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的同时,眠眠就明白了过来。仓门一开,A区所有重刑犯都会被放出来,他们想利用这群犯人来牵制监狱的警。力,很疯狂,但是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办法最简便也最有效。

这群人根本不在乎后果是什么。

她背脊的寒意一股接一股地往上窜,几秒的慌乱之后,眠眠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弯腰蹲下,一把将患病的小男孩儿背了起来,有些吃力地抬眼,目光看向之前的南亚士兵:“……白鹰是么?可以帮帮忙吗?”

说着,视线快速地扫过几个怯生生的孩子。

仓门一开,犯人们势必蜂拥而出,她无法确保这群小孩子能安全离开。这支军队里的所有人都不值得信任,可是这种情形之下,她必须求助。

白鹰一滞,目光恭谨而迟疑地望向那个冷硬无比的高大男人,得到准许后,他迈开大步走来,轻轻松松地将另外几个孩子扛上了肩头。

撤离的命令一出,年轻士兵们转过身,快速而有序地往出口方向而去。军靴踏地的声响沉稳有力,董眠眠背着泰国男孩儿沉默不语地跟在后头,一步也不敢耽搁。

蓦地,冰冷的气息拂过眠眠由于紧张而通红温热的耳垂。

她听见一个声音低低响起,遥远而冷漠,却偏偏近在咫尺。他说:“非亲非故,觉得自己很伟大?”

第4章 Chapter 4

眠眠猛地仰起脖子转过头,看见一双冰冷探究的黑眸,居高临下,毫无温度地俯视着自己。

他的眼神冷漠,如墨的瞳孔充斥着某种与生俱来的侵略气息,让她很不舒服。不,不只是眼神,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这个男人一丝不苟的黑色军帽,锃亮光整不染纤尘的军靴,从头到脚,都令她十分,非常,极其地不舒服。

董眠眠觉得,这应该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八字不合。

男人的嗓音低沉醇厚,每个发音都很清晰,原本溢满讽刺意味的词句,从他嘴里说出来,却离奇地不使人反感。她警惕地直视那双眼睛,里面没有预想中的嘲弄或者讥诮,平静无波得像两汪漂亮的死水。

四目交错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很快,眠眠就重新低下了头,没有回答,只是飞快地往前走。

从根本上来说,正常人和蛇精病是没有办法交流的:)。

偌大空旷的A区狱仓蓦地传出一声异响,在众多欢呼雀跃之中,仓室的门锁次第而开。猩红的警灯光线流转,照亮一张张充斥着暴戾与极度兴奋的面孔。

无数穿着囚服的高大男人迫不及待地走出了狱仓,前来支援的预警手持防暴盾牌,整齐的脚步声逐渐逼近。警笛阵阵之中,有人用泰语暴跳如雷地怒吼:“谁在控制室?立刻关闭A区所有仓门!”

然而来不及了。

混。战从一开始就充斥着血腥,穷凶极恶的罪犯下手狠而重,雨点般的拳头重重落在狱。警们身上。有人想要拔枪,却被队长厉声喝止:“三十三号仓里有货,老板有交代,不能开。枪!”

一个狱。警皱紧了眉,扬起盾牌勉强抵挡着囚犯们的进攻,“队长,那些家伙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扬起警棍用力敲断一个囚犯的臂骨,一声沉闷的低吼中,他面色凝重得有些难看,迟疑地挤出几个字:“……国际雇佣军。”

难耐的一路沉默,在看见大门的刹那,董眠眠感觉到自己的下巴一痛,下一瞬,她的脑袋被迫扬起,重新看向了那位高高在上的指挥官。

她忽然有些尴尬。

初中三年级之前,董眠眠打架就没有输过,无论男女,轻松KO。直到初中三年级之后,她才在老师家长的集体规劝下弃武从文。所以在眠眠的印象中,自己从来没有被任何异性,以这样充满挑衅意味,又无端端有些暧昧怪异地,捏过下巴。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冷淡,俯视着她。那张脸的确英俊,昏暗的光线中,甚至像一座完美的雕塑。

汗珠顺着光滑的脸颊滚落,滑过精致的下颔线,浸湿了他冰冷柔软的白色手套。

董眠眠下意识地歪过头,想要将自己的下巴从他的手指间解救出来。然而他的力道加重,丝丝疼痛袭来,她蹙眉,瞬间不敢动了。

“你看起来很害怕。”低沉的嗓音,平静而疏离,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我不怕才不正常吧……

