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格外看了那一眼很快隐没道街巷中的身影,走得还真是挺急…

收回目光时传信的人恰好也回来了,门房恭恭敬敬道:“秦小姐,我家小姐已在姝心晖恭候了,请您随我来。”

秦慢微微颔首,虽然真正拜访的人是谢鸣柳,但名义上还是要借着探看方静姝才是。

门楼上姝心晖三字在碧海洪波中泛着金色的光,小楼静悄悄的,和当日秦慢踏足时的喧嚣闹腾截然不同。

她站在门口,忽然有一刹的踯躅,在这一刹她想起了雍阙的脸和他坚定的话语。他说要带着她走遍千山万水寻找能救她的良药,直到现在她忽然发现她的良药或许早就已经有了,深知她的过往,感同身受她的处境,救她于孤独寂寞之中。

可惜她发现得有点迟,但庆幸也并不算太晚,事到如今,门下这一步注定是要跨进去的。

里面究竟是人是鬼,秦慢并不在意也不畏惧,只是带着些许淡淡的怅惘。

等着她的那个人果然是谢鸣柳,她与方静姝很投缘,以至于在代替她入宫之后方静姝心中有愧竟是将自己独居的别苑都让给了她。索性方家那么大,江湖那么大,方静姝向往的是那一片辽阔无际、自由自在的武林,而非宫闱中那小小的等待着皇帝不知何时临幸的一角殿宇。

因而别说一座别苑,谢鸣柳开口只要她能做到,她都会答应,以此来弥补心中的愧疚。

早在那日初见时秦慢就觉得方静姝是个天真的姑娘,再见到宛如主人般落座于厅中的谢鸣柳时更应证了这个想法。但出乎意料的是,谢鸣柳对她十分客气,一见她来立即放下斟茶的小盏起身相迎:“秦小姐来了。”

她的身上已经全然没有半点在乱坟岗时的凄厉阴森,此刻的她似是已经提前适应了宫廷的生活,一举一动全然是个合格的世家闺秀,果真如谢老板所言,他的女儿谢鸣柳知书达理,不比京中任何一个闺秀差上半分。

秦慢温和地笑了笑,还了她一礼:“谢小姐。”

谢鸣柳挽着她坐下,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般替她斟茶倒水:“秦小姐不比与我多做客气,说起来您救了我的命是我的恩人,上次爷爷寿宴慌乱没能正式地谢您,此次以茶代酒鸣柳敬您,以谢当日的救命之恩。”

紫砂壶口热气袅袅,水才滚了不久,秦慢看了一眼碧青的茶汤又看了一眼笑吟吟的谢鸣柳,慢慢拂袖掐起小盏:“举手之劳罢了,谢小姐才是客气了。”

这种表面上的寒暄终究维持不了多久,况且秦慢此次并未有与她周旋太极的准备,她看着笑如春花的谢鸣柳,平静地问道:“谢小姐,应该在某些人的意料之中。”

她话间一顿,谢鸣柳虽然面色不变但是斟茶的手指却是僵直得明显,秦慢瞧见了继续用她独有的慢吞吞语调道:“多余的话我不想与你多说,只是想和你背后的人见上一面。你我还有他的立场应该是一样的,你马上就要入宫了,入宫之后会经历什么发生什么,都直接与我自身有关联,所以有些事情有些话最好我们还是当面说开了比较好。是福是祸,是凶是吉,也好让我能有个准备。”

谢鸣柳细细地嗅着茶,轻轻呷了一口,半晌笑意浅浅道:“秦小姐,你的话,我不太懂。”

“我这番话你不懂没事,”秦慢不慌不忙道,“但是你只要懂,没入宫前变数太多就行了。”

谢鸣柳镇定得令秦慢禁不住佩服,可是她终究是个高傲的人,心高气傲便难免受不得别人要挟,她看着秦慢眼神十分复杂:“秦小姐,你…”

她咬着唇没有将话说话,显然后面的必定不是好话,秦慢猜得到,无非是说她是个小人。

这个词想必有很多人用来形容雍阙,他两既然是一对,她是个小人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秦慢接受得心安理得,自行替谢鸣柳将茶盏斟满:“谢小姐,合作就要有合作的诚意不是。还有一点,从刚才我就想提醒你,你应该称呼我一声雍夫人而非秦小姐。”

谢鸣柳终于沉不住气了,她盯着秦慢,似笑非笑道:“你不喜欢我?”

