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愕之余,杜瑕又看向四周,确认不只自己有这样的反应后才放心。

因为升官的缘故,文武官又是分两列对坐着的,牧清寒和唐芽就是斜对面,彼此眼神交流倒也方便。

皇太子神态自若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又带头敬了酒,按理说,接下来怎么着也该圣人出来露个面了,若是实在撑不住,也该打发个心腹出来传话,说来不了之类的,可这会儿竟还是没有动静。

不少大臣都频频往后看去,就连皇太子似乎也颇有些意外的样子,招手叫了旁边立着的太监来低声说了两句话,那太监立刻就往后去了。

众人就都觉得,哦,这是去请了。

而少有的包括牧清寒和杜瑕在内的几人却都觉得心惊肉跳:

圣人昨儿就殁了呀,皇太子竟还能这般平静,等会儿这戏却要如何唱下去?

震惊,却也觉得可怕。

又过了会儿,那太监小跑回来,附在太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太子又换上一幅带着笑意的无奈表情,再次对众人道:“诸位且稍后,父皇即刻就来。”

不少人都觉得可以理解,圣人身子骨不好了么,却又极其好面子,面对这样大宴群臣的场面,自然是要多花费些时间收拾,于是便又开始吃喝说笑起来。

杜瑕越发坐不住了,忍不住低声问牧清寒:“等会儿会如何?”

大变活人?还是突然宣布圣人殁了?

牧清寒飞快的同斜对面的唐芽交换了个眼神,然后拍了拍妻子的手,低声道:“静观其变。”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后头竟然还没有动静,皇太子准备再次打发人去瞧瞧。

谁知他打发的人还没出去,后头已经先冲进来一个神色惊慌的太监。

皇太子眼底迅速划过不易察觉的喜意,瞬间站起来,急忙问道:“慌什么!”

那太监隐晦的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似乎犹豫了下才声音发颤的说道:“殿下,不好了,圣人殁了!”

“啊?!”

这回不光是太子,就是众朝臣也都纷纷呆住了。

皇太子心跳如擂鼓,努力克制着心中狂喜和激动,按照预先准备好的步骤问道:“胡说八道!敢咒父皇,该当何罪,速速将此人拖下去!”

“是真的呀殿下!”那太监立刻扑倒在地,狠命磕头,没几下就见血了,一边磕头一边哭诉道:“方才奴才们见时候到了圣人还没动静,便问了一回,也没得信儿,可因圣人进去前有过吩咐,不许人进,奴才们正焦急,可巧皇后娘娘就来了,结果皇后娘娘进去后没一会儿就出来喊说圣人殁了!”

皇太子脸上一僵,不由得脱口而出:“皇后?!”

不是本来安排好了是引肃贵妃过去么,怎的成了皇后?!

那太监抖若筛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被圣人殁了这个事实给吓到了,可实际上,只要他自己才清楚,他怕的是太子。

按照计划,他们本该将肃贵妃引过去的,然后将圣人殁了的事情赖到她身上,哪怕不能一次扳倒,可足以叫她有苦说不出,如此一来,二皇子基本上就没什么继位的可能了。

谁成想,风儿是放出去了,一开始的计划也确实如想象中一般无二,结果最后来的竟然是皇后!

若此刻殿上无人,皇太子绝对能立即拔出剑来杀了这不中用的奴才!

皇后,皇后,竟然是皇后!

他费尽心思,周密部署,最后引来的竟然是皇后,究竟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一个早就被禁足,嫡子被圈禁,女儿也险些被流放的失宠、落魄皇后,哪里还有威胁,自己何苦花心思花精力算计她!

皇太子心中波涛翻滚,着实惊骇不已,而此刻却已容不得他慢慢思索。

作为实际上禁军的最高统帅,牧清寒尽职尽责的下令将皇宫内外团团围住,众位参加宫宴的大臣和命妇都在原处不动,各宫妃嫔也不得随意外出走动,私自传递消息者,禁军统领有权就地格杀。

因宫宴期间,城内外本就戒严,如今只控制宫内,倒也不算忙乱。

留下心腹把守皇帝寝宫,皇太子、二皇子等众位皇子连同四阁老和几位实权武将入内查验,顺便请皇帝遗诏。

皇后已经被扣在里头,见众人进来,连动也懒得动,只是平静道:“不是本宫做的,本宫进去时,陛下就已经去了。”

