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像他。”说到木听涛,刘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跟着他那么久,不知不觉就像他了。”

“后来他就教你法术了?”

“对,教了很多年,他是个好老师,也是个好兄长…”刘地的目光又黯淡了下来,“他不仅教我法术,还带着我上天入地,开阔眼界,直到那一年,我外公…”

木听涛走进洞里,俯身对留哥说:“我来守着任老,你都几天没有合眼了,去休息休息吧。”

留哥摇摇头。

木听涛知道无法勉强他,便在他身边坐下,随手把一碗汤药放在了任商的床头。木听涛远涉万里去海外的仙山采来的草药煎制了这碗药,但可能对任商已经没有效用了。

半个月前,任商突然病倒,开始他自己和留哥都以为只是偶染风寒,并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病势竟然越来越重,终于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留哥惊慌失措,又怕又急,每天守在床前照顾,还求木听涛四处寻药,但是任商的病情依旧日渐沉重,到今天已经五天没有醒来了。

留哥五天来不吃不喝地守在床前不动不语,只是呆呆地看着任商。

木听涛盘膝坐在旁边的蒲团上,已经放弃了劝留哥去休息的打算。他心里很清楚任商是因为大半辈子坎坷艰辛,经历了太多的悲伤离合,种种感情一直压在心底,以至郁结成病,到了这个地步,不论是法术还是药石都已经没有作用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过,其间留哥又试着喂了任商几次药,但他喝进去马上便咳了出来。

“外公…”留哥抓着任商瘦骨嶙峋的手,哽咽难言。

木听涛深深叹息一声,毅然走过去,从口中吐出一个发出耀眼青光的珠子。他伸手一指,珠子便旋转着缓缓进入了任商的身体。

“木大哥…”留哥不解地看着他。

木听涛摇摇手,示意他留意任商。任商呻吟几声,慢慢睁开了眼睛。木听涛知道他们祖孙之间有话要说,便负手走出了山洞。

“留哥儿…”任商对于自己的情况了然于胸,他向留哥伸出颤抖的手,咳嗽着,不等说出什么话,泪水已滚落下来。

“外公,你醒了就好了!没事了,没事了,木大哥用自己的内丹救了你!”留哥紧紧握住任商发抖的手说。其实他和任商心里都很明白,木听涛的内丹只能帮助任商撑起最后的精神,并不能挽救他的生命。

“留哥儿,外公这一走,你可怎么办啊?”任商恋恋不舍地抚摩着留哥,“从此以后只剩你独自留在人间界…留哥儿,我死之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凡事都和你木大哥商量,知道吗?”

“外公,你别说这样的话,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生活的。”

“留哥儿,外公对不起你,如果外公当年不去找你,你现在还可以快快乐乐地生活在青丘之国,说不定早就娶妻生子、享受天伦之乐了,都是外公害你离乡背景,外公好后悔啊!这些年来,只要一想到这些,外公的心里就像刀子在割一样…”任商边说边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他平常很少提到这件事,留哥也不敢去问这些,没想到在他的心里竟然为此有着如此大的悔恨。

留哥抓紧他的手,用力摇着头说:“不,我从来没有后悔遇见外公,如果时光倒流的话,我依旧会选择和外公在一起的!即使明知要离乡背井也不后悔!我知道自己没有做坏事,更没有违背良心!”

“你是个好孩子,留哥儿,你以后的日子一定要过的快快乐乐的,你一定会比任何妖怪都更幸福的…可惜外公看不到了,看不到了…”

“外公…”留哥抱着他不停哭泣,他们祖孙一起漂泊异乡,二十几年来朝夕相伴,如今任商眼看就要辞世,对留哥来说宛如世界要崩塌一样,他实在痛苦难当,宁愿自己跟着外公一起死了。

任商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留哥连忙帮他摩挲胸口;好一会儿,他才换上气来。那一刻就在眼前了,他一遍一遍,看不够似的看着留哥,眼睛里只是流泪,忽然长叹一声:“留哥儿,留哥儿,只要你将来生活得无忧无虑,外公用什么去换都成!”他支着脖子连说了两遍,目光涣散,头微微侧到了一边,嘴唇动了一下,似乎还有什么话说,终于没有说出来,慢慢闭上了眼。最后一滴眼泪落在枕边,手还紧紧握住留哥的手没有松开。

