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想做她的终结者。

想撕开她的伪装,看看她的真面目。

但她给他的,却是四面八方的此路不通。

吴煜没想放弃。当时,赶上沈龙传媒吃紧的时候,他一来是以沈龙传媒为重,二来,也是想对江百果缓上一缓,说是以退为进也好,说是养精蓄锐也罢,直到,他从孙明美口中耳闻池仁有了女朋友一事。

吴煜没有派人去调查池仁的女朋友到底是何许人也,毕竟,他也有他的底线。却不料,那天,他就站在他办公室的窗口,池仁和江百果就送上了门来。

那天,在池仁独吞了两份肉酱意大利面后,饥肠辘辘的江百果偷偷把他“送”回了沈龙传媒。对此,池仁被蒙在鼓里,而站在办公室窗口的吴煜却高高在上地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到江百果远远地,自娱自乐地跟在池仁身后。

他看到她留了下来,直到下午两点,四点,傍晚六点,直到晚上九点,她虽在四周兜兜转转,自得其乐,却始终留在了沈龙传媒的楼下。

至此,吴煜动摇了他的底线。他请警卫出面,以“行踪可疑”为由,赶走了江百果。否则,当池仁在晚上十点最后一个离开沈龙传媒时,江百果势必还在那里。总之,池仁环顾四周,一无所获。甚至,池仁还坐在对面的石阶上吸了一支烟,而那里,恰恰是江百果坐过的地方。

后来,吴煜也就把他的底线拿去喂了狗。

有着翡翠之城之称的西雅图,够远的了。

一个徒有其表的男秘书罢了,吴煜自认为他能将池仁挥之即去。

果不其然,他不就乖乖地登上了飞机?他让他坐经济舱,他就得坐经济舱,连半个不字都不能有。

江百果点了一道黑血肠作为主菜,吴煜注视着她用两排细小的白牙一口口咬下去,有些反胃。这女人当真与众不同,当那些庸脂俗粉连对食物都“以貌取人”时,她却没在怕什么。

“我们好久不见。”江百果对吴煜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好端端的开场白,被她拖到连甜点都上了来,一道车轮饼和黑血肠异曲同工,走的都不是精致的路线。

吴煜喝了点波尔多干红,看着江百果心痒难耐:“以后,我们常见就是了。”

人总是难免自以为是。就好比吴煜,他没想放弃江百果,但假如不是池仁给他扎了一针强心针,久而久之,他恐怕也就不了了之了。就好比眼下,他以为江百果也终归就是个女人,在追求过轰轰烈烈的过眼云烟后,也总要为自己做长远打算。

而无疑,他才是她的明智之选。

江百果始终不能单刀直入:“工作忙吗?”

饭吃到这个份儿上,她才不咸不淡地问了他一句工作忙吗,吴煜不免心急则乱:“忙是应当应分的。不是我自大,沈龙传媒在和具象影业战略合作后,一定会再上一个新台阶。呵,百果,我能有今天,除了扫清了不知道多少的绊脚石之外,更忍受了不知道多少的无用之臣。”

“无用之臣?比如?”江百果低着头,用小勺轻轻将车轮饼的渣子聚到一堆。

吴煜顿了顿,到底还是按捺不住:“你认识的,池仁。给孙副总做做秘书倒还能胜任,说到为沈龙传媒出谋划策,呵,能把机遇说成陷阱,把一潭死水说成希望无限,他也是无可救药了。”

江百果默不作声。

吴煜暗暗叫了一声不妙:“说这些工作上的事,很闷吧?”

“不会,搞不好我还能学到两手。”江百果旁敲侧击,“我还以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吴煜得意忘形:“孙副总的人,我总不能说不用就不用。调他去了西雅图,是苦差,但在别人眼里也是美差,将来找机会再…”

江百果拿着小勺的手一抖,车轮饼的渣子又铺了开来:“你说他要去西雅图?什么时候?”

