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别人矫情到这份上,早被秦慢一剑捅个对穿了。可奈何她面前这个男人貌美如画,便是矫情起来也赏心悦目让人半分厌烦不起来,秦慢深深忏悔着自己的口无遮拦,抚着雍阙的臂膀:“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虽然只是江湖中小小一粟但天下也无人能强迫我做不愿做之事。”

说着她怪不好意思地忸怩了一下:“我并不讨厌你,也不是怜悯,”她抬起头,眼睛清澈又明亮仿如一泓清泉涓涓流入到雍阙的心底,“正因我喜欢你,所以才愿意留下来。”

无人能强迫她做不愿之事,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足以窥见她阔朗浩然的胸襟傲骨。他从没认为过她只是个小小的江湖儿女,那样敏锐细究的眼力与见识,从容不迫的处事胸怀,这哪里是寻常百姓家能养出来的女儿。

雍阙微微眯起了眼,他说:“那你愿不愿给我亲一下?”

亲都早亲过了还来问,秦慢恼躁可又怕拒绝了让他更加自卑,稍作犹豫她霍然闭上眼,义无反顾地昂起头来,粉嫩的唇轻轻撅起像待采的花骨朵。

自己可真是卑鄙啊,雍阙心满意足地打量着她勇于奉献的姿态,俯身轻轻在她唇上点了一下。香甜得像米糖,让人忍不住再亲一下。

再亲时本来温柔内敛的嘴唇突然狂肆得像阵疾风,蹂/躏着吞噬着她微凉而柔软的唇瓣,又像是把瞬间蔓延开的星火席卷过她全身直至烧尽了她的理智与抵触,甚至丝毫没有发觉一双图谋不轨的手悄然攀附上了胸前的娇软,灵活的指尖无声无息地挑开了结扣…

“督主,宫中传了急令来!慧妃娘娘垂危了!”

霍安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屋内静如深渊,下一瞬他失魂落魄地滚出了房间,颤抖着身子蹲在地上捂住双眼:“我什么都没看见,督主…”

惊醒过来的秦慢尴尬得简直想滚进桌子底下,双手猛地一推,脚一蹬:“走开走开!丢死人了!”

她那一脚恰好蹬在了雍阙的小腿上,疼得他嘶了声,本就阴霾的脸黑得不见天日。这种事情于他其实也是第一次,新手上路正摸索钻研得不亦乐乎,中途被搅合要不是佳人在侧,霍安那条小命早就交代了。

他忍着怒气理了理衣襟,低头一看,依着桌上滑下的秦慢衣襟微敞露出一片染上绯红的洁白顿时更加懊丧,闷闷不乐地替她拘好衣襟,想说什么两人一对视又尴尬地挪开了眼。

最终他动动嘴唇,按捺万顷雷霆地怒喝道:“滚进来!”

霍安抱着头麻溜地滚进来了,看也不看那两个主子只管往地上一跪:“小的该死,小的自己给自己掌嘴。”

雍阙一脚踢在他膝头,不轻不重:“有话快说!”

“哎好嘞!”霍安连忙停下甩耳刮子的手道,“宫里慧妃娘娘午时后于春筵堂下小憩,到了点宫人去唤她起身结果一唤不起始才发现娘娘晕厥了过去。传了宫中太医会诊,诊了半天也没诊出个所以然来,情势凶险愈发凶险,这会功夫眼看着人要不行了。”

雍阙手掌东厂,毕竟也还是司礼监掌印,慧妃也算是新帝的宠妃出了这么大的事理应在场的。

刻不容缓,雍阙换上朝服当即要往宫里去,整饬好衣裳时见着秦慢若有所思地看着霍安送上来的简单笔墨:“怎么了?”

秦慢抬起头来,眉眼间闪烁着不安:“督主,慧妃娘娘的这个病症有点蹊跷。”

不费思量,雍阙沉下脸来:“你的意思莫非也是十八镜?”

