宋长荣一颗接一颗的抽着烟,直到胃里都开始恶心,还是忍不住满心的惊慌,不知道该怎么办。

前天晚上,他闺女去参加同学的生日宴,可这帮孩子去什么地方不好?偏偏去那人员混杂的歌舞厅。

他们玩到一半,妞妞从包厢出来去洗手间,谁成想点那么被,让个醉酒的男人给缠上了?那男人也不知道是真喝多了,还是胆大包天,竟然趁着走廊没人,把妞妞拽进了自己的包厢。妞妞反抗中,拎起桌上的啤酒瓶子就砸了过去,把那男人砸的是满脸开花鲜血直流,可明明他闺女是苦主,是被害者,就因为那男人有点小门路,警察局竟然把妞妞给抓了起来?

想到闺女自幼胆小,唯一胆大一回没让自己吃亏,还出了这种事?再说那牢里啥人都有,她一个女孩儿家,可咋办?抹了把僵硬干涉的眼皮,宋长荣举起发抖的手继续点烟。

“抽抽抽,你就别抽了,你倒是快想办法,把孩子救回来啊。”徐小梅本就急的满嘴燎泡,见丈夫这没出息的样子,心中更是气急。那是她亲闺女,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昨晚也不知伤没伤着碰没碰着,让这帮混蛋给关了起来,愣是不让她看,这要是真出点啥事,她可怎么活啊?

“我救,我救,你让我他妈的咋救?我把能去的地方跑了个遍,人家一个个把我当孙子似的撵,我连孩子的面都看不着,我能咋办?”一把将手里的打火机扔到了地上,宋长荣抱着脑袋憋屈的哭喊。要是这坐牢能代替,他现在就进去把闺女换出来,可人家不让,他说了不算。

听到丈夫的话,徐小梅一屁股坐到了宋长荣的身边,许久,才试探的道:“要不然,要不然咱去求求大姐夫,他的门路多,应该能有办法。”她把认识的人都想了一遍,最后悲哀的发现,他们两口子竟然一个朋友都没有。

头些年走街串巷就不用说了,近几年在市场里租了个小门面,摆了个小摊,左右邻居是竞争对头,来往的都是金钱客户,他们能找谁?

“大姐夫?”宋长荣捂着脸无力道,“他本来就看不上咱们,更别说他现在都退休了,还能有啥门路?”赵明远是文艺口的,根本和这就沾不上边,再加上对自己不满的之孝,这些年住在一个县里的姐俩,不但没走近了,反倒是越来越远,谁的毛病就先不管了,明知道不行还讨那二皮脸,他才不去。

想到这,他一咬牙,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我的闺女我自己救,我他妈还不信了,现在又不是封建社会,出了这种事还没人管?我去政府告他们,我去找报社我去找电台。”碰到行凶的还不能反抗了,从古至今有这说道吗?还让不让人活了?

一旁的徐小梅听到这话腿差点吓软了,说白了,他们就是个普通的老百姓,平日里最大的官就是地税和城管,现在丈夫要往大了捅?想到电视剧里的那些阴暗面,徐小梅一把抱住丈夫的腰不撒手,哭喊着道:“长荣,你可别吓我,孩子还不知道啥样,你要是再有点啥事让我咋办?那小子不是没死吗?他不就是想要钱吗?咱给,咱给他不就得了?”

“他要三十万,拿啥给?”想到那混蛋爹的那副嘴脸,宋长荣的眼角都快瞪裂了。人家说了,你不给钱,我儿子就是好了也不会出院,你姑娘想出来?没门,可他就是把房子卖了,又在哪能凑出这三十万?

“咱们,咱们找二哥,二哥有钱,为了妞妞二哥二嫂一定会拿钱,他们一定会管。”二嫂打小最疼妞妞,她一定会管的。

二哥?宋长荣一阵恍惚,他们又好久没见了吧?自从父母去了二哥家,除了父母大寿,他就没再去过,这么多年不吵不闹,兄弟情分却越来越淡,这么多钱,他能给拿吗?

