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还没弄明白吗,除非你投靠我,否则你我天生就是对立阵营,不死不休。

兄弟啊兄弟,之前你究竟过得什么日子,如何连这点意思都瞧不出来!

然而……他们无法拒绝!

话是自己说的,坑是自己挖的,只不过这会儿埋了自己罢了。

三皇子和九公主心中一片汹涌翻滚,顷刻间便有无数念头滚滚而过,他们尚未回过神来,七皇子却已经十分惴惴不安的看过来,小心翼翼的问道:“我是否莽撞了?还是三哥和九妹有什么私密话要说?或是三哥只是说着客气的?唉,却是我误会了。”

话没说完,他面上的委屈简直就能流淌下来,然后铺天盖地,对世人呼喊自己是多么的可怜。

三皇子觉得自己可能要被噎死,便是有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这厮到底什么来头,究竟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亦或是当真蠢笨如斯?还是说天生就是个扮猪吃虎的角儿?

兄妹二人飞快的交换下眼神,说不出的讳莫如深,然后又齐齐看向七皇子,对上他的眼睛之后却又齐齐沉默了。

如此痴傻的一双眼睛,当真是个有城府的?

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三皇子却觉得自己脑袋里头混乱一片,好似过去几十年的人生阅历都喂了狗,这会儿全然不管用了一般。

最后,他还是万般无奈的假笑道:“使得,使得,如何会使不得?只是七弟素来不大同我们往来,愚兄还以为你厌弃我们,一时之间太过惊喜罢了。”

七皇子又紧接道:“哪里的话!三哥说这话却叫我越发惭愧,原先我生母位分低,且我也愚钝不堪,哪里敢同兄弟姐妹们往来?”

眼见着他一言不合又要卖惨,三皇子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急忙拦住他的话头,几乎是带点儿咬牙切齿的邀请道:“你我兄弟,莫要说这见外的话,时候不早了,咱们这便走吧,想来你嫂子已经做好了饭等着了。”

七皇子又是腼腆一笑,道:“那我有口福了。”

九公主直接给他气笑了,语气不善道:“自然是有口福了。”

我们兄妹说说笑笑多么好,偏偏又插进来一个你!还有脸吃饭!

“是极是极,”七皇子仿佛完全听不出一点儿弦外之音一般,竟颇为认同的点头,又对九公主道:“九妹等会儿可要多吃点。”

九公主:“……”

这厮竟还敢反客为主!

她气的手都抖了,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自己浑身法子竟也有无计可施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瞥了下前头带路的三皇子,见自家兄长竟貌似已然放弃,压根儿不回头,好似没听到一般直直往前走,她这才是真的要被气死了。

见七皇子竟还要开口,九公主再也忍受不住,重重的哼了一声,用力甩了车帘,复又窝回车里去了。

早知如此,她宁肯在宫中憋着也不要出来!

大约七皇子真的很少能同兄弟姐妹往来,被“这般热情”的邀请过府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不免有些过于兴奋,沿途一路都在没话找话说。

殊不知三皇子和九公主简直要被烦死,却也不能直接说“你且住嘴”,要么以简单的不能更简单的“啊,嗯”表示自己在听,要么实在忍无可忍,干脆连点回声都没了。

然而即便这般,七皇子还是丝毫没受影响一般,脸上的灿烂笑容自始至终都没消散过。

后面三皇子妃听说自家爷们儿带了兄弟姐妹回来,忙去前头迎接。

姐妹自不必说,必然是一母同胞的九公主,可这兄弟?难不成是爷一直以来筹谋的这件大事有了转机,终于说服某位皇子支持己方?

想到这里,三皇子妃的笑容越发真挚,可等她看到一脸期待冲自己行礼,喊嫂子的七皇子后,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心道这是哪位来着?