一团光影中,那颗青色的珠子从他的体内升出来,投向洞外,倚树而站的木听涛张开嘴,珠子直接飞进了他的口中;此时,洞中已经传来了留哥凄切的哭声。

“哎…”木听涛叹息着,靠着树缓缓坐下。虽然只是片刻,但是用内丹来支持任商已经支离破碎的元神,还是令木听涛元气大伤。

“你还是在和那只小狗来往。”柔美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木听涛没有回头,只是向身后伸出了手。

“让我看看。”叶灵绕到他前面,双手捧住他的脸,皱起眉头说,“弄得自己脸色这么难看。”她张开口,吐出一道白气,注入了木听涛的眉心。木听涛冲她一笑。

留哥的哭声一声声传来,木听涛收敛起笑容,忧虑地看着山洞。叶灵在他身边坐下,把头靠在他肩上。他们相互依偎着,陪伴留哥一起度过这个肝肠寸断的日子。

按照无伤的习惯,死者的遗体都回归大地,并没有留下坟墓,但留哥还是每天在任商生前住的山洞里披麻带孝,守了七七四十九天,他不吃不睡,一天天憔悴下去。有外公在身边的时候,即使身在他乡,也是有个家。外公去世后,留哥越发觉得自己像无根的浮萍,不知道命运要把自己推向何处。

“要爱惜自己,任老才能安息啊。”木听涛走来,拍拍他的肩。

木听涛不论年龄还是道行,都比任商要高,但是他和留哥以平辈论交,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对任商执晚辈礼,他去世后也以晚辈的身分为他守灵。更重要的是,要一直规劝、安慰留哥,哄他休息,吃些东西。

“我挺好的。”

“去河边照照自己什么样子吧,别睁眼说瞎话。”木听涛毫不留情地说。

留哥垂下头,半天才突然说:“木大哥,我想回青丘之国一趟。”

“青丘之国…”木听涛沉吟着,片刻之后才说:“留哥儿,其实任老生前曾经悄悄叮嘱过我,说他一旦去世,你一定会想回青丘之国去,所以要我…”

“是吗?我只是这样说说,算了。”留哥以为任商曾嘱托木听涛阻止自己,便马上改变了口风。

其实,任商是曾经托付木听涛,在留哥执意要回青丘之国并且无法阻止他时陪他一起回去。

不过,木听涛对于留哥的过去和地狼、无伤两族的恩怨不是十分了解,更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留哥不说他也就不问了,又开始劝留哥去休息。

事隔多年以后,留哥和木听涛各自回忆起那段往事时都悔恨不已,如果他们当时再各自多说一句话,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青丘之国。

留哥回到了任商居住过的山洞中。

经历了二十余年的风霜,洞里洞外的景象早已面目全非,那株陪伴着任商起居的松树不知何年遭受了雷击,剩下半边枯木还立在那里,旁边却斜斜生长出一株小树。

洞外不远处原本有一条小溪,现在也改变了流向,露出的河床已经长满了青草,不仔细看都看不出痕迹了。

洞中不知有什么野兽住过,还残留着几根吃剩的骨头,当年他们使用过的器皿早已破碎的一件不剩,石床上堆积了泥土,生出几簇野草。

“唉…”留哥长叹一声,沿着草地走了几步,没入了地下。

庚娘手中拿着件衣服有一下没一下地缝着,略一走神,针在手指上扎了一下。她把手指放进口中吮吸,不由发起呆来。

一双手悄悄蒙住了她的眼睛。

庚娘身体一阵僵硬,难以置信地颤抖起来。那双手松开她,一个人影从床后面的墙里跳出来。

“留哥儿…”庚娘双手捂住嘴,眼泪哗哗地掉下来。

“娘,我回来了。”留哥双膝跪倒在更娘面前,“儿子不孝,让娘担心了。”

“我的儿子!”庚娘用力在自己手臂上拧了几下,终于明白不是在做梦,一把将他搂住,紧紧地抱了一阵子,防开后又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抚摸着他的面颊,喃喃道:“儿子长大了,变得连娘都快认不出来了。”

留哥离开青丘之国时只有五十三岁,还是个青涩的地狼少年,如今在人间界经历了二十余年风霜,样貌有了很大的变化,原本圆圆的脸庞变得削尖,五官的轮廓也褪去少年人柔和的线条,有了青年男子刚毅的气质,不再是那个高瘦的少年摸样了。

