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龙椅上的再不是丈夫,而是曾经那个丈夫视为半个儿子的年轻男人,不,她摇一摇头,赵坚心思似海,她一直都不知道,他藏着那么多的事情,所以眼前的人只能被称为复仇者,冷血又残酷,杀害了她的儿子,丈夫,夺取了这江山。

可现在,她只能来求他!

贺玄看着跪下的秦氏,淡淡道:“有话便说罢。”

他也知道她要说什么。

秦氏咬一咬嘴唇:“你虽是坐稳了长安,可在西边,横州,明城,无涯关,沧州,都还没有收服罢,想必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在长安附近,属于赵坚的势力他已经设计肃清,而秦氏说得远一点的地方,仍被赵坚的心腹占据着,不过无关紧要,只要假以时日他自然会一个个的夺取回来。

贺玄没有说话。

男人眸光平静,并不是那么在乎。

秦氏深吸一口气:“我可以帮你劝降,只要你…你放了我伦儿,放了阿宁,澄儿,他们与那件事无关,左右也不过是为救相公,只要你做到,我这便前往横州。何将军与相公乃生死之交,但何夫人的命却是我救的,我曾经只身去百里远的地方替她请来大夫,她欠我人情。”

“你若做不到呢?”

“伦儿在你手里,我什么都做得到。”秦氏凝视着他,“我只有他一个儿子了。”

“便让我去试试,若是能劝降便不必大动干戈,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假使能避免战乱,又何乐而不为呢?你并没有损失任何东西,等我劝降之后,我会一死以谢天下,解你后顾之忧!”

贺玄终于动容。

身为母亲,为母则强。

假使他的母亲还在世,是不是也愿意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他吩咐元贞:“你押她前往。”

秦氏拜谢。

元逢看着殿外,却是担心,轻声问:“皇上,您真要饶过赵伦等人吗?”

不管怎么说,赵伦都是赵坚的儿子,放他走只怕后患无穷。

贺玄眉头挑了挑,心想赵伦只是个孩子,能起什么风浪,假使谢氏能做到,他也不会食言,要说他忌惮的,而今最大的敌人却是大周了。

那桩事情早该翻过篇去。

他已不是日日念着仇恨的那个人,不是报不了仇整夜碾转反侧,忍受万蚂噬心般痛苦的那个人,他现在是大齐的皇帝。

这阵子,桂花开得更是繁盛,满树星星点点缀满了米黄色的小花,老夫人使人做了桂花汤圆,桂花糕,桂花小豆粥,今日又换花样,做了糯米桂花藕。

她们院里也分了一份。

玉竹端过来时,就见杜若在绣花,要算起来,这鞋子是从五月做到八月了,能这么长时间的也只有自家姑娘有这本事,幸好婚事定在明年,不然早一些,只怕是做不好的。

“老夫人送来的,叮嘱姑娘要吃光了。”她探头看那联珠纹。

慢工出细活,针脚却是整齐。

调羹动一动,那碗里就溢出香味,杜若放下针,把鞋子收到一边生怕沾到汁水,才低头吃起来,藕虽是晚藕,却炖的滚烂,入口即化,滋味又不腻,甜度刚好,她吃掉两片,夸赞道:“这等功夫可是要赏了,不以前做的桂花甜品都好吃呢!”

“那奴婢使人去厨房看赏。”玉竹笑眯眯出去,正巧遇到一个身穿碧色比甲的小丫头,那是杜莺身边的,便笑道,“二姑娘差你来作甚?”

“来请三姑娘,表姑娘去做客。”小丫头声音脆脆的,传到房里,“我们姑娘做了好些枫叶书签呢,要送给两位姑娘,请姑娘们去挑选。”

枫叶也能做书签吗?

杜若好奇,连忙就要去了,又吩咐玉竹:“你顺当去厨房再弄四碗桂花藕来,我带去二姐那里。”

玉竹答应。

等到谢月仪来,二人一同去杜莺那里。

当初分家,两家中间重新起了道墙,又各自空了几丈的距离,不过那墙上还是按了道侧门的,而今杜云岩不在,那边好似孤儿寡母一般全都依仗国公府,那侧门便也总开着,守门的小厮看见她二人,满脸堆笑的迎上来,一路护送到二门处。

里头的景色杜若仍是熟悉,毕竟乃原先住的地方,只四处看看,被杜莺打理的井井有条,奴仆们上来行礼之后又各做各的,园子里毫无杂声,到处干干净净。

谢月仪见她们虽是堂姐妹,却也住在不同的地方了,叹一声道:“若若我有件事还未告知,等十月我们就要搬出去了。”

“什么?”杜若惊讶,“怎么又要搬走了?”