“光看字面上和柳心瑜的症状很是相像,但是…”秦慢摇摇头,她放下纸,“这个不好说,还得亲眼看看才好。”说着她看向雍阙,“督主我能一同进宫去看看吗?”

当然不能!雍阙想也没想就回绝:“宫里非寻常之地你无品无阶若无召,自然不能出入。”

他说着有些心虚,不让她进宫是出于他的私心。皇帝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眼看选秀在即在新人入宫分走他的注意之前,秦慢还是少出现在他眼前为妙。

秦慢失望地垂下头来,忽然她又抬起头狐疑地看着雍阙:“可是上次我不也是跟着督主进宫的吗?”她朝前站进了一步,眼眸亮得如星辰,灼灼逼视着雍阙,“以督主的身份带个把人进宫不是问题吧,督主您是怕我见皇帝?”

轮到自己身上,雍阙才发现她精明起来简直骇人!在她的眼睛之下他所有的私欲仿佛无所遁形,让他狼狈得恨不得拔脚就跑,更可气的是她当着霍安的面她说话毫无顾忌,她得意地咧嘴一笑,哪有方才泫然若泣的害怕:“督主,你吃味了。”

于是雍阙只能落荒而逃。

秦慢看着被留下的纸张掂了掂,让人找来读书读得正一头包的雍和,和蔼可亲道:“娘娘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甜不甜!甜就留言!哼唧!

第67章 【陆柒】美人

只要不读书,上刀山下火海对雍和来说都不是难题,反正也没人敢逼着他去刀山火海就是了。

孰料今儿他风风火火过来将衣领一扯,郑重其事地在桌边上坐下对秦慢道:“娘娘,不是我不帮您呢,可这回我真不能跟着您出去胡乱。”两条眉毛一耷拉,沮丧道,“上次出门回来我被爹他老人家丢进柴房里差点没活剥了皮,我劝您呐这两天在家安分守己点。我爹他舍不得治你,”他在脖子横手一划,“可对旁人他是从不吝啬于下黑手的。”

雍和今儿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不跟着秦慢出去为非作歹,秦慢惆怅着徘徊在门前看看天色,六月天快近了,虽然燕京没有江南绵延不绝的梅雨,但天说变就变。秦慢估摸着顶多傍晚这雨也该下了,也不知道雍阙走得急有没有带伞。转念一想,贵为司礼监掌印和东厂提督哪还缺得了一把伞。

她心里装着事,看着云山渐起的幕穹无端地烦躁起来,什么也没说就跨出门去。

自娱自乐啃桃子的雍和一见,忙不迭高声喊道:“娘娘你去哪儿啊!”

“去附近转转。”秦慢的话乘着风飘来,和她的人一样眨眼没了影。

这个糟心后娘哟,雍和怪叫了声,蹦到地上三步并两步追上去:“娘娘你等等我!等等我!”

秦慢说去附近也真就没跑远,沿着雍府的胡同口掖着双手慢慢走着,雍和牵着她衣角生怕她跑了似的,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几个家丁打扮的东厂番子。雍阙的府邸与京城的权贵们不在一处,可能他瞧不上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宦也可能不愿瞧见他们明褒暗贬的眼神。他住在东城的偏僻地儿,一条巷子就那几户人家还大半都空了宅子看不到人烟,秦慢走得漫不经心,雍和跟得气喘连连,直嚷嚷:“娘娘你到底要去哪儿呀?”

