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法庭上见吧。”林焱说,然后一手拿着书包衣服,一手拉着颜舒冬的手,往外面走去。

从头到尾,颜寻洲不再说一句话,人也没有回头,直到很久,风将门关了回去,响亮的“啪”声让他猛地转回身,只见房门已关,一下子,这个他精心让人准备的房子只剩下他一个人了,空荡荡的,犹如他的心口,有风在里面不断呼啸。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林焱的模样,他带着一帮人去偷林家的柿子,坐在里面写作业的林焱拿着一把扫帚冲出来:“你们这群坏人。”

那时候她几岁?大概十岁左右吧,样子还没有张开,他却看到了她的美,那种顺溜溜的漂亮,多看几眼就会很惊艳,明明柔柔弱弱的外表又透出一股子倔强好胜。

倔强好胜,所以他跟她真的要法庭上见面了?

颜寻洲突然觉得什么都变成没有意思,原本他以为等所有的真相揭露会有一点兴奋,不过现在等到这一刻了,什么都没有。

其实事实是他从来不想这一刻到来,结果他拖了那么多年还是来了,覆水难收这个道理,是他一直不想懂而已。

但如果林焱背叛他,如果她选择留在他身边,也就没有那么多事了,不是吗?

颜寻洲站在阳台往下眺望,没有亮灯的阳台,他好像被无边无际的黑夜吞噬了。在这样的夜里,那些快要被忘掉的记忆,那些遥远再也不会来的将来,那些算不清楚的债,谁还能谁能够知道,谁还能算得清楚明白…

——

林焱原来跟严珂租的房子已经被房东收回,所以今晚只能睡旅馆,但是晚上附近宾馆酒店都满了,路上又打不到出租车。

林焱只好带冬冬去厂子睡了一晚,颜舒冬一路上沉默得让林焱心疼又难受,直到来到林焱办公室,颜舒冬才开口说话:“其实你跟他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对吧?”

林焱不好解释什么,点了下头:“以后妈妈会对你好的。”

“你说过很多遍了。”颜舒冬看看林焱的脸色,加了一句,“我相信你,所以跟着你啊。”

林焱将颜舒冬揽到怀里,偷偷擦拭了下眼泪,“晚上先在这里睡一晚,明天妈妈就找到住的地方了。”

颜舒冬轻轻“嗯”了一声,她知道自己很没用,但是冬冬总是那么地相信她,甚至用一颗孩童的心宽慰她这个大人。

办公间有一张沙发,林焱用带来的衣服和大衣给当被子,颜舒冬枕在书包上睡觉,睡了一会后他侧过头林焱:“你怎么不睡啊?”

“妈妈不困。”

“骗人。”

一张沙发上趟两个人有点紧,不过林焱还是在沙发沿上躺好,颜舒冬卷缩在她的怀里,过了会他笑眯眯开口:“我从来没有这样睡过,其实挺好玩的。”

——

第二天,林焱给颜舒冬请了长假,早上工人陆陆续续过来,第一个来的是林焱的秘书岳明,那么早在厂子里看到林焱和她儿子,感到非常惊讶:“林姐,冬冬,早啊。”

颜舒冬吃着林焱买给他的早饭:“早啊,你看着挺勤快的嘛!”

岳明被一个小孩问得有点尴尬起来:“那是我要好好表现,好让你妈妈给我加工资啊。”

“那好吧,你努力干吧。”颜舒冬小大人似的在厂子转了一圈,然后回到林焱的办公室,念起了要背诵课文。

林焱白天有空就给颜舒冬上课,颜舒冬趴在桌上听着认真,就是几个字写得依旧歪歪扭扭。

岳明要出去办事的时候,林焱让他路过书店是帮忙买一份书帖回来,颜舒冬听到了林焱和岳明的对话,捂着头开口:“早知道就不跟你了。”

“晚了。”林焱笑了下。

颜舒冬也咧着嘴笑,过了会问林焱,“你跟爸爸真的要打官司吗?”

林焱点了下头。

颜舒冬不在继续问。

下午林焱找房子,正和业主谈价格的时候,手袋里的电话响了,是厂里的固定电话,里面响起的声音是她的冬冬。

“有人找你呢,三个。”

这三个人颜舒冬是认识的,他把他们全归为张暮暮的亲戚,所以基本上对他们每一个人都没有好脸色,挂上电话从林焱的转椅下来,“你们找我妈妈有事吗?”

“你是清婉的儿子…”

“清婉是谁,不认识。”颜舒冬摆着手,结果被身后的岳明拉住,“等你妈妈回来再问。”

“我就问问啊。”颜舒冬小脾气特别大,看向比较年轻比较容易欺负的那一个:“你是谁啊?”

“我是你的妈妈的弟弟。”江岩看着眼前的小小人,一个大爷们鼻子猛地就酸了,“我也是你的舅舅。”

颜舒冬明显是不信江岩的话,哼了一声:“说你们搞错了还不信,我妈妈是林焱,不是张暮暮。”

第三十四章

林焱从外面赶回来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就有点预感。回来之前她在电话里问颜舒冬是谁了,颜舒冬一概回答:“就是那几个很讨厌的人啊。”

林焱回到厂里,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抬头便看见里面坐在沙发上的江家人,江雨、虞警长、江岩。她进去的时候,三人视线齐刷刷地望向她。

林焱感觉这样的目光沉甸甸的,转头看向坐在转椅上的颜舒冬,小家伙手托着下巴看着一窝人,然后抬抬下巴对林焱说:“妈妈,就是他们这群人,还有一个说是我舅舅,喏,就是那个…”

林焱顺着颜舒冬所知看向江岩,江岩站起来:“林…姐…”

林焱扯了下嘴角,一一称呼道:“江少、虞警长、江先生。”

虞警长一动不动地看着林焱,右手紧紧攥着丈夫的手,发声艰难:“小焱,等会一块儿去吃顿饭,好吗?”

