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雍夫人轻功好生了得,竟然无知无觉地上了船来。

拿捏不定时,秦慢已率先悠悠地甩步向高高的门楼走去,谢祖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哎嘿一声也吭哧吭哧地跟了过去。

姝心晖中此刻却完全不如秦慢他们在外看得那么平静,哭声骂声劝导声混在一声,但让人惊讶的是哪怕是骂声也是声高有度,透露出股子文雅味儿来。

“贤侄女啊贤侄女,入宫选秀乃皇命!”骂着男子朝着东边的天举手一拱,青灰的长袍飘飘荡荡,“我方家正支虽不在朝中为官,但不可不说是世代忠良之家,怎么能为了你一区区小儿女心态就违抗皇命!荒唐!荒唐!”

秦慢还没见到人,听到这话就觉得此人是个酸儒,再一看到那老气横秋的穿着和满脸正气,便坐实了自己的想法。

哭着的姑娘猛地抬起头来,梨花带雨脸上泪眸盈盈,光是看一眼便让人疼到心里去,所以那男子压根就不看他。只闻她哭诉道:“我方家本来就是武林中人,偏生一代代总要送那么几个人入朝为官,朝廷里非议,江湖里也非议。好了,现在旁支里给朝廷劳心劳力就算了,连女儿都要送进宫里讨好那个狗皇帝!”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下伏到旁边人膝上,“我爹死的早,横竖没人心疼我,送就送吧,大不了进了宫我一绳子吊死!”

乖乖,这传闻中国色天香知书达理的武林第二美女竟是个决绝的烈性子。

方二爷气得手直抖,差点没晕过去:“你放肆!你大胆!竟敢辱骂圣上!”

一厅子的妇孺一面劝着方静姝,一面劝着方二爷,熙熙攘攘的,也算恪守陈规的方家中难得一见的奇景。

谢祖奇和秦慢入门时就见着这么个热闹景,一人劝着方静姝刚抬起头,愕然道:“爹?”

无人注意,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的谢祖奇松了口气,这算是给他个台阶下了,他倒是本分地仍站在那,朝着里面的老老小小抱一抱拳,却发现方家人皆是副愕然模样,好像根本没料到他会出现在此时此地一样。

方二爷面色难堪,口吻不佳地叱责道:“谢老爷,这是我贤侄女的闺阁,您怎么不请自来了?”

谢祖奇顿时傻了眼,喏喏道:“不,不是您请我来的吗?”

方二爷吹胡子瞪眼,一甩袖:“胡说八道!”

“是我请谢老爷过来的。”

所有一惊,再一见来者齐刷刷立时起了一片,屏气凝神地站在那,连着方静姝啜泣了两声也随着谢鸣柳慢慢站了起来。谢祖奇从刚才到现在都是蒙圈的,直到回头,腿有点软:“方、方老爷。”

方怀中和善地摆摆手:“武林中人不时兴老爷来老爷去的,您若客气叫我一声方家主就是了,要是再熟悉点就叫我一声方老头子也可以。”

这哪敢啊!方怀中乃方家家主,朝中的张宰辅,李尚书,哪一个不是挚交好友,借谢祖奇十个胆儿也不敢哪。他忙着擦了擦擦不完的汗,打着颤说:“玩笑玩笑,不知您老叫在下来所谓何事?可是小女在贵府失礼,唐突了何人?”

谢鸣柳低着脸,看不清眼眸里的色彩。

方怀中捻着花白的山羊须却是哈哈大笑:“谢老爷教出个好女儿,通情达理又善解人意,便是静殊她有时候都比不上。”往前走了两步,路过秦慢时有意无意地停了停,秦慢仍是笑眯眯地,给他打了个揖,他微微颔首看向谢鸣柳和方静姝,“你们两个丫头之前同我说的,现在就说吧,都是自家人没什么好遮掩的。”

言罢他长长叹了口气:“儿女大了不由人啊,”他笑着对谢祖奇道,“可是呀,谢老爷?”