“都要命的时候了,你还犹豫个啥?你不打我打,你要脸我不要脸。”徐小梅越想越觉得该找二伯哥,比起那个没有血缘的姐夫,宋长林可是孩子的亲大爷。

见媳妇急急忙忙去打电话,宋长荣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嘴角,心里升起一股希望:二哥,他会管吗?会给拿钱吗?

“喂?妞妞吗?”电话那头柔和的嗓音让徐小梅鼻子一酸,听到妞妞俩字,她更是忍不住的哭出声来,“二嫂,妞妞出事了…”

“你说二哥会不会来?”看着重新叼起烟卷的丈夫,徐小梅心里有些没底,刚才张巧芳问了遍经过,告诉她别急,然后就挂了电话,这是管还是不管啊?会不会来啊?

“来不来今天也没有办法,收拾收拾睡觉吧,明天中午他要是不来,我就去找律师。”多少有了点底气的宋长荣,终于静下了心,想出个办法,明天二哥要是真不来,他就去找律师咨询一下,你说三十万就三十五,金子做的也没那么金贵。刚刚的上告只是一时的激进,闺女在里面待着呢,他哪敢去告?唉,卖房吧,他攒了这么多年的家底,啥都没有了。

说睡觉,孩子还不知道啥样呢,谁能睡的着?两口子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的瞅着,刚有点迷糊,就听到哐哐的砸门声,吓得两人一个激灵,忙从床上蹦了起来。

“长荣,是不是那小子死了?那家找来了?”徐小梅哆哆嗦嗦的抓着丈夫,心都要吓零碎了。

“别瞎说,我去的时候那小子还睁眼呢,死啥死?”说是这么说,宋长荣的心里也有点没底,他穿好了衣服,转转磨磨的想找个家伙拿着,关键时刻好起到防御。

还没找到呢,外面的人砸的不耐烦了,还是高声喊:“长荣你磨蹭什么呢,快给我开门,我是你二哥!”

二哥?宋长荣愣住了,他怎么都没想到,二哥这么快就来了?

打开门,看到二哥二嫂小佐小佑都来了,宋长荣就像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了亲人,眼圈一红,差点哭出声来。

他们家,终于来人了。

“妞妞都被抓进去两天了,你们两口子才出声,你们都想啥呢?”宋长林并不是急躁的性子,可他一见这不知好歹的弟弟就没好气,再想起里面关着的侄女,他这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孩子在里面说不上受啥委屈呢,他们这当父母的,还有心思关门睡大觉?睡的这个死,砸都砸不开。

“妞妞要紧,你别急着骂,先问问啥情况。”其实张巧芳对这两口子也没好气,一开始接电话还以为是妞妞打的,哪成想妞妞出事了?还出事两天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早点说,这两口子赚钱赚傻了?连孩子都不着急了?

听到媳妇的话,宋长林强忍着揍人的冲动,坐到沙发上,让对方把经过细说了一遍,结果听了后,他差点气个倒仰,指着宋长荣的鼻子怒骂道:“宋长荣,我咋有你这么个孬种弟弟?这两天孩子都没见着,你竟然还不着急?竟然还有闲心坐家抽烟?”

看到桌上那一堆的烟头,宋长林心中更气。一个女孩子,在那种情况被抓了进去,得吓成啥样?这当父母的是俩死人吗?

“走,咱们去警局。”宋长林二话不说,拉着宋长荣的脖领子就往外走。

“这么晚了…”这都半夜了,去警局找谁啊?

“半夜怎么了?那混蛋又没死,凭什么不让探视?你闺女在里面说不上怎么哭呢,你要是敢在家睡觉当鹌鹑,我现在就掐死你。”说着话,宋长林毫不温柔,拽着人就给拉了出去。

那暴怒的样子,看的小佐小佑都是一咧嘴,他们爹那是慈父的典范,贤夫的楷模,在公司也是好好老板一个,这么凶,在他们的印象里还真是头一回,怪不得海山叔他们总说,父亲在部队里怎么怎么凶残,原先他们还不信,现在一看,海山叔他们还真没骗人,他爹好霸气。

社会就是如此的现实,宋长荣没钱没人没有底气,宋长林却是有备而来,连自家公司的专属律师都拉了过来,到了警局,咔咔咔几句话,保释了妞妞,第二天,他们两口子又来到了医院看那混蛋。

张巧芳之所以跟来,是怕那人伤势严重再有个好歹,可一看到病床上那缠着圈纱布,捧着个碗正吃葡萄的男人,她心里这火蹭蹭就起来了,就这病号,比她家妞妞的脸色都好,还敢在医院要死要活不出来?

