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那你快些,快点让娘醒过来……”

“是,是……”

一旁服侍的宫女偷偷抹着眼泪:“娘娘这半年来就不曾好好吃过饭,也不曾好好的睡过一觉,自从先皇驾崩,娘娘整个人就一天一天的瘦下去,真怕她以后会一直这样,那可怎么好……”

“哎,但愿娘娘能想开,她还有两个孩子,太子和公主这么可爱的孩子,真是让人心疼……”

“别说了,万一娘娘昏睡时能听见,岂不是更难过??快去随太医去煎药吧,若是皇上回宫,发现娘娘病了,定会生气的,快去吧。”

宫殿外不远处,一袭绯红身影忽尔消失,渐渐远去。

树影摇晃,人婆娑,烈阳耀殿,佛滴泪,旧人远赴来生路,瞳生瞳死瞳彷徨。

正文花迟番外《血蝶--陌上花开》44

梨花谷——

一抹红影带着阵阵奇异的香风吹袭而过,吹落满园的梨花瓣,片片飘落。

红衣之人伫立于一座新坟旁,看着那木碑上所刻的字,目光煞时沉寂,身后飘飞的长发渐渐安静的垂于身后,单手背至腰间,淡淡看着眼前的衣冠冢,久久不语。肋

凌司烨之墓。

花迟缓缓闭上眼,唇边泛起森寒古怪的笑意,直到笑意渐渐需无,徒留一片惝然。

“看着自己的坟墓,感觉是否有些大不相同?”

身后陡然传来淡泊的轻言之声,他浑身一僵,倏地转眸冷眼看向身后一步步走来的白衣之人。

梨花纷飞,仿佛围绕着那人的周身旋转,安静的落于他脚边的地上。

两人相对着伫立,一红一白,一个血红张扬的刺目,一个洁白纯净的耀眼。

“哼。”花迟忽尔冷冷哼笑:“半年不见,你倒是在这谷中活的甚好啊?”

凌司炀勾唇轻笑,缓步走至花迟身侧,垂眸看着眼前的坟墓,眼中尽是温柔之意:“每一天要做的事除了等待,便还是等待,毫无劳碌之事,仅伤神罢了,又怎会不好。”

“等待?”

“哈哈哈哈——”

“你在等什么人?”

“真没想到凌景玥那小子能找到你,他如此这般将你这位兄长放在心上,想必你这二十几年将他的保护和给予便已觉得很满足了是吧?毕竟他还没有忘恩负义到将那个每天跪在佛堂里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的女人强占为己有,毕竟他还念着你凌司炀!”镬

一听他提及苏瞳的近况,凌司炀不由抬眸淡看进他眼里仍未消减的恨意。

“司烨,你知道我在等什么。”

“不要叫我司烨!!!”花迟骤然重重一甩衣袖,面目凶狠的指向身旁的坟墓:“凌司烨已经死了,半年前就已经和你凌司炀同归于烬!不要把你凌家那肮脏的名姓再冠到我花迟头上!”

“你要知道,当年你一掌将我推下河里任我溺水将亡,任我流出皇宫在外流浪的那一刻,凌司烨就已经死在你的手上!”

“是。”凌司炀轻叹:“所以,我在等你的宽恕。”

“宽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听听,这是多么天大的笑话——”

“你凌司炀这么一个人人敬佩的大善人,你凌司炀这个百姓口中的好皇帝,你凌司炀这个被苏瞳拼死都要保护的男人,你求我的宽恕?”

“在多少人眼里,我乃邪恶之人,而你凌司炀是正义之士,你忍着常人所不能忍,为你的爱人你的兄弟付出一切,你多么心胸宽广,你多伟大?!!!”