其实就算她不开口,许多人也觉得事有蹊跷。

莫说皇后嫡子三皇子已然没了继位可能,退一万步说,她如今还是皇后,不管谁继位都需得尊她为母后皇太后,哪怕就是为了做给天下人看,也不可能亏待她,根本不必担着天大的干系,做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事。

一进门,皇太子就二话不说跪倒在地,抬头确认了圣人遗体的位置后膝行至床前,放声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就好似开了闸门,其余众人有一个算一个,也都哭天抢地起来,周围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也跟着抹泪。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是说那些朝廷上的大臣的,也是说他们这些奴才的。如今圣人归西,剩下他们这些先皇的奴才,日子可就难过了,谁知道是死是活呢?

几名匆匆赶来的太医也先后试了气息,确认的确死透了,这才先后签名,退到一旁。

皇太子的岳父,太子妃的生父,如今的太常寺卿出言道:“殿下,节哀顺变,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是先请大行皇帝遗诏。”

当年皇太子虽然贵为太子,可当时皇后育有健康的嫡子,自然不愿意叫他成气候,日后与自家皇儿相争,于是说亲的时候,就特意找了那等清贵、名声好,却没实权,拿出来根本不顶什么事儿的官宦人家女儿。

圣人确实疼爱贵妃不假,也不是看不出皇后的小算盘,可在子嗣面前,再好的女人也得退一步,更何况还是个早已经死去十来年的女人,于是见太子妃家世不差,也知书达理,端庄大方,也就应了。

她父亲如今的官职,还是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提上来的呢,这会儿才混到正三品,掌管的也不过是些宗庙、礼乐之事,听着很唬人,可实际上屁用不管。

论起来,在太常寺任职也算美差了,只要循着旧例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干活,略能体察一点上意,就不会出什么大篓子,日子比较舒服。

可相应的,回报和风险是成正比的,不容易出事不假,也不容易立功!就这提了一点儿,还是皇太子挖空心思,圣人又看在他的面子上给的呢。

太常寺卿的心情自然是激动非常,自己的女婿是皇太子,如今圣人殁了,如无意外,自己岂不是马上就要摇身一变,成为圣人的岳丈了么!自己的女儿,就是皇后!

何等荣耀!

他这话说的也不错,当即便有几名官员附和。

皇太子装模作样的擦了一会儿眼泪,终究还是哽咽着应了,再次带头跪下,迎遗诏。

片刻之后,果然有人捧出一卷明黄的圣旨,展开宣读,也果然是传位于皇太子。

太常寺卿正激动地浑身发抖,要扯着嗓子喊,却听一直冷眼旁观的二皇子突然冷嗤一声,喝道:“慢着!”

话音未落,外头竟然就响起一阵铠甲和兵器摩擦之声,不多时,就涌入一小队手持利刃的禁军。

“大胆!”

“放肆!”

这些人刚一出现,方才出去传话的太监就已经尖叫“护驾”,又十分奋不顾身的挡在太子跟前,同从后头涌出的护卫一起将太子牢牢护在中央。

众人纷纷骇然,有胆小的干脆就惊呼出声。

年纪最大,也最重礼法的朱阁老已经跳出来,喝道:“二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捉拿弑君罔上,窜朝谋位,假传圣旨的败类!”二皇子冷笑道。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方才的哗然还未散去,室内便又再起波澜。

短短一句话,包含的意思太多,几乎要将这些年纪不轻了的老臣击倒在地。

朱阁老当即晃了晃,狠狠喘了几口气,追问道:“殿下有何凭证?”

可怜他从高祖时候就已身居高位,如今已经快要七十岁了,本预备再做个六七年就致仕的,不曾想临了临了了,竟还要经受一次这样的风波。

二皇子指着床上的圣人道:“因为父皇根本就不是刚刚殡天,他昨儿就已经殁了!”

说罢,两只眼睛里就滚下泪来,一边哭一边说:“可怜他老人家病体缠绵,我等还未好好尽尽孝心,就被那等其心可诛的人给害了啊!”

“简直是信口雌黄!”皇太子已经不敢去想对方是如何知道的,以及究竟知道多少。

他突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兵权,兵权!若但凡自己能摸到一点儿兵权,又哪里会这般被动!