拦住想要上前的丈夫,她笑着走了过去:“你们好,我是宋天娇的家属,今天来,是想商量一下赔偿问题…”某些时候,男人会让人警觉,女人却不然。

“啊?就是你家那丫头把我儿子打成这样的?”临床的女人张牙舞爪的就想冲过来,却被她男人一把拦住,冷冷的道,“我儿子喝多了酒站不稳,撞她一下,就被你家丫头伤成这样,我觉得我要点补偿并不过分?我和她父母都已经说好了,就那些,你们准备好了再过来吧。”说着,就有开门送人的意思。

“放心,我们这次来,就是商量补偿的问题,钱都准备好了。”指了指儿子手里的皮箱,张巧芳笑的很有风度。她如今也算是年过四十,可年过四十豆腐渣这话,放到她身上,纯属就是一句笑话,见到她的人,没人会注意她的年龄,只会觉得,这女人优雅娴淑,充满了成熟的风韵。

那混账爹多看了两眼张巧芳,随即被她所说的钱吸引了过去,刚想伸手查看,却被小佑一手拦住,笑着又拿了回去。

“你什么意思?”不是送钱的吗?混账爹很不满,给儿子一使眼色,那混账往床上一趟,捂着脑袋开始哼呀。

“没什么意思,钱是要给的,可我们要先看看病历,这三十万,你总不能让我白花吧?”看着哼哼呀呀的某人,张巧芳笑的那叫一个春花灿烂,让人觉得有点心中没底。

混账爹悻悻的对媳妇道:“把病历让她看看,看看那死丫头给我儿子造成了多大是伤害。”

张巧芳接过病历,翻页看了看,而后惊讶的点了点头:“这么严重?”

“哼,那当然,三十万都是少的。”

“没错,看这病历,三十万是不够,放心,我们家别的没有,就是有钱。”随手把病历交给儿子,张巧芳面色一整,颇为严肃的道,“这么严重的病,在小地方容易被耽误了,我们已经联系好车辆,半个小时候后,送你儿子去b市,那里要是再不行,咱们再去首都,放心,这两个地方我们都有认识人,所有费用都由我们出,你们什么都不用管。”

去b市?混账爹心里一惊,终于警觉不对,他迈大步过来,伸手就想过来抢那病历:“我们不去b市,我儿子在这就挺好,不用你多管。”

“那可不行。”张巧芳往旁边一闪,笑吟吟的道,“我们家孩子闯的祸,我们是一定要承担的,不就是颅内出血吗?不就是脑子里有大面积血块吗?放心,这三十万,我一定会给你,你儿子这病,我也一定会帮他坐实了,如果真查出来不出血…”张巧芳背对着儿子丈夫,双眼一眯,眼里出现一抹狠厉,“我就帮他一把,让他尽量和这病历吻合,别让你出错。”

这一眼瞪去,床上哼呀的男人差点吓尿了,帮他一把,怎么帮?再打个大出血?

“你们,你们这是威胁,你们这是恐吓,我要去告你们,你们丧心病狂,竟然恐吓被害家属——”混账爹被这一眼瞪的双腿发软,听那话更是心惊胆战,可想到钱,他色厉内荏的大喊着,企图招来外面的护士给他壮胆。他也不知道,明明是个普通的女人,怎么会让人这么胆寒。

“丧心病狂?”宋长林冷冷一笑,“我这人讲究个公平,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别人。”他本来是想走明路的,找律师砸钱,丁是丁卯是卯,可媳妇借着这事,又想起他年轻时那官司,心里来气,非要严惩,结果就想了这么个主意,说吓吓他们,看着侄女苍白的小脸,再加上俩儿子起哄,他也就来了。

宋长林认为,能把他善良的媳妇都气成这样,可见这男人是多么可恨?他不知道,他善良的媳妇真不是吓人,张巧芳同志都已经研究好了,用多大力度,能把人砸的残而不死,就等着先送去外市了。

这边话刚说完,门一开,几个年轻力壮的护工走了进来,还没等那一家三口露出被解救的神情,这几人不由分说推着病床就往外走。

“你们干嘛?放开我儿子。”混账爹紧抓着床的一边,说啥也不撒手,这要是查出了作假,不只儿子吃不了兜着走,连他找的人都得贪麻烦。

“你的转院要求院长已经批准了,车在外面等着,里面有护送人员陪同,不用担心。”医生好心的解答,让这一家三口都懵了,真要转院,不是开玩笑?