“你不要生气。”谢月仪忙道,“我父亲好歹也是翰林院的官员了,有同袍聚会,住在此地实不方便,虽说舅父舅母宽和,外面传出去不好听,而今舅母也同意了。”

听到这个解释,杜若还真不好反驳。

虽然她想同谢月仪日日在一起,但她真的不是自己的亲姐妹,谢家是该有自己的家的,她心里难过,长叹口气道:“那你们要搬去哪里?”

“就在附近的。”谢月仪也不舍得她,低声道,“舅母就这一个条件,一定要近一些,故而父亲专门挑了最近的,你们过来连一盏茶的功夫都不要呢。”

那是还不错,杜若拉一拉她的手:“也罢了,你搬出去便是谢姑娘了,也不用被人表姑娘的叫,我而今想想,别人家再如何好也不如自己家好,就是你记得,我们可要经常聚聚,逢年过节必得要见一见面,是了,我们不如十日聚一次罢?”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谢月仪一口答应。

杜若就笑起来。

来到杜莺的厢房,她正当在做书签,远远瞧见,就见一桌子的枫叶,红红的散落着,十分的艳丽,但却看不出书签的样子。

等到走近了,杜若才发现那枫叶上竟然是画了画的。

她眼眸睁大了:“你竟这般厉害了。”本就是小的枫叶,还能在上面画出风景呢,又有仕女图,极为的精致,难怪能做书签,她拉住杜莺的袖子,“真是漂亮,你快教教我!”

杜莺笑道:“我这不是在画着呢,你瞧一瞧,并不难,就是那笔锋很细,一点不能出错,不然就毁了。”她顿一顿,“也是适合你,你性子慢有这耐心。”

不像她,她因为操心的事情多,是会突然浮躁的,论到精心,只怕没有谁比得上杜若。

也许拥有太多,反是没有什么贪心了。

三位姑娘轻声细语,杜若忽地问:“怎不见四妹呢?”

“她前几日已经选了书签了,今日有些不舒服便没有请她。”杜莺道,“你的桂花藕可以使人端过去,她想必要吃的。”

杜若道:“她生病了?”

“着凉罢了,不严重,她说也没必要去看她。”

杜若答应一声。

眼见杜莺画完一张书签,杜若也想试试手,便坐下来,谁料还没起笔,木槿进来与杜莺说话,声音很低,她零星听得什么夫人拜访,还有刘氏的字眼,正奇怪什么事情呢,杜莺淡淡道:“我要同母亲商议事情,你现在便去说,今日繁忙,母亲没空接待,让那夫人与公子回去。”

那是下了逐客令。

杜若惊讶的看向杜莺,暗自心想若是她的母亲在见客,她是绝对没有胆子说出这种话的,不过刘氏…她摇一摇头,委实也不像个主母,不然以前杜蓉也不会总替她出头了。

她在枫叶上画起画来。

没过多时,听到不远处丫环的声音,称呼四姑娘,她顿住手,不是说在生病吗,怎的杜绣还过来了?她往外看去,只见杜绣穿着身柳绿色的襦裙,扶着翠云的手,快步得走了进来,她好像有些吃力,面颊上染着病态的红色。

“这等时候为何还吹风呢?”杜莺看着她,“你该在屋里好好歇息。”

杜绣一下笑了起来。

那笑声有些尖锐,她道:“我这种病人睡不睡又有什么关系?父亲走了,我在家里连个外人都算不得了!只怕母亲也是一样。”

刚才有客人拜访,是母子两个,她一早听说了,翠云说那公子就是送伞的人,可杜莺多么厉害,竟然径直赶他们走,她一个姐姐如此专横,连选都不给她选一选吗?她的终身大事何时要杜莺来做主了?

杜莺却是轻描淡写:“四妹是病得严重了吗,晕头晕脑的,竟是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

杜绣气结。

她是一起气不过来质问杜莺,然而来了,才发现确实也做不了什么,她难道要把伞的事情说出来让杜莺笑话吗?今日可还有杜若与谢月仪在旁边呢,她轻咳一声:“罢了,我与你计较什么?你身体不好够操心的了,还是要小心自己的身体!”

管这管那,哪一日指不定就一病不起了。

怎么说,她的身体可是比杜莺好多了,所以杜莺即便是嫡女又如何,可有什么好人家愿意娶她呢?