谢祖奇一肚子纳闷,都快闷死自己了,眼巴巴地瞅着自己闺女:“囡囡你有什么你就说吧。”

谢鸣柳咬一咬牙,朝前一步,双颊涨着潮红鼓起勇气道:“爹,我和静殊商量过了,她不愿意入宫,我愿意,我替她去!”

“…”

满堂哗然,连带着秦慢也微微惊讶,随即看着谢鸣柳也有些了然。

商贾看似富贵风光,但在大燕实则地位低贱,若非有些矫情,谢祖奇可能连门都跨不进方家,更别说选秀了。

他更是想也没想过:“你疯啦!!!!”

谢鸣柳坚定道:“爹,女儿是真心…想替静殊的。”

冒名顶替去选秀,无可置喙的欺君之罪,但圣旨中只言明了方家女儿,却说是哪一个。可大家心知肚明,必是才貌扬名京城的方静姝。

好好的寿宴闹了这么一出,实在大为扫兴。

方怀中长长叹了口气:“我们关起来门说话,此事非同小可,你们且各自商议。商议妥当了,再与我说吧。”他慈祥地冲着方静姝一笑,“今日是爷爷的寿辰,又是你二哥哥定亲的日子,把眼泪擦擦高高兴兴陪爷爷去吃酒好么?”

言下之意,便是由他们各自做主抛开不管了。

方二爷仿佛被谢鸣柳与方静姝的胆大妄为吓丢了会,一直站在那喃喃自语:“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谢祖奇浑浑噩噩地拉过谢鸣柳去外,也不知是骂还是劝。

方老爷子一句话,方家人各自陆陆续续散了,最后竟只剩下缩在一角的秦慢与方怀中两人留在厅堂中。

“小姐,你来了为何不着人通报一声?”

秦慢从角落里走出来,看着门外的人影:“这个谢家小姐倒是个情深义重的人,为了好姐妹两肋插刀,真是女中豪杰啊。”

她感慨着夸赞,方怀中听入耳却琢磨出别的意味来,忙道:“小姐恕罪,其实…其实老朽是有私心在里头。静殊是我膝下最得意的孙女啊,从小由我一手带大。送进宫中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话,说句心里话,为人父母心我真舍不得。”

只是对谢鸣柳来说,就为免不公平了些。

秦慢摇头道:“您护犊之心我自是了解,而且是谢小姐毛遂自荐又非你强迫于她。我只是有些好奇这位谢小姐的心思…”

“小姐的意思是…她居心叵测?”方怀中不多惊讶,而是了然道,“她与我方家非亲非故,突然自告奋勇代替静殊去选秀我自是怀疑,故而没有一口应下。不过这位谢小姐的身家我略有耳闻,简简单单的商贾之家,倒是清白得很。”

清白与否,如果他老人家见了那夜谢小姐大杀四方的威猛场景未必就会这么说了。

秦慢思忖着该不该如实以告,可又怕坦明以后方怀中便会立马拒绝了谢鸣柳的请缨,态度转变太快总容易打草惊蛇。

她有点为难,决定还是先回去和雍阙商量过再说,毕竟这桩缺德事说到底还是他祸水东引,招到了方家。

“那日一别后,老朽实在挂念小姐,不知小姐在雍府可还好?”方怀中始终惦记着秦慢的处境,连连摇头道,“老朽思量再三,小姐还是搬出那太监的府上为好。即便不住方府,京城偌大老朽自可为您单独置一宅院。”

秦慢望着远处那一点极清饿天色,低头笑着摸摸手上的镯子:“您老不必挂怀,我随遇而安惯了,在何处都一样。何况雍阙此人虽恶名在外,但对我倒还算真心实意。”

她话音未落,一个小厮匆匆奔进厅堂,一脸惊慌道:“家、家主,海馨苑来一票锦衣卫和东厂的人,说是给您贺寿。”

你看,好得片刻都离不了哩。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最近比较忙,所以慢了一些,明天还有哦