秦慢捧着茶盏慢慢品:“我以为从进门开始你就看出来了,”她一笑,“毕竟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和雍阙待久了,秦慢她自己也掌握一句话能噎死人的本事。她的直白坦荡令谢鸣柳所有打好的腹稿全泡了汤,她愤懑地看着对面平静喝茶的女子,半晌生硬道:“他人不在这里。”

秦慢没有意外地点点头,不做留恋的起身要走:“既然如此,那就劳烦谢小姐替我从中牵线,等下次人在了我再来拜访。索性我是不急的,一点,都不急。”

“你真的不急?”谢鸣柳反倒是重新冷静了下来,不得不说单凭这份坚韧她确实很适合在宫廷中生存,“你身中画堂春,如果没有医圣任仲平你至多只余下两年寿命。你和同东厂那位大人情深意笃,就真忍心见他两年后痛失所爱,抱憾终身?”

秦慢侧对着她而立,垂下的睫毛遮住了眼里所有的情绪,触动了还是没触动?谢鸣柳不太肯定,只能一鼓作气继续说完:“即便你与那宦官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但你背负的血海深仇呢?”

这四字像是终于戳中了秦慢的痛处,她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明明是毫无波澜的一眼却令谢鸣柳心悸地住了口,秦慢缓缓:“这个你都知道了,看来背后的人果然是他。”她突然觉得悲伤,即便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从襄阳那日起她就是一颗棋子,甚至与雍阙的相遇说不定都是他暗中引导。而摆布她的人竟是她曾经最亲近的人,“十三年的时间,果然能令人变得面目全非。他真是好大的能耐。”

“四娘!”

厅堂内侧传出一声低喝,谢鸣柳惊慌失措地叫了声:“公子!”

那人已经大步而出,看也不看谢鸣柳,直接走向秦慢扶住她的双肩心疼又焦急地解释道:“四娘,你莫要多想。”云宿沉重地叹了口气,“就是因为你心思太过敏捷聪慧,怕你多想伤神伤身,我才没有在那夜将所有实情告知与你。”

秦慢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渐渐凝聚起了雾气,委屈又愤懑地将他的手甩下:“二哥是不是觉得我太过愚蠢好骗??一句聪慧敏捷就想打发了我?果真是为了我好,为什么还威胁我?任仲平是你捉走的对吧,明知到我中了画堂春的毒,还不声不响断绝我的后路。”

她眼中积满了泪水,明明是委屈到了极点却还是竭力稳住颤抖的腔调:“你如此处心积虑的算计,无非是怕我不听你的话吧?”

云宿忙不迭地给她擦拭着眼泪,看着她难过恼怒的模样竟然笑了起来:“四娘,你发怒的样子和当年真是一模一样…”他牢牢攥着她的手以免被她转身就跑,眼看她要爆发连忙道,“你好好听二哥与你说,捉走任仲平绝非是为了要挟你,只是他是当世仅有不多了解十八镜的人,为免走漏风声才将他请来做客而已。”他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要透过目光给予无比坚定的保证与信任,“再者,当世能救你的也只有他,若非将他拿捏在手心里,又怎能确保你无虞。”

他的话起到了作用,秦慢逐渐地平静了下来,她冷冷地看了云宿一眼又看了谢鸣柳一眼。云宿立即捕捉到她的眼神,捉着她的手柔声道:“枉我说你聪明,其他不相干人的话你听入耳做什么?”

