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 ”

这时,林愔才略带疑惑地望向床榻上,这位倾国绝色,却,有着似曾相识感觉的女子,低低说出这一字。

进得殿来,她并不敢看那名女子,心底怎能没有计较呢?

她不是神啊。

“是我,林婳。”

“真的是你?!”

“现在不是叙家常的时候,晴纱,立刻带姑娘离开!”

玄景冷声吩咐道。

随即他取出身边一支碧色鸣镐,轻轻吹起,旋即,殿内迅速进来四名黑衣男子。

“速调白羽军到四门。”

“是!”四名男子喏声迅速往殿外掠去。

玄景疾步行至绯颜身旁,道:

“倘你还想保住腹中的孩子,现在就去暗室!”

“你呢?”

绯颜脱口问出这两字,玄景的眸底,蓦地湮出一种淡极挚极的光彩:

“你关心我?”

“我不想你死在别人手上。”

玄景的手陡然牵起她的,低声:

“如果要死,我也只愿死在你一人手上。”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轻到,仅有绯颜一人听到,然却重重地落进她的心底。

她这才发现,玄景今天的气色并不是很好,整张脸,苍白得虚浮,玄黑的袍子,更衬得暮气沉沉。

他牵住她的手,更是冰冷得,宛如,没有生命的气息般。

所以,她没有立刻地挣脱,而是眉心不由自主地颦了一下,只这一颦,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快走!”

“不,既然,你要死在我的手上,我现在不走!”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此时,她不想走,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出来,这不对是在哪里。

恰此时,殿外,火光腾一声明亮,万点火光似流星乱雨,金色的弧迹划破夜空,盛开无硕大无比的金色花朵,接着,仿佛一枝利箭射破岑寂,旦听得潮水般的呐喊声猛然涌起,将整个冥宫湮灭在突如其来的浩劫中,瞬息便充斥着兵器碰撞声、箭芒脱弦声、甲胄叮当声,利刃斩入骨肉声、鲜血飞溅声……

玄景的手只紧紧牵着绯颜,对晴纱命令道:

“速护姑娘去暗室!”

“不必去了,既是我妹妹,我怎忍心让她去暗室呢。”

室外传来一女子娇镇的声音,林蓁着一袭雪色的罗裙慢慢走进殿内。

“姐姐—— ”林愔惊诧地看到林蓁进得殿内,唤道。

“我的好妹妹,你果然,是向着外人的。”林蓁笑得极是温柔,她如水的眸华拂过殿内诸人,轻幽幽地道,“如若不是我的好妹妹,我想,白羽军始终也是心腹之患。”

林愔望着,熟悉,却又陌生的林蓁,一字一句道:

“原来,今日你约我到地宫,是故意让我看到乐侯传来的那封密函。目的就是为了让我通知王爷,好让他调动白羽军,再让你发现白羽军的驻扎之处—— ”

“看来,我的妹妹并不是特别地笨。不过,你怎么还唤王爷呢?如今,你的夫君可是冥皇,这冥国最高的统率者啊。但,话又说回来,似乎,他的皇后并不是妹妹你,看来,一日夫妻百日恩亦不过如此。”

“姐姐,你不要一错再错了!”林愔急走儿步,至林蓁面前,握住她的手,近乎哀求地道。

“错?我是错了,错在不该千辛万苦,带着他的母亲来到这里,错在不该为了他断去周朝宫里的所有后路,所以你怎么不去问他错在哪里,却来说我呢?毕竟,我是你的姐姐,我对你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你好! ”

“姐姐真的为我好么?”林愔淡淡一笑,眸底竟湮上一丝的雾气,“有些事姐姐始终做得还是过了,但,我是你妹妹,不论怎样,我都愿意原谅姐姐,只希望这一次姐姐不要一错再错!否则,真的多行不义,必会受天遣的。”

林蓁猛地把林愔的手一甩,嗤笑道: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你不要在这个男人面前假扮出这种仁义的样子,别忘了,你的孩子,是他最初一直刻意不肯予你的—— ”

“可最后,他还是给了我, 不是么?”林愔闭上眼睛,唇际略略的哆嗦,“只是我没有想到,是姐姐容不下。”

她轻轻地吸进一口气,止住唇际的哆嗦。

如果不是因旅途颠簸,她卧病于榻,如果不是冥霄替她珍治,并且发现,她的脉息异常。

或许,她根本不会知道,她曾经有过孩子,但,那孩子,却在不知觉的情况下,被息肌丸的药粉所堕。

如同一场不期而至的葵水,不会有任何的感觉。

只是,从那以后,每每,她的“葵水”便淋漓不尽。

那个孩子,其实,还不能称为孩子,至多一个月,就被堕下,所以,没有任何的感觉。

而,息肌丸的寒侵入宫,加上,初胎被堕后,并没有好好地调理。

她,这一辈子,恐怕都很难怀上孩子。

这是一个多么残忍的事实。

原来,最后那一晚,玄景是愿意赐给她这一个孩子的。

可,她却没能守住。

从时间推出,那段日子,恰好是她闻讯玄景的“死讯”,进宫陪伴林蓁。

没有料到,这,竟然是一场无关姐妹情的预谋。

犹记起,入宫当晚,林蓁曾传王太医替她开几贴调理身子的方子,那么,在彼时,林蓁就已知道她怀有身孕。

倘若说,彼时,她还不知道,林蓁的目的是什么。

那么现在,不用再问,她想,她都知道了。

是这所谓冥皇皇后的位置。

如若她有了孩子,是否,对于林蓁,就是种威胁呢?

