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乐岑跟着回头,只见铁门边上露出个小脑袋:“白--小兔子?”叫白萝卜实在不太好吧,人家现在怎么也是方宁远的小宝贝呢。

白萝卜怯生生地拿眼瞄着沈固,脚下做着圆弧运动向钟乐岑这一边靠近:“我,我有点事想告诉你。”

钟乐岑努力摆出最和善的笑容:“有什么事?”

白萝卜拿出一点东西,是瓷盘的碎片。盘子本来就碎成了几十块,在方宁远办公室里摔了一下就更碎得厉害,沈固虽然收拾了,但可能还是有碎片溅到了角落里没看见。白萝卜拿着这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像拿着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似的,目光有些畏惧地看着这东西:“这个,这个上面的气味,我闻到过。”

钟乐岑和沈固同时精神一振,沈固一伸手就去抓人家:“你在哪里闻到过?”

白萝卜看他伸手,本能地就一缩,但沈固速度太快,本来要抓他肩膀,现在抓住了他手腕。白萝卜吓得嗷的一声就乱蹦乱跳地挣扎起来,眼看着眼泪就要下来了,钟乐岑赶紧去掰沈固的手:“别吓着人家。”

沈固有些尴尬地松开手,白萝卜立刻跳到钟乐岑身后,畏惧地露出半张脸瞄着他。沈固哭笑不得:“想当初我在大街上抓着你抢人东西的时候,你不是还很横的吗?”

白萝卜哆嗦着回答:“那时候我,我不知道你是猎人呀。”

沈固扶头。钟乐岑安抚地摸着白萝卜的头发:“别怕,他现在不当猎人很久了。你告诉我,这东西你在哪里闻到过?”

白萝卜小声说:“就是一个月以前,我去市场买菜,在一个楼门口看见一个女的,她身上就有这种味,一股烧东西的焦臭味,还有血腥味。我就觉得奇怪,这两种味道好像不是同一个人的,我怕她是杀了人有这个味道的,就赶紧跑了。”

沈固心想真是兔子胆,没治了:“那楼在哪里你记得吗?那女的进了楼门?”

白萝卜眨巴着眼睛点点头:“我记得的,就在市场附近。那女人当时是拎了些青菜什么的进楼门的,肯定是住在那里。”

沈固和钟乐岑对看一眼,机不可失:“赶紧告诉我们地方!”

白萝卜所说的那座楼在南山市场边上,旁边是卖活鸡活鸽还带现场宰杀褪毛的,一阵阵的血腥气搅得空气浑浊不堪。

沈固本来嗅觉就灵敏,摘掉了翡翠坠子之后就更是敏锐得出奇,这种血腥味禁不住让他皱了皱眉:“住在这种地方?”

钟乐岑也捂着鼻子,一边看门牌号码一边点了点头:“估计谢竹君是怕人闻到她身上人皮的血腥腐臭味。就是这座楼了,咱们怎么办?拿照片去打听?”

沈固摇摇头:“不。我们现在要找到谢竹君容易,但找她不是目的,我们的目标是左穆。如果现在碰上左穆,我们有几成把握抓住他?”

钟乐岑摇摇头:“没什么把握。你的意思是说,不要打草惊蛇?”

“对。我们盯住了他,最好能弄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然后才能对症下药。特事科如果不派人来,我们自己想办法找人。”

“对了,我把乐洋叫过来。他前一阵子被二叔送到训练营去了,估计这会训练也该结束了,让他过来帮忙。我现在最大的弱点还是灵力不够,有了乐洋,差不多的符咒都没问题了。”

“还有左健!这是他们左家的人,他理当出一份力。就是不知道他家里的事究竟闹成什么样了,上次一跑回去又没了动静,恐怕还有些麻烦。再不然,把那条草原狼也拖来搭个手?”沈固正说着,脸色忽然一变:“我看见谢竹君了。”

“在哪里?”钟乐岑立刻张望,沈固却伸手挡了挡他:“你,最好是别看了。”事实上,他真不是从长相上认出谢竹君的,虽然他已经从照片上牢牢记住了小溪那个学姐的模样--他是从那张人皮上认出来的。