“你等我的宽恕?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等凌司炀开口,花迟忽然一抬手,指向自己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指向自己脸上唯一比他多出的那一块血蝶刺青。

“我告诉你,自从你我同时出生的那一刻起,自从拓跋玉灵那个贱人在我脸上刻上这道刺青,你就欠了我,你享受着两个人的安定,享受着两个人的锦衣玉食,享受着两个人的皇子权利,享受着两个人该有的一切,你从出生的那一刻就霸占了我所有所有的一切!你在光明中做着你的七皇子,而我每日躲在冷宫里最黑暗的角落忍受那个女人的鄙夷排斥和怒骂鞭打!”

“她不许我出去,不许我被任何人见到,她指着我脸上这道恶心的刺青告诉我,我一辈子都要活在暗处不许出去,我是她拓跋玉灵生出来的奴隶,要替她复仇,替她做一切她要我做的事!”

“对,也许我应该感谢你,感谢你这个伟大的七皇子,伟大的从小就懂得要怎么反抗怎么隐藏的景帝,感谢你凌司炀因为一个不足以道言的理由而残忍将我推入安明河,让我那么早就面对死亡的滋味!”

“你知道溺水的滋味么?我应该感谢你给我的解脱?”

“可惜你怎么聪明的那么巧合,那么恰好的就撞在拓跋玉灵那贱`人的计谋里,她安排我流出宫外享尽人生疾苦,你是皇子,我是乞丐,我们同时出生,一模一样的脸,却被刻意安排了两个不同的命运,你以为自己在皇宫里独档一切便值得同情了?!”

“我花迟就要认可你的遭遇,认可你的保护,认可你的独当一面?认可你凌司炀那所谓的隐忍和付出?!”

“哈哈哈哈哈——”

“凌司炀,你知不知道你的自以为是才是你这一辈子最失败的败笔?!”

“你自以为是送我解脱,却将我送入另一个虎口,我从黑暗里的凌司烨变成流浪在外的乞丐花迟,然后被拓跋玉灵所安排的师傅带入洞中习武,埋藏在仇恨里二十余年,结果所有人最后都将你当做恩人,当做圣人,连那个曾经对你恨之入骨的苏瞳也后悔万分,四处寻你!”

“凌司炀,你告诉我,你的自以为是究竟替多少人的人生铺好的路?让我们所有人走上最不愿走的路?!”

“你又如何知道,你的自以为是究竟害了多少人,究竟有多残忍?!!!”

“你太会伪装了!”

“哈哈哈哈哈哈——”

“我从不知道,你的恨,比我想像中还要深。”凌司炀的目光从花迟眼角的血蝶,转到不远处早已被炸毁的印阳山角。

“没错,我确实自私的替你们选择了人生,我错的离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虚伪!你这个实实在在的伪君子,真小人!到现在你依然在我面前扮演着圣人!将所有的错误都揽到你自己身上,你依然是这样!哈哈哈哈哈——”

“凌司炀!我看不起你!你这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花迟忽然敛住笑,目光冰冷的看着眼前风轻云淡从容至极的男人。

从容。

他就是讨厌他该死的从容。

任他怎样憎恨,怎样恶言相向,怎样去刺激,怎样去报复和打击,都是这样从容不迫的一脸温和浅笑,仿佛什么都是那样的事不关己,什么都影响不到他。

正文花迟番外《血蝶--陌上花开》45

他恨!

他恨自己的人生在仇恨中度过,恨他凌司炀抢了他所有所有的一切!恨他的云淡风轻,恨他的从容恨他的太过包容!肋

“你真的在等我的宽恕?”花迟忽然冷笑着,一步一步后退,退到一棵梨花树下,轻轻一靠,双臂抱胸,唇边弯起邪佞的弧度。

凌司炀旋身淡看他一眼,笑了笑:“想说什么?”

“你怕我伤害苏瞳?怕我不想看到你们的幸福,而去伤害她,或者你们的孩子?所以,你宁可不出现,宁可亲自将他们伤的体无完肤,也非要藏身在这里?”

凌司炀只笑不语。

花迟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他凌司炀聪明的时候是及至的聪明,可愚蠢的时候亦是及至的愚蠢。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知不知道自己比我更残忍?”

