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封道:“宋国公将女眷送出去,想后日拿下杨将军等人,完全控制长安,而今皇上先行克制,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委实是个好计策。”

“也是国师您提醒,不然朕还蒙在鼓里呢!”赵坚想到齐伍,手猛地拍在龙椅上,“枉朕如此信任他,他却同奸人狼狈为奸,当真是狼心狗肺!等事了,朕非要株连他九族,让他五马分尸不可!”

那是他这辈子犯得最大的错!

他一生最为信任的挚友,他将所有事情都交托于他,到头来却反咬自己,让大燕内部受到重创,赵坚无法接受。

宁封淡淡道:“也只是时日…”

话未说完,只见一个小黄门急慌慌的跑进来,大叫道:“皇上,皇上,马将军回城了,打到宫里来了…”

赵坚脸色剧变,猛的站起来道:“什么,马将军,你是说马毓辰?”

前一个多月,马毓辰马将军率领了长安多数军队前往攻打澜天关,按路程决不能来得及赶回长安,故而他们才会发动战事,今日怎么会…赵坚身子一阵摇晃,手也忍不住的抖动起来,慢慢按在椅柄,他难以相信这事实,原来一切都是幌子!

什么攻打澜天关,那小子是早就留了一手了!

就等着他们纠集附近所有的兵士,好一网打尽,因这是赵坚最忠心的属下了,也是他的根,赵坚面若白纸,瘫软般的坐倒下来。

实在出乎意料,而宁封也是知道这其中的悬殊的,因马将军带领的那支军队可说是精英,又是从四周包杀进来,他们在城内的兵士遭遇突袭,一定极为慌张,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又是有备而来,他也遭受了重创一般,呼出一口气道:“皇上,臣可帮皇上逃出…”

“罢了。”赵坚摆摆手,抬起头来时,面如死灰,“朕这辈子没求过人,只求你把伦儿救了出去。”

那是他唯一的儿子了,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他!

已看出他的绝望,不再可能去抗争,宁封叹口气,到得这一步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自以为机关算尽还是中了一招,他以为贺玄狂妄必有一失,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朝赵坚一躬身,转身走了。

贺玄到得时候,赵坚端坐在龙椅上,身子挺得笔直,好像他仍是众人拜服的皇帝一样。

就是这个人,就是因他,自己失去了父亲,忍辱负重过了这么些年,他的年少时光没有一日不是在这阴影中度过的。他大踏步上去,想要对赵坚说些什么,想要做些更狠毒的事情,可最终仍是什么都没有做,彼此都知道,他们之间的仇恨是什么。

他一剑挥了过去。

这一剑,把过去抹淡了。

唯有血色是那么的浓。

回到雍王府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他坐在床头看着杜若,她大约是等得许久,忍不住困所以睡着了。

乌黑的头发落在枕头上,有些许遮盖了她的脸,他伸出手想要拨弄掉,更好的看清楚她,可仍是没有,他好像也累得很了,合衣躺在旁边,只是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第98章 098

城西有一条河流,此时在夜空下闪着波光,风一起水流急速,将那些才混入的鲜血很快的就冲掉了。

杜云岩站在河岸边,抖得好像筛糠子。

他为巴结齐伍,听从宁封的话将杜云壑带到城西,谁料到看到的却是一场屠杀,他才知道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脸色铁青。

杜云壑擦干净腰间的佩剑,走到杜云岩身边,举起拳头就朝他脸上打了一拳。

那是毫无征兆的,杜云岩受了狠狠一击,血立刻就从鼻子里喷溅了出来,他痛得惊叫,谁料又是一拳,再一拳,力气之大,像装了铁石,他被打的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痛,那痛从头上一直往全身蔓延着,是他这辈子都没有尝过的滋味。

他最后跌坐在地上,沾了一身的泥。

“今日你便独身离开长安,别再让我看见你!”杜云壑怒视着这个弟弟。

这么多年来他对杜云岩的爱护,全都是白费,他竟然为了荣华富贵背叛自己,要不是他们一早提防赵坚背后会有动作,兴许将将来到城西,他便会被就地处决!

而他可是杜云岩唯一的哥哥,是他家人。

要不是念在这点血缘,他一定是会把杜云岩杀掉的!

“往后你再不是杜家的人了。”杜云壑冷冷道,“也不要妄想母亲还会顾念你,而今什么局势,你看得出来,识相的话便自己走,不要到时候身上再添具枷锁。”

那是要被流放的意思!