想起张巧芳刚刚的话,床上的病号心里一惊,跳下病床就往外跑:“我没事,我不用去市医院。”他可不想让人帮他一把,再一不留神给砸死了,他还没活够呢。

“没事了?”佐佑兄弟同时迈步,拦住他的去路,笑容和张巧芳如出一辙,那叫一个灿烂,“你没事了,我们可有事。”想欺负他姐姐?咱们没完。

“二娘,难得来一次,你们再待两天吧。”紧拽着张巧芳的袖子,妞妞满脸的依依不舍。

她从小就喜欢这个二娘,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对方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气息,特别让她喜欢,可父母和二大爷一家,越闹越僵,僵的她都不敢去二娘家,更不敢在对方身边转,深怕二娘连她一起讨厌,可这次的事却让她知道,二娘还是喜欢她的,否则哪能一听她出事,大半夜就赶了来?

要知道,自从多年前的那场事故,宋长林开车一向小心,更不会走夜路。

见妞妞那怯怯的神情,张巧芳有些心疼,这丫头每次见到她,那眼神都跟被丢弃的小狗似的,可事实也确实如此,两家不对付,她又有儿有女,对妞妞再喜欢,也没小时候那么亲热了,现在想想,这孩子因为她父母,姑姑大爷都不亲,确实挺可怜。

这么一想,她又心软了,试探的道:“要不然,你去二娘家住几天,看看你爷爷奶奶?”

“好啊!”欢快的答完,妞妞脸上一僵,回头瞅瞅父母,小声的申请道,“爸妈,我能去看看爷爷奶奶吗?”

徐小梅有些不愿意,可人家大老远来帮忙,家里不但一分钱没花,还让那小子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这不愿意的话,在嘴里绕了一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她以为,丈夫也不会同意的时候,宋长荣却眼圈一红,低声对女儿道:“去吧,去看看你爷爷奶奶,多和琦琦玩玩,你们是姐妹。”

这两天见二哥,因为琦琦的事忙前忙后,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哥俩,那时候为了大姐,二哥领着他四处找人打架,当时二哥就说过,‘自己家人你要是都不护着,外人更瞧不起你。’

这么多年,二哥从来都没有忘了家人,所以他越走越高,亲戚朋友的关系越来越好,再想想自己,不管是父母,还是兄弟姐妹,似乎他谁都没有帮过,只想他自己,先不说他亏不亏心,能不能瞧得起自己,就说今后呢,等他没了那天,女儿咋办?她这性子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该去哪诉委屈,有小佐小佑在,至少他们是姐弟。

望着远去的轿车,宋长荣轻轻一叹,准备借着这个机会,明天去大姐家走走,那边,可还有女儿的俩兄弟…

197番外——宋之孝

“之孝,你妈不容易,你得懂事…”

“之孝,你妈这一辈子实在太难了,你得争气…”

“之孝…”

之孝之孝,我知道我要孝顺我妈,你们能不能别喊了?

每次听到有人提到这事,说起他那混账爹,宋之孝都有说不出的烦躁和委屈,当初是我要你们生我的吗?是我自己找的那个爹吗?既然都不是,你们老说我干嘛?好像当初做了坏事的是他,对不起他妈的也是他,这是他愿意的吗?他有选择的权利吗?

所有的话憋在肚子里,宋之孝却什么也不敢说,更什么也不敢做,因为他要是说了,姥爷会生气,妈妈会伤心,可他真的很烦,为了那么个从没见过的爹,这话他要听上一辈子吗?