第78章 【柒捌】选秀

秦慢他们到时,另一头的宝船也徐徐滑到海馨苑外,船样其貌不扬,下船的人排场气势惊人,岸上齐刷刷立了一行服色各异的人。不用看,即知道多半是朝中的官员,也有京中的富贵人家。

雍阙恶名在外,威名也在外,喜与不喜,场面上都要做全。

这就是做官的累处了,江湖有江湖道,官场有官场道,官场的道就是人情文章。谁都还没活够,谁也都还不想得罪杀人不眨眼的东厂。

一列着曳撒佩长刀的护卫先行下来,一人提袖踱步,在众人的注视中走得不急不缓,他来得急还穿着朝服,更显得人卓为英挺,令人不敢直视。

方怀中是寿宴的主角,自然先诸人一步迎了上去,面色淡淡:“雍厂主大驾,寒舍蓬荜生辉哪。”

那脸色怎么看也不像是有蓬荜生辉的喜悦,雍阙省得,方家嘛和翰林院那些酸儒一样,自诩清高又是武林望族,自然瞧不上他个朝廷鹰犬。

他笑了笑,珠玉似的脸面上辉光映人,湛而生光的眼睛在秦慢身上轻轻扫过,和煦道:“方老爷子千秋之喜,我等公职在身不能应时而来,故派内人替我先行一步来给您贺喜,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内人?!方怀中两眼一抹黑,亏得活了几十年饭没白吃,功没白练,扎扎实实地站稳了步子,脸上也看不出多少神色变化。内心里惊涛骇浪快翻了天,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秦慢,却见着秦慢两眼晶亮,双颊微红地看着雍阙,那副模样十足的少女怀春!

那份糟心就更别提了!

奈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全然不能发作,咳了声硬生生压下去满腹牢骚愤懑,生硬道:“雍厂主客气了,来者为客,马上开筵了,请吧。”

雍阙是个千年老狐狸,别人看不出他还能看不出方怀中对他的敌意,这份敌意来得蹊跷,他看了一眼置身事外的秦慢,八成和这个丫头有关。

方家在多年前还是默默无名之辈,那时候武林里大多数门派家族都不如现在百花齐放般的亮丽风光,绝大部分的风头都被云氏独占。后来云氏葬于“火灾”,对这些小门小户来说,就像头顶挪去了座大山,长长地松了口气,开始各自蓬勃发展,直至形成今日的局面。

雍阙心里囫囵滚了一遭,突然心中一动,如此一想,十三年前云氏的灭门,是否不仅和宫里有关,连着这些个后来居上门楣光鲜的武林世家也逃脱不干系?

他是在官场里打滚的人,这种权门之间的倾轧再了解不过,想一想秦慢现在的处境他便遍体生寒。

她是云氏后人,若被人知道还活着,不知道有多少人欲除之而后快!

心里盘算得着急,面上仍是悠然,路过秦慢跟前:“夫人,走吧?”

他叫起夫人的调子有种独特的韵味,地道的燕京腔里尾音带着的却是江南的绵软,秦慢听说他祖籍在江浙,看来不假。这样的男人,骨子有着杀伐决断的狠辣,也有着南方绵润细致温柔,矛盾地融合在为了一起。

和她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人,可又奇妙地有那么一点万分之一的相似。人与人的机缘大概也就那么万分之一的机会,错过了不是风轻云淡的忘去,就是徘徊终身的抱憾。

在方怀中复杂的眼神里,她干干脆脆地应了声,跟了过去。本来走在前面的雍阙停下步子,等她过来牵起了她的手才又重新走上前。

她的手很小,骨骼灵巧,挨个捏了捏她的指窝,他目视前方低声道:“你来得倒是早,我前脚出门你后脚就颠颠地跟了出来。”看了看后边的霍安,“也不多带几个人,京中不比别处,龙蛇混杂出了事怎么办?”

“出了事我能跑呀!”秦慢回答得一派坦然。

雍阙被她逗乐了:“就你这二两身子骨能跑得过谁,人家两把子轻功和捉小鸡似的就把你捉住了。”

“跑不过也没事儿,你替我报仇啊。”秦慢还是无所畏惧。

他噎了一下,碍于人前要不真想在她屁股上甩两巴掌:“什么叫替你报仇?这话我可不爱听!”