杜云岩此时当然知道杜云壑是什么人了,他竟然造反,还造反成功了,不然赵坚的人不会被杀得一干二净,他那时候要是老老实实,今日哪怕不出门就会得享将来的好处,可他却被利用了。

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后悔,杜云岩哭喊道:“大哥,您就饶了我这一回,我是犯糊涂,可我原本并不想要害您啊,我要是知道真相,绝不会将您带到这里来。”

也许吧。

但他骨子里是冷血的,才会对自己的妻子,女儿那样薄情,杜云壑已经不能再相信他,这个弟弟的性子,利益熏心,随时还是要被人利用的。

“我言尽于此。”杜云壑转身走了。

杜云岩一个人留在潮湿的河边,想到他要孤身上路,甚至连官位都没有了,忍不住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又经历一次战事的长安,此刻已平静下来。

杜云壑看到马将军并不意外,在他们出发之后不久,贺玄便已经把这桩事告诉他了,马将军率领的军队将会成为这场战事中的重大转折,他当然也做到了,赵坚附近的残余势力在今日被肃清殆尽,至于远一点的地方,却要再等待些时日。

“凌儿他没有在路上给你添麻烦罢?”杜云壑问起儿子,“他仍是去了澜天关?”

“是,不然随我回来,我可是解释不清的。”马将军拍拍杜云壑的肩膀,“不要担心,我们已经勘察过地形,也确实到了附近才返回。这孩子有许多疑问,我只说军令如山,我要执行别的命令,而他必须去攻下澜天关。”他顿一顿,“还是留了一万精兵的。”

他杀回长安,也只带了两万的精兵。

杜云壑笑一笑道:“他早该历练一下了,我们像他这样的年纪,已经打过几场仗了。”

马将军也笑起来:“不这样,我们这种将门血脉可是要没落的。”

虽说虎门无犬子,然往前的历史看来,一代不如一代的状况十分的多。

两人正说着,有个侍卫过来传话,杜云壑听清楚了,惊讶道:“是吗,在哪里?”

他还不知道杜若竟然回了长安。

月亮如弯钩挂在天边,夜幕寂静,那一栋院子也是静悄悄的,没有人敢去打扰,可过得一阵子还是传来了脚步声。

虽然不大,贺玄仍是醒了。

他坐起身子,看到杜若还在侧躺着,睡得很沉。

那姿势是有些别扭的,因为她原是在等待,还穿着衣服,一双腿悬挂着,靠着床沿,露出裙子底下粉色的绣花鞋,上头的明珠泛着幽幽的光。

“王爷,杜大人来了。”随从在门口提醒。

贺玄道:“请进来。”

杜云壑走入屋内,就看到贺玄坐在床边,而他那个女儿仍在睡着,乌黑的头发映衬的她脸庞越发的白皙,他瞧见这场景,眉头微微拧了拧,几步就走了上去。

“是我让她在这里歇息的,她等久了许是困了。”

杜云壑瞧见杜若身上的衣裙,松了口气,弯下腰轻唤道:“若若。”

贺玄见状站起来,立在一边。

好像是听到父亲的声音,那么的温和,又好像是久违了,她很着急的睁开眼睛,果然就看到杜云壑的脸在眼前,她一下就抱住了父亲的脖子。

“爹爹!”她叫道。

那样的欣喜。

而杜云壑反倒是一头雾水,询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是祖母叫你回长安的吗?”

当初为了她们的安全故意哄着去晋县,也是费了他一番口舌,结果杜若竟然在这节骨眼上回来了,幸好没有受伤!

杜若摇摇头:“我偷偷跑出来的。”

“为何?”杜云壑一怔。

她笑起来,不管之前遇到什么,而今她只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她紧紧抱住父亲的脖子:“我就想快点看到您,别的我什么都不管!”

这孩子,杜云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种时候应该是要好好教训她一通的,可是她温热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好像小时候才生出来那样的柔弱。他有空总是抱着她,看着她,觉得自己这女儿怎么那么可爱,那么的漂亮,后来她渐渐大了,他们父女两个便没有以前那么亲近。

他心里还是高兴的。

“爹爹,我们现在是要回去吗?”她从床上下来。

这是当然了,总不能让杜若住在雍王府。

“我们便先告辞了。”杜云壑与贺玄道,“明日恐怕还有一番收拾。”

这场战打得很快,很准,但还是伤及了长安,要重新整顿起来,又是要费工夫的,而且,赵坚原是皇帝不可能什么都不交代一下,这长安,这江山还得有个主事者。

其中的繁琐是不能快刀斩乱麻的。

贺玄点点头:“今日也多亏您。”