谢鸣柳无动于衷地坐在那,她拿着帕子安静地擦去漏在手背上的水,只是攥紧的手指泄露了那一丝不平静的内心。

秦慢抿紧着嘴角,像是在考量云宿话中的真假,终于她选择相信了自己的这个哥哥,由着他将自己拖出厅外。姝心晖水光山色正好,云宿面朝着日光,沧桑的面容在初夏的和风中褪去了几分风霜,隐约窥见当年的意气风发:“今次你说服雍阙帮助谢鸣柳进宫这件事做得很好,”他回头温柔地看着她,“你从小便聪敏胜过常人,现在也只有你才能帮助哥哥。”

秦慢同他站在一起,面对着万顷碧波:“二哥哥,虽然那我没问,但大致也能猜到你想做什么。可是我还是想听亲口说出来我才能安心,毕竟劫后余生我最大的心愿还是希望你我能平静地度过余生…”

即便是虚以委蛇,但这番话确实是她发自心底说出的期望,余生静好,安稳度日,这是她活下来后唯一也是最大的愿望。

云宿岂能听不出她的哀伤与忐忑,他旋身看向她,淡淡道:“大仇不报,余生不安。”他负手昂起头看着朗朗青天,“毕竟,我姓云,身上流着云氏的血脉。”

秦慢浑身一震,喏喏道:“二哥…”

云宿忙道:“四娘,二哥不是怪你。你放心,诸般事宜具已齐备,现下只需东风…”

他一犹疑,秦慢认真地看着他道:“二哥有什么要四娘帮忙的便说吧,只怕四娘不争气,没什么用处。”

云宿看着秦慢的面庞,画堂春的功效已经逐渐起了作用,那张褪了色的容颜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到往昔的娇美动人。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儿,奉如至宝的姑娘,从小到大他最见不得就是她受半点委屈。

他痴然地伸出手,手指从她的鼻梁抚到脸颊,视线落在挽起的发髻上时突然猛地一缩。心中埋葬的恶火犹如见了风般熊熊燃烧而起,可是一想到现在的时局,他不得不强行按下那股邪火,竭力平息了一下情绪方从容笑了起来:“谢鸣柳进宫已经是你帮了大忙了,此事成则已,不成则是万劫不复之地,二哥不愿你牵连太多在其中,只是有一事须由你从旁提携一下。”

秦慢露出个欢欣的笑容:“二哥你说,只要四娘能做到。”

“也不是旁事,皇帝的寿辰快到了,你看能否让谢小姐她提前在他面前露个面。我若没记错,入选的秀女可以提前入住储秀宫为选做准备是吧?”

秦慢疑惑道:“二哥的意思是…让谢小姐先声夺人,引起陛下注意?”

“确然如此,不过也不必太扎眼,恩宠这种东西还是细水长流的好。”

这无疑是步险棋,稍有不慎即会招来那位多疑帝王的猜疑,从而连累到雍阙身上。

但是无论如何,牵连不到她,或者即便有稍许瓜葛,云宿也有办法将秦慢解救出来。

至于雍阙的生死…

秦慢从云宿的脸上看不出端倪,但想必是不会在意的。

低头看着脚尖想了一会,她点点头:“回去我会去和雍阙他说的,也不是什么难事,想来他是有办法的。”

云宿自然不担心雍阙的手段,但是从秦慢口中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他总是忍不住一阵阵厌恶与憎恨,这种恨意伴随着不得不有求于的憋屈在他胸臆中搅合得翻江倒海,安宁不得,使得他鬼使神差地低声道:“慢慢,有件事我想还是要同你说的。”

“什么事?”秦慢茫然地看他。

他看向四周,浩渺水波处渺无人烟,此时的姝心晖中只有他们…

云宿朝着她走近一步,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本来我想你身子不好,不愿你思虑太多。但是你终究是云家的女儿,有些事瞒着你我怕你最后会恨我。”

秦慢霍然睁大了眼睛,怯怯看着云宿:“二哥…”

云宿垂下眼睑:“那一夜云家的灭门不仅与那时候的皇帝有关,据我所知,从庙堂到江湖,皆有人参与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呼,三万多字,终于完结了。虽然写了很多,但是还是觉得比较仓促,但是我也有我的理由。这篇文足足写了半年,中间有过停更,原因我此前也说过了家中变故。等缓过来后心态已经大不同了,那段时间我几乎每晚都在做梦,梦到故人。没有哭着醒来那么夸张,但确实非常地消极,一度没有任何心情来码字。但是我还是选择写下来了,因为实在过不去自己良心那一关,挖坑不填会被活埋的。