吴煜定下神来。她不知道池仁去了西雅图?那么,她和池仁的关系或许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亲密无间?他油腔滑调地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正在。”

第77章,私欲VS爱情

第077章,私欲vs爱情

正在,池仁正在飞往西雅图。

江百果一通百通,怪不得,怪不得昨夜池仁会对她百般纠缠,无非是因为他落了吴煜的下风。她一直都是对的,他送她美不胜收的桔梗花,他答应教她伤心的方式方法,他对她使出浑身解数,就是为了从她身上得到好处。

关于吴煜,一定有她能为他做的什么。

但最后,他却放弃了,他和她消磨了大把的时光,却放弃了主题。

但他为什么放弃,江百果没有把握,是他另谋了他法,还是她的表现不尽如他意?对,他在做她的模特时,提过一次,他说她的表现不尽如他意。

江百果端上那珍珠白的碟子,送到唇边,将车轮饼的渣子尽数扒拉进口中。

她人小小的一个,衣着优雅,坐有坐相,动作并不粗鲁,既不像是没教养,更不是哗众取宠,就像是知道粒粒皆辛苦,天经地义。吴煜春心荡漾:“你喜欢吃这个?我天天差人送到你店里。”

江百果抬眼,一顿饭吃到尾声,这才好好打量吴煜。他书卷气重,即便毛发稀疏,三六九等里也能跻身中上游,更何况,他身上被众人贴着沉稳、君子、黄金单身汉、值得托付终身等等的标签,总不能说那么多人都瞎了眼。

但今天,江百果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吴煜对池仁的所作所为,无关池仁的“无能”,他是因为她,公报私仇罢了。而他的不堪,江百果并不认为要归咎于她,甚至,她也并不认为这是“爱情”惹出的祸端。

爱情本没错,错就错在总有人将自己的私欲,冠以爱情的盛名。

总之,在她、吴煜,和池仁之间,当真不比一物降一物复杂,仅此而已。

江百果利落地擦了擦嘴:“他什么时候回来?”

吴煜的颧骨抽动了一下,所答非所问:“百果,他绝不是我的对手。”

这就对了,江百果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是她害了池仁,她不但没能帮到他,还害了他。

美国华盛顿州雷尼尔山,午夜,池仁坐着,江百果站着。

那瀑布和溪流的协奏像催眠曲似的拂过池仁的耳膜,害他一阵阵地瞌睡,即便,江百果的一字一句都不亚于平地惊雷。她言无不尽:“池仁,你的目标到底是什么?是吴煜,是沈龙传媒?又或者是那什么具象影业?”

池仁又被惊醒了似的:这女人连具象影业都能指名道姓了,她说的对,她的头脑当真都用到歪门邪道上了。

池仁闷闷地憋着一口气:“不如你先回答我,你和吴总…你和吴煜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江百果并不卖关子,“你走的那天,我和他吃了一顿饭。我知道的那点皮毛,都是他不吐不快的。放心,除了关于我,在其他事上他一概没有把你放在眼里,认定了你是无能鼠辈。”

池仁单手扯断了一片草叶,啪的一声。

这些年来,除了尽职尽责,“无能”一直是池仁的保护色,身为一名秘书,他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却永远不能功高盖主。但无能鼠辈…这话从江百果的嘴里说出来,却隐隐刺疼了他。

江百果仍赤脚踩在碎石上,不知道刺激了哪个穴位,一路疼到头皮,却药到病除地止了池仁的疼:“但我知道你不是,我知道你无论做什么,都一定有你的打算。”

池仁仰头:“所以?”

“所以,我既然不能对吴煜打草惊蛇,就不得不来问你。”江百果没有回去她的岩石,直接在池仁身边蹲下身,“光知道那点皮毛,我帮不了你。”

池仁紧咬牙关,生生咽回一个哈欠:“你是来帮我的?”

