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没有知县大人命令不得擅开城门,牧清寒和杜文他们是当真不愿意在与这衣冠禽兽打交道。

他们起的太早,门子说知县大人此刻怕还没用膳,叫他们略等一等。

牧清寒等人哪里敢等!多等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险!

杜文灵机一动,忙塞了块碎银与那门子,一副等不得的样子道:“劳烦再去帮忙回禀一声,我等这些日子日夜惦记那山水美景,夜不安寝,食不知味,着实等不及了。”

牧清寒也在旁边帮腔道:“这城中甚是乏味,衙役也不肯陪我等同去,这便走了!特来向知县大人告辞!”

听了这话,那门子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你们算哪根葱哪头蒜,不过是出来游玩,竟也敢厚着脸皮叫衙役陪同,还要不要面皮了?

好歹看在银子的份儿上,那门子虽还是有些无法理解那破山水有甚好看,到底是去了。

罗琪果然正准备用早膳,一听又是关于那两个秀才穷酸破毛病的,登时就觉得倒尽胃口。

这些日子他本就坐立不安,偏又来了两个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蠢秀才,又一赖好几天不走,当真把前番自己说过的客气话听进去了!又三番五次的折腾些幺蛾子,故而罗琪每每听了衙役的汇报都觉得烦躁。

今日更绝了,他好容易熬到四更天才勉强合了合眼,如今饭也没吃一口,正觉得头昏脑涨,那两个厮竟又来聒噪!

不光他,便是知县夫人听后也甩了脸子,直冲那门子喝道:“什么阿物,不过小小秀才也敢来纠缠不休,他们要走你便去前头拿了大人的名牌打发人开城门便是,便是早走了才清净,难不成还留下来过年?!”

说罢,又对罗琪发脾气:“我早就说你多管闲事,又不是爹爹和众师兄的弟子,你却热情个什么劲!这下好了,便如狗皮膏药一般赖上你,日后怕也甩不掉!”

说着,竟摔了筷子,饭也不吃,径直回房去了。

罗琪能有今日几乎全靠这位夫人,往后也还指望着能更进一步,如何能叫她有一丝不快?登时便如同被挖了心肝,忙狗颠儿似的跟上去,临走还不忘朝门子踹一脚,喝道:“狗东西,没听夫人说么?就说本官身体不适,即刻打发了!”

也是巧了,两边都不想碰面,真是遂意。

作者有话要说:不想解释了,心累,生活已然如此艰辛,大家也别委屈自己了,能看得下去就看,我打从心眼儿里感谢感激乃至感动,你们要能面对面跟我说喜欢,我能哭出来那种;可如果真的接受不了这样的情节安排,大家好聚好散,我也非常感谢你们能够坚持到现在,咱们以后有缘再聚吧。

对那些想看什么又没看成的读者们,我得跟你们道声谦,让你们失望了是我的错,算我对不起你们。

怎么说呢,也许是我这个人就比较现实吧,写文也有几年了,可熟悉我的老读者应该能知道,我一直写的都是现实向甜文,甜吗?大体走向绝对不虐,可偶尔也有几个细节挑出来找刺激,很残酷。

我知道现在大家都爱看那种甜甜蜜蜜,一众主角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路通关,甜到齁嗓子的文,我能写吗?老实说,拼了命也能写,只要想,晋江九成以上的写手都玩儿的来!

其实写甜文好啊,傻白甜那种,又招人喜欢,容易受待见,大家只会夸你,又能赚钱,现在傻白甜赚钱多容易啊!还容易卖影视呢!

可是呢,我又有点儿矫情,不爱写,有时候勉强强迫自己写了,半道儿也就走味儿了,勉强拼凑出来的东西自己都不想回头看第二眼。

我始终坚信一句话:没有人是完美的,没有!就像绝大部分的恶人身上也有闪光点一样。

所以我虽然是个小透明,可我还是努力的往我自己的想法上面靠拢。

这么说吧,我承认我做的还不够好,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改进,可是我几乎从来不写十全十美的角色,哪怕主角也没有!

谁不是凡人怎么的?谁没有三五个缺点毛病不招人待见的地方怎么的?他从出生开始就满是窟窿,就要随着年龄和阅历一点点成熟成长,然后将自己身上的大窟窿堵住,剩下的小的,就留着!