秦慢哪里也不去,就在那左右两条巷子走动走动,直到走到某个无名人氏的宅邸前她一屁股在人家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了抱怨道:“累死了。”

雍和没管没顾学着她也坐下,那手扇风:“累就回去啊,临走前我看小霍子在井里镇了甜瓜我们回去吃呗娘娘。”

“坐一会就回去了。”秦慢的眼神像是看着天又像是看着不知名的远方。

近在咫尺的地方,却触手难及,她以为自己将十三年的过往都忘记了,可重回故地她却觉得一切历历在目。那夜瓢泼的大雨和冲天的火焰交织成一片血海在她的眼前,还有那张熟悉的脸:“小姐,喝下去吧,好死不如赖活着。别想着报不报仇,你只管自己活下去就好了。”

秦慢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啊,她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即便饮鸩止渴也在所不惜。

过了一会儿她果真依言回去了,雍和啃着甜瓜少年老成地摇头叹气:“女人啊,真是摸不透心思。”

吃完瓜秦慢去睡了,雍和慢腾腾地拿着麻巾擦手:“小霍子,你去拿份东城的户图过来。”

霍安心领神会地将户图拿过来,雍和拿着笔杆将秦慢今儿走的道画了一遍,敲打着桌案:“乍一看看不出什么来,这些人家以前都是什么人家?”

“回小主子的话,以前这片儿都是商贾的住宅,家道落败后官家们嫌弃这铜臭味重,百姓们又买不起大宅所以大多闲置了出来。”

雍和将秦慢坐着的那户无名宅邸画了个圈:“去,将这户以前所有住过的人家底查查。”

秦慢对书房里两人的盘算一概不知,她坐在床沿掏出了她的小包袱。包袱里一切物什照旧,她取出自己的长簪,指腹反复在鸟首下摸索了三遍,指尖一扣,吧嗒掉出一粒乌溜溜的丸子来。

对着光照了一照,秦慢浮出丝苦笑,往嘴里一扔一口水也没喝的就咽了下去。

午后还早,梦还长,梦里的光阴轮转,或许还能见一见故人面庞。

苏不缚站在小楼之外也恍惚如梦,走到现在他算是看出来宋微纹的每一步看似随心所欲实则都别有目的。

楼外寒鸦凄凄,丛生的荒草结成了绵软而暗藏锋芒的笆墙,镇守着里面不知名的怪物。

宋微纹说着害怕,脚下分外利索,一根烧火棍舞得虎虎生威将一众茅草砍得东倒西歪,一路杀到小楼的银角门前他步伐一顿,面色凝重退了一步,绕到左旁斗窗外念念有词:“正门朝北,凶中之凶,还是小心为上。”

站到窗户下他又犹豫,回头眉头倒竖,低声呼喝:“苏不缚你还快过来!小爷都替你开了道,怎么着还想我一个人去送死啊!”

苏不缚嘴角直抽,他是真看不懂宋微纹这个人,你说他大智若愚但有的时候做起事来全不顾头尾,你说他莽撞癫狂但关键时刻总能有点睛之笔。足尖两点,人跃到窗下。

宋微纹搓着双手亦常紧张:“苏大侠,您看扒窗户窥香阁这事我干得少,怕下错了手。您老屈尊纡贵捅个窗户眼儿呗?”

“你他/妈真是不要脸!”苏不缚骂起了娘,宋微纹装作没听见贱兮兮地等在旁。苏不缚被宋微纹忽悠得心里也没底,咽咽喉咙,好在窗户只蒙了两层纱,随后捡起个树棍就着剑尖囫囵一削,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就捅了过去。

手腕使了三分力,窗纱渐成了个洞,里面竟漏出了一缕光!

宋微纹难耐激动,在旁从左蹦到右,从右蹦到左:“看到啥了,看到啥了。”他见苏不缚两眼直愣愣地不说话,他着急无比,“是不是个美人儿,是不是?哎,荒山古殿,美女幽魂,啧啧!凄婉!动人!”