秦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他:“那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过咋办啊?”

咋办啊?他也犯愁,原本一个人无拘无束无牵无挂,仇敌三千也奈不了他何。现在多了个秦慢,就和多了根主心骨一样,里外都怕折了她一寸。东厂这差事真不是个好前途,他突然萌生了退意,生了便罢竟还郑重其事地思考下可行性。

不是不行,只是真要脱身而出,非万全之策不可。退一万步,也得等到帮秦慢查清云氏灭门案之后,这是个繁重的活,可能牵扯到不计其数,乃至宫中的主子们,得步步谨慎才是。

秦慢不知道就这片刻间他已经做出如此重大的一个决定,她想起方才那出闹剧,轻声对他道:“督主,最近是不是选秀了?”

“你怎么知道?”雍阙纳罕,再一看方怀中随即了然,“是不是这老头子和你说的?我看他和你颇有些交情,方才那两眼没把我瞪出个窟窿来。”他闷闷不乐道,“若非知道你的事,我还以为那你爹呢。都说丈人看女婿,哪看哪碍眼来着的…”

什么胡说八道!秦慢越听越听不下去了:“瞎说什么呢!我爹坟头草都有两丈高了,方家与我是故交,人家老爷子担心我在你那受委屈呢!”

听到她说起自己父亲雍阙心里猛地扎了一下,后悔不迭,听到后半截马上又不乐意了:“怎么会受委屈呢,掏心窝子的说我从没对个人这么好过!”边说便拿眼角瞅秦慢脸色,“你觉着…在我这委屈吗?”

秦慢砸吧两下嘴,慢腾腾道:“还好…吧。”

这话轮到雍阙委屈了,可是一个男人哪能和她一样随时撅起嘴巴鼓着腮说不高兴这不高兴那啊,他望了望天将一口苦水闷下,道:“你问选秀的事做什么?怎么着,方家的闺女不愿意进宫?”

所以说这人是个老狐狸,只言片语就猜到了话底,秦慢随着他坐下看向席位上首:“是啊,您瞧您做的好事。方爷爷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孙女,看得和眼珠子一样的,”约莫是想起过去的自己,看着坐在方家兄妹中说笑的方静姝,她叹着气惆怅,“入宫为妃是肯定不舍得的。”

“所以他让你到我跟前来说情了?”雍阙嘴角一牵。

却见秦慢摇摇头:“说情还没来得及提,中间出了一个岔子,你还记得当初我们救回来的谢家小姐谢鸣柳吗?”

雍阙想了半天:“就是那个商贾的女儿?怎么着她也想掺和进来?”

恰好,侍女过来斟酒,酒是千秋寿,甘醇绵长,寿宴上酒类繁多,但这一种是必备的。秦慢酒量不好,却是个好酒之人,拿起来闻闻很香,咕咚一口就下去了,雍阙拦也拦不住,她舔舔唇:“好喝。”

伸手又将酒盏递了过来,待斟满侍女走后方细声道:“谢鸣柳有意替方静姝进选。”

“荒唐!”雍阙断然否决道,“谢家和方家是不想要命了是吧,冒名顶替那可是欺君死罪!何况…”

话没说完,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他道:“那个谢小姐现在状况如何?”

入京后他大半心思用在和皇帝的周旋上,那头一时疏忽了,本该是要叫人盯上的,顺藤摸瓜查出她背后之人。

“人倒是和正常人无异,听说也没再大半夜跑到坟地里发疯,看来那人自上次之后有所忌讳,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没准就躲在暗处等着下手呢。”

她心思转得向来快,忽然发现这可能又是两个人的相似处了,所好听点叫心思敏捷,难听就是敏感多疑,一点细微之处就摸爬出了许多。想一想,怪招人厌的,怪道那时候她师父说她这丫头以后没人敢娶。稍微往歪里走一点,就是个蛇蝎心肠的阴险女人。

还好,她根正苗红,任凭风吹雨打还是直得和竹竿一样。

她说着说着笑了起来,雍阙被她那莫名其妙笑得毛骨悚然,放下与她布菜的筷子紧张道:“好端端的你怎么这么笑,是不是哪里出了差池?”