她拂袖走了。

弄这么一出,杜若二人还是有些尴尬的,杜莺道:“原本也是让你们来选一选书签,选好了便走罢,我也确实得歇一歇。”

杜若犹豫道:“四妹…”

“她没什么,就是糊涂了,睡得一两日便会清醒。”

听起来,杜莺是不会告诉她的。

杜若选得六样枫叶书签,便同谢月仪告辞。

在路上,她仍在想这件事,毫无疑问,那姐妹两个是闹不和了,许是就因为逐客令的事情,是不是杜莺擅做主张令杜绣生气了?那么,那夫人是同杜绣有关吗?

她可是第一次看到杜绣那么恼怒!

她们几个人,唯有杜蓉最是喜怒形于色,而杜绣从来不。

到底那夫人是谁?

她是不是要告诉母亲一声?毕竟杜莺是个姑娘家,刘氏又是不管事情的,要是真有什么,母亲或许能帮上什么忙,她一边想着,一边踏入院门。

看门的婆子见到她,极为欢喜,笑道:“姑娘您总算回来了,刚才宫里送了嫁衣来呢,说让姑娘试一试可合身。”

杜若一怔,这么早就送嫁衣了啊?

“姑娘,那快些去试试啊,听闻宫里那些绣娘的功夫可了不得呢!”玉竹连忙催她。

鹤兰也是满脸期待,很想看看杜若穿嫁衣的样子。

就这会儿,谢氏也来了:“那是早先前定的身量,不过这阵子你总在家里陪着你祖母,你祖母说,厨房里端来的吃食,都叫你一个人吃了,也不知那嫁衣会不会小了。”

就那么点儿吃的,能怎么胖啊?杜若道:“还没到大冬天呢,冬天我吃得更多!”

因为冷,那是长膘的季节。

谢氏扑哧一笑:“要真是这样,皇上还得送嫁衣来,给你做上三套,大的小的都有,总有合适的。”

杜若无言以对,嘟囔一声,去房里试嫁衣了。

第110章 110

因是贵重的东西,她不曾到,谁也没有碰,覆在上面的轻纱仍是原样摆着。

杜若瞧一眼,心想光是这纱都是少见的漂亮,好像云一样的轻薄,颜色却又深沉,并不能看到它下方的颜色,她伸手掀开来,自己还没有发出声音,就听见丫环们低声轻呼,便是谢氏都道:“听闻专程从杭州专程送来的,果是不凡。”

那红色难以形容,既浓烈又不沉重,如同深红色的花瓣,有着自然的韵致,又好像姑娘们唇上的口脂,鲜亮富有光泽。

杜若一时都不能去碰触,被这衣料深深吸引,还是谢氏走来将之抖开,才看清了它的模样。

寻常嫁衣多数也是用了凤穿牡丹的花样,只以牡丹为主,添些凤羽,而这嫁衣却是以凤凰为主,俱用金线织就,华光闪烁,好似要展翅高飞,寓意十分明显,皇帝是真龙天子,皇后自是伴龙高飞的凤凰。

见女儿出神,谢氏道:“快些试一试罢,这嫁衣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

尘埃落定,她也不愿再去想将来的事情了,全心全意为女儿准备嫁妆,看着她出嫁,体会一个母亲在这一阶段应该有的经历。

杜若便去换衣。

等到出来时,那些目光纷纷落在身上,倒是将她弄得脸红了,轻声道:“怎么样?”

谢氏莞尔一笑,过来将她有些微乱的头发撩起来:“等到那日,配着合适的妆容更好看些…我瞧瞧,”她扶住女儿的肩膀,上下看一眼,“不大不小,看来是没有胖,可叫他们去回话了。”

等到嫁衣拿回手上,已是过得两个时辰。

元逢捏捏眉心,今日真是不巧,来时杜若去做客了,他不敢打搅这未来皇后,硬是在外面等着,这回终于可以回宫。

他匆匆打马离开。

贺玄正当在练剑法,而今虽是皇帝,这武艺他不曾懈怠的,每日总会抽些时间温习,或是叫上近身侍卫过上几手,元逢站在旁边等了会儿,才收剑。

“如何?”他问。

元逢忙道:“说是正好,不用改。”

几个月前就开始做了,她是一点不曾胖吗?贺玄眉头挑了挑,想到上回搂过的细腰好像一折就断似的,这年纪还在长身体,应该多吃些,他低下头擦剑,一直不说话。

元逢走不是,不走不是,犹豫着该说什么。

贺玄却道:“你把原先那把剑的剑穗找回来。”

此前那剑是赵坚送的,他忍着一直用了几年,到最后也是用那把剑手刃仇人,后来就被他扔在一边了,刚才见到剑柄光秃秃的,突然想到杜若亲手做得剑穗还留在上面呢,竟是不知去了何处。

元逢头上冒汗:“这,这…”

那天长安城大乱,如同狂风卷过,皇宫内也是一样,最后是谁收拾的哪个记得?他拿袖子擦一擦汗:“皇上,只怕难以寻到了。”

贺玄抬起头看他一眼。

元逢忙道:“小的一定上刀山下火海也给皇上找到!”