也就是说,玄景“死”的那回,其实,林蓁是知道真相的。

而选择了隐瞒。

原来,姐妹情,不过是比纸薄。

林愔慢慢地,一步一步,退到玄景跟前,语音清晰:

“倘若,姐姐,今天要伤害他,那么,请先杀了妹妹!”

这句话,她清楚地知道,并不能阻止林蓁的野心。

但,如果,玄景再死一次她活着,也将没有任何的趣味。

无论什么样的感情,除了父女情,她都失去了。

不是吗?

绯颜从玄景的手中抽出手,返身把林愔拉后,她凝向林蓁,脸上的神色,再不是以往的清冷:

“林蓁,哪怕你得到再多,最后,能留住的又有多少呢?”

林蓁并不看她,冷冷地道:

“谁又能留住永远呢?烟花的灿烂,虽只一瞬,然足矣!”

随着这一句话,殿外,乐王身着玄冰戒甲,手持犹带利剑,身后簇拥着众多亲兵,一步一步踏进殿来。

玄景沉默地绕到绯颜的身前,反手,将绯颜和林愔一并护于身手,他深暗的眸子睨着乐王,声音里,却透不出任何的情愫:

“乐王,真的等不急了么?”

“是,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乐王说出这句话,唇际,还是抽搐了一下。

这,确实是他唯一的机会,用了十日的时间,他把大部分的兵力都抽调分配到离冥宫较远的四门,并得到东安候的支持,将亲兵秘密部署在冥宫各处要塞。

玄景不肯册东郡郡主为后,早就让东安候,心有不甘。

东安候,一直都是两面倒的人物,谁对他有利,他就会倚附谁。

这点,是他的缺点,也是可以被利用的优点。

而,只要兵变成功,谁都不会知道冥皇易主。

因为,冥皇一直以来都是戴着面具示人。

惟有冥霄是唯一需要担心之人,但自从冥霄十日前离开明成,至今却是未归。

所以,这一切,他必须在冥霄归来之前完成。

十日,该是最大的极限。

至于,玄景的亲兵精锐白羽军的藏匿之地,虽是他一直担心的,此刻,应该也被东安候派去尾随那四名玄衣使者的士兵,围缴怠尽。

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却,是以多年兄弟反目做为代价。

然,这,真的是他最终所要的吗?

“好,放过她们,我和你之间,单独做个了断!”玄景凛然地说出这句话。

“不,一个,都不能放!”林蓁断然拒绝道。

她跟着林愔,比乐王先到这里,为的就是拖延住时间,不让一个人逃脱。

尤其是绯颜,怎么能放呢?

“既然曾经兄弟一场,我答应你,我们单独做一次生死绝斗,若我死,我的亲兵悉数归你统管,若你死,她们,我会放。”

乐王说出这句话,明晃晃的三尺剑峰直指玄景。

林蓁眉心一皱,方要说什么时,乐王已越过她,直走向玄景,剑气让她觉到一阵的魄寒,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玄景似乎侧了一下脸,余光,凝在绯颜的脸上,不过只是极短的一瞬,绯颜的手动了一下,终是没有阻住他的拔出腰际软剑的速度。

随即,玄景一字出唇:

“好!”

一泓秋水般的剑身,反射着殿中点点灯烛,若游龙得了火,倒映在鲛烛中冽然生寒。剑锋划出半个弧圈,玄景的眉宇间隐然一种傲意,而,乐王身后的亲兵,亦往殿外的庭院退去。

剑峰相格,入人耳,冷冷作声。

绯颜望着玄景,他的身手纵然不凡,但为什么此时每一剑招的转承起落间,让她更为惴惴不安呢?心底,有些什么念头,就要呼之欲出,却又说不出来,仅觉得喉口腥甜气愈浓。

林愔的双手有些无措地纹着裙上的绶带,那些流苏从她的指尖纷纷滑过时她心底的沉重,始终滞堵着,再抒不开。

林蓁退到殿门边,她闻得到,殿外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浓浓的血腥,从四门,一路杀到这里,纵无玄景的白羽军,该也费了不少功夫。有多少人的血为今晚的绝杀做了祭奠,她不知道,这也不是她该去关心的问题。此刻,她看得出玄景似乎有些力不从心,难道——对了,所以乐王方会在这时提出和他决一死战,玄景若死,那么,势必群龙无首,在这之后,任凭她怎样处置这俩个女子,又有谁会干涉呢?即便是乐王都不会,因为,他只说,他会放过她们,而,她并没有说,不是么?