苏不缚直直退后一步,月光下脸色灰败如土,他什么也没说

宋微纹瞅着他的模样,嘴角竟是挑了挑,乐滋滋地趴上了洞眼。

他瞧见的自然和苏不缚没什么两样,殿中果真有一个美人。

美人如出水芙蓉,一袭十二惊凰的明艳宫装,皓腕上明珠成串如星如月,翦水秋瞳波光粼粼,唇不染而朱、未语先笑。那美人儿背靠一架十二扇仕女屏风,而面前摆着一张长长的矮桌,桌上放了一鼎小小金鼎,鼎下火头正旺,鼎中白水初沸。

金鼎左侧搁摆了两套整齐碗筷,同是为白玉所凿金银勾芡,精致无比。

右侧则是依次布置了十个小碟,头碟似是猪脑,然后是心肉,再次是红肝,色泽新鲜仿佛才从动物身上摘了下来。

是的,古殿之中不仅坐着一位美人,而这美人还十分有闲情逸致地涮火锅?

只见她姿态优雅,左手挽袖,右手执箸轻轻夹起一片猪脑放入金鼎之中。略涮了一涮便夹起,置于红唇边轻轻一吹再送入贝齿之间,好不惬意。

宋微纹自诩江湖第一风流公子,阅美无数,这位美人自然也得他的眼缘。

不是旁人,正是江湖第一美人林酥。

只是传闻那林酥近来陪着慕容家的少家主在姑苏泛湖赏月,怎么孤身一人跑到荒郊野外来吃火锅。

更何况,宋微纹视线稍稍向前一提。

长案之下堆放了两具开膛破肚的尸体,淋漓鲜血流了一地,仔细一看两个头颅皆为利器开了小口,再看林酥唇齿间咀嚼得红白之物,难怪苏不缚这样的人都面色如土。

林酥吃完脑花,端起金爵来轻轻呷了一口,幽幽叹息从红唇间飘出:“两位贵客既然登门,怎么不来呢?恰好美酒佳肴,等你二位呢。”

此一声出,宋微纹与苏不缚同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声音似男似女,好像一把琴弦生生擦过锈铁,尖锐得直刺入后脑勺之中。

宋微纹扳着手指算了一算:“我和你是两个人,加上林美人是三个。案上只有两套碗筷…”

他与苏不缚对视了一眼,那“美酒佳肴”似乎指的是他们。

刺骨战栗爬满了背后,苏不缚拎起宋微纹想也没想就要远离这古怪小楼,孰料手指才碰到他的胳膊,两人足下猛地一陷,猝不及防地落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秦慢猛地从桌子上惊坐了起来,茫然四顾了一番,结果起得太猛呛了气儿,揪着领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止住了她的面容疲态难掩。

重新趴回案上,她喃喃道:“娘娘,我好想你,好想你…”她闭上眼,神智混沌不清,“我已经有点累了。”

“娘娘?”雍和站在纱帘外嘀咕,歪头看着霍安,“什么意思?”

霍安迷茫道:“小的也不知道哇,兴许夫人念家了吧。”

“不是说她无父无母嘛。”雍和嘀咕,秦慢的身世到了燕京后雍阙便没再查。可他能放心,雍和却始终觉得悬乎,自家这个精明到神鬼都怕的爹蓦然落入情网,对方可想而知是个厉害角色。他爹为情所迷,他这个做儿子的不能袖手旁观,万一对方居心叵测呢。

真是晚节不保哇,雍和连连摇头:“去吧,叫起来,再不叫我爹要被那狗皇帝整死在宫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

第68章 【陆捌】受罚

积攒了大半日了雨,到了黄昏时分终于轰轰烈烈地撕破云山雾海以千军万马之势奔腾而下。

秦慢抱着伞坐在颠簸的马车里,车里没有上灯同天色一般浑浑噩噩,马蹄声激起的水花排浪似的朝两边道路撒去。雷声震天,闪电一道道地往下劈,不知道是哪方仙人登顶渡劫。

雍和裹着小小的披风缩在角落里,雷声一道瑟缩一下,挨着秦慢近些喏喏道:“娘娘,爹不会有事吧?”