杜云壑不再多说,带着杜若往外走去。

临到出门,杜若回头瞧了贺玄一眼。

他也正在看着她。

眸色好似月光,温和,又有些眷恋,她而今见到父亲,心情是极为的好,朝他笑一笑转回头,同父亲离开了雍王府。

两人坐车回到府邸,想到刚才她在这里到处寻找杜云壑,生怕打探不出消息时的焦急担心,她靠在父亲手边,轻声道:“爹爹,以后再有事情,您千万不要送我们走,或者哪怕留我一个人也是好的。”

若是不知也便罢了,知道了,那种心情难以形容,恨不得插翅飞到他身边。

杜云壑怔了怔。

经历了刚才的事情,她大概是知道真相了,他心想这种时候留着她们做什么,都是女眷难道还能跟着一起去杀敌不成,只低头瞧着女儿委屈的样子,他又心软,说道:“是了,是了,下次再不把你们送走!”

反正将来定也不会有这等事情。

杜若哼了一声:“这回母亲晓得,爹爹您也是要被说的。”

这种大事瞒着谢氏,他是应该要被修理的,还有老夫人那里,也要等着他去交代。

杜云壑轻咳声:“小孩子家家尽会胡闹,弄到这么晚,快些去睡着罢。”

杜若也不好真的取笑父亲,只问杜凌:“我刚才听说马将军回来了,那哥哥呢,他有没有一起回来?”

“你当去澜天关全是幌子?自然还是要攻打下来的。”杜云壑摸摸她脑袋,“别担心,你马叔叔说了那里的情形,凭你哥哥兴许拿不下来,但还有别的将军在呢。”

又在看不起自家儿子了,要是杜凌听见,肯定要气得跳脚,不过杜若听说哥哥没有事,便放心的回了卧房。

她躺在床上,看着顶上熟悉的帐幔,十分的安心。

这一切终于都过去了。

澜天关外,狂风阵阵。

杜凌藏身在野草间,瞧着远处的关口,心里还在疑惑马将军的事情,明明带了那么多兵马,结果说回去就回去了,而且只剩一万精兵,到底能否把这关口打下来?

身边刘将军正与穆南风争论。

“不多观察几日,贸然行事,将两千兵马给葬送了,可是你一个女人来承担?”刘将军怒气腾腾的瞪着穆南风,“瞧瞧你出的馊主意,事情不到自己身上,说话是不腰疼的!”

那刘将军在来得路上便一直看低她,穆南风眉头挑了一挑:“既然刘将军不肯,便由我领这两千兵马,假使真出了事,自有我承担。”

她并没有一丝的退缩。

一个姑娘家真当自己有什么能耐了,刘将军冷笑道:“你自己请命,往后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穆南风淡淡道:“你只要记得你说过什么话就行了。”

她大踏步朝驻扎的军营走去。

刘将军还在不屑:“用两千兵去进攻,就算把别人引下来,自个儿还不是葬身于此,能有什么用呢?我就不信她能成了…“他絮絮叨叨的,杜凌听着眉头拧了起来,他对穆南风一样看不顺眼,但像刘将军这样咬住不放也是少见的,他从草丛中出来往军营走去,遇到穆南风时,只见她正在检查全身的武装,她腰间挂着长剑,背上背着弓,左侧还悬挂了一把腰刀,甚至于连腿上都绑着匕首。

杜凌摸摸鼻子:“你是怎么得罪刘将军的?”

此人不是一无是处,平日里与上级下属打交道颇是游刃有余,偏偏要针对穆南风。

恐怕是有次对敌军首领的悬赏,她抢了刘将军的功劳了,但她并没有回答。

杜凌见她沉默,眉头挑了一挑,伸手牵过一匹马来:“诱敌深入这计策不错,不过我瞧着或者由我领兵更好。”

他第一次打仗,对什么都充满好奇,也对自己很是自信。

穆南风打量他一眼,年轻的男人眉目俊朗,面皮白皙,还不曾经历过战火的淬炼,什么都不知竟然想担这责任,她道:“你假使想立下功劳,便留在这里,假使想送死,便当我没说。”

她对那两千精英下了命令,一呼百应,随即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竟然说他想死,那是瞧不起他的本事了,杜凌面色一沉,差点也想跟着去,但他想到了来时的目的,他是要来立功的,因为只有立了功,才能得到父亲的看重,有了这些资历,积累的越多,他便不会到哪里,都被人当成毛头小子看待。

他忍住了这种冲动。

重新回到原处,他看到穆南风领兵到了关口,搭起弓箭往上射去,只见瞬时那墙头上的一个士兵便中箭从上面掉了下来。

那么远的距离,竟然那么准。

他嘴角扯了扯,果真不像女人!