他的身高没有再增加,但是肩膀变得更宽,手臂和双腿也更粗壮有力。这二十年来他的修为突然突飞猛进,气魄自然而然地更加收敛,身上若有若无地笼罩了一层光华。他此时的修为已经远远超过了地狼所能达到的极限,言谈举止中自然地流露出无比的自信。

“我的儿子…”庚娘悲喜交加,想要痛哭一扬,又怕隔墙有耳,被别人听到留哥回来的事。她哽咽一阵子,忽然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娘,娘!”留哥也不敢高声呼唤,从怀里掏出木听涛炼治的一颗丹药塞进庚娘嘴里,摇晃着她的身体低声呼唤着。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女子的声音问:“婆婆,你怎么了?”

“我没事!”庚娘刚好醒来,听到门外的问话忙提高声音说,“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

门外的人徘徊几步,脚步声便渐渐远了。

“是谁在我们家?还叫您‘婆婆’?”留哥诧异地问。

庚娘叹了口气:“因为我和爹没有孩子,所以十年前族里的长老们做主,让我们过继了大伯的儿子为后…”她知道留哥的脾气,边说边担心地看着他。

果然,留哥一听脸就沉了下来,攥着拳头问:“谁?执圭还是执珂?”

“是执珂,刚才就是他的妻子在说话。”

“是他!”留哥咬着牙,握着拳,浑身发抖,“他对你们怎么样?”

庚娘低头不语,留哥又追问了一遍,她才迟疑说:“执珂的性子你也知道,就是那个样子,也说不上什么好不好。好在媳妇还算贤良,知道孝顺长辈。”

留哥一直咬着牙齿发出声音来:“我不会放过他的!”

在人间界的这些年,留哥不知道杀了多少妖怪,跟着木听涛也见过不少大场面,身上凌厉的杀气一散发出来,让庚娘看地发抖,连忙安抚他:“留哥儿,别这样…你早知道了,他是你亲哥哥,他是你亲哥哥。”

“我才没有那样的兄弟!”留哥忍住气,问母亲,“我爹呢?这些年他好不好?”

“对了,你爹看到你回来不知道会有多高兴!我这就去找他回来!”庚娘对着镜子理理头发,又担心地说:“你看看我,竟然高兴成这个样子,这么红的脸会不会让人看出来?”

留哥笑着摇头。

庚娘叮嘱几句出门去了,留哥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躺在父母的床上。他早习惯了天为被地为床的生活,地狼族狭窄的房屋让他颇感拘谨。

留哥想:但是这里有爹娘在。如果族人能接受我回来,让我一辈子住在地底不见天日也没有关系…

直到这时候,他依旧认为自己没有做坏事。经过了二十多年,族人应该已经冷静下来,应该可以接受自己才对。

庚娘拖着半醉的静石回来,把他推进了屋里,醉眼朦胧的静石本来还在嘟哝着“只喝杯酒而已”什么的,目光触及床上的留哥立刻愣在门口,脚下一踉跄差点儿摔倒,伸手抓住庚娘才算站住。他揉揉眼,摸摸自己的头,接着啪啪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爹。”留哥连忙跑过去,拉住他的手。

“不是做梦…”静石握着留哥的手,想用力握住儿子,手却偏偏不听话地一直发抖,“留哥儿真的回来了?不是我喝醉了?不是我在做梦?”

“爹,我回来了,这不是梦啊。”留哥抱住父亲的肩,“你看看我,真的是您的儿子回来了!”

“儿子,儿子啊!”静石紧紧搂住他,跺着脚哭起来。

留哥和父亲相拥而泣。他这才发觉,父亲这二十年来竟有这么大的变化,他原本一直将身体挺得笔直,现在却总是微微弓着腰,这使他看起来矮了不少,原本半白的头发现在全白了,在拥抱的时候,留哥明显感觉到静石那一身结实的肌肉已经松弛下来了,不知道是由于他一直没有再练武,还是饮酒过多的缘故。

“爹…”留哥一手抱着父亲,一手抱着母亲,“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留哥儿…你怎么会回来?你外公呢?”静石终于收起了泪水,开始询问留哥这些年来的生活。

“外公去世了…”留哥凄然道,“我想你们想得快疯了,所以就自己回来了。”