秦慢没应他,他偷偷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差点没气死。刚刚不情不愿被叫醒了拖上车,得,人直接又在车上睡去了。

雍和气得牙痒,敢情自己这爹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一腔痴心撞进了个没心没肺的怀里。

他捂着嘴巴狠狠咳嗽了一声,秦慢始才惊醒了一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啊,到了?“

到个屁!雍和努力绷着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蛋望着秦慢:“娘娘啊,爹都快死了,你咋一点都不担心呢。”

秦慢紧紧搂着伞,和搂着个宝贝儿似的十分诧异:“督主怎么会死呢?”

雍和瞪大眼:“我爹咋就不会死呢?”

“他是督主啊?”秦慢说得理直气壮。

雍和头疼:“可他头上的是皇帝啊!”

秦慢明摆着还是不信雍阙会栽,慢腾腾地重复道:“不可能的,他怎么会死呢,绝对不会的。”

“…”

如果换做宋微纹他就一定会知道,和秦慢拌嘴那是天底下最不值当的事情,平时正儿八经还好,装疯卖傻起来能活活把死人从棺材里气蹦出来。

霍安将人送进了皇城,里头自有人接应。匆匆挑了帘子,风雨如晦两盏风灯摇曳着幽黄的光芒,仿佛一闪即灭。瓢泼大雨织成无边无际的灰帐,从四面八方浸入皇城每一个隐僻角落。

午后的闷热被浇灌得一干二净,更携着丝丝寒气钻入衣襟袖口和针眼缝隙之中。秦慢一下车就打了个哆嗦,雍和看见了悻悻地解开了披风想给她,结果被她摇摇头给拒绝了,她撑着伞转头过问来接他们的太监:“督主呢?”

“回夫人的话,”那太监满面愁容,替她当着摇摇洒洒的风雨,“慧妃娘娘得了急疫,奄奄一息,陛下滔天震怒以失职不察之罪罚督主站在台下自省思过,到现在已经站了快两个时辰了。”

还好,不是罚跪,否则以雍阙的身份在那跪两个时辰,面子里子一概丢完了以后还怎么在朝堂宫内立足。

“哦…”秦慢将手拢在袖子里,站在回廊下,霍安指着西南方一处隐约翘起的飞檐道,“那儿就是慧妃娘娘的太仙宫,慧妃娘娘原来在道观中静修过一段时间,封妃之后陛下就将原先宫里的道宫精心修缮后赐给了她。娘娘是个好人啊,可是我们督主他也冤啊!”

冤是有点冤,宫里妃嫔不说三千佳丽也有上百,他一个司礼监掌印哪能一个个顾全过来,何况还担着东厂的差事。可是既然执掌宫闱,在他的地盘出了事总推脱不了干系。

秦慢看了片刻:“走吧,去看看。”

霍安与雍和立时抬头看她,前者更是慌忙拉住她:“夫人啊,这宫里可不是咱们府里,没有御令随意走动那可是掉脑袋的事啊!督主他老人家现在正受难,没人能保你…”

秦慢拉开他的手叹了口气,眼风扫了那小太监两眼:“我们既然能入宫想必已是得了御令准允了,人来了再不去岂不是有违圣命。”

那小太监讪讪,在霍安瞬间变成刀子一样的眼风里忙不迭替秦慢撑起伞,却被她慢慢地婉拒道:“不必了,宫里的伞重我撑不动。”

于是她撑起了自个儿黄底白花的油纸伞,悠悠地拾阶而下。

慧妃的太仙宫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秦慢跟着引路太监穿过彩凤楼过了几重涵洞矮门,走到鞋底尽湿终于到了宫门前。果然如她所言,一路上巡视的御林们对她视而不见,各路守门的宫人也大开方便之门。

秦慢踏入太仙宫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雨中的雍阙,朱红的曳撒被雨水泡得黯淡,他谦卑地垂着头,拔长身量却是挺如云松,水滴沿着刀裁的鬓发滚落隐入已经完全湿透的衣裳中。

他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只以为是又一波赶来的太医,前一波已经拖出去送了性命,可怜那副院判也在宫里担了数十年的值。淋雨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只是面子有点难堪罢了,可从入宫做奴才的那天起他就已经全然抛去了颜面与尊严。