我想让我的角色真实,所以他们必须有缺点,不然那就是神了,神还偏心小心眼儿呢!

小的时候就有孩子猫嫌狗厌啊,少年时期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觉得老天老大我老二,就是能为了信念和理想豁出命去不要啊;长大了就是成熟到残忍,什么事儿都谋划,为了利益割舍部分感情,然后招人骂啊……

我知道有人总是吐槽,还明着暗着骂我的,说我写的狗屁不通,哪儿哪儿都是毛病,又矫情做作,一点儿也不跟人家似的写的合胃口。

傻白甜就傻白甜么,种田文就老老实实种田不就完了么,大家都欢欢喜喜过大年,坏人那都坏透了,就该一个照面就杀;亲戚都烦透了,就该一个回合就毙;主角就该打从一出娘胎就玉雪可爱招人待见,车见了都爆胎,四平八稳的一招拿下朝堂上的老狐狸……

没治了,真的,我自我检讨过无数次,自我反省过无数次,做不到啊!

嫌我啰嗦的也忍忍吧,可能这么掏心掏肺讨人嫌的剖白的事儿,也就这么一二回了,大概我以后也会继续这种不招人待见的风格:现实向傻白甜,现实向种田文,现实向……讨打

O(∩_∩)O谢谢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牧清寒同杜文等人心中明明火急火燎, 可面上依旧要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生怕给有心人看出端倪,着实累得慌。

从衙门口到城门, 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然而在他们看来,却如同十年那般漫长!

守城士兵验明令牌,又核对身份, 再到开城门, 牧清寒等人只度日如年,恨不得即刻飞出去才好。

快, 快快,快快快!

一行人十几只眼睛都直勾勾得盯着那两扇巨大的木门, 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们的心脏跳得空前快,简直要从喉咙里呕出来!

脑袋里空白一片, 什么都想不动;身上冷汗缓缓渗出,打湿了贴身衣裳, 可嘴里却干的厉害……

门开了!

“走!”

张铎等不得一声,干脆利落的收了文书,抬手朝几匹马的臀上狠狠抽了一鞭子。

马儿吃痛, 长嘶一声, 撒开四蹄便沿着大路狂奔而去, 直叫守城士兵都吃了一惊,心道这是发了什么疯?逃命不成?

殊不知,他们可不就是逃命!

马队刚冲出城门不过数十丈, 就听城门内隐隐有马蹄声混杂着喊声传来,且越来越近!

“拦住他们,别叫他们跑了!”

众人大惊,不用任何人催促,都疯了一般对着马儿用力抽打。

快,快快,再快些!

在外面熬了这数日,于猛一颗心抛上抛下,早已不耐烦的很了,又担忧众人安危,此刻见他们全须全尾的出来,登时喜不自胜,连忙一个鲤鱼打挺从路边草堆里跃出,翻身上马。

这几日他睡觉都恨不得睁着眼,又十分心焦,自然也无法梳洗,短短数日便已头发蓬乱,面色发污,身上也带了臭气,可众人此刻见了他却比什么都亲!

然而无暇叙旧,跑跑跑!

因他们一早就将马车换成两马并驾,故而很快便飚了起来,一时之间后方烟尘滚滚,两旁景色飞快向后移去,车内几人只觉得飞一般也似!

饶是牧清辉着意挑选的好马,到底还负着马车,车内又有行李货物,再加上人,哪里比得上后头一人一马来的轻松?

是以即便他们的马儿已经拼命在跑,眼瞧着前后两队人马之间的距离竟也渐渐缩短了!

来的正是张巡检。

倒霉就倒霉在他昨日也去妓/寻欢作乐,无意中瞧见了于威,觉得此人甚是眼熟,因他只远远陪着罗琪见过一回,想了半夜才想起来是谁,本能的有种危机感。

结果今早上他又顺嘴问了一回,却听妓/院的人说于威连着来了三天,都出手大方,又爱拉着人说话。

张巡检心中登时警铃大作,也顾不上吃饭了,立即叫了那几个曾经陪过于威的女人来。他是个粗人,并不会什么怜香惜玉,几个巴掌下去就将千娇百媚的女孩儿扇的半死不活,牙都掉了几颗,血水遍地,十分可怖。

有胆小的女孩儿立刻就招了,说于威来问前次城中□□的事情,瞧着倒是挺上心。

张巡检大叫不好,胸中怒火无处发泄,一脚将人踢翻在地,外袍都顾不上穿就直奔县衙而去,结果一看,人去屋空!

