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装傻充愣,“您是说压断了铺板的事儿?也不知怎么的,想是那块板年代太久远了,以前不是小杏儿用的吗,到现在都十好几年了……我一坐上去,它自个儿就断了。”

宿太太说:“又胡扯,那板子是新打的,再来两个你也压不断它。”

星河一赖到底,“那我可不知道,反正就是塌了。原本要给主子上夜的,后来没辙,只好搬到厢房凑合了一夜。”

女儿闺房里的事儿,怎么能轻易瞒过当妈的呢,宿太太说:“你房里床大着呢,还睡不下是怎么……”话没说完,被宿大学士一个眼神吓退了。

“老娘们儿,整天净琢磨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宿大学士斥责,一甩袖子往西边书房里去了。

星河冲她母亲安抚一笑,忙跟了过去。进了书房她父亲让她把门掩上,回身问她:“敏郡王在外筹粮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星河说是,“我听太子提起了,据说十来天才筹了三万石粮食,杯水车薪,根本不够应付南北战事。太子说自己瞧在兄弟一场的份上,给他出了个主意,我当时就有些怀疑,只是不大好过问。现在怎么样?外埠传消息回来了?”

宿寓今冷哼:“你道他出的什么主意?让敏郡王以朝廷的名义抓富户壮丁,那些不愿儿子上战场的,只好拿粮来赎人。办法好是好,筹得也快,可这样和苛政有什么区别?这主儿是聪明人,只叫人传口信儿,不落半点把柄在别人手上。到时候皇上怪罪,他一推四五六,黑锅还由敏郡王一个人背。”

他耍心眼子不是一回两回了,干出再恶毒的事儿,她都不觉得惊讶,她只是纳罕,“敏郡王真的照着他的意思办了?”

宿寓今说:“有什么法子,钱粮确实难筹,那些富户独善其身,谁也不愿意割肉。军中揭不开锅,都巴巴儿等着朝廷拨款。朝廷呢,国库空虚,压根儿无款可拨 ,怎么料理?现如今难关是应付过去了,只怕他回京后皇上要问罪。我昨儿借着桂佛海说税的当口,顺带便先给他打了个前阵,但愿皇上心里明白筹粮艰难,念着他点儿好。这两年连税赋都难征收,别说让百姓出血本儿了。”

所以走向全在太子掌握中,万一他授意地方官员参敏郡王一本,那皇子办了糊涂差的美名,可就传遍大胤疆土了。

星河只是叹息:“敏郡王要有太子一半的城府,也不至于叫人牵着鼻子走……”

宿寓今一哂,“当初瞧上的不也正是这点吗,难以挟制,将来又是一个简郡王。他这样的倒也好,中庸些儿,不露锋芒,暂时没人注意到他。只要皇上龙体康健,不愁等不到太子和简郡王两败俱伤,到时候不争也是个赢。况且宫里局势诡谲,惠后参与进来,对咱们来说也算机缘。”

她点了点头,“等年过完了,想辙让那位骑都尉会个亲。只要他们姐弟说上话,就能正式引荐咱们了。”

这儿话音才落,听见外头有人通报,说太子爷打后院过来了。星河忙出了书房上二门迎接,结果他见着宿太太说的头一句话,就是要赔宿家铺板。

他揽责揽得欲盖弥彰,“是我,全是我,我不留神,把床给弄断了。”

宿太太的视线调转过来,眨巴着眼瞧星河。看看,谎都不会撒,穿帮了吧!

星河脑子里白茫茫一片,有种要背过气去的感觉。昨晚上不是让他别裹乱吗,他今天到底还是又坑了她一把。反正她也破罐子破摔了,点着头说是,“咱们俩合起伙儿来,把铺板弄塌了。”

这个“弄”字实在是世上最妙的字眼,太子一本正经附和,“没错儿,就是这样。”

宿太太和宿大学士干笑着,连连摆手说没事儿,“一块板子值什么,本来就是丫头睡的,断了当劈柴就是了。大年初一听了个响儿,是好兆头来着。”

这下太子心里可舒坦了,心说是响,还响得惊天地泣鬼神呢。

宿大学士不能再听他们说什么铺板不铺板了,实在没脸。扭头朝饭厅张望,这时候星海的侧室上来蹲了个安,说早膳预备上了,这就给太子爷送过来。

太子为了彰显融入的决心,坚持要同大家一块儿用。于是一桌人在饭厅里围桌坐下,从一个海碗里舀蕙仁米粥,一人手拿一个小窝头,就着面前各色酱菜吃。因为姑娘初一早上没能回来吃团圆饭,今天重新预备了甜汤,里头搁了双色的糯米丸子,撒上红绿丝儿。姑娘一碗,给他这个半拉姑爷也来了一碗。