留哥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这些年来的生活,说到人间界与青丘之国的不同,说到那里的各种妖怪,说到木听涛和叶灵,说到自己怎么和别的妖怪搏斗,说到自己日常的饮食起居…时间渐渐过去,直到实在是口干舌燥了,留哥才收住话头,喝着庚娘端来的水。一时间一家三口谁也不说话,就这么互相看着,微笑着。

“公公,婆婆。”执珂的妻子又开始敲门,只是这次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什么事?”静石沉声问。刚才他们三人激动得有些忘乎所以,说话声音太大,很可能被她听到了。

“我送晚饭进来。”

留哥站起走到角落,向父亲点点头,一举袖子,整个人便不见了。

静石打开门,一名地浪女子手中端着盛满食物的托盘走了进来,她始终低着头,双眼四处乱瞄,直到把托盘放在桌上,向静石和庚娘行了个礼后,才抬头看了屋里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静石关上门,担忧地说:“她听见了。”

留哥在门边出现,沉吟说:“爹,你看族人会不会接受我回来?”

“你要留下来?”庚娘惊喜地问,“不去地面了吗?不去人间界了吗?”

“对,我要留在爹娘身边。”留哥断然地说。

“可是…”静石想得比他们母子俩要远得多。当年若石的事还历历在目,静石对族人可以接受留哥回来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我也知道这可能很难,可是至少要试试看吧,我实在不想再和爹娘分开了。”

“傻孩子,万一他们又要来对付你,这次可没有九尾天狐在你身边!”庚娘急得流下泪来。

“现在凭他们对付不了我!”留哥自信地说,“大不了我就再逃走!”话一出口,他才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失去了对地狼族的依恋之情。他朝夕思念父母,思念朋友,可是他对于地狼族的归属感,对于自己身为一个地狼的自豪,竟然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消失殆尽了。

静石和庚娘对视一眼,都无奈地点点头——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庚娘收拾一下碗筷,招呼留哥先吃点东西,留哥却伸手从发间拔出银簪,连饭带汤全都试探了一下,仔细观察没有异样才说:“小心点好。”

素辛曾经利用他让任商喝下毒药,可以说他与父母分离,远走异乡,一连串的折磨全都起源于此,所以他不得不对这样的事加倍小心。

“爹,娘,吃饭。”留哥站在桌边,先双手端着饭碗捧给父母,自己才坐下来拿起筷子。这是他在家中时每天都做的事,现在时隔二十年才再有侍奉父母的机会。吃饭的时候,一家三口的眼中都含着泪水,脸上却带着笑容。

不等他们放下碗筷,门外又传来拍门声。

打开门,这次门外站的却是执珂,虽然时隔多年,他的样貌已有了很多变化,可是留哥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来——烧成灰我也认识他的骨头!留哥这么想。

“族长和素辛先生请您去。”执珂礼也不行,冷冷地对静石说。

“我马上去。”静石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

执珂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此时的静石腰板挺得笔直,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不由被静石的气势压倒了,原本理直气壮的话也说不出来,匆匆行礼之后出去了。

“我去跟他们说说。”静石想庚娘和留哥说。

“我跟爹去。”留哥不放心让他独自去。

“不,你陪你能留下。”静石摇头,“庚娘你简单收拾一下衣物,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实在逼不得已,我们就跟留哥儿走,一家三口去人间界过日子。”

“人间界?”庚娘一惊,不过马上明白过来,点点头。

“一起去人间界!”留哥也为父亲的提议震惊,看着父母脸上坚定的神情,他的心中生出一股狂喜。

一起去人间界生活,这对此刻的他来说反而比留在地狼族更好,但是转念一想,父母生在地狼族,住在地狼族,跟已经漂泊惯了的自己不一样,他们的亲朋好友全部在这里,怎么能轻易让他们陪自己抛家舍业,去完全陌生的环境呢?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做这样的打算吧。

族长、族中的几名老者和素辛并排坐在屋子正中,素辛说:“留哥,你出来吧,不用怕。”

怕?留哥心中苦笑一下。这二十年来他曾跟着木听涛这个好事之徒下海斩蛟,也曾上灵山盗药,下九泉追魂,大风大浪不知经历了多少,现在回头看看地狼族的生活,不禁有一种井底之蛙的感叹。只不过是几个地狼在面前,怎么可能会让他害怕?