话说沈固是见过世面的,断胳膊断腿,开膛露肠子,炸成的肉块他都看过,但,就是没看见过一张整个扒下来的人皮,虽然外面还罩着一件淡绿色的旗袍裙,但露出来的两条胳膊上的人皮已经有不少地方干硬破损,还有地方扒得不干净,拖下一小条已经腐烂的人肉来,裙子下面露着两根已经烧得焦黑的腿骨,脚趾骨几乎已经剩不下了…整个市场上,只有这么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他想认不出来也难。

钟乐岑看了一眼,脸色就唰白了,强压着胸头作呕的感觉,低声说:“左穆真的是入魔了,他怎么做得出来…”

沈固把他的脸扳过来对着自己:“别再看了。只是奇怪,为什么他们骗完了小溪,谢竹君还要披着这张人皮?”

“这样她就能在白天出来了,否则她虽然能幻形,却只能在夜间出现。想来她做了这么多年的鬼,也想能感觉一下阳光。”

“但是这不是她杀害别人的理由。”沈固握紧了拳,金铁之英感觉到所有者的愤怒,在掌心里跃跃欲出。

“我们现在怎么办?”

沈固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左穆没有出现。”谢竹君是一个人出来的,手里挽了个竹篮子,走起来路来倒是袅袅婷婷,只可惜一具袅袅婷婷的骷髅,让能看得见的人更是从心里发冷。

早市很是热闹,谢竹君居然是出来买菜的,在每个摊子前都要驻足看看,兴致勃勃。沈固观察着她的行动,皱皱眉:“左穆可能不在这里。”谢竹君虽然对什么都有兴趣,却没有买任何能吃的东西,她是个鬼当然不必吃东西,可是左穆却是个人,如果左穆也住在这里,总得买点食物吧。

“那我们在这里盯着?”

沈固环顾四周的楼房:“要到对面楼上找个位置,免得被左穆发现。”

钟乐岑的眼睛却只是盯着谢竹君:“你看,她想干什么?”

沈固转头一看,谢竹君停在一个卖土豆的摊子前面,那里正有一个女人带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在捡土豆,谢竹君就弯下腰跟小女孩说起话来。做妈妈的正在专心致志地挑土豆讲价,转头看了谢竹君一眼,大约看见是个年轻姑娘,也就没放在心上,转过头去又把心思放到了土豆上。这时候又拥过来几个人,不知怎么一挤,小女孩就被人隔开了,等谢竹君从人堆里退出来的时候,小女孩已经被她牵在手上,乖乖地跟着她走了。

“她想干什么?那孩子怎么就跟着她走了?”

“迷心术。”钟乐岑脸色一变,“她,她会不会是想吸食孩子的血--”

沈固一握拳:“等不了左穆了。不能眼看着她杀害孩子!走!”

谢竹君手里领着孩子,绕着路边的摊子后面躲躲闪闪地走,显然是怕被孩子的母亲看见。沈固没法从那张干硬的人皮上看出什么表情来,也就一时没法确定她究竟想干什么。小女孩让谢竹君拉着手,胖胖的小脸上表情木然,连动作都有些机械,倒是走得挺快,没几分钟,两人就走进了楼门,反手关上了防盗门。

一道防盗门还拦不住沈固,没几下就撬开了。旧楼道狭窄而阴暗,这个时候大概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都走了,楼道里十分安静,就听前面轻轻的脚步声,还有一个轻柔的声音:“宝宝吃不吃糖?到了家里妈妈给你糖吃…”

如果不是知道那是谢竹君,沈固一定会觉得这是母子情深,但想到谢竹君披的那张人皮,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房门喀嗒一声,截断了谢竹君的低语。沈固三步并作两步蹿上一层,只见房门上贴着两张已经褪色的红纸对联,内容无非是什么春到人间之类的,但那红纸边上却有用墨新画上去的一圈图案,乍一看杂乱无章,像是儿童信手涂鸦,钟乐岑却看一眼就点了点头:“这是左穆画的,如果谢竹君之外的生人强行开门,就会惊动左穆。”

沈固迟疑了几分钟,屋里忽然传出一声孩子的啼哭,虽然隔着门,沈固还是听见了,脸色微微变了变:“顾不了那么多了,你闪开!”他飞起一脚,旧门咣地一声被踹歪了,沈固一步冲进去,只见谢竹君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小女孩正扭来扭去地哭:“妈妈,妈妈--”

谢竹君被惊动了,转过头来看着沈固。沈固从人皮的裂口处看见里面骷髅深陷的眼窝,一阵厌恶,抬手用金铁之英指着她:“把孩子放下!”他本来进门就想动手,但孩子坐在谢竹君怀里,他怕孩子受不了金铁之英的寒气,一时倒有点投鼠忌器。

谢竹君的反应却有些出人意料,她一下跳起来,反而把孩子放到了身后:“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擅闯民宅?”