得到否定后他皱起眉又说回谢鸣柳身上:“听你这么说,我倒是察觉出那丫头也不是个简单人物。愿意进宫的无非是为名为利,要么就是为了家族门楣光辉。她顶替方静姝进宫,挣来的也只是自个儿的荣华富贵和方家的光鲜,于她爹那一门是半点干系都沾不得。”

他敲了敲酒盏:“我看这些天来她未必和那个人断了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去了医院,查出是气管炎,哭唧唧地在家吃药中,休假中每天一更吧

第79章 【柒玖】客到

秦慢赞成地点头,话语间又独饮下去了一杯酒:“你的意思是谢小姐进宫的主意是那个人出的?”说着她似想到什么一惊,“如果是真的,那谢小姐可就…”

“嘘…”雍阙将筷子抵住她的唇,连饮数盏寿酒秦慢的耳廓不自觉地攀爬上的绯红,顺着脖颈蔓延上双颊,她本抹了些脂粉,此刻酒意浸透在香甜的粉韵中仿佛染上了漫天的云霞,绽放出惊心动魄的艳色,他舌底微微发干,将秦慢的酒盏强行取下,低声道,“你不能再喝了。”

秦慢的眼光已不大清明,憨声问道:“为什么?”

他敲了一眼从筵席那头走过来的谢家父女,忽而轻笑道:“想喝,回家我陪你喝个够,好么?”

手指从她的掌心里抚过,借着掩人耳目的大袖探入她衣内,轻轻一勾一抹,秦慢脊梁一麻,忽地立时清醒了几分。

谢祖奇已携着女儿走到了跟前寒暄,局促又谄媚道:“那日行程仓促未能好生谢谢雍大人的拔刀相助,将小女找回。还有…”他小心翼翼地捧酒道,“还有一事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当初若有哪些地方冲撞了大人您,还望多多海涵。”

如此标准的客套话,显然已经从旁人口里打听清楚了雍阙的身份。老实说谢祖奇刚知道时差点下得晕厥了过去,就算他老家在西南,但是东厂那帮子鬼见愁的大名满天下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一边后怕一边庆幸,里里外外来回想了三遍,没想到自己有得罪这位阎罗王的地方,再三斟酌之下还是带着女儿来。能攀的交情还是要攀的,雍阙是个煞神,而他那夫人看着善性啊!

谢鸣柳咬着唇站在他身后,眼角泛红,不多说定是被谢祖奇好生一通教训,而今木头似的杵在后面不知道是畏惧雍阙还是仍心有不甘。

谢祖奇喊了她好几番,没得回应,颇为恼怒看了眼雍阙又马上克制了自己,赔笑道:“小女自幼生于民间,诗书不通礼仪不达,望大人见谅见谅。这一盏我替小女向您赔罪,先饮为敬!”

这人生得一脸奸猾狡诈之相,喝起酒来倒是豪气万丈,咕咚一口饮下,马上亮了盏底给雍阙:“您随意您随意。”

放平日里雍阙是不屑于和这等小人打交道的,可是今日一来作客别府,二来听过秦慢所言,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谢鸣柳一眼,淡淡一笑:“举手之劳,不值一提,谢老爷客气了。”

言罢,浅浅饮了口酒,果真随意。

谢祖奇却不生怒,反倒高兴起来。论相貌家势,雍阙在整个大燕那都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美中不足又致命的一点就是他是个太监。他心里头遗憾万分,权衡相较之下,他倒是宁愿自家闺女进宫,起码是个主子娘娘,也好过和个太监虚鸾假凤荒唐一生。

他是个生意人,算盘一拨,利害分明,真要进宫那更要讨好这位东厂头子了,要知道他可也是司礼监掌印,两头的大拿。

“小人和小女初来乍到,腆着脸求大人您以后若得闲便关照关照,小人与小女定当感恩不尽,结草衔环以报了。”