大事不妙!

他一面遣人回禀罗琪,一面直接带人追了出来——左右一县巡检职责便是维系治安,说叫人也立即点了一百兵士,内有三十骑兵,即刻出城来追。

此真性命攸关之际!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丢东西!”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坐在车内的人来不及分辨价值贵重,只抓着东西就往车外丢,希望能叫车子再轻一些,马儿跑的再快一些。

等追兵渐渐逼近,彭玉反手弯弓搭箭,扭身便射,箭无虚发,三箭过后便有三名骑兵滚下,又带倒了马匹,后方立刻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这一带山多水广,道路不宽,并排不过能走两辆马车而已,是以这短暂的混乱也给车队带来十分珍贵的时光,两边人马的距离再一次拉长。

因为追赶的急,张巡检也险些被绊倒,忍不住怒骂一声,竟等不及手下挪走,径直驱马上前,踩着手下的马匹和尸骨过去了!

牧清寒和杜文紧急商议道:“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咱们需得尽快找到可托付的人寻求庇护!最好能即刻请了救兵,将消息送到开封御前!”

按照原计划,若是他们能安然无恙又不被怀疑的从安定县脱身,自然要打道回府,去求了自己最信任的老师肖易生,叫他从中运作,这方能保万无一失。毕竟眼下只有口供、人证和大毛口述,他们写下来后又叫她按了手印的状纸,没有更有力的物证,若随意开口,容易被人忽视,只说他们诬陷朝廷官员。

可如今情势危急,哪里容得他们再跑回山东!

张铎在外喊道:“照这个速度,前行约半日就是饶州府城,正是这安定县令顶头上司知府大人所在,咱们”

“万万不可!”不待牧清寒回话,杜文就先一步喊道:“安定县距离饶州府城这般近,既然那大户作恶多端,又打点好一切,谁又敢保证饶州知府对此事一无所知?若当真他们狼狈为奸,不光那些死去的无辜百姓永无重见天日之时,便是咱们也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当真是死定了!”

牧清寒听后脑中嗡的一声,同时心中发寒。

杜文的担心确实不是无的放矢。

马车还在急速前行,杜文脑海中也在飞快的思索对策。

想要压制安定县令,要么找胆大包天不怕得罪人的铁面县令,要么便要找那能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否则到时候罗琪施压,若是他们投奔的人耐不住将他们供出……

铁面县令可遇不可求,如今他们也没那个闲工夫细细寻找,更承担不起任何风险!

而饶州知府信不过,南昌府隔得倒是近便,可中间隔着一大片彭泽水洼!车马不得过,便要在找寻船只,又是耽搁时间!

杜文飞快的回忆下地图,以及之前张铎曾经说过的江西境内大体道路分布,果断道:“前方径直转南,直奔抚州府!”

他们虽不识得抚州知府,可对方却与现任济南知府潘一舟是同科进士,官声不错,颇为勤政爱民,想必能看在他的面子上救他们一救。

马车又跑了约莫两刻钟,终于能隐约看见前方岔路口,一条往南,一条朝西,于氏兄弟毫不犹豫的驾车往南而去!

“恩公,”却见苍白着脸,一直抱着小毛不吭声的大毛突然松了手,眼中带泪的对牧清寒和杜文磕了一个头,语速飞快道:“大恩无以为报,还求恩公救我弟弟一命!”

说完,也不等两人回过神来,她竟直接拽着一床毯子跳下了车!

马车速度飞快,大毛刚一落地便滚出去老远,她似乎摔伤了腿,可还是不管不顾的爬起来,狠命用毯子将地上压出的车辙印子扫去,然后便一步一挪的朝着岔路口那边退回去。

“大毛!”

杜文声嘶力竭的喊道。

他如何猜不出那丫头的想法!

