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他心通

“逆天?”钟乐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想逆天?左穆,你疯了不成?”

左穆仰天大笑:“疯了?没错,我已经疯了。”笑声渐渐低落,他的眼神变得深邃,带着说不出的痛苦,“从我发现自己亲手替换了儿子的魂魄,我就疯了。”

钟乐岑试图说服他:“素琴已经偷生,那个孩子和你并没有血缘关系。”

“可是那魂魄是我的孩子!”左穆固执地说,“是我和素琴的孩子。”

“既然你和素琴错过了,说明他命里不该是你的孩子。”

左穆微微冷笑:“我不信命。你信吗?”他转头看着钟乐岑,“若你信命,为什么要离开钟山?为什么不在钟山上诵经持佛,清净一生?”

“我也不信命,所以这一世我在努力。可是从前世里我学到了一个教训,就是不要过执。左穆,你已经太过执着,执着到走火入魔的地步了!难道你还不明白?你想为素琴寻一个可以附生的身体,却替换了素琴孩子的魂魄,这就是惩罚!你再不醒悟,只会铸成更大的错误。”

左穆表情已经平静下来,慢吞吞地拆开一包蕃茄酱:“我已经收不了手。养阴,走舍,拘魂,我已经做过太多的事,就算想回头,也回不去了。这次,我一定要救回素琴,否则,就毁了我能毁的一切,为素琴陪葬。”蕃茄酱从他指间挤出来,像浓稠的血液。

钟乐岑绝望地发现已经没法说服他:“你认为自己能逆转时光?数千年我从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法术。别说我的灵窍被封了,就算没封,你觉得我就有能力逆天?”

左穆笑了笑:“其实要逆转时光,有一个最容易的方法。”

“最容易的方法?”

左穆轻笑:“就是三生泉啊。为什么站在三生泉边能看到自己的前生?就是因为三生泉,其实就是时光逆流的一处隧道。”

钟乐岑惊愕地反驳:“不可能!我和沈固曾经掉进过三生泉,可是我们不能碰触到任何东西。而且如果你要进三生泉,根本用不着我。你自己就去取过三生泉水。”

左穆哈哈笑了一声:“没错,你进过三生泉,可是,进去的只是魂魄吧?”

钟乐岑不需要他再说一次:“你是说,生人入三生泉?那不可能!”肉身是不能进入冥界的,任是什么样的高人,也没听说过有带着肉身进鬼门关的。

“所以才需要你帮我。”左穆微微地笑着,用薯条搅动着鲜红的蕃茄酱,“其实我试过一次。”

钟乐岑一下子想起来他取回来的三生泉水:“就是那一次?”

左穆把薯条扔进嘴里,喀嚓喀嚓地嚼:“没错,就是那一次。可是裂缝太窄,我只能伸进一只手去取出了三生泉水,却没法进入三生泉。阴阳之间到底还是有一层”

“你偷了左家的书,学到了左慈的空间裂缝之术?”

“别说偷。我也姓左,左家的道术有我一份。左家这几任家主太守旧,左家道术里最精妙的部分都束之高阁,导致左家日渐败落,真是耻辱。”

“束之高阁,就是为了不让你这样的人用它来为害世间!”

左穆冷笑:“为害世间?道术本来就是给人用的,让我用了,也好过朽烂发霉无人知晓。何况我只是要救回素琴,这之后,世界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可是这会抹杀很多人的存在!”

“是抹杀了你那个小警官的存在吧?”

钟乐岑紧紧咬住嘴唇。跟左穆再说什么也是白搭了,他已经疯了,根本不可能听进任何人的话。

“我不会帮你!”