可心烦意乱的他不知道,混账爹对他的影响,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宋家的男人结婚晚,别看他母亲和大舅差着两岁,可他和婷婷的年纪,却差着将近十岁。

大舅妈没怀孕前,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就算因为那混账爹有时受点委屈,可不管是姥姥姥爷,还是三个舅舅,都拿他当眼珠似的疼,好吃的可他先吃,家里活啥都不让他干。可自打大舅妈怀孕后,他敏感的察觉到,家里的气氛变了,其实后来想想,应该从大舅结婚时就不一样了,只是年幼的他还没有发现。

邻居兰奶奶家的后院子里,有一小片草莓,每年夏天,兰奶奶都会给他送来几碗,所以放学回家的他,见到外屋桌子上有洗好的草莓,想都没想就开吃,每年都是自己的,他从没想过,今年会有什么不一样。

后进屋的宋长霞,一把抢下儿子手里的碗,看着里面歪瓜裂枣的五六个草莓,她脸上一白,忍不住气急的道,“你这孩子,你咋都给吃了?”这两天淑琴胃里老泛酸,一个劲念叨着想吃点水果,好不容易兰婶给拿点草莓,还全让儿子吃了,淑琴心里得咋想?

宋长霞心里着急,眼泪都快下来了,这弟弟结婚和没结婚自然不一样,她这当大姑姐的领着个孩子,吃家里的住家里的,兄弟媳妇一句小话都够她寻思半宿的,前几天吃回肉,就闹的对方不满,现在又来这么一出,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呢?

宋之孝被他妈骂懵了,他干啥了?不就吃了点草莓吗?至于吗?刚想使性子哭两嗓子,就见大舅妈从屋里走了出来,本来扬着的嘴角,在看到他妈手里的空碗时,刷的一下落了下来,二话没说,转身就进屋了。

宋之孝终于发现气氛不对,因为母亲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憋回了眼里的泪水,小心的拉了拉母亲的衣角:“妈,你咋了?”

虽然他没认为自己哪错了,可母亲和大舅妈的样子却告诉他,他或许真的错了。

当晚,王淑琴没有吃饭,抱着肚子躺炕上哼呀着难受,把宋长山急得够呛,满屋乱转,让宋母更是左右为难。

饭桌上的宋老爹脸色发青,他觉得这儿媳妇太能闹腾,一碗草莓孩子吃就吃了,你真想吃,大不了再去要一碗,还拿肚子开始讹人了?多大点事?有心想喊上两嗓子,让她消停点,可想到对方肚里的孙子,再想到没娶媳妇的俩儿子,老头气的摔下筷子转身就走了。

他这一摔筷子走了,让宋长霞心里更难受,她觉得自己又让父亲操心了。

“长霞啊,淑琴怀着孩子嘴里没味,委屈委屈之孝,让着点她啊,等生完孩子就好了。”老太太这话说的很没底气,其实本来没多大事,就是一碗草莓,要是搁以前,家里谁吃了也不会闹出这种事,可谁让现在不比以前,谁让王淑琴的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妈你说这干啥?怀孕难受我又不是不明白,这也是之孝不懂事,平时又没少了他吃的,抢啥抢?回去我说他,你别着急。”宋长霞强笑着哄回了母亲,进屋就把宋之孝一顿胖揍。

她不是为了这事打儿子,她是要让儿子记住了,以后不给他的东西不能吃,要知道,他家里不只一个舅舅,将来更不只这一个舅妈。

第二天,宋长霞特意拿钱,给王淑琴买了两瓶罐头,又哄又劝的,王淑琴这心终于舒服了。

她就说嘛,自己肚子里可是他老宋家的种,和宋之孝这小崽子咋会一样?一天天吃着家里用着家里就够一说了,姓个宋,还真当自己是宋家人了?啊呸!不要脸。

不是她跟宋长霞有多大仇,而是在她的想法里,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村里有谁跟宋家两老似的,不但养个闺女,还要帮着闺女养儿子?想想都知道,这亏的是谁?