“我若报复,那便是个痛快,我能一剑杀了他们其中一人让人家早日投胎,摆脱你凌司炀的世界,可你……”

花迟挑眉,忽然笑的眉眼皆弯。

“凌司炀,你可否知道苏瞳和你们的两个孩子,如今是怎样的过活?”

凌司炀垂眸,笑的有些苦涩,声音低凉:“十三来时,曾说过。”镬

“他说什么?说苏瞳因为你的死而如今活的人不人,鬼不鬼?她为了两个孩子而勉强苟活于世,但终日不吃不喝,甚至每日栖身在佛堂中念佛替你超度,不见孩子,不见任何人,她活着,却等于死了……”

“十三又可是告诉过你,苏瞳那个女人心中有愧,一面觉得愧对你凌司炀,一面又愧对十三,另外还欠两个孩子太多,她和你凌司炀太过相像,都是固执到让人看不下去的一对白痴!”

“哦,对了……”花迟忽然挑眉,一边看向那边凌司炀脸上的笑意越来越薄,看着他眼中的心疼越来越掩饰不住,他花迟就越来越开心。

痛吧,凌司炀,为什么不痛死你!

看你还忍!

看你还从容淡定,看你疼不疼?受不受得住?

叫你做圣人,想等我花迟的宽恕?下辈子也别想!

“我来之前,去过一次皇宫。”

凌司炀陡然抬眸看向他,虽未说话,但眼里明显的担心和疑问,是根本藏不住的,或许,他没想藏。

他是实实在在的担心花迟对那些人下手。

“怎么?担心了?”他挑眉,笑的张狂邪肆:“你放心,我花迟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对一个死了丈夫的孤儿寡母下手,尽管……那个女人曾在我心口狠狠刺了一刀。”

“尽管那伤口很深很深,半年了,也还在我这里隐隐做痛着!”他抬手,抚向心口,笑的邪佞,眼底的寒意尽显:“但我不会杀她,我就要看着你们都活着,活着却不能见面,活着却等于死了。”

“你知道,我在宫里看见什么了么?嗯?”

“我看见苏瞳……”花迟挑眉,看向那边正定定看着自己的凌司炀,冷笑:“因为不吃东西而身子虚弱,在两个偷偷跑去看她的孩子面前,就那样晕倒了。”

凌司炀的呼吸一滞,藏于衣袖中的双拳骤然握紧,闭了闭眼,说不出话来。

“我看见两个孩子抱着他们的娘亲,跪在地上吓哭了,怎么喊着娘,她也不醒……”

“我看见那个女人憔悴了许多,被太医和宫女抱走的时候,那身子轻的,仿佛轻轻一吹就能飞起来。”

“我看见那个人来都不喜欢在人前哭的女人,在昏倒之前抱着两个孩子流泪。”

“我看见……”

“够了!”凌司炀拧眉,骤然低喝一声,目光里的温柔渐渐消减:“我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在逼我。”

花迟不语,仅看着他一会儿,然后,笑了。

“对,没错,我就是在逼你,怎么?你生气了?你愤怒了?你凌司炀痛了吗?嗯?”

“司烨,只要,你肯放下,我们……”

“放下?!哈哈哈哈哈哈!!!!!放下?!!!!!”他募地打断他,目光凶恶:“我告诉你凌司炀,不可能!”

“现在我就告诉你,我很喜欢现在的苏瞳,喜欢的不得了!你凌司炀若敢离开梨花谷半步,我第一个就将那个已经连针都拿不动的苏瞳和那两个孩子,从印阳山顶再一次扔下来,我看他们有没有你这么命大,摔都摔不死!”

凌司炀淡看着他,知道多说无益,便不再言语,转身离去时,侧首看了花迟一眼,声音清凉无度:“留下喝杯梨花酒再走。”

入夜——

皇宫。

“太医爷爷,娘还没有醒吗?”