左穆又笑了:“其实终南山是个很奇怪的地方。看,黄泉井明明在山南,可是那里却是整座终南山阴气最重的地方。可以说,正因为有了黄泉井,使终南山这个地方,阴阳颠倒了。”

钟乐岑怔了一下。终南山是他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他太熟悉了,正因为太过熟悉,反而容易忽略。确实,黄泉井是阴阳两界的联结之处,在这混沌的一点上,阴阳的分界不再那么坚不可摧,所以用不着非要去黄泉井,如果灵力足够,在终南山中随便哪一处,都能打开阴阳两界的通路。只是他以前从没想过,这通路不只可以通过魂魄,还能通过肉身。只是,一条能容肉身通过的阴阳之路,会给这世界带来什么后果,他不敢想像。

“你到底想在哪里动手?”

左穆眯着眼睛看他一会,微微一笑:“你家。”

“什么?”钟乐岑再次猛地坐起来,又被手铐拽下去,“你想在我家?”

左穆微笑点头:“对,就是你家。明天日食之时,想必你家是最空的地方吧?何况钟家的老宅,千百年来无数天师灵力蕴育之地,选来做阴阳两界的通路,最合适不过。”顿了顿,他淡淡地补上一句,“而且,强开阴路这种事,你曾经做到过,对吧?”

钟乐岑一震:“你怎么知道?”就是那一次在沧口的拆迁区里,因为沈固的魂魄被年兽吞噬,他曾经强开阴路寻找过沈固。

“哦,被你引来的天雷误伤的妖怪把官司都打到天师协会去了,我当然也会听到一点半点风声。左阳虽然没什么大用处,但在天师协会里也有几个朋友。”

钟乐岑猜他说的左阳就是左健的那个三叔,不过他已经无心去想这些:“能开阴路,并不代表我也能把你送到三生泉去。”

左穆哈哈笑起来:“沈先生,你太谦了。你的灵窍还被封着,就能强开阴路,如果全部打开呢?”

“那你打算用什么办法开我的灵窍?”钟乐岑不相信左穆就有那么大的把握开他的灵窍,那毕竟是他父亲用尽一身灵力封上的。小时候爷爷和叔叔们曾经因为害怕无意中开启封印而疏远他,但现在已经二十年过去了,事实证明那封印极其有效。左穆如果能轻易打开,那他根本就用不着来找他帮忙,自己直接去三生泉就行了。

然而左穆只是微笑,直到他把食物全部吃光,才站起身来抛下一句话:“本能。”说完,他就走到隔壁房间去睡觉了。

钟乐岑睡不着。他反复地琢磨着“本能”这两个字,但是直到窗口的天空渐渐由黑变蓝,他也没想出来这个本能究竟是什么方法。

一夜无眠。沈固带着犬鬼,站在山坡上,看着火红的太阳从东边山峰后面露出脸来,心里焦急如焚。这一夜,钟家所有的人都没睡好。穷奇忽东忽西地出现,伤了几个年轻子弟,但始终未能冲近黄泉井。钟家几乎所有人都集中到了黄泉井一带,只有他带着犬鬼在山间搜索。但是,一无所获。现在太阳已经升起,再有一个小时,日全食就要发生。

站在这个位置,居高临下,沈固能远远地看见黄泉井。黄泉井与他想像的不同,看起来就像是一口普通的泉眼,清澈的水流汩汩流出,形成细细的水流,向山坡下面流去。已是夏末秋初,黄泉井四周的树木看起来却正像初夏时分,有些连叶片都还没有完全长开,因此他能从稀疏的枝叶间看见井口。黄泉井周围是钟家人布下的符阵,林子最里面是最年长和能力最强的,年轻子弟由钟乐洋领着在外围布阵。看来,即使没有左穆这事,钟家对于这次日食也是极为重视的。

凝视着水流,沈固就忍不住想起钟乐岑说过的话:世间的水由归墟进入阴间化为黄泉,然后再流出来,为人世再次利用,一个偌大的,串通阴阳两界的水循环系统,也许黄泉井就是过滤器,将鬼魂留在阴间,清洁过的水放归阳世。

“乐岑--”沈固闭了闭眼睛,“你到底在哪里?”自从相识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远离钟乐岑,不是距离,而是不能确定的慌乱。