她有点无语。他的话不是问句,可是这种姿态,又像在等待她的回话,问题在于,她并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而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个男人好像很享受别人的恐惧,她的恐惧。

眠眠沉默了会儿,余光不经意间扫过他戴着白色手套的修长五指,蓦地一滞——是之前被他强行取走的长命锁。

“那个……”她皱起眉迟疑地开口,“请你还给我。”

董眠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和,尽管她索要的是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这样一个理所应当的要求,得到的回应令她瞠目结舌。

他松开了捏住她下巴的手指,然后将躺在掌心里的长命锁微微举高。眠眠以为他要还给她,正准备抬手去接,悦耳平静的声音却从上方传来,淡淡道:“在你向EO支付完所有酬金之前,这个属于我。”

……属于他?什么吧唧鬼,逗她么。

她诧异地瞪大了眼,完全被这句话弄得蒙了神。从她被关进这间监狱开始,她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一场恶意安排的戏剧。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莫名其妙抢了她的长命锁,现在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地宣告这把锁的归属权,这也太特么奇葩了。

眠眠脸皮子一抽,艰难地理解了一会儿,终于盯着那张英俊冷厉的脸挤出几个字来:“……你的意思是,这是押金?”

进来之后她的手机钱包都被搜刮一空,这个贴身佩戴的纯金挂坠,的确是她唯一值钱的物品。

他的面容冷漠而平静,没有言声。

冷风从打开的门洞里吹拂入内,董眠眠格外白皙的皮肤更加毫无血色。她抿起唇,正要开口,之前的南亚士兵却已经走了过来,向高大挺拔的男人行了个非常标准的军礼,沉声恭谨道:“指挥官,直升机已经全部就绪,请问我们何时撤离北孔普雷?”

他漠然地颔首,“现在。”

“是。”

十分简洁明了的对话,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字眼。董眠眠抬眼,目光看向空地上停泊着的数架军用直升机,螺旋桨飞速地转动,发出极其刺耳的噪音,连带周遭的气流也变得强劲冰冷。

白鹰转身,正要走出A区监狱的大门,一个柔和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声线温婉,语气却很焦灼。

“立刻救救这个孩子,”董眠眠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发抖,冰冷的手指被男孩儿滚烫的体温灼痛。她顿了下,然后抬眼望向身旁面无表情的高大男人,“他又开始发高烧了,拜托。”

代号白鹰的士兵蹙眉,眼神恭敬而充满询问性地看向指挥官。

男人低眸,冰冷的视线审度着她,须臾之后,他神色平静地开口,道:“他是死是活,和我没有关系。”

从见到这群人开始,董眠眠就知道他们不是善类,可是这种冷血麻木的字眼仍旧令她心头一惊。她身形娇小,背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并不是件轻松的事。裙装下白皙纤细的两条小腿暴露在空气中,微微发抖,脆弱而坚毅地支撑着。

她咬了咬唇,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短暂的沉默之后,男人收回了视线,冷冷淡淡地扔下一句话,“给她账户,十天之内支付全款。”说完,他低下头,冰凉的气息拂过她被冷风吹得同样冰冷的耳朵,“我是陆简苍,合作愉快,董眠眠小姐。”

字正腔圆,竟然是汉语。

“……”眠眠惊愕地瞪大眼。他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可能?她的眸光掠过他手里的纯金挂坠,蓦地反应过来——长命锁上的确刻着她的名字。

心中一通的翻江倒海,他却已经迈开长腿,面容漠然地从她身旁走过了。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渐远,董眠眠侧目,望着那道挺拔倨傲的黑色背影,内心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就在这时,一旁的白鹰提步上前,伸手将她背上的小男孩儿轻轻松松地接了过来,道:“不必担心,军医会为他处理。”

听了这话,眠眠心头略松一口气。她一面揉着酸痛的腰背一面跟着白鹰往前走,琢磨了会儿,终于小声道:“你们是哪个国家的军人?”她回忆着刚才的几个军礼,似乎是美国陆军之类。

白鹰回答,“国籍并不重要。雇佣军不忠于民族,只忠于利益。”

“……”雇佣军?那是个what……董眠眠整个人都懵逼了。

然后又听见南亚士兵补充,“汇款账户我会在登机之后给你,希望小姐按时汇款,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她还在思考“雇佣军”这三个字,闻言捏了捏眉心,“多少?”