这话说得可真够露骨的,雍阙不禁皱一皱眉,不及谢祖奇心一跳,他已神色如常道:“那是自然,同路相逢即是有缘,以后谢老爷若有我帮得上的,只管开口便是。”

秦慢晕晕乎乎在旁听了半天,大概知道他是顺水推舟想推出谢鸣柳背后之人,只可怜这位谢小姐…她眨了一下眼,对上谢鸣柳投过来的目光,不及她仔细看去,谢鸣柳已仓皇移开了视线。

她在观察她?秦慢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她想在这张脸上看出什么来呢…

谢祖奇人虽势力但也知道见好就收,调头奉承了秦慢两句后乐颠颠地带着女儿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走出两步,谢鸣柳忽而微微回过头来,这次她看得不是秦慢,而是雍阙。

回去的路上,秦慢已然醉得不知天不知地,和方怀中告别时看着还一本正经的模样,一入马车原形毕露,东倒西歪地瘫在雍阙身上摸着他的脸唉声叹气:“雍阙啊雍阙…”

雍阙忙着打开食匣,费了好大劲勉强给她喂进去些梅子汁:“您老有话就说,可别在拧巴我了。”

秦慢呵呵呵地一串傻笑:“你生得真好看。”

雍阙一头黑线,是啊要是不好看,她能看上他么!

秦慢摸着他的脸突然又哀怨起来,狠狠掐了一把:“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你生得这么好看,别人都抢着来看!”

哟呵,雍阙一乐,这是嫉妒上了。嫉妒好啊,他巴不得她是个妒妇悍妇,这说明她把他放在眼里放在心上。清醒时候的秦慢也好,但好得太过理智。虽然会撒娇嗔怪,他知道多少都是带着周旋的意思与他。

他温柔地握住她手,放在自己心窝上:“好看的脸谁都能看,我也不能不让别人看。但这颗心,只有你能碰得到,你不高兴吗?”

她高兴,高兴得止不住眼泪,索性抱着他的脖子将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身,喃喃地直叫他的名字:“雍阙,雍阙…”

醉酒的人他见了多了,秦慢这样喝多了就哭得他根本不足为奇,好脾气地由着她发泄,甚至还亲亲她的额头:“我在呢…”

这句话像是有着奇异的力量,秦慢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半睁着眼醉蒙蒙地看他:“雍阙,你知道吗,我以前可好看了未必比你差,但是我也挺满意现在的自己,你说呢…”

雍阙心中一动,捧过她的脸,四目相对他禁不住轻轻盖住她的唇:“说句缺德话,幸而你是现在这模样。当年你好看时定有许多人爱慕,而现在只有我一人好好地每天看着你。”

至于皇城里那个别有用心的帝王,等开宫选秀后那么多美人齐齐涌进宫里,他那双眼珠子保管使不过来。再者,他阴冷地笑了笑,马上新帝寿辰也快到了,各地藩王入京,明道暗枪够他应付得踉跄。

秦慢失笑,想嘲笑他那点小儿女心思,但所有的呢喃都被他的唇堵进了嘴里,化成绵绵春水肆意蔓延。

千里之外的无名地宫之中,宋微纹与苏不缚的处境便尴尬得多了。

自从宋微纹无意放出迦楼罗后,苏不缚见这地宫处处皆险,步步皆为。宋微纹不知道从哪摸出个细木枝咬在牙缝里,手里的烧火棍时而东敲敲西打打,看得苏不缚心惊胆战,经历过黑白两蟒和只见其喙不见其身的迦楼罗无怪乎他谨小慎微起来,何况中途确然因宋微纹的手贱放出了一两机关。

虽然有惊无险地过了,但苏不缚摸摸背上冷汗,回首看着一片漆黑的来处,仍然禁不住黑着脸一把扯过宋微纹来:“你不想要命,老子还想多活两天。”

宋微纹讪讪将木枝丢下,脚尖碾了碾:“这不,就我两走着怪吓人的,转移转移注意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