太阳升得更高了,阳光已经有些刺眼。沈固抬手揉了揉眼睛,向山坡下走去。钟家人没有表示过让他去帮忙守井,一来他是外人,二来,大概他身上的灵力还是阴质的,对黄泉井只会有反作用吧。

“嗷--”密林深处,传来穷奇的嚎叫。守在黄泉井外围的钟家年轻子弟们有几分钟的混乱,但随即冷静了下来。犬鬼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沈固。

沈固站着没动,刚才,就在穷奇的吼叫声传来时,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沈固左右环顾。一切看起来都正常,钟家人这样的严防死守,就算左穆出现,怕也很难冲进黄泉井吧?

沈固猛地站直了身子。就是这点不对劲啊!钟家这样的防守,左穆要怎么才能打开黄泉井?如果不能打开黄泉井,他弄走乐岑要做什么?难道是想在日食开始的时候利用空间裂缝突然出现?也不对。即使他突然出现,在这么多钟家高手的环伺之下,他就能一举成功?这实在太不可能了,再说,他还要开启乐岑的灵窍,也是需要时间的吧?穷奇一直不停地出现,昨天他们认为这是声东击西之计,就是要把钟家人的注意力引开,但这也可以做另一种解释--还是声东击西,却是要把钟家人的注意力完全引到黄泉井上去!如果这种解释成立,那么左穆的目标就不是黄泉井!

沈固游目四顾。如果左穆的目标不是黄泉井,那是哪里?难道说他已经不在终南山?沈固极力回忆着昨天晚上钟远鸿对他说的关于“他心通”的事--用心去搜索,用心!乐岑,你已经不在终南山了吗?不,不会,他有感觉,钟乐岑肯定还在终南山,但是他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终南山西起眉县,东至蓝田,绵延怕不有数百里,十几座峰头,他到哪里去找?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阴暗下来了,一阵风吹过,竟然带着凉气入骨。沈固下意识地抬头向天上看了一眼,随即猛地低下头,视网膜上留下一个带着缺口的太阳影像,日食开始了。

此次日食全程时间一小时多点,全食时间为六分钟,虽然这里看不到全食,但全食时倒涌的阴气却丝毫不会减少。

天光在渐渐黯淡。08年那次日食,沈固在外地执行任务,因为是室内,所以他没看见日食,也就没有什么感觉。但现在在终南山上,又是离着黄泉井不远的地方,他便觉得一阵阵的阴气从黄泉井的方向涌过来,似乎那边不是一口井,而是一座冰山。

天色忽然又阴了一层。沈固从地上的流水里看见太阳被阴云遮住了,竟然像是傍晚的样子。隐隐的,沈固听见一阵雷声。要下雨了?难怪天黑得这么快。

轰隆!一道沉雷滚过,天色竟然已经漆黑。蓦然间一道闪电亮起,像刀子似地划破天空。沈固心里忽然一动,闪电离得这么近,竟然就像在眼前劈下去一样。那个方向,像是钟家老宅的方向!

沈固突然拔腿飞奔:“八云,快走!”现在他有强烈的感觉,钟乐岑应该就在老宅里!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就是知道!

闪电一道道地亮起,开始还能数得过来,只不过几分钟,就织成了一道网。沈固觉得颈后的头发有种微微站立起来的感觉,四周还有种焦糊味。就在离他几十米远的地方,一棵树被闪电劈倒,淡蓝色的火焰蛇一样缠绕着半截树身,对着天空狂舞。

沈固跳过一条溪流。跳过去的时候他无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闪电惨白的光里,溪水在倒流!