当真不怪她孤陋寡闻,实在是前面这二十年来,祥妃一支都低调的可以,在宫内外简直如透明人一般,便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等得脸的奴才,过得也比他们张扬自在。且到底男女有别,宫中宴席男眷女眷分开不说,三皇子妃也不可能整日家研究自家大伯子、小叔子们长得什么模样,不过是对比较活跃的,常有往来的那几位印象深些罢了。

这一日的气氛别提多尴尬多别扭,原本想要推心置腹交换信息的三皇子和九公主被迫闭口不言,七皇子倒是兴致勃勃,看这看那,问东问西,言辞间十分羡慕三皇子府邸的奢华大气,最后三皇子妃脸上的笑意都快维持不住了。

好容易吃过晚饭,三皇子等人都松了口气,心道这回你可该走了吧?

眼见着苦难到头,三皇子笑的倒是真诚了许多,对七皇子道:“七弟,你看时候不早了,以后有空咱们兄弟再聚,今日你且赶紧回宫吧,不然宫门落锁,父皇和祥妃娘娘该担心了。”

哪知七皇子听了这话,竟满脸惊愕,结结巴巴的问道:“三,三哥不是留我住的么?”

三皇子只觉的胸口一闷,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喉间隐隐有股腥甜的味道,面目抽动着问道:“我何曾说过?”

还有完没完了?扰了我们大半日还不够么,竟想住下!

七皇子愣了下,旋即一张脸涨的通红,十分窘迫道:“方才三哥三嫂这般热忱,又嘘寒问暖的,天黑了也不曾说什么,方才我又听三嫂叫人去打扫房间,难道不是要留我过夜么?”

三皇子喉头一堵,外头正要进来回话的三皇子妃却也有些无言以对了。

她是叫人打扫房舍去了,可那是为了九公主呀,须知这位贵主也是突然造访,自然得紧赶着打扫,有你七皇子什么事儿?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七皇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是有些下不来台,许久才干巴巴道:“也,也是,我同三哥素无往来,这会儿突然住下也是不像话,我,我这就回了,三哥三嫂保重。

回来的一路上,三皇子已经被他“折磨的”疲惫不堪,眼下听了这话只觉如闻天籁,哪里还能生出反驳的勇气,竟眼睁睁看他往外走而无动于衷。

他一时失态,可三皇子妃毕竟也非寻常女子,见状忙拦住七皇子,又不着痕迹的碰了碰自家爷们儿,笑道:“七弟莫急,你三哥同你说笑呢,哪有兄弟在家吃了晚饭,眼见着天都黑了,还叫他急三火四往回赶的道理?给外头看了像什么话?你三哥是见你腼腆,又有些拘谨,这才说笑几句,你可千万别当真。”

边说,又便朝三皇子用力使眼色。

七皇子是光明正大过来的,一路上多少双眼睛看见了,保不齐这会儿圣人都知道他们兄友弟恭。这本是个能进一步提升美化自己印象的绝佳机会,可既然三皇子早不催着走,这会儿天色都已经这么晚了,宫门都要下钥了,难不成再叫他们主子奴才的几个摸黑狂奔回去?叫人知道了笑都笑死了。若是路上再不小心出个什么事,那三皇子才是真的有苦说不出。

听了这话,三皇子果然如梦方醒,飞快的朝自家正妃透了一抹感谢的眼神,然后径直上前拉住七皇子的手,笑吟吟道:“这回却是我莽撞了,不曾想七弟这般老实,可是吓坏了?”

都说娶妻当娶贤,老话果然不假,前辈诚不我欺!

他哪里想过要留宿呀,光是一同吃饭便已是难言的折磨,还留什么宿!

之所以方才不说,是三皇子再等,等七皇子主动告辞,毕竟作为主人家撵着客人走也是一件挺不好的事情,更何况这位客人还是他的弟弟。

他本以为七皇子便是再如何蠢笨如猪,也不至于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吧?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七皇子就是这么没有眼力见!

我不撵,你就不走了是吧?

于是不管三皇子等人心中究竟如何想,七皇子还是顺利住了一夜,然后次日又吃了早饭,这才同三皇子一块去衙门。

下午七皇子又去宫中看望祥妃,结果路上先碰见圣人,圣人很是和气的叫他起来,笑着问道:“听说昨儿你去你三哥家里了?”