白鹰说了个数字。

董眠眠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一副吞了个苍蝇的表情,万分艰涩地挤出几个字:“……新客户不能打个折么?”

“通常不会。”

“……”卧槽。

她在脱险的喜悦中沉浸了不到五秒钟,立刻就陷入了另一种巨大的悲伤——如此巨额的一笔数目,她得帮人看多少次风水跳多少次大神才能赚得到……实在太可怕了。

眠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为了自己今后的人生挣扎一下,毕竟莫名其妙欠下这么大一笔外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一时半会儿都很难令人接受。

在这样的情绪中颠荡了好一会儿,董眠眠小拳头一握,终于决定去找那个勒令她十天之内付款的男人讲一下价。之前不了解行情,自己真是玛德智障。

于是,就在白鹰带着她登机的前一秒,她顶着强大的气流吼道:“我可以申请见一见那位陆简苍先生么?”

白鹰沉默了会儿,然后对着通讯耳麦恭恭敬敬地请示:“指挥官,那位小姐请求和您见面。”

呲呲的几声电流音之后,静默中断,熟悉而陌生的冰冷嗓音传出,低而稳,“带她过来。”

第5章 Chapter 5

顶着巨大的噪音和高速运动的气流,董眠眠跟在白鹰身后快步前行,周围全是手持机枪的雇佣军,一张张年轻刚毅的面容漠然而冷静,从容不迫地走上各自小组的直升机。

夜色中,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士兵们的脸,手,身上的军装,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沾染着点点暗红色的液体。远看,就像是快要干涸的血迹。

眠眠心头一沉。

从这群人进入监狱的那一刻起,屠杀或许就已经开始了。尽管她不曾亲眼目睹,尽管他们在她面前没有杀过一个人,但是她依然确信,这群人一定十分的暴戾残忍,因为那个被所有雇佣兵称为指挥官的男人,看上去是那么的英俊倨傲,却冷漠得没有一丝人味。

很快,她收回了目光,不自觉地低下头,控制着视线不再东张西望。

虽然在过去的人生中,董眠眠从来没有面临这种境遇的经验,可直觉告诉她,招惹上了这群人,可怕程度会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失序,她有些慌乱,下意识地伸手去握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锁。

那里空空如也。

眠眠极其懊恼地皱起眉,这才想起她的锁已经被那个叫陆简苍的男人强行据为己有。

指挥官乘坐的直升机位于队伍的最前方,不算长的距离,董眠眠却走得很有几分艰难。一路上,她脑子里反复回荡着白鹰的话——雇佣军不忠于民族,只忠于利益。

她初步判断,这应该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兵种,不隶属于任何国家,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或许网罗了世界各国最优秀的特种兵,而驱使这群人参与任何战争或行动的唯一动机,就是合理的酬金。

想起“酬金”,董眠眠欲哭无泪。

机缘巧合,她竟然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和雇佣军完成了一笔交易,并且欠下了一笔巨额债款……真是想手动再见。

救自己是天经地义,救那帮熊孩子是想让自己良心上过得去,可是之前她并不知道,这样一个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的行为,需要她付出这么高的代价。

胡乱思索着,前方的脚步声却忽然停住了。

眠眠掀起眼帘,发现白鹰已经止步,停在了一个庞然大物面前。这架武装直升机在夜色下呈现出一种黯淡的军绿色,外形独特,两旁复合材料制造的机翼下方,配有炮弹发射装置,铁血威严,无端令人感到浓烈的压迫感。

这种向来只存在于电影画面里的东西,突兀地映入视野,无疑是非常强大的视觉冲击。董眠眠眸子里掠过一丝惊异,很快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接着,她听见白鹰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来,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十分地漠然而恭敬:“指挥官,她过来了。”

一个清冷低沉的嗓音淡淡说了个嗯,“请客人登机。”

这个声音分明不大,加上周围螺旋桨叶转动带起的巨大噪音,她应该听不清这些话才对。可是很奇怪,他的嗓音醇厚悦耳,不算清晰却极其强硬地灌进了她的耳膜。

眠眠微微蹙眉,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那句“客人”上头。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她的身份已经从一文不值的阶下囚变成了“客人”,这个转变有些突然,但她很快就说服自己接受。

毕竟身份的转变对她而言不是坏事,至少在接下来的讨价还价之中,她和那个男人已经处于基本对等的地位。

随之白鹰转过身,面对她时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说:“指挥官请你登机。”然后高大挺拔的身躯往一旁撤出一步,示意她自己上去。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即将面对那个男人,眠眠就感到莫名的紧张的和恐慌。

她看了眼不远处大开的直升机机门,略微迟疑,然后看向白鹰,压着嗓子小小声地挤出一句话:“你不和我一起上去么?”