是的,倒流!沈固在奔跑中又回头看了一眼,没错。溪水是从黄泉井里流出来的,依照着万有引力定律,由高处流向低处。但是现在,溪水倒流了。沈固有一种眩晕的感觉,像是四周都在旋转或是倒退的感觉,非常奇怪。

雷声密集,如同一声声重锤击打着大地,震得人胸头乱跳。没有雨,一滴雨也没有,只有闪电一道道地劈下来。沈固忽然想起钟乐岑在张升夷找过他们之后说过的话:那雷,是打我的。

难道会是…沈固觉得几乎不敢想下去,钟乐岑能做出什么事来,招致这样的雷击?他一面想一面向钟家老宅狂奔。但是他再快也快不过闪电,眼看着十余道闪电集合在一起,竟像是一条粗粗的光柱,又像一柄利剑,对着钟家老宅的方向猛地插了下去。那一刹间,沈固觉得自己看见了钟乐岑站在那里,那闪电之剑就是对着他的头顶刺下去,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伸手去抓住钟乐岑,像从前面对危险时那样,猛地把他往自己身后一拉!

刺啦--布帛撕裂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简直听不见,可是沈固猛然发现自己手里真的多了一块布,而且这块布他认得,因为那件衬衣是他陪钟乐岑去买的。钟乐岑当时嫌料子太薄,嫌颜色太艳,嫌这嫌那,其实真正原因就一条--他嫌贵。现在,这条他最贵的衬衫,被他撕下来了一块,得,钱又白花了…

沈固奇怪自己怎么还会想这些,而且是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狂奔的时候,他的脑子居然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他知道钟乐岑在钟家老宅里,而且绝对不是一个人,因为刚才他的力量完全可以把钟乐岑拉过来,但他没能做到,因为钟乐岑的另一只手,被另一个人抓住了。

钟乐岑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左穆所说的“本能”是什么意思。

头顶雷声隆隆,第一道雷,是因为左穆强开了阴路,但后面的雷霆,都是对着他来的。因为在头一道雷炸下来的时候,左穆把他推到了前面,天雷带来的威压令他全身的每一条血脉都在贲张,被压制在身体内部的灵力因为面临的灭顶之灾而觉醒了,这就是本能,拒绝死亡、保护自己的本能!这是封印所不能压制的,也是理智所不能压制的,雷声越密,他的灵力就躁动得越厉害,灵力躁动得越厉害,雷声就越密集…

最后一道雷是对着钟乐岑头顶劈下来的。闪电集结成的光柱粗如合抱,还没劈下来,钟乐岑已经感觉到全身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向外喷火,他知道再也阻挡不住,没有任何封印能在这一道天雷的威胁之下阻挡住那魔性的完全觉醒,只要这道雷劈下来,落在他头上…

手臂突然被人拽了一下,钟乐岑在这股大力之下往旁边踉跄了几步,但是他的左手被左穆用手铐牢牢铐在他的手上,所以那一下没能把他拉出去,只是把他拉倒了,然后那道雷,就变成对着左穆落了下来。一时间类似硫磺的气味充满了整个空间。钟乐岑在这瞬息之间想的只是--幸好只有爷爷住在这院子里,幸好今天全家人大概都去黄泉井了…

左穆万万没想到最后会来了这么一出。他饿了钟乐岑好几天了,就是怕他反抗。但是明明这小子已经饿得有气没力,哪儿来的力气突然挣了出去?要不是他用手铐把两人铐在一起,这小子可能就真的跑了!但是他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因为现在能诛一切妖鬼的天心雷已经对着他打了下来。在这个位置,钟乐岑还没来得及觉醒,他就先被雷得外焦里也焦了。万般危急之中,他抬起空着的左手,立掌如刀一挥,身边的空气突然被劈出一道裂缝,他拉着钟乐岑就往里滚,但是钟乐岑不配合,两人滚得终究是慢了一些,裂缝还没有合拢的时候,天心雷已经追到,轰隆一声巨响,整条裂缝被雷轰得突然又开裂得大了一些,然后空气如同水一般波动着闭合,地面上只留下一小片焦痕,还有空气中硫磺的气味…