她消停了,宋之孝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从那以后,小小的宋之孝在母亲的管教下,处处避让,听的多了,他也知道,自己和舅妈肚子里的孩子都姓宋,可他们是不一样的,那是老宋家的孙子,而他只是个外孙子,一个外字,差了好多好多,这个外字也告诉他,这不是他的家,他只是个外人。

心里再不满,日子也得过,因为他没有地方去,更没人能管他,随着时间的流逝,三个舅舅都结婚了,一个舅妈家里就没有他的地方了,三个舅妈就更不用说了。

可即使他天天不在家,家里还是不消停,大舅妈和二舅妈掐的热闹,三舅妈在一旁冷眼旁观,说实话,要不是怕挨揍,他都想在一旁摇旗呐喊,打呗,一个个都没好人,打死一个少一个。

多年后再想当初,他心里觉得挺内疚,细想想,二舅常年不在家,大舅妈一碗草莓都能闹腾的那么欢,更别说为了家里的地,二舅妈初来乍到的,他咋就没体谅体谅,给点温暖呢?

心里愧疚着,手上却毫不客气的,抢到了最后一块红烧肉,并在弟弟们指责的眼光中,得意洋洋的塞到了自己的嘴里:唔,好吃,二舅妈的手艺还是没变。

“别瞪了,这抢肉的本事,不是一两天能学会的,跟我抢?你们还要多练练。”

看着得意洋洋的表哥,小佐哥俩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每次去大姑家,都觉得这表哥是大人,超级懂事,怎么到了自己家,他就瞬间变成了小孩呢?不过小孩的表哥还是很有好处的,看,捡碗都不用他们俩,表哥颠颠的跟着妈妈去捡碗,比他们哥俩孝顺多了。

厨房内,张巧芳洗着碗,看着一旁投碗的外甥,笑着轻叹:“唉,我们之孝这么帅的小伙还这么能干,咋就没有姑娘喜欢呢?之孝,告诉舅妈,你是不是眼界太高了?所以追你的姑娘你都没看上眼?”现在的孩子中学就开始处对象了,他们家之孝怎么大学了还没女朋友呢?

“舅妈——”这回轮到宋之孝无奈了,“现在的同学一个个天南海北的,谁知道今后能不能在一起,我处啥对象啊?”他只想好好上学,积累人脉,然后工作挣钱,至于对象?等他工作稳定了再说吧。

因为母亲的事,他对男女关系一直很谨慎,当然,也可能是没碰到他喜欢的,毕竟他心目中的完美女人,是他二舅妈这样的,可二舅妈只有一个,还已经成了二舅妈,没他啥事了。

刷完了碗,他看看时间,笑着对张巧芳道:“二舅妈,我先去学校了,明天迎接新生,老师说让我们今天就去,分派一下人手。”

“嗯,去吧,路上小心。”张巧芳随口应了一声,继续忙着手里的活,毕竟这外甥上大学,已经在家里住了两年,和自己儿子没啥两样,她也用不着客气。

宋长林中午没回来,宋之孝进屋和俩弟弟说了一声,转身去了学校。

迎接新生其实挺简单点事,到学校,没半个小时就安排完了,想着琦琦临上幼儿园前,还吵着要吃蛋糕,宋之孝特意绕了个圈,跑到较远的蛋糕店去买蛋糕。

来之前,家里给拿了不少生活费,可住到二舅家吃喝穿戴都有人管,他手里这钱,除了给三个小家伙买点吃的,啥都没干,结果家里的生活费还照给不误,他这四年的生活费攒下来,也有不少钱。

正想着,蛋糕房到了,停下自行车,宋之孝迈步就要往里去。

“尹鸿博,我今天再警告你一次,我女儿没你这个爸,你给我离她远一点,有多远滚多远。”女人愤怒的喊声,犹如一道惊雷,劈到了宋之孝的心上,他诧异的转身,死死的盯住了不远处的男人。

尹鸿博?这个名字,他死也不会忘记。

他见过那个男人的相片,虽然是黑白照,他却清晰的记住了对方的眉眼,记忆中,那是一个很斯文,很有气质的男人,按他姥爷的话说,那就是一个小白脸,可眼前的男人却差的太多。

皮肤黑红黑红,显然是干着体力活常年暴晒,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却已经渐白,一身过时的西装衬衫,看的出应该是有些年头了,这么落魄的男人,就是那个抛妻弃子的混蛋?