“是,”七皇子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当即十分喜悦的说道:“儿臣原以为三哥不大喜欢我,原来也十分关怀,昨日便叫儿臣有空一同吃饭呢。儿臣就想着,昨儿可不有空?可巧九妹也在,正好一同亲近。吃过饭后已有些晚了,怕赶不上下钥,便留在那里住了一晚。”

圣人边听边点头,显然对儿子这种事无巨细一一汇报的行为十分受用,这无疑让他进一步体会到那种作为帝王的掌控感。

然后他又很自然的问道:“如何?你素来不爱同旁人交际,昨儿突然上门,可把你三嫂惊住了吧?”

七皇子满脸惊讶中混着满满的崇拜,道:“父皇如何知道的?三嫂当真惊讶极了,呆了好久呢,不过随即便十分热情了。对了,父皇你可知道?三哥瞧着那样稳重的君子模样,竟也爱同人玩笑呢。”

圣人果然饶有趣味的问道:“玩笑?这我倒是当真不知,说来听听。”

“原先我也没想留宿,只三哥实在健谈,饭毕已是月上梢头,我又听三嫂悄悄使人收拾房间,便知他们要留我。不曾想三哥竟问我为何还不走……”

他将那日情景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十分公正,并未添油加醋,甚至还替三皇子等人说了许多好话,讲他们如何如何见识广博,又如何好人气,路上百姓和官员见了也都纷纷上前行礼问好等等。

圣人听后,表情却是渐渐凝重起来,看向七皇子的眼神中更多几分怜爱。

这傻孩子,人家都表现的那般明显了,难不成他还真以为那好三哥是欢迎他去的?什么玩笑,怕也不是玩笑吧!

好人气?圣人在心中哼了声,眼睛微眯。

不过只是一个皇子,连太子也不是,竟就敢这样迫不及待的经营名声,拉帮结伙,是打量朕活不久了吗?还是本就在咒朕早死?

父子二人在御花园里转了一圈,竟又碰见了祥妃。

祥妃穿着一身墨绿宫装,正亲自折桂花,她身边的宫女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已经有不少精挑细选的怒放花朵,显然她来了许久了。

祥妃容貌不算多么出众,才艺也不算上数,难得性情温和,从不生事端,这才叫圣人宠了两年。如今唯一的一个公主也没了,圣人也觉得不是滋味,近些日子倒也时常去她宫里坐坐,反而越发觉得祥妃的性子叫自己受用了。

祥妃虽老了,可容貌却并未又太大改变,心境越发从容宽和,圣人同她说话时,竟也觉得很说得来。

人老了,图的就是个安静、省心,那些容貌娇艳的稚嫩花朵虽好,可太过闹腾,又爱计较。若是闲来无事都弄一二也就罢了,可却不好长期守着,不然一准儿闹的头疼。

祥妃请了安,也不问儿子怎么过来了,也不问圣人过来作甚,只是安安静静的在旁边垂头立着,露出一段依旧细腻纤长的雪白脖颈,如同一只体态优美的鹤,在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下,显得分外美丽。

圣人的视线忍不住落在她的后颈,打量片刻后语气越发柔软,笑道:“你穿绿的倒好看,显白又年轻,旁人穿这个色,不及你的味道。”

两个人都一大把年纪了,再说这个话便有些不好意思,祥妃的脸微微红了红,却还是不开口。

圣人早已习惯她的寡言,当即点点头,神态自若道:“朕记得你素来不爱桂花,怎的今儿有兴致摘这些?”