反正自己留着也是无用,凭添负担,不过下去替大家阻挡一番,能拖得一刻是一刻。

将车辙扫平,后面的追兵就无法判定他们到底往哪个方向走了,说不得大毛便要再努力拖延一番……便是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张巡检不听她的话,继续马不停蹄的追赶,可前提却是要兵分两路,他们的压力怎么也会小得多。

小毛还没回过神来,便见姐姐已经滚了下去,登时便要发疯,又哭又喊,杜文险些叫他拖下车去。

牧清寒只得照着原先张铎做过的那样将他打昏了,又用绳子困住,牢牢缚在车厢内一角。

因有了大毛这触目惊心的一幕,一行人不敢再迟疑,索性弃了马车,只带了三天的干粮水食,藏好通关文书,直接翻身上马,轮流背负小毛。

原本此去抚州府,正常马车行进说不得便要三五日,可如今他们发疯一般赶路,只恨得不飞起来,昼夜无休,便是途径查验的驿站也不过在马上飞快的出示通关文书,然后继续策马狂奔,保守估计不过一日半就可到达!

此时此刻,杜文前所未有的庆幸起来,庆幸当初听了家人和老师的话,努力强身健体,后来又在府学中勤习马术,不然此刻他也要成拖累了。

众人从天色微明一直跑到夜幕降临,而大毛用自己的性命也没能拖住张巡检:他们再次听到了马蹄声!

于威忍不住大喝:“咱们的马儿都要跑死了,他们怎得上的这样快!”

牧清寒眼眸一闪,沉声道:“咱们只这几匹马,又没得替换,速度便是越来越慢,可他们是官府中人,行事便意,想必在驿站换过马匹了!”

阿唐忍不住骂了一声狗/日的,随即越发用力的抽打起来。

一方的马儿已然口吐白沫,速度越来越慢,俨然快要承受不住整整一日的狂奔;可另一方却果然是在驿站新换的马匹,尤有余力,再这样下去,被追上是早晚的事!

只拐了一道弯,他们竟能看见后方张巡检宛如野兽般狰狞的面孔!

追上来了!

他们大约也损失了不少人,原先还是挤得满满当当的三十骑兵,如今瞧着竟也稀稀拉拉,不过十余骑的样子,估计是驿站没有这么许多可以替换的马儿供给。

危急时刻,张铎大吼一声:“于氏兄弟同我断后,老彭护送两位相公先走!”

牧清寒虽知道此时不是做意气之争的时候,可也不肯置身事外,又被激起血性,遂弯弓搭箭,提身回射,一箭就擦着张巡检脸颊飞过,划出深深一道血痕。

他避开了,却苦了后头的小卒,正中头颅,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翻身倒地,没了气息,且又带倒了后面一位同僚。

张巡检被惊出一身冷汗,也顾不上回头去看,只气的扯着嗓子怒骂道:“他娘的,不是个秀才吗?怎么还会射箭。□□的,连点事情都打听不清楚,险些害了老爷性命,回去看我放过你们哪一个!”

越发催马疾驰,死命狂追,越发癫狂。

皆因他知道此番闹出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故分外疯魔。知县老爷有一位好岳父泰山罩着,或许无事。可若是他全身而退,少不得要找一个替罪羊,自己首当其冲。而若他不得善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己更不必说。

总而言之,不管知县大人结局如何,若是给这两个天杀的秀才跑了,自己必然是死定了!

牧清寒一方射箭,而张巡检那边也有带了弓箭的,当即回射,一时箭矢漫天,纷纷如雨下,万分危急。

牧清寒本在后方同彭玉一起放箭,首当其冲,一个躲闪不及就给敌人射中大腿,登时闷哼一声。阿唐见后红了眼,大吼着调转马头,去后头给他当肉盾,生生以血肉之躯挡了三四只箭矢,只把自己的后背变成刺猬。

那边彭玉又要护着小毛,却也应接不暇,加上杜文马上功夫十分一般,若放在平时,叫他一整天都在马背上狂奔简直是不敢想的事,如今竟还能策马疾驰,已然是在凭意念支撑,可若再想叫他如其他三位那样腾挪躲闪,实在是不能够了,不免在左肩吃了一箭,险些抓不住缰绳摔下来。

转眼张铎同于氏兄弟已经催马迎战,两边短兵相接!