第152章 黄泉路

沈固扑进老宅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的样子,甚至连天色都亮了一点点,因为阴云已经散去,太阳已经过了食甚,开始渐渐恢复圆形。昨天晚上他是住在老宅外围的客房里的,但是这会儿他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直接就踹门进入,一路找到了老宅的院子。院子里弥漫着浓重的硫磺气味,地面上一小片焦痕。沈固蹲下身,从焦土里捡起一粒变了形的扣子,那也是钟乐岑衬衫上的,他认得。

天色更亮了些,一切似乎都在恢复原样,沈固甚至听见外面传来钟家人的声音,想必是黄泉井已经恢复了平静,他们可以回来了。可是他的乐岑呢?

“黄泉井倒流了!”冲进来的是钟乐洋,可是他的声音完全不是事情过去的轻松,而是极度的紧张,“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刚才有诛魔雷,你怎么在这儿?雷打的到底是谁?”

“可能是--你哥哥。”沈固握紧了那颗还有些发热的扣子,指了指地上的焦痕。

“当真是我哥?”钟乐洋用力跺了下脚,“刚才我们忽然觉得,这事不太对,左穆的目标很可能根本不是黄泉井,但黄泉井水突然倒流,我们谁也不敢离开。现在日食快结束了,我才回来看看,左穆,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不知道,但他们现在是失踪了。”

钟乐洋突然发现他另一只手里的破布:“那是什么?”

“你哥的衬衣。”

“你捡到的?”

“我从他身上撕下来的?”

“怎么?”钟乐洋惊讶地问,“你看见他了?”

“没有。不,也可能我是看见他了。我觉得我看见他了,然后我想拉他一把,结果,撕下来这块布!”

“他心通。”门口传来钟远鸿的声音,他由钟乐莹搀扶着慢慢走进来,疲惫却仍然把背挺得笔直,“黄泉异动,他是想解开乐岑的封印,只是最后似乎没能成功。”

“您知道他们去哪里了?”沈固顾不上问钟远鸿是怎么知道乐岑的封印没能解开的,只想知道人现在到哪里去了。

“这要靠你。”钟远鸿看一眼沈固,“你刚才已经做到了,现在再试一次。”

“怎么试?”沈固看看手里的破布,“我刚才知道乐岑在这里,所以才能拉到他。可是现在我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

“你刚才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

“…感觉…”

“那就再感觉一次!”

沈固有些茫然。他现在只能感觉到钟乐岑不在这里了,而且,也不在终南山了,其他的,他不知道要怎么感觉。

“其实你不必知道我哥在哪里,你完全可以凭借他心通找到他的!”钟乐洋试图解释,但他自己也没修炼过,这又是个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事情,所以他只说了一句,就闭上了嘴。

但是他的话却触动了沈固。为什么要知道钟乐岑在哪里?如果他只是想着钟乐岑,行不行呢?乐岑,乐岑…几乎要想得魔怔了,他眼前似乎闪过钟乐岑的脸,本能地手一抓,再摊开手,是一片血红的花瓣,但是只有几秒钟,这片花瓣就在他手心里化成了灰。

“彼岸花!”钟乐洋几乎要一跳而起,“黄泉路上的彼岸花!”

沈固不知道彼岸花是什么东西,但黄泉两个字他听得清清楚楚:“黄泉?乐岑进了黄泉路?可是他的身体怎么不见了?”进黄泉路的不是应该只有魂魄吗?

钟乐洋和钟远鸿相互看了一会,然后钟乐洋试探地说:“难道我哥是--肉身入冥?”

钟乐莹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但是那确实是彼岸花!”

钟乐莹不吭声了。彼岸花只开在黄泉路上,而沈固抓到的那片花瓣,又千真万确正是彼岸花!

沈固已经不想再听了。管他什么肉身入冥,总之钟乐岑现在在黄泉路上是真的,他马上就要去找他!

“能送我去找他吗?”