照以前的旧俗,初二得走亲戚拜年。小时候星河就跟着星海一块儿,乘着车挨家挨户送拜帖。亲戚太多,一般不进门,就在门外敬贺,这样一天下来能走上百家。

星海换了衣裳预备出门了,即便现在做了高官,也还得遵旧礼。过两年等他儿子长大了,就轮着他儿子代父拜年,不需要他亲自出马了。

星河很起劲,嘴里说着“我也去”,就想登车,被宿太太一把拽了回来。

“这么大的姑娘了,还拜什么年呢。家里有贵客,你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结果星河是给拽下来了,暇龄公主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了出来,上前挽了星海的胳膊,“我陪你去吧。”

这下子大伙儿傻眼了,连太子都觉得有些意外,他站在檐下说:“你是帝王家的公主,人家走亲戚,你凑的哪门子热闹?”

暇龄公主看见他,哟了一声,“二哥也在呢,您能上人家蹭团圆饭,我就不能跟着星海一块儿串门子?”

谁也别和一个有心迎接第二春的寡妇讲道理,因为说破嘴皮都没用。星海这阵子是被她缠怕了,看见她就没好脸子。那些车轱辘话说了不知多少遍,横竖是没用。今天借着太子在,他郑重向太子拱了拱手,“殿下替臣做个见证,臣有家有室,从未想过攀龙附凤,对公主也不存半点非分之想。这一个月来错受公主厚爱,臣实在愧不敢当。他日倘或皇上问起,还请殿下为我正名,宿星海一妻足矣,绝不再作他娶。”

太子点头道好,心里也替这同父的妹妹感到磕碜。牛不喝水强按头,女人弄得这模样,有什么意思!

暇龄的脸色倒是如常,照她说来烈女怕缠郎,反过来也一样。可是星海招了他那胆小怕事的妻,“鹤闲,孩子交给奶妈子就成了,你跟着一块儿去。”

鹤闲怯怯哦了一声,提裙下台阶来。到了车前也不迈腿上脚凳,眉眼弯弯望向丈夫,“海哥,我这裙门太窄了,上不去。”然后被她丈夫一把抱起来,轻轻送进了车厢里。

啧,星河暗叹,别瞧人家不吭声,紧要关头也知道当着众人面,给这个意图抢夺她丈夫的女人下马威。上车瞬间那一瞥,不知别人看见没有,反正她是看见了。也许这又是一个有主见的女人,如果丈夫犹豫不决,有决心一刀两断;但只要丈夫立场不动摇,她拼死也会捍卫自己的地位。

响鞭一甩,马车渐渐走远了,星河提裙进门,走了两步回头看,她母亲抹不开面子,还和暇龄公主寒暄:“殿下新禧呀,大正月里的,来了就进屋坐坐,喝杯莲子茶吧。”

暇龄脸上露出了寒冷的笑意,对宿太太还算客气,只说不了,“既然他忙,我就不进去了,改日再登门拜访。”毕竟是公主,倒驴不倒架子,说罢傲然转身,登上车辇扬长去了。

宿太太进门又开始提心吊胆,“那毕竟是皇上的心头肉,星海这么得罪她,回头一状告到御前,皇上问咱们的罪可怎么办!”

宿大学士这回也掰不开镊子了,只好向太子拱手,“宿家满门绝没有不恭的意思,可您也瞧见了,星海不动心,咱们也不好强迫。况且臣那媳妇儿,进门至今孝顺公婆,和睦亲友,没有一样不叫人称道的。又是明媒正娶的太太,祠堂里叩拜过祖宗的,不犯错儿,总不能为给公主让位,无故把她发还娘家吧。”

太子压了压手,“二位不必忧心,我今儿在这里亲眼瞧见的,要是皇父问起来,我自有说辞。”

既然如此,那还不算太坏。宿大学士忡忡点头,宿太太心里却完全放下了。有个位高权重的女婿就是好,今儿太子不在,恐怕星海想发作,也找不着机会。暇龄看见她哥哥,终究没敢放肆,宿太太送走了瘟神,欢欢喜喜对太子爷道:“您中晌想吃什么呀?奴婢叫人预备砂锅煨鹿筋,给您补补身子吧。”

星河红了脸,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脸红。她母亲对太子的那份殷勤,真叫她看不过眼,昨儿才弄断了铺板,今儿就给补身子。看看太子,他笑得含蓄,说“谢谢太太”。她暗中腹诽不已,太子忽然咦了一声,“你的脸怎么了?认识你十来年,还没见你脸红过!”

于是大家像看西洋景儿似的盯着她的脸,那嫣红的脸颊,便越发红得不可遏制了。她两手一捂,转身回自己的院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