彭玉又也跟着射了几箭,却已是渐渐出了射程,只得忍痛回身,赤红着双目大喊道:“都保重,咱们明日再一处喝酒!”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同牧清寒等人走远了。

张铎和于氏兄弟皆是刚猛勇武,毫不畏死之流,有他们拼死阻挡,果然拦下了张巡检等十余骑!

直到次日凌晨三更时分,牧清寒、杜文、阿唐、彭玉同小毛五人才浑身是血的来到抚州府城门之外。

此时每个人都已筋疲力尽,体力和精神尽数耗干,伤口也不过随手撕了衣裳胡乱包扎,中间数次开裂,又数次裹上……眼下还能坐在马背上,全凭一股血气!

彭玉挤出最后一点力气,忍痛上前叫门:“山东济南府秀才牧清寒、杜文外出游学,途径饶州府安定县城,因识破其县令官匪勾结,戕害人命而被追杀至此,求速速打开城门!”

他们已经是一天一夜水米未沾,又一路狂奔至此,中间更大量失血,早已是蓬头垢面,嘴唇开裂,喊出来的声音也如破铜烂铁相互撞击般嘶哑刺耳。

城墙上立刻就有了动静,几个人从马面上探出头来,在不断跳动的火把光辉中但见下面几人竟都浑身是血,身上还有许多晃悠悠的箭矢,不断带下更多鲜血,十分可怖。

他们皆都十分狼狈,当中两个果然身穿文生服,另一位仆从模样的高举文书,满面焦急,正一边喊话,一边频频朝后看去,似乎极为忌惮。

众人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耽搁,即刻回禀上官。

上官一听也是唬了一跳,他也未曾想到竟是此等大事,立即带人出城,先验了文书,道:“果然是济南府的秀才,速速随我进城!”

话音未落,就听那边几声低呼,便见其中一个秀才已然支撑不住,在马背上晃了晃便一头栽下,瘫在地上不动了。

“牧兄!”同样眼前不住发黑的杜文一看牧清寒半边裤子都已被血湿透,马背上也透着一股黑红的水色,心中发苦,知道他是失血过多,一时也焦急不已,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间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杜文醒来,已是月上枝头,牧清寒却还在昏睡中。

他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身处一所陌生屋内,四周陈设很是简洁,却又透着一股大气,旁边并排一张榻上躺着的不是牧清寒又是哪一个?

杜文刚要动,头顶就传来一道略上了年纪的嗓音:“刚上了药,莫要乱动。”

那人说罢,又起身喊了一句“人醒了,速去请知府大人!”

杜文迅速回忆起自己昏迷前的画面,猜测这人估摸是位大夫,此地约莫就是抚州府知府衙内了。

他先问了一旁守着的大夫,确定牧清寒性命无碍,只是累狠了之后才松了口气,挣扎着要见知府。

抚州府知府虽然有萧鹤芝这样一个文雅到近乎女气的名字,可为人却十分果断而雷厉风行:

得知消息之下,萧鹤芝立即下令,点起兵马,叫人反向迎击,将张巡检一干人等抓了,此刻都下在狱中,顺便接应了张铎几人。

此刻杜文刚一清醒,萧鹤芝就得了消息立即赶来。

杜文虽中了一箭,可到底只伤了左后方肩背,不在要害,又睡了一整天,此刻虽然依旧有些晕眩,但精神倒还好。

见萧鹤芝进来,杜文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被对方一把按下,只道:“此非常时期,你又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杜文也实在没劲儿,浑身疼得厉害,刚一动才发现自己两条腿内侧尽数磨烂,血肉模糊,疼痛难忍,仿佛下半个躯体都不是自个儿的了。腾挪间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混合着药味儿扑面而来,且又有血色透过纱布缓缓渗出,十分凄惨。

萧鹤芝却不急着问话,一抬手,竟叫人端进来一碗熬得金黄小米粥来,上头厚厚一层米油,浓香扑鼻,本就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杜文腹中顿时鸣如擂鼓,觉得简直要把自己的脾胃都先消化了。