狠盯着对方的面孔,宋之孝心都在颤抖,很像,这男人和他长得真的很像,一样的鼻子,一样的眼眉,原来他长得这么像这混蛋?怪不得那些人,看到他就想教育,原来他真的不冤。

这些年来,尹鸿博的日子是越来越惨,从离婚后,他一直在走下坡路,不知道是不是他前半生,把所有的女人缘都用尽了,现在别说二婚,想找个搭伙的,人家都看不上他没钱。

更倒霉的是,两年前母亲病逝,父亲又找了个老伴,后妈不如亲妈,弄得他连条退路都没有了,如今是年纪大了,亲人没了,唯一的温暖就是想想自己的女儿,可前妻还不让他看。

见女儿紧咬下唇,故作镇定的样子,他无奈的一叹,低声道:“别吵了,让人看到孩子没脸,我就是想着,明天宁宁上大学了,我给孩子买点东西送来。”本想偷偷摸摸给女儿就算了,没成想前妻也跟了出来?唉,这事闹的。

“买点东西?”于冬梅冷冷一笑,指着不远处的服装店道,“看到没有,那是我丈夫开的,我们家有钱,这么多年我女儿都没花你一分钱,现在也显不着你,拿着你的东西滚,给我快点滚。”扯下女儿手里的袋子,愤怒的扔了回去。

瞅着眼前的男人,她心里说不出的恨,如果他真在乎这个女儿,当初又怎么会干出那种事?她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现在的丈夫再有钱又能怎么样?吃着山珍海味,却再也没有当初的幸福,这混蛋现在想起女儿了,早干什么去了?

“宁宁!你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点给我进屋?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还想认他当爹?想认你就和他走,别认我这个妈。”

愤怒的责骂,让尹月宁脸上一白,颤抖着双唇,一句话也没说,迈步走了进去。

见女儿进了屋,于冬梅朝尹鸿博嘲讽的一笑:“怎么?蹦跶不动了?怕老了那天没人管你?我告诉你,尹鸿博,孩子的生活费你一分都没拿,想让她管你?做梦!”

看着冷笑离去的前妻,尹鸿博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东西:其实,他真的只想看看女儿,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多的不甘和后悔也都没了,现在他也看明白了,墙倒众人推,所以他真没想着靠谁,兄弟姐妹越来越远,父亲也不用他管,唯一觉得愧疚的就是宁宁,结果他来了,到让孩子为难了,他是不是不该来呢?

一罐饮料滚了出去,他紧走两步捡了起来,看着挡在饮料前的运动鞋,他不满的皱了皱眉:这人也太冷漠了,这都滚到脚边上了,谁见到不帮着捡起来?什么人啊?

气愤的一抬头,不意外见到一张很年轻的脸,奇怪的是,这张脸并没让他感到厌烦,反而很有好感。

看到这个生了自己的男人,弓着身子从面前站了起来,宋之孝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他想问对方,当年为什么不要他们娘俩?他想狠狠的揍他一顿,为他们母子讨回多年的公道。他想象刚刚那女人一样,狠狠的嘲讽他一顿。他想…想了一堆,他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面无表情的进了蛋糕房,犹如陌生人一般。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懦弱,可他怕,他怕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会影响他们的生活,小时候曾想过,如果见到这个生他的男人,他要让对方怎么怎么后悔,现在他却不那么想了,母亲现在很幸福,继父对他们娘俩都很好,可如果多了这么个男人呢?如果他知道母亲生了他,再去家里闹呢?继父会怎么想,别人会怎么看他?

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家,不只是张巧芳,连小佐小佑都看出表哥的情况不对。

“之孝,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天这么热,不会是中暑了吧?