至于慢慢和督主的故事,到此告一段落了。可能大家都会觉得有一些没有交代清楚,这一点放心,我马上会单独开个番外篇,专门放以前各种文的番外,其中就有宋微纹和苏不缚他们后来的故事。这件事我说过很多次,但总算下定决心做了。

还是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不离不弃,新坑的话开个上东宫的文案是纯古言,中间会需要一点准备时间,最近有个玄幻的轻松脑洞,不知道大家想看哪一个?玄幻比较短应该,女主会是个你们想不到的物种(我总这样…)想留意的亲,就点进作者名字收藏的专栏,到时候开文就早知道啦~

么么哒,我们下篇文见

第91章 【玖宜】前尘新始(二))

她直觉再听下去,可能就是她不愿意听到与相信的了,可是她内心里的每一处都在迫使她听着云宿说下去。

云宿的唇角轻轻翘起,似嘲似讽:“但凡你所认识的,见过的…大部分都或多或少在那个血夜里出现过。”

他没有明说,秦慢的耳中却似轰然一声巨响,云宿说的是谁,她的心里划过许多个影子许多张面容,但她知道他指的并不是他们,而是那个人。

离间计,她咬牙让自己相信这是云宿的离间,可是她不明白云宿为什么要离间她和雍阙,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缘故?

她茫然地看向云宿,那张脸上的泪水与慌张无比地真切:“二哥…你的意思是现在的华家,还有其他世家都…”

她没有提起那个人的名字,云宿知道大部分原因是她还不愿相信,到底还是年轻的姑娘家,再有算计一旦陷于情爱中就会乱了手脚。不过这样也好,他情愿秦慢感情用事甚至是愚钝一些,伤心一时忘得也快。

云宿掩住她的口:“这件事你现在只须知道,无妨,二哥既然活着回来该为我们云家讨回的总会一一拿回来的。”

离开方家后霍安隔着帘子问秦慢:“夫人是想再逛逛,还是就回府了?”

秦慢疲惫地靠了一会:“这儿哪出比较清静?我想去散散心。”

霍安哎了声:“崇安寺离这不远,夫人要不去那上柱香,眼看饭点儿也到了再顺便用顿斋饭。”

寺庙是个好地方,秦慢站在佛门前闻到檀香时胸口里冲撞到现在的躁郁终于沉淀了下来,今儿不是初一十五,来庙里上香的人不多。

她并不是个信佛的人,可是今天她却拈着香将每一个菩萨金佛都拜了一遍,拜到最后心里空荡荡的还是没想到要向满天神佛乞求些什么。

“你以前从不来这里的。”

秦慢没有回头便听出了来者是谁,她看着面目慈悲的观音平缓道:“你以前也从不来的。”

萧翎走到她身边,看见她唇边似有还无的一缕微笑,然后问他:“王爷是一路跟过来的?”

他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从前那个从不知委婉为何物,总是一针见血的女孩儿,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是。之前在西市似乎看见了你,便找过来了。雍阙真是个滴水不漏的人,从他手里找出个破绽比大海捞针还难。”

听到雍阙的名字,秦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谁让他树敌太多呢。”她看向殿宇四周一尊尊神态各异的佛像,“王爷,你说这诸天神佛皆由佛祖统领,他手底下的那些个神仙会不会也有不服他的?”

萧翎没有料到她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他知道她是从方家出来的,大致也能猜到见了什么人,而那个人又对她说了什么话。可是具体说了什么他却无从而知,故而也不能确定秦慢此刻的这句话是试探还是单纯的随口一问,他稍稍停顿了下道:“神佛修炼千年,无欲无求,怎么会和凡人一样利欲熏心呢?”

“利欲熏心,”秦慢喃喃念着这个词,“说得好…”

她终于肯正面看向萧翎,徐徐笑了起来:“自从惠州一别,多日未见,王爷和王妃可安好?”