钟乐岑手里捏着符咒跟进来,低声说:“小心点,别伤了孩子。”

谢竹君看看他们两人:“你们,你们是法师?”她后退一步,忽然从裙子里摸出张符来。

钟乐岑急促地说:“驱鬼符!肯定是左穆给她的。她本来是阴鬼,以阴召阴很容易。召来的鬼倒未必有左穆弄来的厉害,但阴气肯定特别重,你小心!”

沈固点点头。他倒不怕谢竹君能弄出什么“鬼”花样来,倒是怕孩子受不了。果然,谢竹君将那泛着乌光的符咒一晃,便有一缕缕黑雾从符上散发出来,似人非人,屋子里的温度立刻就下降了几度。这种阴质鬼气,扔一道五雷符本来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但钟乐岑也怕误伤孩子,不敢贸然使用。一缕缕黑气渐渐聚成人形,但畏惧沈固手中的金铁之英,一时也不敢靠近。

黑气结成厚厚一层。这房子前面挡着一座楼,本来光照就不是很充足,现在连窗子里透进的阳光似乎也黯淡了些。小女孩本来噙着眼泪来回地看,这时大约是觉得冷了,哇地一声又哭起来:“我要妈妈!”

孩子一哭,谢竹君好像有点慌了,突然把符咒对着沈固和钟乐岑扔过来。这一扔,团团黑气猛地随着符咒就扑了过来,沈固两人身周温度突然又降了几度。沈固一挥手,金铁之英荡起一圈,首当其冲的黑气全被斩为两半,但后面的马上又涌过来。而谢竹君转身抱起孩子,居然一步跨到窗前,推开纱窗就跳了下去。

沈固和钟乐岑都吃了一惊,钟乐岑在沈固背后推了他一把:“快去救孩子,这里我来处理!”

沈固用金铁之英几下就劈开一条路,冲到窗口又回头:“你一个人行吗?”

钟乐岑急得直叫:“快去救孩子,我行!”

沈固稍微迟疑了一下,但探头看楼下,谢竹君已经抱着孩子落了地。窗户下面是一片杂草,刚下过雨地面还软,她垫在孩子下面,整个头颅已经摔得歪到一边,人皮也裂了条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焦黑的骨架。孩子在她怀里已经没了动静,也不知是摔的还是吓的。沈固低头看的时候,谢竹君爬起身来,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伸上去把自己的颈骨扳到位,随即掉头就跑。沈固再不犹豫,一纵身也跳了下去,手中金铁之英变为钩形,挂在窗框上自动伸长,直到落到二楼,金铁之英才脱离窗框收回他手中。沈固微微一屈膝,轻轻落在地上,拔腿就追。

太阳已经渐渐在升高,谢竹君一边跑一边试图拉紧那张已经裂开的人皮,而阳光照下来,落在那骨架上就腾起缕缕黑烟,像是又被火烧过了一回。谢竹君一面跑一面又从裙子里摸符出来往身上贴,但夏日的阳光最是阳气十足,虽然还没到正午时分,却也不是符咒能抵挡得住的。谢竹君跑了没几步,楼房之间的夹道已经到头,前面就是马路,人声嘈杂,阳光更是无遮无挡。谢竹君眼看自己不可能带着孩子跑得出去,而沈固已经追到了背后,终于把孩子往旁边一扔,趁着沈固扑过去接孩子的时候拿出一张符咒一晃,原地消失了,只留下一张干枯的人皮摊在地上,活像一件老化了的旧雨衣。

沈固抱起孩子看了看,呼吸倒还均匀,可是闭着眼不醒。沈固料想可能是中了谢竹君什么手段,只好抱回去给钟乐岑想办法。可是他抱着孩子跑上三楼的时候,却见被他踹开的房门已经歪到一边,空气里却隐隐有种奇怪的波动。沈固心里一凛,一步冲进去,但屋子里已经空空荡荡,完全没了钟乐岑的影子。沈固心里咯噔一下,简直仿佛万丈悬崖一脚踩空的感觉,整个人都猛地往下一沉。他强行抑制住已经有些失常的心跳,扫视屋中--他们跟谢竹君始终没有真正动起手来,所以屋里的家具都没有触动,但现在却有一张茶几挪了位置,沈固弯下腰去看看,在茶几角上发现了一点血渍…