“不必拘束,”萧鹤芝言语温和道:“大夫说你等多餐未食,体力耗尽,又经历恶战,先吃些东西恢复气力,再与我细细说来。”

他约莫四十来岁年纪,容长脸,面容和煦,叫人见了就心生好感。

“我与济南知府潘大人也曾一同游学,且是同科,你且安心养伤,若有冤屈,本官势必会为你做主。”

他跟潘一舟虽算不得至交,可亦算得上好友,更有同科之谊,如今潘一舟辖下秀才落难,于情于理,萧鹤芝都不可能置之不理。再者他亦如潘一舟一般,略有些个瞧不上武人的观念,眼见区区一县巡检竟然就敢公然追杀未来国之栋梁,早已怒不可遏,哪怕安定县令的罪状只有六分,他也会给说成八分!

他们文人,什么时候又轮得到你们这些丘八糟践了!

此刻杜文也确实是饿的头昏眼花,脑袋里浆糊一般,便是思考的能力也没了,故而也不矫情,颤巍巍端过碗来,一口口将那米粥都吃尽了,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稍后,他便整理思绪,将事情始末尽数讲了出来,直气的萧鹤芝浑身发抖。

“好好好,真是好极了!”他怒极反笑,立刻写了文书派人交于江西巡抚,又命人先去围了安定县,免得罗琪逃走。

按理说安定县不在抚州府辖内,可非常时刻行非常事,饶州知府恐怕信不过,若叫那厮走拖了,或是直奔京都开封求了那老丈人,必然节外生枝,只得先斩后奏,先拿人,再叫巡抚大人主持公道。

那罗琪背后有靠山,焉知他就没有?此番若真能拿下罗琪,势必会给他背后势力给予重创……

杜文忙强忍疼痛,叩谢不已,又问张铎那一行人的情况。

见萧鹤芝先叹气,杜文心中就咯噔一声,直觉不妙,果然就听他说道:“那几位壮士均受了重伤,其中一位已是回天乏术,去了……听说还有一个女娃,本官也派人沿途寻找,却是在前头路边发现了她的尸首,早已被人一枪挑死。”

杜文登时心如刀绞,泪如雨下,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萧鹤芝轻轻拍了拍他完好的一边肩膀,又朝北面拱了拱手,道:“本官必会上折子奏明圣上,不叫好人寒心,也尽力为他们求个好结果。”

杜文坚持着爬起来,冲萧鹤芝重重叩头,泣不成声道:“多谢,大人。”

说罢,就因体力不支外加悲痛过度,再次昏厥过去。

却说那江西巡抚得了消息后也唬得不轻,不敢有丝毫怠慢,先叫人拿了罗琪等人,又写了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往开封。

且不说圣人知道后如何震怒,当即任命钦差薛崇带足人马往这边而来,又赐了两道空白圣旨,准他便宜行事,危急关头可先斩后奏。

等薛崇到了,又问了牧清寒和杜文等人,审了张巡检与罗琪。

原先罗琪还不招,可等薛崇叫人在安定县内掘地三尺,挖出来数百具烧焦的尸骨的物证;又大开县衙,请八方百姓有冤尽管诉,结果瞬间来了无数人证后,他当即瘫软在地,绝了念想,将什么都招了。

甚至为了活命,罗琪忙不迭的要戴罪立功,又咬出来饶州知府收受贿赂、克扣军饷……

听到薛崇快刀斩乱麻,直接拿了罗琪并饶州知府,甚至即刻抄家之后,牧清寒和杜文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直觉连日来压在胸口的大石算是挪开了。

阿唐身强体壮,又年青,背上箭羽虽给他留了几个窟窿,可到底没伤着要害,才不过半月,就已经能行走奔跳,只不好做太剧烈的活动罢了。

牧清寒就叫他去把这个好消息也告诉同在养伤的张铎等人,少顷,三人便都来道谢了。

牧清寒和杜文一个大腿上直接中了一箭,一个双腿磨烂,这会儿都还起不得身,出入需得动用拐杖、轮椅,见状急的了不得,连声叫他们起来。

“此事却不该谢我们,”牧清寒难掩伤感道:“于威兄弟为此舍了性命,倒叫我”

话音未落,于猛就红着眼眶打断道:“相公说的哪里话,且不说此事本就是我等自愿为之,再者既能救一方百姓于水火之中,哥哥,哥哥算是死的不冤!”