“明早该是会醒了,太子快带公主回寝宫,找人哄她睡觉吧,哎……”

“小白非要和娘睡在一起,说是娘醒了她就会知道,我没法带她走,太医爷爷,小白睡在这里没什么事吧?”

“事倒是不会有什么,但这样小公主会睡不踏实的,最好还是回寝宫里休息。”

“太医爷爷,您也知道……我妹妹她太想娘了……”

“哎,那你们就在这里陪着娘娘也好,记住,在这里好好睡觉,千万不要吵醒娘娘,先让她好好休息一晚。”

“好,我会注意的,太医爷爷慢走。”

一个时辰后,宫内青烟渺渺,楠谨与小白一左一右的在苏瞳身旁睡的极香,屋内忽然一阵轻风拂过,带着阵阵檀香。

睡熟的小白和楠谨没察觉什么,但即便昏睡,却仍是被那阵熟悉的味道勾回一丝神智的苏瞳在睡梦中蹙了蹙眉心,眼角渐渐滑出泪来,落入枕芯。

檀香的味道越来越近,没有脚步声,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浅浅的风声。

正文花迟番外《血蝶--陌上花开》46

苏瞳睁不开眼,神智仅仅回来半分,便又随着那道使她熟悉万分的味道和奇怪的被凝视的感觉而渐渐昏睡过去。

一道白影站在床边,深深凝视床中熟睡的三人。

两个胖胖的,眼角有泪的孩子,那个消瘦了许多,面色苍白,同样是眼角有泪的女人。

苏瞳是一个并不喜落泪的女子,可她偏偏为他而掉过太多眼泪。

抬手,以温暖的指腹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湿意,站在床边,静静看着挤在一起的三人,凌司炀的嘴角不由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瞳儿……”

昏睡中的苏瞳似乎有所感觉,睫毛动了动,却未睁开眼。

凌司炀微笑,轻抚着她的眉眼,俯身在两个孩子脸上贴了贴脸,然后,温暖的唇落在苏瞳干裂的双唇上,没有动,仅是静静的贴着,安静而美好,贴了许久许久,直到她的睫毛动静越来越大,似乎要醒来,他才微微轻叹着起身,在她的颈间轻轻按住,直到苏瞳又安然的睡去。

旋身看着这简陋的宫殿,眸光轻转,便触及桌上的一叠纸。

他缓步走过去,纸上工整的小字使人动容,几乎叫他控制不住,差一点便将他们全部叫醒,告诉苏瞳,告诉孩子,他还活着。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镬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月,我轻转过所有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细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只是,就在那一夜,我忘却了所有,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

…………

其实,没有人能强迫他凌司炀什么,若真要与花迟为敌,那花迟的威胁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他亦清楚花迟不会真的这样做,他的天性使然,两个孪生兄弟毕竟是孪生,命数与性子也几乎相同,只不过他们的人生出了一条岔路,他们走散了罢了。

他知晓花迟的心中在想什么,在顾忌什么,在放不下什么。

花迟伤害任何人,也不会伤害苏瞳和孩子,花迟恨任何人,他也不会去恨那个曾让他动过心的苏瞳。

凌司炀知道,他必须等。

等着瞳儿学会接受,因为他们人生的路太过跌宕,若她不学会接受,那未来的路将会理加难走。还要等着花迟放下,他对苏瞳自信,但两个孩子太小,任何的恐惧都会伤害他们幼小的心灵。

那份不足以构成威胁的威胁,凌司炀他,不得不得接受。

亦不得不与花迟去赌这一场结局。

尽管,其实对谁都不公平。

天刚一亮,苏瞳猛地睁开眼,怔怔的看着床顶,回忆漫天袭来。

坐起身,看见两个孩子在身旁睡的正香,她眉眼间瞬间布满温柔,小心的将两个孩子往身边靠了靠,随即,目光缓缓转眼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