第148章 谢竹君的故事

“我哥失踪了?”钟乐洋从训练营结束了为期半年的严酷训练,刚刚打算到哥哥这儿来散散心,就遇到了钟乐岑失踪的事,下了飞机头一句话就是这个。

沈固点了点头,把车开得飞快:“我怀疑是左穆用了空间裂缝,我在门外曾经感觉到空气波动。”他已经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但除了那一点血渍之外,再没有任何痕迹。他已经让柳五取了血样去检验,可是那血渍经鉴定不是钟乐岑的。

“那地方你都翻过了?”钟乐洋本想自己去看看,但时间已经过去一天多了,即便真有什么沈固遗漏的线索,现在也该消散了。

“全部翻过了。周围的人我也询问过,谢竹君在那里租房住了一个多月,但还没人见过左穆。房东是个老实人,一直以为她是刚毕业的外地学生,其它的什么也不知道。”

钟乐洋眉头紧锁。半年的训练,他黑了瘦了。这个训练营是五大家族出资,专门为年轻天师们建的训练营,实行军事化管理,除了各种法术训练,还包括普通的军训项目,所以他那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已经被剪成了板寸,除了耳朵上的灵砂耳钉,看起来就像个规规矩矩的大学生了。

“你觉得左穆为什么要把哥弄走?”

沈固沉默片刻:“我想过,一个可能是因为我们屡次打断了他的计划。如果是这样,你哥可能有生命危险。”

钟乐洋眉头一跳:“还有别的吗?”

“还有一个可能,你哥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结果可能更糟糕--他想打开你哥被封的灵窍。”沈固反复地思考过。如果左穆是为了报复他们屡次打断他的计划要杀乐岑,乐岑就不会失踪,一具尸体显然更有震撼力,而且那血渍也就应该是钟乐岑的。现在钟乐岑是失踪,那么很有可能,是左穆觉得留着钟乐岑更有用处。想一想左穆一直以来施行的计划,沈固还是觉得左穆是想利用钟乐岑天生的强大灵力。

钟乐洋的脸色更难看了:“你们说的左穆,是哥前世认识的那个人吗?那他知道哥的灵力是近魔的吗?”

沈固苦笑一下:“近魔?恐怕左穆早就入魔了。谢竹君披的那张人皮我还捡回来了,你回家看看就知道了。那女孩子的尸体也找到了,法医都觉得受不了,我还没说皮在我那里…”万幸的是被谢竹君拐走的小孩子过后不久就醒了过来,虽然受了一场惊吓,倒没有什么后遗症。

钟乐洋沉着脸:“左家怎么说?”

“左健已经往这边赶了,他这段时间似乎家里有不少问题。”

“哦,这我倒知道一点。马上就是本世纪最大一次日全食,到时候阴气极盛,现在各家都在安排人手戒备,本来我也要回家的,因为哥这事就过来了。左健作为已经被默认的下一任家主,现在能抽身出来已经不容易了。但这左穆既然是左家的人,他们有责任来帮忙。咱们现在有多少人手?”

“你,我,八云,顶多还有一头狼。”东方辰正在治眼睛,小黑子与阴质绝缘,柳五只是个普通人,都不能用。郎一鸣看在小溪的份上,答应帮忙,但具体能帮上什么忙,现在还不知道。

“你试过用犬鬼追踪吗?”

“试过,但没追到。空间裂缝,犬鬼没法追踪。”

钟乐洋皱眉想了一会:“等回去我试试圆光术。”

沈固把车开得疯快,一到家,钟乐洋就洗手:“找个干净的东西盛水。”

沈固知道他说的干净是指没有被腥膻之物沾过,翻了翻,把钟乐岑平时研朱砂用的一个笔洗拿了来。钟乐洋倒上清水,画了张符,捏着一晃,燃起一团小小的火苗。火焰映在水面上,沈固一晃眼,似乎看见了一片树林,但立刻水面上爆出一团水花,扑灭了符火,钟乐洋好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猛地往后一仰,连水盂也打翻了,水流了一地。

沈固伸手扶住他:“左穆发现了?”