祥妃又福了一福,这才说道:“亏圣人记的,臣妾确实不爱这个,不过皇后娘娘最爱桂花糖糕,臣妾这些年多蒙娘娘照拂,前些年也学了这手艺,偶尔想着做了孝敬些。”

“皇后倒是好性质,”圣人点点头,唔了声,却有些不赞同道:“如今你也在妃位,这等伺候人的事如何做得?且交给奴才们,你身子也不大好,便歇着吧。”

自从二公主没了之后,祥妃便悲痛异常,虽不好当着圣人的面哭泣,可听说背地里也常常掉眼泪,又得了失眠的病症,时常辗转反侧,又爱发呆。

祥妃却道:“并不妨事,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有事做……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说到最后,她的面上不禁浮现出一点哀思,眼眶也微微泛红,旋即飞快的道:“臣妾失仪。”

“不怪你。”圣人也跟着叹了口气,竟伸手捏了捏她的肩膀,道:“便是朕也时常觉得心如刀绞,不得安歇。”

说完,他又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道:“罢了,你们母子也有几日不见了,自在说话去,朕晚间再去找你。”

说完,径直转身去了。

等圣人走后,祥妃便继续带着宫女摘桂花,提篮子的活儿却换了七皇子来做。

到了视野开阔,四下无人之处,祥妃却瞬间变了脸色,伸手将手边花枝上娇艳绽放的桂花捏了个稀巴烂,然后声音颤抖的道:“好,好一个心如刀绞,不得安歇!若有此心,为何非要叫我的公主去?又是谁得知我儿死讯后当夜就又宠幸了一个新入宫的贵人?!好,好一个情深义厚的……”

说到最后,她整个人都开始哆嗦起来,这些话仿佛从喉咙中生生挤出来一般,那么低,那么悲痛,每一个字里仿佛都能渗出血来!

如此沉重的悲哀蔓延开来,几乎叫人无法承受。

祥妃直直盯着眼前虚空,一字一句椎心泣血:“当初咱们娘儿俩便如冷宫里的野狗,是个奴才就能来踩上一脚。可怜我儿冬日里连点炭火都不能得,年年生冻疮……咱们娘儿仨当真命苦,我忧心你姐姐,殊不知姐姐必然也担忧咱们,可谁成想,终究无用,无用啊!临死,都不能见一面!”

谁能知道她可怜的女儿生前究竟遭了多少罪,死时又遭了多少罪!

滔天的恨意滚滚袭来,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站立不稳。

七皇子忙上前搀扶,语气亦是十分酸涩道:“娘,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姐姐还在天上看着咱们呐。”

听了这话,祥妃才像是清醒了一点,好歹顺着他的力气重新站稳,又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这才继续摘花。

她抬头冲七皇子温柔一笑,眼神中饱含着无穷无尽的慈爱,轻声道:“这些人只知道皇后爱吃桂花糖糕,却无人知道,我的公主,也爱吃。”

七皇子忍着满腔酸涩,强笑道:“是了,咱们多摘些好的,做些给姐姐吃,她嫁出去许多年,想来也是馋的很了。”

祥妃点头,面上带出一丝追忆,一边动作轻柔的摘花,一边缓缓道:“我还记得,当时她呀,才这么大点儿,可是就是个小机灵鬼儿,整日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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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啊,你慢些走,这些日子以来,杜瑕几乎每天睡觉之前都会在心中这样默默祷告。可不管她多么虔诚,分离的日子还是来了。

炤戎今年又遇旱灾,水草不丰,眼见就要入冬,不光牲口的粮草没得着落,就连人吃的粮食也很不够,日子越发过不下去,这才破釜沉舟,要赶在寒冬到来之前抢夺财富,因此与十月初八公然发动对大禄战争。

大禄朝野上下震动,圣人大怒,先骂了一通炤戎不懂规矩的话,然后即刻下令发兵增援,以朱元、苏隆为主将的两路大军连夜开拔。

命令来得十分突然,牧清寒甚至没得多少告别的时间,索性之前都陆续安排好了,倒也不算仓促。

这一回上战场,他除了军中将士之外,还带了阿唐、张京、于猛三个心腹,留下年纪稍大的张铎和他的几个兄弟保护杜瑕安全,供她差遣,以备不时之需。

战乱年代时局动荡,危险性大,同样的,机遇也大。

军功升迁最快,且牧清寒本就是正经科举出来的,只要这一回出征不是大败,回朝之后必定前途无量!