“这--”钟乐洋为难,“我顶多只能送生魂入鬼门关,可是并不能保证送你到我哥身边去。而且我哥到底是不是肉身入冥,这还…”

沈固一摆手:“我不管那么多,总之你有没有办法?你们家后山不是有黄泉井吗?那个能不能通到冥间?”

钟乐洋苦笑:“黄泉井确实能通过冥间,可是黄泉水深千丈,真要从那里到冥间,还没沉到底你肯定先淹死了。而且黄泉井现在很不正常,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所有人都在那边守着,我们不可能让你就这样跳井的。”

“但是我必须找到乐岑,而你说乐岑是在黄泉路上!那么这个‘他心通’呢?‘他心通’有没有办法让我到乐岑身边去?”

钟乐洋还是摇头:“他心通只是让你抓到东西,没听说过能把使用人自己送过去的。”

沈固不死心:“如果我能把东西抓过来,那么抓住那边固定住的东西当然也就能把自己拉过去,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应该也讲得通啊!”

钟乐洋求助地看着自己的爷爷,但钟远鸿想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能这样使用‘他心通’,至于肉身入冥,钟家更从来都没有人能做到过。”

沈固没再多说一句话,掉头就走。很明显,钟家现在帮不上他的忙了,他得自己想办法。肉身入冥什么的他听不明白,似乎就是说,钟乐岑整个人都进了冥界了,而这是违背常理的。他也知道,鬼门关鬼门关,不成鬼怎么能入鬼门关呢?可是现在钟乐岑确实是连身体带魂魄都在黄泉路上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因为那道天心雷的帮忙?那么一道惊人的闪电,却只把地上劈焦了那么一小片,这本身就不符合常理。那么会不会是因为,这道闪电的能量绝大部分用来劈开了空间通道?等等,空间通道,如果只是空间通道,那么十握剑不是也能做得到吗?

“八云,十握剑能劈开到冥界的通道吗?”

犬鬼低声呜叫了一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至少,它从来没有见过土御门家族有人做到过。沈固沉思着,手按在犬鬼背上,感觉到逐渐浮现出来的十握剑那微凉的剑锋:“我得试试!如果它真是什么创世神之子的剑,应该就能打开通往所有世界的通路!”

犬鬼不同意地看着他--但是你又不知道冥界在哪里。

沈固握紧了剑柄:“我也不需要知道,我只要知道这个通道能通向乐岑就行了!”

彼岸花瓣化作的灰尘被一阵风吹起来,在这片尘埃尚未被风完全吹散的时候,十握剑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弧线过处空气如退潮般向两边分开,露出来的却是个漆黑的狭窄开口,开口之内什么也看不到。犬鬼为扑面而来的阴寒之气惊得倒退了一步,沈固却毫不犹豫地一步就跨了进去。他刚跨进去,身影就被黑暗吞噬了,裂口迅速地合拢。犬鬼呆了一下,随即吠叫着要跟进去,但它就慢了那么一步,缩小的裂口就像有弹力似的,将它整个弹了出来,然后空气最后微微波动一下,裂口完全消失了。

沈固跨进裂口时感觉自己像是一脚踩空了,整个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迅速往下一沉,他以为自己不知要掉到哪里,但感觉上也就是往下掉了半米左右,就踩到了实地。沈固打了个踉跄站稳身子,抬头才发现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了点光,至少能让他看清从脚下延伸出去的大片鲜红的花朵,像地毯一样,直铺到视野尽头。这情景委实有些惊心动魄,触目所及全是鲜血一样的花朵,连半根杂草、半片叶子都看不到,就是那么一色的红,看得久些会让人觉得自己眼中也要流出血来。旁边不远处是一条河,河水无声地流淌着,清澈见底的样子。奇怪的是,不知何处而来的光亮似乎到河面上为止,这边的河岸可以看得见,那边河岸就笼罩在黑暗中了,沈固眯起眼睛眺望了半天,也看不清这河到底有多宽。