一提柳心瑜,萧翎面色稍稍淡了下来,却还是温润地一笑:“难为你还惦记着,多亏你的妙手回春和慕容公子一路照料,现下虽然仍是虚弱但是已经大致能认得出人了。”

“是吗,那就好。”秦慢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改日再去探望一下王妃。”

言罢她转身就走,竟是半点也不停留。

“蔓蔓!”萧翎下意识地想抓住她。

秦慢没有闪躲,可是萧翎的手悬在半空,离她只有半寸之遥,始终没有落下来。

寺中钟声响起,秦慢站了片刻随即提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翎怔怔地看着她就这么离开了,可是没想到她跨出高高的门槛时飘来一句话:“王爷是成大事者,儿女情长不适合你。”

这句话像一根毒针,蓦地扎进萧翎的心里,毒液一层层地浸透下去,似要冻结住他所有肺腑。

这一日秦慢吃了三碗饭,饭量惊人,吓得霍安差点没给她叫大夫。

孰料扒完最后一口饭她打了个饱嗝,摸摸圆鼓鼓的胃,一抹嘴道:“没事儿,我们走回去!”

她立下了豪言壮语,不想着京城太大,尤其崇安寺几乎还是临近京郊。溜达了没几里路,她就抖着脚脖子快瘫成了泥,偏生之前为了以表决心她还叫霍安打发走了马车。

这下好了,她望着遥遥迢迢地平阔大道,哀叫了声自作孽不可活。

霍安忍住直抽的嘴角,小心道:“夫人,奴才还是给你找辆马车吧。”

“找去找去!”她忙不迭地挥手郁闷不已,今儿这一天过得可真是糟心无比。

霍安响亮地哎了声去了,过了一会儿哒哒的马蹄声响起,秦慢心道着还挺快呀,一抬头却见着臭着张脸的雍阙驭马而来:“哎?你怎么来了?”

雍阙板着张脸甩开缰绳跳下来,作势抱起人就要上马,秦慢见他不理睬她也不乐意了,推搡着他:“和你说话呢!”

雍阙还是不做声,秦慢眼珠子一转,扑腾一下趴到他背上和个糖糕似的死死黏住他:“你说话呀,要么我就不下来了!你背我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她这当众撒娇的做派险些没吓掉了所有人的眼珠子,秦关更是不忍目睹地移开了视线,自从督主遇到了这个女人,基本上就告别了威严这两个字了。

被下属看到这一面,雍阙内心不是不尴尬,拉扯了两下没拉下秦慢,担心她摔着只好闷不吭声地将人背起。

秦慢伏在他背上,手指绕着他垂在耳边的冠缨哼哼唧唧道:“雍阙,我记得我这两天没惹你吧,倒是你几天都没照面,一照面就摆脸子给我?”

走了半会路雍阙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今天是不是去见了你二哥?”

秦慢一噎,还没想着怎么回话,又听他低低问:“你是不是还见了萧翎?”

浓浓的醋味,就算是极遥远处飘来的饭菜香也遮掩不住。

秦慢绕过他的肩,在霍安惊慌欲绝的眼神里捏住他的鼻子摇了摇,咬着他耳朵道:“你真小心眼,连我二哥的醋都吃。”

雍阙被她捏得气闷,不反抗也不恼怒,阴阳怪气反问道:“你二哥?”

他冷笑两声:“虽然素昧平生,但我怎么就是觉得这大舅子不简单呢!”