“留哥给各位长辈请安。”留哥出现在大家面前,按照族里的规矩给他们磕了几个头,然后站在父亲身后。

“你还是回来了…”不知谁这样感叹了一声。

留哥没有说话。

族长沉默良久后说:“回来了就先留下吧。”

留哥答应:“是。”然后行礼送这些长辈们出去。

“他变了。”

“有了像地面上大妖怪一样的气魄。”

“我第一眼看到他,不由想到了当年看到过的九尾天狐。”

“看起来他的修为增长了不少啊。”

“他曾经是我们族中第一的天才少年,你们别忘了,他从来就没有学不会的东西。”

“太危险了…”

“是啊,太危险了!”

“我们回去商议一下怎么安置他吧。”

族人们议论着走在地狼的城镇里,随着他们的脚步,留哥回来了的消息也传遍了每一个地狼家庭。

不能私自出门,不能私自接触任何人,不能私自使用法术,不能…

留哥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

不管是不是在遵守族里给他定的规矩,留哥这几天确实没有踏出过房门,也没有和任何人接触过。不出门是他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而且也没有哪个族人会来和他接触,特别是执珂的妻子每次看见他都是一副快要吓昏过去的样子,留哥心想如果不是族长让她看着自己的话,她恐怕早逃回娘家去了。

留哥心里曾经期待亲戚们和过去的朋友们会来看他。但自从他回来之后,就没有任何人来过。自己真的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吗?他心理有些犹豫,可是回归故乡,依偎父母膝下是他多年来的心愿,为了这个心愿,他什么都可以忍受。

也许用一些时间让族人们去了解自己,让他们知道自己并没有出卖地狼族的念头,他们可能会慢慢地接受自己吧?但即使如此,自己真的还能融入到那种生活中去吗?

“留哥儿,来试试。”庚娘拎着一件刚刚缝好的衣服进来。虽然庚娘将留哥以前的衣服全都好好地留着,但他现在已经穿不下了,又不能让他整天穿人间界样式的衣服,所以庚娘这几天一直在尽力赶制,这已经是第三次叫留哥试新衣服了。

其实留哥只要施一个小小的法术,就可以把衣服的样式变过来,但他更想穿母亲为他缝的衣服,而且他知道,母亲也无比愿意亲手为他制衣纳鞋。

庚娘拽拽留哥的衣襟,在不合适的地方做上记号,一边忙一边问:“天天呆在屋子里闷得慌吧?”

“没有。”

“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明明是一刻也闲不住的。”

“难得回到家,我才不想出去呢。”

留哥手指一划,面前出现了一面镜子似的光,他转动身体看自己的新衣服。

“哎呀,族长他们不让你用法术!”庚娘有点担心的看着门外。

“管得了我不出门,管不了我不见人,还管得了我用法术?”留哥撇撇嘴。他发现自己对那些没有任何道理的约束越来越反感了。

“留哥儿…”庚娘迟疑了一下问,“你是不是不惯这里的日子了?”

“没有,我挺好的。”

“别在娘面前撒谎,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的。”

“…只是一时还不太习惯,过些日子就好了。”

“你呀,娘知道你这些年自由惯了,再让你受这些约束太难为你了,而且…唉,而且族里这样,你往后的日子…”庚娘打开门向外望了望,关上门又说,“我和你爹商量过了,我们跟你去人间界。”

留哥一下子停下了动作,看向母亲。

庚娘微笑着说:“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了,有机会跟儿子出去开开眼界也好。”

“娘,你和爹要为了我…”

庚娘忙摆手要他小声些:“这些日子处处有人看着我们。恐怕是走不了的,过些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去你住的地方,见见你说的木大哥,也为你外公上拄香。”

“娘…”留哥抱住母亲,像小时候一样撒着娇。

“不!”静石断然拒绝。

围着他的地狼们一起露出了怒色。

静石重重地把猎物往地上一抛。留哥随任商去了人间界后,他就沉浸在悲痛之中,天天以酒浇愁,武艺早就荒废殆尽,现在留哥的归来令他又打起精神,不管是留下还是去人间界,他都想再和儿子一起并肩狩猎,所以又开始了习武修炼。虽然松弛下来的肌肉和因为饮酒过多而抖动的手很难在短时间内复原,但是他今天还是独自猎到了一只地鼠,准备回去做给儿子吃。

“你们竟然叫我去害我自己的儿子!”静石看着地狼们,一字一句地说。

“这不是毒药,只是让他暂时昏迷。”一个地狼解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