四周寂静无声。既没有野外的虫嘤鸟鸣,也没有河水流淌时应该有的流水声,甚至连风声都没有一点,更别提人声了。静得反常,静得可怕。沈固游目四顾,半个人影也看不见。他不知道自己抓到的那片花瓣是不是在这里抓到的,当然也可能钟乐岑确实在这里停留过但现在已经走远了。他向前看向后看,视野之内的景象没有任何区别,也找不到什么痕迹能帮助他判断钟乐岑的去向。沈固叹口气,深恨这时候犬鬼不在身边,但又不能站在这里干耗时间,所以他最后选了个方向--沿着河逆流而上。

河水微微起着浪花。沈固走到近前了,才发现这河水其实挺深的,但是水十分之清澈,可以一眼看到河底那些白色的鹅卵石--沈固看了一眼突然发现不对,蹲下身去仔细看看,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鹅卵石,而是些长年被水流冲刷已经变得圆润光洁的骨头!河底到处都是白色的骨头,而且,全是人骨,埋在河底淤泥里,只露出点头,难怪他会看成鹅卵石。除此之外,河水里没有任何生物。

沈固在地面上搜索了一下,想找块石头什么的扔下去测测水深。这水太清,很容易让人看错。但他在地面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石头,只好罢休,站起来沿着河继续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河流和花海仍然没有尽头,周围也仍然没有半点动静和活物。沈固烦躁地站住脚四下里张望,这么走下去是不行的,万一走错了方向,他会离钟乐岑越来越远。难道这地方就没有人吗?就算是黄泉路,至少也让他找个鬼来打听一下吧?

沈固这么想着,一转身,忽然看见远处河边有条小船。沈固眉头一皱。彼岸花虽然开满了每一寸土地,却并不高,绝对没有阻挡住他的视野,所以他敢肯定,就在一秒钟之前,那里还没有那么一条小船,更别说船头上还坐着个人。

管他是人是鬼,先过去看看再说。沈固打定主意,大步走过去。走到近前他才看清,船头上坐的人居然是个和尚,脸上皱纹遍布,下巴上长一把雪白的胡子,身上穿一件白色的僧袍,看起来像是粗布的,正盘膝坐着,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在低声念诵。听到沈固的脚步声,和尚缓缓抬起头来:“施主可要过河?”

沈固暗地里握紧了金铁之英,状似随意地点了点头:“请问师傅,有没有看见一个年轻人--哦,也可能是两个人从这里经过…”

和尚认真地听着沈固把钟乐岑和左穆的外貌描述了一遍,回想片刻,摇了摇头。沈固有些失望:“请问师傅是一直在这河边的吗?”也许是钟乐岑走过去了这和尚没有看见,或者确实是他走错了方向。

和尚点点头:“老朽一直在这里。施主要过河吗?”

沈固心想过什么河,不过,万一钟乐岑和左穆过河了呢?

“请问,这河上只有师傅您这一条船?”

和尚摇摇头:“不,弱水之上,有十余只摆渡船。”

难道左穆和钟乐岑已经过了河?

“请问河那边是哪里?”

和尚声音平静:“无间地狱。”

“无间地狱?”沈固心里一紧,难道钟乐岑会去什么无间地狱,“那么河这边又是什么地方?”

“通往黄泉之路。”

“这路上有什么?”

“除盛开之彼岸花,一无所有。”

沈固听到一无所有,倒松了口气。就是说,如果钟乐岑没有过河,至少不会有什么危险。那么他似乎应该先过河去看看,如果河那边找不到再说。

“那就有劳师傅渡过我过河。”

和尚立起身来,利落地拿起靠在身边的桨,叫了一声:“有人渡河。”声音刚落,船尾居然也站起个人来。

沈固暗自惊了一下。这船就这么大一点点,虽然中间有个小船篷,但也绝对挡不住一个人,而他刚才站得这么近,根本就没看见船上还有第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