当日情况紧急非常,张铎带于威于猛殿后,与张巡检带领的十七名骑兵正面冲击,各有损伤。张巡检毕竟经验丰富,又曾上过战场,手段之高远非张铎等人能敌,再加上一个左膀右臂的副将,十分勇猛。

他与张铎都使枪,不过三五十个回合就占了上风,逼得张铎左支右绌,逐渐呈现落败的迹象。眼见他有走脱之势,于威于猛都急的了不得。他们一行人中数张铎武艺最精,若再拦不住,剩下的彭玉最擅长的却并非马上交战,小相公他们岂不是任他砍瓜切菜?!

真到那个时候,非但不能替人伸冤,他们这一行人也都活不了!

想到这里,兄弟二人也顾不得许多,先逼退其余几个围攻的骑兵,然后对张巡检左右包抄,同张铎一起呈三面夹击。

兄弟两人自小就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又一块儿出生入死闯荡江湖,都惯用朴刀,默契非常,此刻一同夹击登时叫张巡检倍感压力,一时再次陷入僵局。

眼见到嘴边的鸭子飞了,张巡检只知道若给前面那两个秀才跑了,自己必然死定了,因此竟弃卒保车,拼着舍了一条左臂,往前急冲一段,然后猛地转身,冲后使出一招回马枪!

一寸长一寸强,于氏兄弟使的是朴刀,马战本就吃亏,张巡检这一招来得又快又猛,眼见着就要将他二人穿了葫芦,还是于威于电光火石间凭本能将弟弟推开,自己却被一枪毙命……

这一仗打的极惨烈,于威当场殒命,于猛也给张巡检那一枪的余势在胸前划了一道口子,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张铎又要同他一起对付张巡检,又要应付剩下的骑兵,也是左支右绌,若不是援军及时赶到,这些人便是光流血也要流死了。

牧清寒依旧拱手道:“话虽如此,可若没有我们拖累,且不说你们会不会掺和进来,难不成打不过,还跑不了?请勿多言,这份恩情我此生不忘!”

众人正说着,就听外头通报说钦差薛崇来了,有话要对两位秀才说,张铎等人忙收了泪意,转身告辞。

薛崇四十来岁年纪,容貌清俊,眉目温和,嘴角微翘,便是面无表情的时候也似带着三分笑,叫人不自觉亲近。可别看他长得这样和气,做起事来丝毫不比谁手软,十分果决狠辣,这几日牧清寒和杜文只听着外头的一道道消息,就都已是有了体会的。

牧清寒和杜文都行礼,薛崇摆手叫他们坐回去,先例行公事的问了他们的身体状况,又道:“你二人此番立了大功,可有什么想说的?”

两人都摇头,道不过本分而已。

薛崇点点头,沉默片刻,却又面容复杂的问道:“你二人可知这罗琪是个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

牧清寒和杜文本能的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忐忑。

若是没来头,想必薛崇也不会这么说;可既然薛崇这样大咧咧的提出来,想必来头不小,难不成事情有变?

牧清寒只觉得一股怒气上涌,强忍着问道:“敢问大人,罗琪罔顾律法,与人狼狈为奸,草菅人命,此番押送进京会是个什么结果?”

若是,若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他当真是,当真是……

就见薛崇呵呵笑了几声,越发的温和起来,轻飘飘道:“自然是,死定了。”

牧清寒和杜文就觉得自己一颗心被人抓住,抛起又落下,直给吓出一身冷汗来,觉得这位钦差大人的性格,真是不好说。

薛崇这几天忙得着实狠了,嘴巴上面都干裂起皮,可丝毫无损他的风度。

他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又面无表情道:“收受贿赂在前,隐瞒不报、杀人灭口在后,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不只他,便是饶州知府也脱不了干系!”

牧清寒和杜文正暗自觉得畅快,就听对方突然又毫无征兆的丢出一句:“罗琪本人倒不值什么,只他的岳丈,却是陆倪陆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