“是不是信口雌黄,你比我更清楚。”二皇子露出一抹恶意满满的笑容,又道:“你口口声声说父皇是刚刚殡天”

话音刚落,皇太子就接道:“自然,不信你去摸,身子还热着呢,若父皇如你所言是昨儿就殁了,只怕这会儿早硬了!”

二皇子一动不动,只是嗤笑道:“太子殿下,你先冻后热的法子虽好,却也不是天衣无缝。”

他环视四周,微微抬高了声音道:“这法子虽然可使人鲜活如初,短时间内可蒙混过关,可终究耐不住细究。人体内的血脉,活着的时候是流动的,若刚死不久,也活泛的很,可死过的,就未必了。”

听他的意思,竟然是要给圣人的尸身放血一验真伪了!

不要等他说完,以朱阁老为首的众人就大骂出声,说他混账。

若是杜瑕在场,只怕也要说一句:这是疯了吧?!

饶是现代社会也有许多人对于损害尸体和解剖这类事情完全无法接受呢,更何况是这个年代,又是这样的身份。

此刻朱阁老已经悲愤交加,快要哭昏过去,只痛骂道:“真是岂有此理,不肖子孙,不肖子孙!想当年高祖何等英明神武,文韬武略,便是大行皇帝也以仁治天下,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可竟养出这般不肖子孙!”、

骂完,又对着城门供奉着高祖牌位的庙宇方向跪下,磕头不止,捶胸顿足道:“老臣愧对高祖遗训,谁敢玷污大行皇帝遗体,先从老臣尸体上踏过去。”

且不说皇太子只觉得逃过一劫,二皇子简直要被这个半路里跳出来的老顽固气死,可偏偏他又是皇祖父时候的老臣子,轻易动弹不得。

思来想去,二皇子也发了狠,道:“父皇死的不明不白,甚至连什么时候去的都不得而知,难不成我连追究都不成了吗?你们口口声声先皇先皇,却一味胡搅蛮缠,也不知是真的衷心为国,还是另有所图!”

当即就有支持二皇子的大臣也开始发声,说此事事关重大,既然有疑点,就和该查明白了,绝对不能含糊。

紧接着,二皇子又传人证,抓了几个太监宫女出来,证明圣人昨儿已经殁了。

皇太子不服,立刻说这些人的话不可信。

二皇子咄咄逼人,反问道:“我的话不可信,难不成你的就信得?你说父皇是方才殁的,可我问你,从昨儿夜里到方才,可有谁亲眼见过父皇活动,嗯?!”

皇太子身边那个传话太监立刻出列,大声道:“奴才见过,啊!”

他还没说完,就已被二皇子飞起一脚,踢出去一丈多远,当即一口血喷了出来。

皇太子气的脸都白了。

打狗还得看主人,这会儿他当着自己的面对自己的奴才下手,跟结结实实打在自己脸上有什么分别!

二皇子却啐了一口,不屑一顾道:“什么东西,主子说话,也有你这狗东西插嘴的道理!”

他说的粗鄙,旁边就有人微微蹙眉。

先皇还躺在那里,可几个皇子不说先叫父皇入土为安,竟先就当着他的尸首争论起来,眼见着就要拳脚相加,兵戎相见,怎不叫人寒心。

朱阁老又哭了一回,却没人顾得上理他,不多时就哭的昏死过去。

其他数名几朝元老也唏嘘不已,只说老天无眼。

朱阁老资历最老,剩下的三名阁老除了唐芽之外的二人却也都只是先皇一朝才得势的臣子,如今倒也不敢跟唐芽拿大,只同他低声商议道:“事到如今,唐阁老,你看究竟该如何是好,也该速速拿个决断。”

唐芽唔了声,却推辞道:“二位都比在下资历老,也年长,便是官场前辈,经历的事情自然也多,哪里轮得到,当然以二位马首是瞻。”

两人一噎,心道什么资历老、年长的,那些都没用!便是经历得多,难不成谁还经历过这样荒唐的场面?

你只故意推脱,还不是因此刻出头干系重大,不愿意担责任?

可总不能你平日里好处受了,这会儿却还叫老哥哥们打前阵吧?

两人飞快的交流下视线,瞬间达成一致,都是铁了心的要叫唐芽出头。

枪打出头鸟,更何况一个不小心就是万丈深渊,他唐芽想躲,没那么容易!