圣人也爱他人才,可又怕他出师未捷,还未替自己完成真正文武双全目标的就折戟沙场,因此当初点将之事着实苦恼了许多天,好歹算是愿意放他出来历练,且直接给安排了一个副将的高位。

主副将的位置太高,除非我军全军覆没,将帅被擒被杀,否则便是士兵都死光了,他们基本也都可保安然无事。

张铎本人年纪大了,随军作战不占优势,倒是张京年轻,且本就有这份志向,正好跟着历练一回。只要牧清寒立功,他的手下自然也要跟着得封赏,说不得赶明儿张京也就摇身一变成了官爷!

杜瑕原本觉得自己有一肚子话要嘱咐,可等分别之际,满腹话语却都化作一句话:

“万望保重,我跟孩子盼你平安归来。”

什么封侯拜相,什么万古流芳,什么权倾朝野,那些都是虚的,这个人活着,好好的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牧清寒也十分动容,用力抱了抱她,冰凉的铠甲咔咔作响,然后在耳边郑重道:“等我回来!”

以往军营里总有许多士兵训练的声音,声势震天,十分热闹,如今大部分人都出去打仗了,这一带瞬间冷清下来,很难有人立刻适应。

牧清寒走了,卢昭也走了,剩下的杜瑕和庞秀玉瞬间觉得生活乏味起来,心中也觉得空落落的。

最开始的几日,杜瑕总是觉得牧清寒还在家里,经常快到饭点了就习惯性的叫丫头去打听他什么时候家来吃饭,然后那些丫头便小声道:“夫人,老爷打仗去了,都走了好几天了。”

杜瑕这才回过神来,自嘲一笑,喃喃道:“怪道你们总是只摆一副碗筷,我竟忘了……”

她这个样子,便叫一干下人十分忧心,小雀咬牙自作主张,偷偷去求了朱元的发妻李夫人。

“原本这话不该是奴婢说的,可我家夫人如今已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这般日夜深思倦怠,胃口也小了许多,时间久了可如何是好?”

前段时间王氏也十分操劳,这会儿女婿刚一出征,也染了风寒,正在家吃药休养,杜家人都十分忙碌,小雀也不敢打扰,思来想去,只好来求这位热心肠的李夫人。

朱元不是头一回打仗,李夫人也不是头一回在家守着,早已习惯,听了这话也是叹息,道:“难为他们年轻小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冷不丁一个人被派出去打仗,她小小年纪,又怀着身子,如何能不忧心?我这就过去瞧瞧。”

说完,就放下手中的针线活,预备换了衣裳过去。

小雀见了,却道:“夫人,照奴婢说,您不如就带着这些针线活过去,只当过去串门,不然我们夫人又恐耽误了您的事儿,反倒不好意思麻烦您呢。”

李夫人一听,觉得有理,也笑了,道:“好个伶俐丫头,你们夫人亏得有你,凡事竟想的这般周道。也罢,就依你,正好枯坐无趣,不如说些针线。”

“夫人歇着,奴婢来拿!”小雀机灵的抢过去,先把针线笸箩和撑子等都抱了,然后莞尔一笑,道:“夫人过奖了,奴婢不过一个丫头罢了,替主子着想还不是本分?夫人,您可别说是我喊您来的,不然我们家夫人又要嫌我乱打饶人呢!”

李夫人点头,道:“她也是太客气了些,左右大家都无事可做,凑在一处打发时光罢了,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因在军营里,也不必锁门,李夫人便空着两只手,随意合了门扉,这便往斜对面过来。

果然,她们进来的时候杜瑕正坐在书桌前发呆,面前虽摆了一张空白画纸,可都快过去一个时辰了,依旧干净如雪,一个墨点子都没有。

小雀冲李夫人使了个眼色,也是有些无奈。

李夫人笑笑,表示自己知道了。

饶是李夫人故意放重脚步,也是等快走到跟前了杜瑕才反应过来,还唬了一跳:“嫂子,怎么是您?”说着就要起身相迎

两边混熟了之后,朱元便亲切地称呼牧清寒为小老弟,牧清寒则称呼他为老哥哥,而李夫人叫杜瑕小妹子,杜瑕就称呼她嫂子,两家亲近如斯。

李夫人连忙快走几步,按住她,笑道:“什么嫂子,我这一大把年纪,是个老嫂子还差不多!你快别多礼了,坐着吧。”

又道:“我那老伴儿也出去了,我一个人在家倒是憋闷得慌,便想着过来找你说说话,可是耽搁你做学问了?”