林焱从文档柜里拿出一些茶叶,然后泡了三杯茶:“您有什么事吗?”

“我看他们是来要债的。”颜舒冬插了一句,然后双手抱胸地开口说话,“你有没有欠他们钱啊,如果没有就赶紧让他们走,我不喜欢他们。”

林焱微微佯怒,轻声责备了颜舒冬一句:“冬冬,不准那么没礼貌。”

颜舒冬被林焱批评了很不爽,托着下巴看了眼江家人,气鼓鼓地对林焱说:“难道是来借钱的,但是你那么穷啊…”

林焱想了想:“冬冬,你先出去,妈妈跟叔叔阿姨们说会话。”

颜舒冬皱着眉头看着林焱,过了会还是从椅子上跳下来,临走前对她说:“别被他们骗了啊,他们是张暮暮那边的。”

真是一个爱操心的家伙。

颜舒冬走出办公室,林焱关上了门,转过身道歉:“冬冬说的是孩子话,您别介意。”

颜舒冬离去之后,虞警长身子摇晃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江岩站起来扶住自己的母亲,对林焱说:“焱焱,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我有一个姐姐这事吗?”

林焱把泡好的茶端给他们,开口:“知道。”

“你应该就是我的姐姐…”江岩突然哽咽出来,“不,不是应该,是一定。”

“你们应该找错人了,我父母姓林,不过都已经去世了。”林焱说。

“还有其他亲人吗?”江雨突然问。

林焱摇摇头:“之前还有一个奶奶,不过早在我十岁的时候也年老去世了。”

林焱的语气平平淡淡,配上她的神色更显得寡淡,但是寥寥几句话就让江家人个个表情凝重。

“后来呢?”虞警长颤声问。

“亲人都没有之后,我被颜家父母收养了,之后颜家父母也出事后,我也上大学了,之后是参加工作…”林焱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有些事不需要再说了。

初夏的午后开始炎热起来,虽然林焱办公室挂着遮光窗帘,还是挡不住外头的猛烈的阳光,空气里有一股像是从工厂的排气孔排放出来的滚滚热气。

虞警长已经崩溃地说不出声音,只是怔怔地看着林焱,江岩把带过来的资料地给林焱:“一个人突然寄过来给我们的,然后我们顺着他提供的资料查了当年的资料,当年我的姐姐真的被道镇上的林家父母捡走了。”

林焱从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被说是捡来的,听多了耳朵就长了茧,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问题越来越不重要,相反年龄大了想事情就更具体了,就算她真的是捡来的,但是这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反复去想的问题,因为这代表着她出生就被遗弃,闹心的事已经那么多了,何必还要添上这件?

“是吗?那真是让人意外。”林焱说,“不过我觉得可能是一场意外,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姐!”江岩急了,脱口而出就是一声姐,“你看这份资料后面,上面有我们的DNA鉴定书,我们是百分百的亲姐弟啊…”

林焱翻开资料,里面果然有一份鉴定书,她突然想起好久之前颜寻洲在她头上拔了一个白头发,有些事情真相大白了,仅剩的片刻温柔也消失殆尽了。

“你就是我的女儿,我的清婉…”虞警长低声哭了起来,身边的江雨将妻子揽进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控制情绪。

林焱依旧平静得厉害,可能昨晚消耗了她太多情绪,今天面对江家人,她只觉得累。

人生总有太多的意外降临,在办厂之前她还和严珂讨论所谓的出身差异,但是好的出身不就是为了保证一生的安泰,如果因为她是江家女儿,她反而要多受灾难,那么她对这样的命运安排又有什么好惊喜的呢?

就像严珂说的,有些人一出生就背着债,她欠了谁呢,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找她来要债。

“现在造假的东西太多了,别说是一份DNA了。”林焱在江家人面前坐下,新泡的绿茶飘着清雅的茶香,她扯了扯嘴继续说,“因为事情重大,我觉得你们应该还是再好好调查一下,现在你们急吼吼的认女儿,最后发现我根本不是你们女儿,还是有心人士的利用,到时候这事算谁头上?”

“婉婉,你怪妈妈对不对…”虞警长哭得不能自己,又急着跟林焱解释:“婉婉,如果你不信妈妈的话,妈妈问你,你胸口是不是有一颗红色的胎记?”

林焱沉默下来。

江岩忍不住开口,“这有什么好问的,难道你们不觉得我姐跟我长得很像么?之前我不明白我怎么跟她那么投缘,原来她就是我姐,这能不投缘吗?”

江岩转头了下头继续说:“姐,我们今天过来其实不是确认你是不是江家人,而是来接你回家的。”

“对啊。”江雨像是反应过来,“婉婉,跟我们回家吧,这些年你吃苦了,以后爸爸妈妈会加倍补偿你。”

林焱摇摇头:“对不起,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婉婉…”虞警长拉上林焱的手,“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没有照顾好你才被犯罪分子抢走了你…但是那么多年…妈妈一直想着你,你是我第一个孩子,你不知道你出生的时候就有多乖,才两个星期就会笑了…”

可能气氛真的会感染,林焱波澜不惊的心泛起了涟漪,好像有一把手攥着她的心,慢慢收拢。

不过林焱最终还没有跟江家人回去,江家人离去之后,颜舒冬慢慢地从外面进来:“原来他们是来认亲的啊?”

林焱抬头问颜舒冬:“你偷听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