再说了,谁都知道唐阁老是铁杆保皇党,从来都是公里公道,对任何一个皇子都没有偏颇的,此刻由他出头,确实也最合适。

显然唐芽也知道这个道理,略推脱了几个来回,也就应了。

就见他略整了整衣裳,声音平静道:“臣同意验尸。”

话一出口,满是寂静,所有人都无限惊愕的望过来,无一例外的表达出同一个意思:

你还真敢说啊!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唐芽的话瞬间引发轩然大波, 在场所有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才被太医掐醒的朱阁老刚好听见这句话, 顿时胸膛剧烈起伏,狠狠地喘了两口气之后, 两眼一翻, 重新昏了过去。

身体发肤, 受之父母,就连修剪毛发也是慎之又慎, 更何况这个人可是圣上啊!哪怕就是死了,也是万金之躯!

就在此刻,却听唐芽又道:“圣人贵为一国之主,断然没有死的不明不白的道理, 也未必会损害龙体,不过还是先找个有经验的仵作来问问的好。”

倒是没说一定要剖开了, 且他说的确实有理。

圣人贵为天子,富有四海, 若当真死的不明不白, 那可真就要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富有四海又有什么用,连自己的死后事都这样窝心!

倒不是唐芽爱出头,只是他身为内阁大臣, 本就有这样的职责。

见唐芽竟真的表示了自己的立场, 皇太子的脸上顿时就不如刚才好看了,只一味的不许。

“父皇身份何其贵重,如今他老人家崩了,我等该即刻着手准备后事才是, 你们却非要在这里亵渎他老人家的遗体,究竟是何居心!”

二皇子步步紧逼道:“大哥莫不是心虚了吧?说起来,谁不是父皇的儿子?大家对父皇的心都是一样的,只想叫他老人家走的清清白白的才好!自然,人心隔肚皮,是不是有人心中有鬼,我就不得而知了。”

到了这会儿,两人已经彻底撕破脸,二皇子索性连“太子”都不叫了,只称大哥,又指桑骂槐、阴阳怪气的,杀伤力反倒比方才光明正大指着鼻子骂来得强些,将太子的脸都气白了。

这些年下来,众皇子之间早已斗的不可开交。有能力劝架的不爱上,只在一旁乐得看好戏;没本事的,不敢上,生怕吃了排头。

十二皇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连连冷笑,令人侧目。

左右自己是没机会上位了,可这两个兄长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管谁是谁非,单看在父皇塌前露出真面目就令人恶心。

咬吧,咬吧,狗咬狗,一嘴毛!最好你们都咬死了,我这心里才痛快。

倒是七皇子犹豫再三,好歹找机会插了几句嘴。

“太子殿下,二哥,莫要吵了,正事要紧呐。”

哪知话还没说完,他就被两人齐齐瞪住了,只好讪讪的住了口。

说到底,七皇子不过是这两年才起来的,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便是民间声望也是沾了死去的和亲二公主的福。论及背后手段可能不输旁人,可若是正面对上……还真没谁怕他。

大禄朝自诩□□,立国以来也算政通人和,此刻若真请了仵作来,岂不是表示圣人之死真的有蹊跷?若是传扬出去,皇家还有什么脸面!再叫邻国知道了,更是没法立足!

这种丢人的事儿,哪里能出在他们手上!

到底君臣有别,饶是唐芽和另一位阁老倾向于请仵作来看,可只要皇太子不同意,他们就算跪死在这里也没用。

不过他们并没有等很久,因为二皇子比他们更着急。

眼见着陷入僵局,二皇子干脆顺手抄起案上一只精美花瓶,狠狠摔到地上,然后殿外立即响起一片兵器碰撞和人的低呼声。

殿内瞬间又涌入几十名手持长/枪利刃的精壮士兵,进来之后先将众人团团围住,又特别“关照”了太子,以及牧清寒和另外两名高级武官。

尤其是前者,因统领禁军,地位举足轻重,几乎被胁为人质。

因也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今日皇太子身边也带了许多人,其中就有许多他打小养的死士,这会儿见主子受辱,哪里忍得?都纷纷上前,同叛军斗成一团,殿内登时一片杀戮情景,令人作呕。