这个问句似乎令白鹰很诧异,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然后才摇头,“指挥官并没有命令我陪同小姐登机。”

这句话令董眠眠心情更慌张了。她小脸一垮,怏怏地继续问道:“这架飞机上,除了我和你们的指挥官以外,还有其他人么?”如果是两个人单独相处,她估计自己在今后的人生中都会有心理阴影。

“当然有。”白鹰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指挥官通常情况下不会亲自驾驶直升机。”

“……哦。”这么说的话,直升机上除了她和那个男人外,应该还有一个开飞机的飞行员。

董眠眠略微放心几分,定定神,两只小手并在一起重重锤了下,接着才鼓起最大的勇气提步上前。

她走到机门前,右手扶住扶手架,踩着脚踏小心翼翼地上直升机。机身有轻微的颠簸和摇晃,把住扶手的五指收握得更紧,视线里的一切都是黑魆魆的,无法分辨机舱内的任何东西。

眠眠艰难地瞪着两只大眼睛看东西,无比庆幸自己从小就爱吃胡萝卜补充维生素A,换个夜盲症来估计早就一个踉跄摔死了:)。

最后一阶的时候,她纤细的胳膊微抬,准备去抓机门左侧的扶手柄,然而就在这时,有人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戴着洁白的手套,五指修长有力。

她愣了下,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两秒钟的安静之后,一个已经不算陌生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声线平稳而冷淡,字正腔圆的汉语:“我想你需要帮助。”

“……”所以,他这是准备拉她一把?

董眠眠嘴角一抽,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纤细的五指在半空中避开那只漂亮有力的右手,抓住冰凉的金属扶杆,干笑着用中文回道:“不用,谢谢您的好意。”

话一说完她就囧了。

……为什么忽然使用敬语,被思密达俯身了么卧槽。

不过这其实也不是重点 。

眠眠甩了甩脑袋,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地面爬上了这架武装直升机,然后微微弯下腰,扶着手柄喘了几口气,拿小手一面扇风一面自言自语道:“这玩意儿设计得也太不科学了,遇着个腿短的人根本就爬不上来……”

就在这个时候,漆黑一片的舱室忽然亮了起来,昏黄迟重的流金静静从光源流淌出来,将机舱的每个角落都蔓延。

有人开了灯。

董眠眠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吓了一跳,微微抬眼,看见投落在金属舱壁上的影子,高大,挺拔,修长,宛如一棵高傲的劲松。

她立刻反应过来这个影子的主人是谁,有些警觉地转过头,看见一个沐浴在橙色灯光下的黑色身影。金色剪影之下,冷硬笔挺的黑色军装一丝不苟,帽檐下的容颜,清冷英俊依旧,却比之前要多了几分……柔和的味道。

是因为暖色系的光线,还是因为,那双黑眸里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的五官找不出任何的瑕疵,沉冷的眸光被那丝笑意映衬得璀璨如星。董眠眠看不懂那种笑是什么意思,只是这种情况之下,她没有闲情欣赏美景,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下意识地,她朝远离那个男人的方向退了一步。

随之而来的一幕,就成为了董眠眠人生中最悔不当初的一个败笔——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她一个趔趄,重重摔在了底板上。

……真是倒霉得触目惊心……还特么能再丢脸一点吗……

此时此刻,董眠眠已经快被自己蠢哭了。她很尴尬,坐在地上不停地揉脑袋吸凉气。跌倒的一瞬间,她的额头,被硬生生撞出了一个包。

而那个身形极其挺拔高大的男人矗立在她眼前,居高临下,乔木一般,遮挡去她头顶的大片亮光。

“起飞。”仍旧是平静得毫无波澜的语调。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