“舅妈我没事,可能是有点热着了,我回屋躺会就好了。”看着舅妈关心的眼神,他强忍着心中的委屈,笑着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说了又如何?除了让二舅生气,让家人担心,还能怎么样?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知道那人过的不好,他也该安心了…

“二舅,晚上不用接我了,我真的没事。”看着因不放心来开车送自己的舅舅,宋之孝心里一阵温暖。心里的郁闷散了大半,他也想开了,为了那个男人让自己难受,让家人担心实在是犯不上,他见过那人,也就算了了桩心事,今后路归路桥归桥,还是别再相见了。

“之孝。”瞅着气色好了很多的外甥,宋长林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二舅知道你是大人了,但就是成年人,也会有犯难的时候,你要是真啥事,别忘了和二舅说,在二舅心里,你和小佐小佑一样,都是我儿子。”

宋之孝鼻子一酸,忙眨眼掩饰自己的失态,嘴上笑着贫道:“知道了二舅,感性的话,你还是留给我二舅妈说吧,老夫老妻也要保持年轻状态的。”

“你个臭小子,快下车给我滚蛋。”笑骂着把外甥撵下了车,宋长林皱了皱眉,之孝真没事?唉,这孩子大了也麻烦,啥都不说了。

见舅舅的车走远了,宋之孝脸上的笑容退去,迈步要进校门,可远处的人影让他一怔,那是…宁宁?那个男人的女儿?她也是学校的新生?呵,这生活还能再狗血一点吗?

撇了撇嘴角,他毫不犹豫的进了校门,他弟弟妹妹已经够多了,在这女孩身上,实在是找不到兄妹情了。

说是这么说,一个校园里待着,他很难不注意。

他发现,那个女孩很倔强,还有些孤僻,有点像曾经的自己,也是,他妈温温柔柔的,光外人的话,都能把他变成那样,更别说对方有那么个嘴上不饶人的妈?

同病相怜之下,看到被扔在一旁的申请书,他顺手就推荐了一下,让尹月宁顺利的进入了学生会,不然就那丫头苦大仇深的样子,还真有点悬。

尹月宁听说是宋之孝推荐了自己,心里是万分感激。她知道自己学习中上,交际能力一般,之所以想进去,也是因为母亲的希望。听同学打趣,说对方是不是看上了自己?她嘴上没说,心里却有些小鹿乱撞,结果见了几面后发现,这宋之孝对她和普通学生没啥两样,她想多了,可她还是不懂,对方为什么要帮她?难不成还真是每日一善?

慢慢的她发现,别看宋之孝对她平平淡淡的,暗地里却真的很帮她,即使不是一个部门的,好事却从没落下过她。

有一次学生会活动赶上雨天,她因姨妈来肚子疼脸色煞白,宋之孝见她这样子心里来气,当即没好气的道:“下雨天穿这么少,臭美不要命,回去!”

尹月宁心里委屈,她又不是冷的,她是疼的,刚想赌气就走,一件外衣披在了身上,看着毫不留恋的背影,她心中一酸:这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喜欢为什么又对她那么好?

这答案她最终也没有弄明白,因为宋之孝毕业了,同时也意味着,学校里再也没人罩着她了。

“你好,我是宋之孝,您哪位?”随手接着陌生电话,宋之孝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这个基金不错,他应该投入多少呢?

“喂?宋师兄吗?我是尹月宁…”听得出对方很没底气,显然是不知道,这边还认不认识她了。

宋之孝真没想到是她?收回屏幕上的眼光,他拿着手机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是你啊?有事?”受到二舅一家影响,他对谁都很和善,唯独不知道对这个异母妹妹怎么办,想和蔼都和蔼不起来,只能绷着脸。

“呃是,我毕业了,正在找工作,想问问师兄,什么地方比较适合?能不能帮我提点意见?”现在的大学生多如牛毛,自己找的那些都不和母亲心意,她妈让继父托人给她找,可听着那些人玄玄乎乎的这也好,那也棒的,她心里更加没底,说实话,她不想求继父,可既然用了,就要用到刀刃上,她信不着那些人,想来想去,能信着的,竟然是这个两年没有联系的宋之孝?所以她打电话问了,总有个感觉,这男人不会害她,还会对她好。

工作?宋之孝又皱了皱眉:“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他们学的是金融专业,可这也分轻松养老的,镀金嫁人的,他总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能挣钱的,我不怕累。”脱口而出后,尹月宁急的一咬舌头,这要让他怎么想?拜金女吗?

谁知这头的宋之孝一听,心又软了,他当初也是这么选的,能挣钱的,他不怕累,继父对他再好,那也不是亲生父亲,他只想挣钱有自己的家,继父那么好,他都这么想,这丫头的日子应该更难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