钟乐洋咳嗽着点头:“他设下了结界,这个力量相当强大。”

“那就是说乐岑应该还活着,左穆为的是他的灵力。”

“对。我哥暂时应该没有性命危险。只是再有三天就是日全食,找不到他们,到时候我哥还是危险。”

“我刚才看见似乎是一片树林。”

“你看见了?”钟乐洋有些诧异,“圆光术只有施术者能看见,你真的看见了?”

“只是一闪,我觉得是一片树林。”

钟乐洋沉吟了一会,忽然跳起来:“那,你来试试他心通!”

“什么?”

“他心通!你想着我哥,伸手抓一下。”

沈固莫名其妙:“抓什么?”

“就是--让我怎么说…他心通是佛教用语,简单地说,就是由你的心,联系他的心,心意相通,相互联系。咳,这说得还不是很明白!”

沈固半知半解:“心有灵犀?”

“哦,这么说也行。有些人修习他心通,甚至可以将另一人从某一地拉回到自己身边。你虽然没修炼过他心通,但你刚才竟然能从我的圆光术里看到景象,说明你的灵力不弱,而且你和我哥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最亲密的,你试试!”

沈固仍然是稀里糊涂,照着钟乐洋说的心里默念钟乐岑的名字,伸手在空气中一抓--什么都没有。

钟乐洋有些失望,摇了摇头:“果然没修炼过还是不行。”

沈固还没琢磨明白这个“他心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手机响了,小黑子匆匆地说:“沈哥,鲁老爷子郑立已经给联系上了,老人家答应跟咱们谈谈,你现在过来?”

鲁老爷子是吴轼的老朋友,退休之后专门从事滨海历史人文资料的收集。沈固是在吴轼的葬礼上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就让郑立帮忙,看老爷子那里能不能弄到谢竹君的一点半点线索。吴轼的葬礼按照他生前的要求,从速从简,死后立刻火化下葬,不搞任何遗体告别或是追悼会之类的东西。不过,尽管如此,下葬那天还是来了不少人。虽然吴家儿女主张从简,郑立却花了大价钱买了好墓碑,据说还是请了个颇有名气的石雕大家赶出来的,看着不觉奢华,花费却着实不少。吴家儿女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沈固却明白,郑立也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表达一下歉意了。但墓碑可以花钱买来,他背负的沉重十字架,却不是花钱可以摆脱的。

“我马上过去。”为了给吴轼报仇,郑立也是尽心尽力,鲁老爷子因为年纪大了,是不见外客的,要是没有郑立,沈固还真没办法。

“乐洋,你跟我一块过去吧。我觉得,还是从谢竹君这里下手比较容易。”也比较实际,那个“他心通”,至少沈固现在还是觉得太玄乎了。

鲁老爷子某些地方跟吴轼倒是很相似,但没有吴轼那种军人的气质,显得更像个邻家爷爷。沈固当然不能告诉老爷子什么鬼啊人皮的,只含糊地说有一桩案子,牵涉到一件旧瓷器,想打听一下大窑一带是不是曾经有过能制作精美瓷器的人家。

“哦,这件事你问巧了,我手头还真有点这方面的资料。”鲁老爷子听说沈固是警察,自然不会再多问什么,戴上眼镜,翻出一本宣纸簿子,“这个,是我手抄的那一家的族谱,姓杨,跟小郑说的情况有点像,但不知道是不是。这是我从前收集资料的时候,那一家的后人提供给我的,记得我还在晚报上写了个豆腐块,讲了一下本地的瓷器制作史…扯远了,扯远了,咱们还是来说这事吧。当时我去收集资料的时候,这家人说祖上是从江西景德镇迁过来的,当年在景德镇也算是制瓷的世家,曾经在明朝成化初年还制过官瓷,后来渐渐没落了,官窑的称号也就没了。据说他们家的没落,跟你们说的脱胎瓷还真有关系。脱胎瓷是永乐年间就出现的,在成化年间达到高峰,可是杨家却屡烧屡败,没有一次成功过。大概也正因为这个,杨家失去了在瓷行内的地位,最后不得不迁出景德镇,先是在景德镇附近几度迁移,最后在道光年间来到滨海,就居住在大窑一带。到滨海来的这一代子孙杨末,他的妻子就姓谢,很巧合的,谢氏家也是景德镇人,从前也是制瓷的,所以夫妻二人算是同行,谢氏制瓷的手艺不逊于杨末,尤其是在绘画方面更是妙手,杨末制的瓷器,都是由谢氏来绘画图案的。也许正因为有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妻子,杨末决定再制脱胎瓷。”