长安城街道上这几日已经被清理干净,为安抚民心,受到损伤的家庭都得到了抚恤,老百姓这辈子只求安稳,眼见渐渐恢复秩序,一个个便也重新开起了铺子。而赵坚的罪行也被公示于天下,谋害贺时宪,不择手段篡夺原本属于贺家的江山。

在杜云壑,马毓辰等人的支持下,贺玄被拥立为皇,登基的时间定在四月十二。

离今日还有半个月。

虽然杜若对这一日早有准备,但还是有些恍恍惚惚,她不能想象再次看到他时,他穿着龙袍的样子,不知会不会跟梦里一样,眉眼像是覆盖着雪,那样的冷。

而且她还得叫他皇上…

感觉分外的别扭,杜若叹口气从掌心里抓些瓜子放进鸟笼,这时门外有一阵的脚步声传来,得了喜讯的小丫头跑得飞快,来到门口叫道:“姑娘,听说澜天关被打下来了,公子很快就要回来了呢!”

杜若松了口气,又连忙问道:“是吗,那哥哥没有受伤吧?”

“没有,已经在归来的路上了,这是八百里加急得的消息。”

这些天,无论是她,还是家人们最挂念的还是杜凌,虽然杜云壑总说不会出事,可见不到人都是假的,这回终于得了确切的消息了。

她把瓜子都放进鸟笼里,擦一擦手就朝上房而去。

祖母,母亲肯定也高兴极了!

第99章 099

还在远处,就已经听到屋内一阵阵的笑声。

今日是休沐日,杜云壑也在,老夫人与他道:“这孩子心心念念要去打仗,而今赢了也算了了他心愿,下回还是让他在长安多待一阵子,别急着又调遣出去,你瞧瞧你媳妇,脸都恨不得瘦了一圈!”

杜云壑听了不以为然,要成为名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得有许多的实践才能形成自己的作战风格,这不是在家里看看兵书就能成的,当然,也不能放弃吸取前人的经验,两样都不能轻视。不过老夫人这般说了,他也不想顶嘴,上次杜云岩因他狼狈离开长安城,老夫人虽然不说,心里必定是悲痛的,却不曾在他面前露出一丝的埋怨,作为母亲,她当真是极为开明的了。

他心里也有愧,杜云岩落在这个地步,作为哥哥不是没有责任,而今他这一手便使二房没有掌事的了,只能期许将来杜峥可以撑起来。

他笑一笑道:“便是让他多个见识,是不急的。”

他们说着话,杜若进来了,扑到老夫人身边道:“我就晓得都在祖母这里呢,祖母,您今儿可要多吃半碗饭,还有母亲,这是大喜事啊,你们为哥哥都瘦了!”

“还用你说。”老夫人一戳她额头,“我已经让厨房多准备些饭菜了,你们也在这儿一起吃。”又爱怜的搂她在怀里,“下个月你就要及笄了,到时我们府里也是要大摆宴席的,你喜欢什么,祖母这就给你准备起来。”

杜若噘嘴道:“祖母您逗我玩呢,我这辈子就一次及笄,您的礼物肯定老早老早就想好了的,对不对?”

老夫人哈哈大笑:“还真瞒不过你!”

“就是不知道哥哥来不来得及赶回来。”

“怎么会赶不回。”老夫人道,“在你及笄礼前…”她顿一顿,“长安还有更大的事情呢,你哥哥定然要赶回来的。”

贺玄登基的消息,可是派遣人八百里加急送过去的。

祖孙两个闲话,谢氏听到这里站起来道:“若若你留在这多陪陪你祖母。”

老夫人放手不管,谢氏总是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

她告辞走了,杜云壑也随之离开。

谢氏径直回了堂屋,刚刚坐下,却见杜云壑也进来了,她假装不知,将案台上的账本拿着翻起来,杜云壑见她不理会自己,面孔有些发红,轻咳声道:“若若及笄是要请哪位夫人来的?”

这种事宜,原先他是不会主动问的,都是要谢氏提醒才会一起好好商议,这回倒是主动了,谢氏淡淡道:“我是要请温夫人的。”

大燕内部战乱,在那一次已经清除了赵坚的部下,而像温大人这种文官,好些都没有参与,等到尘埃落定,也接受了这次政变,毕竟像杜云壑,马毓辰这种开国功臣都拥护贺玄,他们这些将军们又掌握了几乎所有的兵权,又能如何呢?

最重要的是将来,是否能让人信服,故而现多数都是采取观望的态度。

是以温大人仍是任工部尚书的职。

杜云壑道:“温夫人倒是合适,以后我们若若能有她几分的本事都是不错的了。”

谢氏点点头,并不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