秦慢一愣,无来由地心虚起来,如果说第一次与云宿的见面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今日的会晤令秦慢猛然咂摸出云宿对她那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来。前面说过,她是个对感情相当迟钝的人,否则雍阙也不用那么辛苦地一次又一次对她表明心声,有的时候看他的模样恨不得是要把心剖出来给她瞧一瞧。

哪怕那颗心是黑的,但上面也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

可一旦她对云宿起了疑心,一切都不一样了。虽然说出来很没良心,但是归根究底看自己人和看敌人的立场是截然相反的。

这种猜疑现在被雍阙毫不留情地指出来,令她尴尬又觉得荒唐,讪讪道:“你不要多想,”忙又补充道,“我也不想多想。”

雍阙沉默了,秦慢也咬着唇默默在他背上趴了一会,勾了勾他脖子慢慢道:“十三年,时间太久了,云宿究竟变成何种模样我并不清楚。但总之,现在的这个他绝对不会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她的语气中带着对过往的怀念与感伤,“他的心中装满了仇恨还有野心,或者说仇恨是他的借口。男人大概都这样吧,一旦有了施展的空间就想要得更多,权势,钱财还有美人…”

雍阙本来听她述怀得挺动容,哪想后面那几句越听越不对味,郁卒道:“我不是那样的男人!”

秦慢摸摸他的脸:“我知道,要不是背着个太监的名声,你定是个国之砥柱的良将名臣。”

雍阙又觉得不对了:“太监又怎样?我如今难道不是这大燕江山的中流砥柱,社稷基石?”

“…”秦慢被他不可一世的自信堵得无语,悻悻道,“和你说不下去了,不和你说话了!”

看起来她是真生气了,雍阙马上又后悔了起来,今儿得知她和萧翎见面后他的心情着实不大愉悦。是,如她所言,他确实是个小心眼,尤其是从她口中吐出太监这两个字儿,更是和针戳到心尖上一样。

他自信,无论是才学算计还是身量品相,他样样都不输给萧翎。唯独在身份这层面上,即便他手握重权,说到底终究是个抬不起头的宦官。

他懊丧着不知该怎么弥补,见秦慢果真像个缩进了壳的乌龟一样不理他后,只能厚着脸皮趁人不注意,悄悄拍拍她:“慢慢?”

秦慢闷不做声,过了一会粗声粗气骂道:“手往哪拍呢!”

他神色一凛,忙收规矩了手低声下气道:“我的错我的错,我孟浪了。”见她终于吭声了,涎着脸做一本正经道,“慢慢,听你方才的话,云宿他们安排谢鸣柳进宫是真有企图?”

秦慢知道他是故意转移话题,但是能得到他服软是件不容易的事,她哼唧了两声,软软慢慢道:“嗯,你我之前猜摸得不错,谢鸣柳入宫十之八/九是我二哥想借美人计行刺皇帝。”

雍阙轻笑了一声:“他们想的也是天真,且不说谢鸣柳的姿色在宫里算不上出挑的。皇帝已经有所察觉,否则不会利用慧妃一事想把当年的余孽一网打尽。这两派人要说心思都是有的,手段却是幼稚。”

秦慢哎了声:“你说什么,什么什么余孽?”

雍阙自知失言,忙重重咳嗽了几声:“哪里来的余孽,掌嘴掌嘴!”

秦慢哼了声,两人在街市之上毕竟不好多言,她无聊地举目一看:“咦,这不是回家的路?”

回家两个字让雍阙心里甜滋滋的,他将人往背上薅了一把,托得稳些:“过几日忙起来,大抵许久不能见面,今夜带你去别苑住上一住。那里是我的私宅,比不得占了大半个北海的方家,但也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你去了就会喜欢。”

秦慢哦了声,想到此前云宿着重提起的一句话,问道:“陛下的寿辰快到了吧。”

这不是个秘密,为了给新帝庆生,燕京在许多日前就已经张灯结彩地铺张开来。正因如此,京中鱼龙混杂,才给了那夜云宿将秦慢劫走的机会。不过自那日后,京中戍卫紧要上许多,一来是藩王陆续入京,二来但凡要事总会有居心叵测之人趁机浑水摸鱼。

将人放在马上,雍阙没有上马而是牵起缰绳徐徐走着:“是啊,此事算得上陛下登基后的头一桩喜事,要不也不必劳心劳力至此。”

“哦…”秦慢若有所思地点头。

雍阙在郊外的私宅离崇安寺并不远,一人一马晃晃悠悠地就晃到了。垂夜的天呈现出渐染的紫色,由深到浅,变化出万千的瑰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