念及此,林蓁浅笑盈盈地睨向绯颜,她的这位好妹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容不得下得呢?

最初,这位好妹妹仍是墨瞳的身份时,她仅是不喜欢和她一样的脸,犹记得那晚,在退思澜见到她的脸,除了震惊之外,她更是不喜的。

本以为,凤台选婿后,这张脸将不再成为她的不喜,却未料 ,玄忆竟由于墨瞳将绣球抛于她,纳她为妃,所以,在那时她很不开心。

不过再不开心,又能怎样呢?

最后,也不过是她试着想去拉拢她,让她在怀孕不能侍寝的阶段,代她出现在玄忆面前,这样,他就不会忘记她。

原来她也曾委曲求全过。

再后来,她以林婳的身份入宫,清莲庵时,她仍是想护她的,只不过她给她安排逃离的路,却是一条通往黄泉的路,因为皇后必会通知摄政王,而她为了撇清关系,仅能大义灭亲。

那么,是在一次一次,她目睹这位妹妹不论以什么身份,不论以什么容貌都能获得本来属意于她的男子的重视开始,容不下这为妹妹的吧。

玄忆如是,玄景亦如是。

本来,这位好妹妹,不过是她的替身,到头来呢?恰是她沦为最可笑的人。

她这般想着,唇边的笑意愈深,不过,用不了多长时间了,这位好妹妹,就该永远地消失。

哪怕,她们是孪生双子,但,那不过是妖孽的象征。

所以,才会不得不分开吧,也正是这一分开,终究,淡了姐妹的情份,凉了关于血缘亲情的心。

玄景的招式渐滞渐钝,乐王的剑峰渐渐压过他的,眼见着一朵到花旋出,玄景勉强化去,突听得,绯颜在他身后轻轻地发出一声干呕的声音,这一迟滞,乐王的剑已冲过他的剑气,直抵他的胸前,玄景急收剑,乐王的剑峰不过虚晃一下,就势与他的剑尖相格,发出清脆的“叮”声。

玄景随着这一格,身子猛得一震,眼见着,这到就要脱手而去。

林蓁的眉心愈蹙,乐王虽招招犀利,临到关键,俨然似银样蜡墙般软委,面对明显不支的玄景,竟都不能伤他分毫。

绯颜好不容易稳住干呕,林愔已轻轻扶住她的身子,她觉得到林愔的手在瑟瑟发抖,表面,还得做出一副镇静自若的样子,这,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却比林蓁更似姐妹。

绯颜往后退了几步,头有些眩晕,不知是闻到空气里从殿外飘来的血腥气,抑或是殿内到气太过峰芒,她突然十分不舒服。

林愔扶她就要往后面退去坐下却,突然间,只听得,“噌”一声两剑相交,接着,玄景手中的剑恁是脱腕而落,乐王的剑锋顺着冲势,径直刺进玄景的左肩下方,血,顷刻便从玄黑的袍底渗出。

玄景踉跄地后退几步,跌倒于地。

乐王收剑不及,声音里,却有着震惊:

“阿景! ”

玄景一手捂住玄黑的袍子,那些血,从他的指缝里渗出,并非是殷红殷红,而是极淡的一缕粉红。

绯颜从林愔的手中挣脱,拾起地上玄景的剑,一剑格开乐王的剑,剑锋直指他的眉心:

“身为护国将军的子嗣,竟两次为一女子不知妄为 !”

乐王并未再出剑,仅是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地上的玄景,林愔伸手扶住玄景的身子,才发现,他的手臂冰冷冰冷,全然如没有生命的躯体一般。

“王爷……”林愔轻唤出这么一句,再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乐,你在等什么?你答应我要做到的事呢?还不杀了他!”林蓁陡然启唇间,突然,觉到后面有簌簌的寒风袭来,她来不及回身,旦见乐王速疾地收剑,将剑直掷她的身后。

“噗”地一声,剑没入柔软物体中的声音在林蓁耳后传来,未待她转眸,乐王已紧拥住她的身子,只这么一拥,不容她抗拒地,将她的身子一转 ,又是一声“噗”,接着,是清晰地,血喷溅而出的声音。

那些血,没有喷溅在她的脸上,仅是随着碧青剑锋的拔出,溅于另一人的身上,而那人,虽持着剑,想要再往往前刺时,已然无力地倒于地上。

这一切的发生,只在一瞬间,这一瞬,却终是定格在心里,成为某些人的永恒。

来不及去看,是谁从她的背后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