“什么做学问!”杜瑕笑道:“嫂子没得说这些臊我,正如您所说,不过无事可做,胡乱画几笔,可偏偏脑子里又空空荡荡的,甚么也弄不出。我正闲得慌,可巧您来了,当真是救苦救难!”

说的李夫人也笑了,道:“你这张嘴啊。”

两人便去旁边吃茶,又说些家常话,李夫人这才指着自己的笸箩道:“我想着已进十月,这天儿说凉也就亮了,本想着裁两件衣裳穿,哪知老眼昏花,竟是做不得。听说你打得一手好结子,不如你教我,一来咱们打发些时间,二来不怕你笑话,我也能赚几个。”

大部分士兵生活都不大宽裕,女眷们往往也要拼命做活儿贴补家用,李夫人也不例外。只是如今她年纪大了,自然做不大来。好在朱元早些年就升到指挥使一职,若不漫山遍野的贴补旁人,精打细算些,俸禄倒还蛮够用。

只是他们年纪也大了,却始终没能攒下什么钱,又没有儿女,也时常怕万一有个病啊灾啊的,李夫人也时常想要做点活计。

这是其一,其二,李夫人本想说找她做针线,可如今杜瑕怀有身孕,行动不便,精神时常不济,做针线又是剪子又是针的,不免危险,这才灵机一动,临时改成打结子。

杜瑕早就不靠卖结子养家糊口了,自然不怕旁人学了去。事实上,除了山东陈安县附近几个省府之外,外地也甚少有人知道她指尖舞先生还打得一手好结子,更别提这开封城了。

还是她跟朱元夫妇混熟了,见他们虽然生活清贫,可依旧腰杆挺直,不由得十分敬重,端午节亲自打了一套五毒结子送了,这才露了本事。

被问到自己的得意处,杜瑕果然满口应下,久违的来了兴致,立即叫小雀去仓库里取了一扎扎颜色匀净鲜亮的丝绳来,便从最简单也最好卖的葫芦教起。

李夫人果然学的认真,又因葫芦结子本就简单,饶是她年纪有些大了,也不过半日就上手了。等以后熟练了,说不得连看都不用看,闭着眼睛也能做。

等亲手打了一个之后,李夫人擎着葫芦看了又看,爱不释手,笑道:“果然别致,也不费眼睛,一个怕不能得一二十钱?却是便宜了我。”

因一般结子大多数人都做的,且也买不大上价钱去,民间女子买卖针线活计往往以卖手帕子和鞋面子为多,一针一线十分辛苦。而李夫人双目已经有些老花,这些活儿早就做不得,这两年也是有些苦恼。如今骤然得了这个来钱的法门,岂不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我是觉得接下里的N章会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不过具体这个N是几,我自己也没数,不过是先提醒一下呗,飞吻~!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打那之后, 李夫人果然也不做其他活计了, 每日只编些杜瑕教的结子来卖, 又干净利索,又不祸害眼睛, 攒了小半个月之后进城去卖, 赚的钱竟比做旁的针线活儿更多些, 于是越发欢喜。

见李夫人有了固定进项, 且比以往轻快了,杜瑕也替她高兴,亦觉得生活有了盼头。又因她自己如今也精神不济, 勉强给《大道无疆》结尾之后便趁机休息,也无事可做,顺便慢慢构思新本子内容,正好隔三差五便去找李夫人说话, 也帮她打下手, 弄些流苏之类, 两人说说笑笑, 果然也不觉得时光难熬了。