贺玄嘴角挑了挑,知道有些为难他,不过自从他当上皇帝,元逢跟着鸡犬升天,每日不知多少人巴结,便是官员都有不少。

幸好他还没做蠢事。

元逢最怕主子沉默的时候,怎么也猜不到他的心思,连忙道:“小的现在便去!”

贺玄却又叫住他:“她没说什么话吗?”

元逢头又疼了。

那位姑奶奶还真没有让他带话来,不过看皇上的样子,却是希望有的,他尴尬一笑:“小的在二门外等着,进进出出都是丫环捧得嫁衣,便是三姑娘有话也不好同小的说,皇上,三姑娘又是端庄的大家闺秀,民间习俗,出嫁前都是更为收敛的。”

所以她是一点没表示了?

鞋子是做好还是没有做好呢?

贺玄眼眸微微一眯,将剑连同剑鞘放在石台上,大踏步走了。

杜若试好嫁衣,正同谢氏说话。

“今日二姐与四妹有些争执,起因好似为有客拜访,二婶去见了,但二姐却下了逐客令,不知为何,四妹十分的生气,带病前来。”她皱眉,“二姐而今管着一个家呢,如同娘一般的辛苦,也真难为她,四妹竟不体谅。”

谢氏端起面前的茶来喝,淡淡道:“那你觉得是绣儿的错了?”

“难道不是吗?”

在杜莺与杜绣之间,她永远都只会偏向杜莺。

谢氏打量女儿一眼,慢条斯理道:“你往后可是要做皇后的,这件事要是发生在宫里,是不是你不去查一查就认为绣儿错了?”

杜若一怔。

“在家里亲疏有别,你惯来又同莺莺交好,但成为一国之母,可就不能有这般明显的偏向,幸好是与我说,这件事你要是告诉凌儿,只怕凌儿当场便是要痛斥绣儿了,是不是?”

哥哥同杜绣更是不对盘,自然是如此的,她发现母亲是在教她,在发现真相之前不要轻易下决定,心中就是一凛,沉默会儿道:“上回在大姐家,四妹就问起两位夫人,还有伞,她有把不明来历的伞,也许这次前来拜访的便是送她伞的夫人。”

谢氏笑了:“以后有事情,你就这般的想一想,我同你父亲不是笨人,你也不会是,只是太懒了,你这孩子啊,从来就不曾…”

后面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但杜若还是知道了母亲的意思,她心里仍是不放心她。

这些年来,她好似个孩子般无忧无虑,不曾经历过风浪,不曾遭遇过挫折,这般的她,竟然就要去当皇后了,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有个底。

谢氏走后,杜若看着窗外出神。

到底是哪家的夫人前来拜访,又会被杜莺赶走呢?杜莺是那样谨慎隐忍的人,做出这种举动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那么定是不想家里与那夫人有丝毫的联系了。

然而杜绣却又…

应该不是同唐姨娘有关的,不然杜绣不会那么气愤,毕竟唐姨娘被留在杜家没跟过去她都不曾顶撞过谁,她那样紧张,难道是,杜若眼睛一亮,想到杜绣这阵子打扮的花枝招展,那一定是为她的终身大事了!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为紧要,那是关系一生的。

她恍然大悟,因此对那家的底细也更为好奇。

不如去查一查,便与玉竹道:“你去大姐那里走一趟,问问那陈夫人潘夫人…不不,”又摇头,“索性把那天所有客人的名单都要来,我要仔细看看。”

玉竹吃惊:“姑娘您这是要查什么啊?”

“叫你去便去。”杜若心想,她现在要做个不让长辈们担心的人!

玉竹一头雾水,但还是去了,回来时道:“大姑奶奶说你们作妖了,一个个跑来问名单,先是二姑娘,又是四姑娘旁敲侧击的,现在又是你,她说她也要看看,名单有什么问题了!”

杜若扑哧笑了起来。

真是作妖,就是不知道是谁在作妖。

她一连看到天黑。

眼见时辰不早,到底忍不住打起呵欠。

鹤兰端来热水予她净面洗漱,又将床铺好等杜若躺上去了,才轻手轻脚出去。

因为累了,她沾到枕头便觉得困,不消半会儿便沉睡了过去。

月光下,小姑娘侧着身子,半边脸儿压在枕上,像一片洁白的莲花瓣,连呼吸沾上都是玷污,但他管不得,就是很近得看着她,见她越睡得深,越是有种逗弄的乐趣上来,伸手就捏了下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