“脱胎瓷的制作是极其繁复困难的。就拿修胚来说吧,就得粗修细修精修近百次,才能修出厚度大约在0.5毫米左右的胚体,然后先进行胚体的素烧,素烧过后再施釉、绘画,需要四十多道工序。可是根据杨家传下来的说法,杨末曾经烧出过一批一次性烧制的脱胎瓷,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但是他烧制的这批瓷器都是素面青白釉,没有任何花饰,因为那时候他的妻子谢氏刚刚暴亡过世,杨家没有人能再画出像她一样的画,所以杨末宁愿把瓷器烧成素白的,以此来纪念他的妻子。”

沈固心里一动。纪念他的妻子?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谢氏去世了呢?

“老爷子,谢氏是怎么死的,杨家有记载吗?”

鲁老爷子摇头:“这就没有详细记载了,只说是暴病身亡,头几天好好的,第三天就去世了。但,也有人说,谢氏下葬的时候,抬棺材的人觉得很轻,怀疑里面并没有尸体。当然,这消息是没有证据的。按族谱里的说法,谢氏就是暴亡。”

“那么杨末烧出的那种瓷器,现在还有流传于世的吗?”

“也没有了。因为杨末就烧出了那么一批脱胎瓷,之后不久,瓷窑就塌了,杨家再建瓷窑,就再也烧不出一模一样的瓷器了。杨末大喜之后又失望,没几年就疯了。”

钟乐洋忍不住问:“但是他既然烧出了一批,而且还传得那么玄乎,应该有人收藏的吧?”

鲁老爷子笑笑:“没错,当时滨海这地方居然出了名贵的脱胎瓷,当地官府就收买了去孝敬上司了,但是,这种瓷器极易破碎,而且清末又是动荡不安的年代,这批脱胎瓷基本上都损毁了。只有一件,是被本地一个收藏家妥善收藏了,但是过了一百多年之后,这件瓷器自己碎了。”

沈固追问:“真的是自己碎的?有什么根据呢?”

“确实是自己碎的。当时文化大革命,这些东西都是四旧,要毁掉的。这个收藏家的后人为了老辈儿传下来的东西不被砸了,就弄了个盒子装起来埋到地下去了。十年过去,他以为逃过了一劫,想把东西挖出来捐赠给国家,结果挖出来一看,别的东西都没事,唯有这只脱胎瓷瓶表面上出现了血一样的红丝,他轻轻一拿,就碎了。最稀奇的是,当时他看了碎片,里面没有胚骨,真正是纯釉的。”

沈固听到这儿,已经可以确定这故事里的谢氏就是谢竹君,当时她的死亡也并非什么暴亡,而是被她的丈夫杀害在瓷窑里。她的怨气使杨末烧成了真正的“脱胎”瓷,这也是杨末为什么再也烧不出这种瓷器的原因。

“哦,倒是还有一些传说,只算是野史吧,因为那种年代,也没有什么凭据。都说杨末烧出的这一批瓷器是不祥之物。不光杨末自己疯了,杨家也迅速败落,后代甚至再出不了一个制瓷人,手艺也就失传了。而且凡是收藏了这一批瓷器的人,最后都没有好结果。”

“真的?”

“哦,我刚才说了,只是野史传说。我个人认为这只是巧合。就像著名的霍普钻石,传说会给持有人带来噩运,但是最后收藏它的哈里温斯顿,却没有遭受到任何所谓的‘噩运’,所以珠宝器物什么的会带来噩运,我认为只是人们的臆测。比如说杨末烧出的这批脱胎瓷,正逢清末的动荡年代,国家都不安宁,何况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收藏瓷器的人固然没有好的结果,那千千万万根本不知道脱胎瓷为何物却死于非命的老百姓又怎么说呢?而且最后持有脱胎瓷的那家人也并没有遭到什么噩运,甚至在文革期间也没有家破人亡,这又怎么解释呢?对不对?所以我个人的看法,这都是传说罢了,当故事听听可以,真的写入历史就荒唐了。”

沈固和钟乐洋对看一眼,心想您觉得荒唐,但这荒唐的事可就发生在眼前呢。再说了,这位老爷子显然也是个对野史很感兴趣的人,要不然这么多“荒唐”的传说,他怎么都记得这么清楚呢。

“那您考证过杨家的瓷窑当年是建在什么地方吗?”