外头虽然在打仗,可对京城中绝大多数人而言, 其实生活并未受到多大影响, 大家依旧该吃吃, 该喝喝,这不,转眼到了七公主的生辰, 她竟不似往年那般庆祝,说要召集大家一同打马球。

因打仗的缘故,民间刮起一股尚武之风,诸如马球、射箭之类的活动顺势而起,一改过去这些年萎靡不振的情况,引得许多人纷纷去学,马球场中能看到的身影也渐渐多了起来。

杜瑕也收到了帖子,然而她并不想去。

牧清寒还在外头拼命厮杀呢,吉凶未卜,她如何能有那个闲情逸致出去玩耍?

而且事反常理必有妖,哪有好好的生日不过,却要拉着全城的人一起打马球的,且还是寒冬腊月!若说七公主没什么小心思,鬼才信!

然而李夫人却力劝她去,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道:“这又何妨?但凡外出打仗,没个三年两载如何回得来?难不成你就一直在家憋着?旁的不说,你家里人先就该担心你憋出病来了!再者那些亲友、长辈们的红白喜事,难不成你都不去?日子还过不过了?”

杜瑕一怔,迟疑道:“可是?”

“有甚好担心的,”李夫人不以为意道:“你怀着身子,本就爱多思多想,得空出去转转才是正经,同人说说笑笑,也不是坏事。若你信得过我,这事儿便听我的,到时候去就是了!左右如今你也打不得球,不过干看热闹罢了。再者遇见熟人了也能说说话,拉拉家常,知道些如今外面的事,心思也淡些,消息也灵通些。”

李夫人又说了许多话,正巧庞秀玉也过来问这件事,当即一起攒错她去,杜瑕只好应了。

已经进入十一月,早晚天气也冷得很了,杜瑕今年似乎格外怕冷些,这几日小雀便找了几件今年刚做的轻袄。

“夫人,穿红的吧,红的喜庆。”

一听是这颜色,杜瑕看都没看一眼,笑道:“倒是喜庆,可若是七公主瞧了,怕要喜庆不起来了。”

今儿本就是她的寿星,便是旁人再如何锋芒毕露,今日也需得收敛一番。况且自己本无意招惹对方,若巴巴儿的穿了件红衣裳去,岂不是没事找事?还嫌平日里树敌不够多么?

小雀立即回过神来,请罪道:“奴婢大意了,实在不该。这么一说,白的也不大合适了。”

冬日穿白的倒是显得干净,叫人看了神清气爽的,可大禄朝爱红,尤其是喜庆节日更爱红,人家公主过生日,她却穿了个白的……怕还不够晦气吗?

杜瑕往那几件轻袄上头扫了眼,指了那件淡烟黄色,绣着蔷薇花的狐皮高领对襟缩口宽袖袄道:“就那件吧,颜色雅致,瞧着也暖和,又不容易冲撞了谁。”

裙子倒是寻常皮裙,不过也是上等好银狐皮四副裙,上头略绣几点吉祥图样,脚下踩着厚底高帮皮靴。

她正做最后的检查,庞秀玉就先一步到了,进来的时候头顶、肩膀上竟落着几点洁白的雪花,身上也隐约裹挟着一股寒意。

杜瑕惊道:“下雪了?”

“可不是,”庞秀玉笑道,随意拍打两下,说:“才刚我出门的时候就飘了一点,才几步功夫,这会儿越发大了,你可带足了手炉炭火,不然后头有得罪受。”

杜瑕忙叫小雀去多拿些碳,随即担忧道:“唉,咱们这边都这样冷,也不知关外如何了,将士们穿不穿得暖。”

庞秀玉面上也浮起一丝忧色,不过很快便压下去,朗声道:“鞭长莫及,你我担忧也无用,倒是I把自己照顾好了才是正经,不然等他们归来,岂不又要担心咱们?”