主子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在雨中泡两个时辰已是开了恩。他安静地立着,直到看见走过的那双鞋。

变了颜色的鞋面上绣着覆雪棠梨,是他亲自挑选的绣样,清新雅致与穿着它的人脾性很相和。他顿时大吃了一惊,几乎不受控制地抬起头,秦慢微微仰头看着他,也只是一眼就温顺地垂着头跟着内侍上了回廊。

雍阙五脏俱震,全然不明白她为何会出现在此时此地,诸多想法疯狂充斥在他的脑海中,最后化作唇边的一抹苦笑。

是啊,她是他的七寸,他的软肋,这样难堪的时刻皇帝岂能让她错过。

主殿里灯火通明,跪了一地会诊的太医,年轻的帝王英气勃发,此刻坐在攒靠背玫瑰椅中龙颜阴郁。

秦慢没有上前,而是远远地在门口一跪,御前女官圆圆的脸盘一转瞅见了她,犹豫了下借着给皇帝添茶躬身道:“陛下,秦姑娘来了。”

皇帝呷了口茶,看了一眼内帏里气若游丝的慧妃:“让她去偏殿候着。”

可能与主人的喜好有关,太仙宫里布置与整座皇宫而言已算得上质朴无华。皇帝入偏殿时便瞧着秦慢立在窗下,眼睑微垂,他道:“在看什么?”

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

秦慢诚惶诚恐地要跪下行礼却被他不耐烦地阻止了:“免了,都说了不必繁文缛节得麻烦。”

宠妃垂危他的心情到底是不好的,毕竟慧妃的父亲与哥哥在枢密院里占着半壁江山,慧妃性子淡也合他的脾胃。

秦慢讪讪爬了起来,垂首顿足地看在那,人显得恭敬而不卑微。

两厢沉默片刻,皇帝走到她跟前,与她一同看着窗外的雨景与人:“你知道吗?慧妃得了其实不是病,而是被人下了毒。”

开门见山,秦慢觉得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她忧愁地问:“陛下是觉得督主下得毒吗?”

皇帝噎了一噎,负手哼了声道:“料他没那个胆子。”

秦慢松了一口气,喃喃道:“也没那个必要。”

“但你知道朕为什么罚他吗?”

皇帝杀人都不想要理由何况罚人,秦慢明智地闭着嘴不说话,皇帝叹了口气道:“他执掌大内,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今日有人给慧妃下毒,他日未必朕就不会落人黑手,想想真令人胆寒。”

秦慢情不自禁看了皇帝一眼也没看出他哪里有胆寒的样子,她想了想决定还是直白点说:“朝政宫闱之事草民不懂,陛下叫草民过来有事尽管吩咐便是,只要草民力所能及,一定竭尽全力。”

“…”这个姑娘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这个时候不该为她的好情郎掉两滴眼泪诉说往日功劳痛彻心扉求情吗?不过这个单刀直入的爽快性子倒是很讨他的喜欢,和明白人说话轻松又利落:“我听闻你在惠州时曾救治过和慧妃差不多病情的女子,眼下宫里的太医各个无能不济事,万般无奈之下朕想请你出山看看能否救救朕的爱妃?”

“陛下太客气了,”秦慢笑了一笑,转头仍是看着雾雨蒙蒙的窗斗,“陛下所命,草民何敢不从。只是这解这毒手段繁琐,还望陛下容草民略做准备。”

这点要求皇帝自然一口应下,在秦慢躬身退出偏殿时她突然抬起头来:“草民斗胆一问,陛下是从何人那听闻草民会解此毒?”

皇帝咳了声,淡淡道:“前几日惠州刚好来队人马进贡今年的河珠。”

秦慢了然,慢吞吞道:“惠王殿下真是个睚眦必报的真小人。”

皇帝愕然地看她言罢便扬长而去,半晌闷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