饶是这些侍卫和死士十分骁勇,也架不住准备充分的二皇子人多势众,不过一会儿就十去七/八,剩下几个不大坚定的,见状也纷纷投降。

浓烈的熏香遮掩不住迅速蔓延开来的血腥之气,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死尸,殷红的血液不断在他们身下汇聚,慢慢成了几处浅浅的血汪,触目惊心。

桌椅板凳古董摆设和墙壁帷帐上,甚至是在场众位皇子、大臣的身上都不可避免的被溅上血迹,直将这金碧辉煌、富贵万千的所在映的如修罗场一般。

莫说当场就有几个上了年纪的文臣扭头呕吐不止,就是许多曾见过死人的青壮年也纷纷色变,对二皇子也从原先的漫不经心瞬时化为恐惧。

这,这是厉鬼!他疯了,他疯了!

二皇子自己竟也用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指着皇太子道:“你这没有人伦的畜生,今儿便是验也得验,不验也得验!来人,请仵作!”

无论如何,二皇子必须得将大行皇帝的异状公之于众,不然就算逼宫成功,到底理亏,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到了如此千钧一发之际,知道自己彻底没了退路的皇太子反而略略冷静了些,脱口而出:“反了,反了,你,你这是逼宫!”

“胡说八道,我分明是大义灭亲,替天行道,叫世人都知道你皮囊下是何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藐视父上、罔顾人伦的畜生!”

二皇子字字句句都是刀子,直将皇太子割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说完,他又冲牧清寒阴测测一笑,道:“太尉大人,得罪了。”

牧清寒是刚经历过战争且立下大功的武将,武艺超群,若他真有心反抗,二皇子必然不会这样轻易得手。

可奇怪的就是,他从刚才开始竟只象征性的挣扎几下,又强行将唐芽护在身后,然后便面无表情的看着二皇子道:“让二殿下这般看重,实在诚惶诚恐,想来此刻我手下已无人可用了吧?”

“哈哈哈,不错,果然识时务,莫要像他们一般做那无谓的挣扎。”二皇子难掩得意的点点头,轻飘飘的扫了眼地上还带着温度的尸体,语气突然变得十分复杂,“有时候,我真是想不通,父皇究竟是如何想的,竟叫你这厮高居太尉之职!可那又如何呢,你年纪轻轻却凌驾众人之上,早就有人心生不满……”

他没说完,可在场众人大约也能猜到:

二皇子素来觊觎军权,可圣人却将禁军交于牧清寒管辖,偏偏牧清寒也学着唐芽一般,并不买哪个皇子的帐。二皇子拉拢不成,只好趁对方初初上位、根基不稳的当儿大挖墙脚……

牧清寒黑了脸,到底没说什么。

在绝对的武力跟前,一切反对力量都是纸糊的。

仵作很快来了,两股战战,一边大汗狂流,一边结结巴巴的说了自己的打算,是要在圣人腕子上割开一道口子,通过流出来的血液分辨死亡时间。

可怜他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仵作,平日里兢兢业业的,还因为职业的关系不受人待见。如今大半夜的,却突然一口气将这世上最尊贵的王公贵戚都见了个齐全!且还是叫他在大行皇帝身上动刀子的!

乍一听这话,仵作几乎要被吓死,可来人却哪里管他的死活,直接硬拖着就来了。

二皇子哪里耐烦听这些?只叫他去做,又盯着面如死灰的皇太子冷笑连连,还不忘出言挤兑:“来人呀,好歹别委屈了我的好大哥,且与他搬一张凳子坐,没瞧见腿都软的站不稳了么!”

此刻的皇太子面前一片森然兵器,尖端寒芒闪烁,上头还沾着他的侍卫的血,哪里还生的出反抗的心。

活人和死人的血是不同的,而死人和死人的血也是不同的!

仵作虽然怕得要死,可果然很有几分本事,只用锋利的小刀往圣人腕上一割,瞧了一眼就跪下道:“回殿下,圣人龙体约莫是被人,被人冻过……”

“哦?”得到预期答案的二皇子轻笑一声,又看着皇太子,继续问道:“你说的可是实话?方才可是有人说,圣人是才刚殁了的。”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那仵作越发的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道:“小人敢拿项上人头担保,圣人绝对不会是才刚仙去了的!”