顿了下,又拉着杜瑕的手打量一番,点点头,道:“瞧着你气色倒还好,也胖了些,这才好呢。”

杜瑕闻言就抬手去摸自己的下巴,直觉触手一片温软细腻,也有些好笑,道:“何止是胖了些,眼下都有双下巴了!你没瞧着我今年的衣裳都肥大了?”

“你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庞秀玉不以为意道:“若是反而瘦了,那才吓人呢!”

说完,又亲自上前替杜瑕戴披风上头的观音兜,眼角的余光瞧见她腕上火红的珊瑚镯子,便挑挑眉毛,趣道:“这镯子倒是很趁你,雪白的腕子,火红的镯子,冬日里戴很是应景儿呢。妹夫送的吧?”

杜瑕嗯了声,不自觉摸了下,思绪又有些飘忽。

开封都下雪了,想必北方更是酷寒,也不知他如何了。

等她们出门,外头果然已经纷纷扬扬下起大雪,一片雪花怕不能有成人拇指肚那么大,远处的山尖儿都有些白了,远远瞧着竟有些憨态可掬。

因地上有雪,马车走的格外慢些,街上行人也时常停下脚步欣赏雪景。

七公主选的马球场也不是什么陌生的地方,还是当初她输给九公主时那座,庞秀玉还笑,说那厮当真是记仇。

寒冷和下雪并不能降低人们打马球的热情,反而这种冰冷的天气与这项火热的运动如同一对尖锐又和谐的矛盾,相互碰撞后竟意外的协调!

杜瑕抬眼望去,只见满满的人头,不由得深吸一口外头清新冷冽的空气,直觉瞬间人就清醒了,又对庞秀玉笑道:“真是的,我竟不知道开封城内平日里竟也有这么多的闲人!”

庞秀玉也笑,说:“冬日无事,又不好做什么,好容易有了热闹,谁不来?”

七公主向来是开封耍乐界翘楚,放在后世便是妥妥儿的娱乐风向标,但凡是她组织的活动,基本上就没有人少的时候。

杜瑕和庞秀玉在球场外头跟何葭汇合,今儿这两个也是要上场的。

老远就能看见这边人头攒动,装饰奢华的车马轿辇随处可见,从上头下来的人们也多衣着华贵,器宇不凡,左右看看基本上全是熟人。

这种场合已经不仅仅是有钱就能来得了,最要紧的还得看你本人或是家人的政治地位,能接到帖子本身就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今儿要出场的共有六支队伍,可最受关注的却还是七公主和九公主各自率领的两队。尤其之前两边曾经激烈交锋,且七公主方惨败,众人都知道这位此番是憋着一股气来一雪前耻的,因此都等着看好戏。

然而实际情况对九公主却十分不利。

上回她带领的队伍虽然赢了,可实际上没她什么功劳,多亏“拼命二娘”的超常发挥和出众配合,打从一开始就吓破了对手的胆子,也算一定程度上的出奇制胜。

可如今杜瑕已经怀孕七个月有余,莫说打球,便是马都不敢骑了,庞秀玉无人能配合。少了这么一对儿默契又打球不要命的队友,当真损失惨重,战力暴跌。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更加凄惨的是,何葭同庞秀玉不熟,之所以能形成铁三角也是由杜瑕从中联络,如今连接点没了,想来何葭也不可能跟庞秀玉玩儿出什么花来。

至于剩下的队友中,偏偏她们又同表现可圈可点的苏秀闹掰了……

与九公主这边满地漏洞相比,七公主简直意气风发,信心十足。据可靠消息称,她早在两三个月之前就到处搜罗人才,这一次的队伍更是引入两位刚回京述职的武将家女儿,据说这两个姑娘过去十多年都在西北长大,骑马简直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显然不光杜瑕一人看出问题所在,进了球场之后,便是开朗如庞秀玉也笑不出来了,只是沉默着换了衣裳,长叹道:“这一仗,不好打啊。”

看着对面两张因为常年在塞外风吹日晒而格外黑红粗糙的脸蛋,何葭只本能的吞了吞口水,声音干涩道:“唉,尽力而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