“这我还真考证过,就在大窑一带。记得解放后那一带要建房子,还挖出过碎瓷片呢。大约就是现在的即墨路拆迁区,只是具体是哪处房子就不知道了。别说我了,就是杨家后人也不敢肯定啦。”

“杨家还有后人在滨海?”

“当然了。不然这族谱是谁提供给我的呢?”

“那,您跟他们还有联系吗?”

“有啊。当时收集资料我认识了很多人,现在十几年都过去了,好多人都不联系了。杨家倒跟我们家经常联系,因为两三年前生了个小丫头,还来送过红鸡蛋。杨家媳妇跟我儿媳妇谈得来,两人净整些个什么韩剧什么的。听说是去年搬到南山花卉市场那一带去住了。小丫头的照片倒是从网上发来过,胖乎乎的好玩得很。我儿媳妇就喜欢小孩子,自己的孩子不是已经大了嘛,就喜欢别人家的,有时候跟杨家媳妇一块带着孩子还出去玩。”

沈固心里猛地一咯噔:“孩子的照片能给我们看看吗?”

“行啊。继勇,去把电脑打开,把杨家那小丫头的照片调出来给沈警官看看。我孙子,电脑这玩艺我不会用,让他给你们弄出来看看。”

鲁老爷子的孙子利索地打开电脑,调出一打图片来。沈固看了第一张就明白了,那上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胖丫头,可不正是那天在南山市场被谢竹君拐走的小女孩?搞了半天谢竹君不是要伤害孩子,而是来亲近后人了。

第149章 目标:黄泉

深夜时分,整座楼都在沉睡。

一股焦糊的气味从某一家房门里散发出来,像是什么东西被火烧着了。这座楼是座旧楼,楼道里还零星堆了些纸箱子,这个时候着起火来是相当可怕的。

焦糊味越来越浓,这一家房门却仍然紧闭着,没有半点动静,也不知家里人是不是已经被烟熏倒了。邻居家的门也关着,闻不到味道,自然也不会有人惊醒。

一条黑影像是从墙里冒出来的。楼道里没有灯,只有月光从窄小的窗子里透进来,照亮黑影脚下,是一双绣着红莲花的软缎鞋。黑影在散发烟味的房门前急躁地徘徊,几分钟后,终于一头扎进了房门,结实的木门对它似乎毫无阻碍,黑影只是一闪,就消失在门里。

烛光突然亮起,照亮了黑影,沈固放下手中正在燃烧的布娃娃,站起身来看着被困在符阵里的黑影:“你还是来了。”

烛光下的谢竹君身穿豆绿色竹布衣裙,身材窈窕眉目清秀,只是眉骨上方一道狰狞的伤口破坏了形象。她在符阵中央用力地挣扎着,四周的烛光像网一样紧紧缠着她,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她用怨毒的目光盯着地上盆子里那个已经烧了一半的布娃娃,尖声叫喊:“宁宁在哪里?”

钟乐洋指着她:“叫什么!我问你,我哥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

谢竹君转头瞪着他:“谁认识你哥哥!宁宁呢,宁宁在哪里?你们要是敢伤害她,我会杀了你们!”

沈固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盆:“不用担心,这只是个塞了宁宁头发的人偶,宁宁跟她妈妈搬到外婆家住了。倒是你,马上说出左穆的下落,乐洋还可以超度你,否则,你也该知道,害人的鬼,最后是个什么下场!”他不能不急。离日全食只有一天半了,而他们现在连钟乐岑在哪里都不知道。万幸杨家人虽然觉得他们神神道道的,但看在警官证的份上还是配合了他们;也万幸谢竹君对自己的后人还有几分眷恋,才能设下这个符阵抓住她。

谢竹君也看清楚那只是个布娃娃,神情稍微缓和了些,但一听到左穆的名字,又面目扭曲起来:“左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骗了我跑了,我找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