“你有何凭证?!”不必二皇子开口,悠悠转醒的朱阁老猛地咳出一口血,追问道。

然后那仵作就讲了一通活人死人、刚死之人和久死之人,以及常温血和受热受冷之后血液的区别。

到底是专业仵作,又受了惊吓,说的难免颠三倒四、支离破碎,又有许多外行人不大清楚的术语,可饶是这么着,一盏茶工夫下来,众人也都听明白了:

皇太子果然说了谎,圣人根本不是才刚殁了的!

殿内轰的一声炸开,朱阁老更是直接挣扎着跪趴在地,老泪纵横。

“祖宗在上,老臣,老臣无用啊!”

二皇子实在是受够了这老货动不动就搬出祖宗来的举动,想要一刀捅死他吧,又怕全天下的文人造反,只好忍了。

可怒气也不是好忍的,二皇子忍了半天,终究没忍住,转头就一脚将皇太子踢翻在地,然后单脚踩着他的胸口,居高临下道:“太子谋害圣人,我便”

“孤没有,孤没有!”皇太子突然如濒死的野兽一般疯狂挣扎起来,两只眼睛瞪的大大的,几乎要脱筐而出。

他大声喊道:“孤真的没有!确实是父皇自己死了的!孤没有害他!”

“废话少说,若不是你谋害在先,又为何费尽心机的将父皇尸体这般作践?”

皇太子被问住了,喃喃着说不出话来。

原本,他确实是打算在宫宴这日假借肃贵妃之手谋害圣人,然后顺理成章的登基的。

不曾想人算不如天算,那里就能想到,圣人竟然会在计划的前一日凌晨时分殁了呢!

皇太子不甘心呀!

若是真的立刻传出消息,哪里还能顺势扳倒二皇子一脉?留下他们母子把持军务,岂不是个祸害?

再者父皇确实不是传位给自己的,只要二皇子立着一日,他们就还有其他选择……

无奈之下,皇太子只能出此下策。

可这会儿被二皇子当众揪出,他怎能照实说呢?

见皇太子果然哑口无言,在场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做不过就是相互算计,一个算计赢了,一个算计输了罢了。

眼见着再这么下去,二皇子说不得便要登基,殿内几个大臣就开始掉泪。想当年我大禄虽说也是夺了别家天下,可好歹是因为暴君不得人心,高祖不过顺势为之,谁能想到才不过两任帝王,子孙后代就已经成了这般模样,不思同心协力,抵御外侮,反而一门心思的内斗,只将一股子劲儿都使在父母手足身上,怎不叫人痛心!

这样目无尊长,又连亲兄弟都不放在手中的暴戾之徒,即便登上皇位,又怎敢指望他爱民如子,振兴朝政?

正当几位老大臣在犹豫是该咬咬牙追随先帝去了,好歹留个好名声呢,还是忍辱负重之时,就听到外头今日第三次乱了。

且这一回似乎比之前两回更加激烈,杀伐之声不绝于耳。

就在外头乱起来,殿内诸人的注意力本能的有所分散的当儿,却见今儿一直安静的过分的牧清寒突然动了!

他一个健步上前,将用刀逼迫自己的那名侍卫的手臂猛地往反方向折去,顺势夺了刀,一个刀花就将左右叛军逼退。

牧清寒一动,殿内竟也有十来个侍卫跟着动了,下手的对象竟然也是自己的“同伙”。

这些人训练有素,手段老辣,比方才二皇子摔杯为号之后的行动利落了不止一个台阶。又因为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竟转眼扭转局势,先将一众皇亲国戚和王宫大臣们围到安全的角落后,便开始清缴起了二皇子的人。

眼看着牧清寒好似虎入羊群,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手段和意志逼的众人节节败退,竟无人能挡,直冲自己而来,二皇子吓得脸都白了,哪里还有刚才小人得志的模样,只大叫起来:“来人呐,护驾,护驾!”

不喊还好,一喊出口,朱阁老先就呸了声,愤愤骂道:“尔等乱臣贼子,谋朝篡位之辈,只冲这一句就该杀!”

你如今不过还是个皇子,哪里敢说护驾!

牧清寒眼神一凌,低头避过迎面而来的一枪,反手就是一刀,将两名叛军穿了葫芦,瞬间没了气息。

他也不花费时间和气力抽刀,只随手夺了另一人的长/枪,竟以枪为镖,扬起手臂,直直的冲着二皇子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