池仁困坏了,长这么大,经了那么多风雨,都还没这么困过。即便是他不眠不休地守护着姚曼安的灵柩,不准那个人上前半步;即便是他紧握方向盘,不眠不休地埋伏在那个人的必经之路,就等狠狠踩下油门,和他同归于尽;即便是这七天七夜,他以为他再不会合眼,他以为今后,他会比别人多出一倍打拼的时光。

但眼下,他反倒怀疑他会不会一睡不起了。

“吴煜做的蠢事因我而起,就也让我来解决好了。就算帮不上你,我也总不能害你。”江百果顿了顿,又补充道,“谁让我从不害人呢。”

池仁上下眼皮打架,整个人轻飘飘的。

“因你而起?”他摇了摇头,“他蠢,你也比他好不到哪去,你们至多也就是把我发配到这里,但这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百果不急不躁,她知道池仁不准备开的口,谁人撬都撬不开。她一转念,另辟蹊径:“池仁,至少你有想过让我帮你,这你总不能否认。”

“有,”池仁语速越来越缓,“我有想过。”

“但我最后还是让你失望了吗?”江百果却越来越急切。

池仁不再说话。

天地混沌,那答案反倒呼之欲出。舍不得,最后,他舍不得让她帮他。但他和她也就能走到这里了,不能再上前半步。是她教会了他人之所以是高等动物,是因为除了有情感和欲望,更有理智和头脑,而他的理智和头脑告诉他,唐茹是他不可能割舍的过去。

江百果却当池仁是默认了,点点头,也不再说话。

猛地,池仁却又打起了两分精神:“你说你和吴煜是哪天吃的饭?我走的那天?”

江百果双腿蹲麻了,要站起来。这无关紧要的问题,她草草地嗯了一声。

不料,池仁又一次隔着滑雪服抓住了她的手臂,害她没站起来。他微微皱着眉头:“这都过去七天了,你才来?说要帮我,却过去了七天才来…这我要是等着你救命,你来了恐怕也就是给我收尸了…”

池仁到了他的极限,自己说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了。

江百果眼看着池仁摇摇欲坠:“你病了?”

她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清凉一片。

“没事,”他放弃了抵抗,“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就这样,池仁向一旁倒了下去。江百果手疾眼快,和池仁挤上了同一块岩石,让他靠在了她的身上。她吃力地哼了一声,扛住他的重量。他连姿势都无力调整,便死掉了一般不再动弹。

就这样,江百果没有机会替自己辩解了,她没有机会告诉他,她耽搁了整整七天,是因为无误沙龙出了事。

不过反正,她也没打算告诉他。

第78章,本VS末

第078章,本vs末

冉娜致电江百果,声音高了八度地告诉她无误沙龙出事了的时候,江百果正在对着电脑订机票。说是“正在”,收手还是来得及的,但她没那么做,鼠标轻轻按下去,吧嗒一声,就订了第二天飞往西雅图的机票。

“出什么事儿了?”她这才问道。

支着无误沙龙这么大的摊子,江百果经过的事儿不在少数。抛开正常范围内的磕磕绊绊,浮浮沉沉,即便是非正常范围内的,不合理的,不合法的,也不胜枚举。

吹毛求疵甚至无中生有的消费者,几乎天天都有;打点地头蛇的花费,今年比去年整整上涨了百分之二十;工伤出过一次,江百果做出的赔偿,远远高出了对方的狮子大开口;水管爆过一次,水漫金山了一天一夜;门面也被人在三更半夜砸过一次,作案者至今逍遥法外。

江百果不是铁打的,一耳闻“出事”二字,还是心惊肉跳,但她比别人强的是,她知道无论出了什么事,解决就是了。这些年来,她就是这么过来的。

冉娜顾不上措辞:“税务局的来找茬儿了。”

江百果头痛了一下,但不严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无误沙龙的账一直有专人在做,下的功夫通通在合理避税的范畴之内,偷税漏税是绝无仅有,俗话说人正不怕影子歪…但一转念,江百果的头就又隐隐作痛了。

假如对方并非师出无名,那么,她和无误沙龙有没有触及法律,也就不是问题的关键了。

江百果赶到无误沙龙时,张什把她堵在了门口。不同于她的一路疾驰,这会儿她又跟没事儿人一样了:“怎么样了?”张什嘬了一下牙花子:“有冉娜先招呼着呢。”

“好端端的这是哪一出啊?”江百果站在门口,倒也不急着进去。

张什摸出烟来:“例行公事吧。”

江百果拿过张什的烟,给自己点了一根:“千万别是来者不善。”

“呵呵,”张什干笑,“你结过多少仇家,你自己都不知道吧?”

“你说…会不会是孟浣溪?”

不管江百果是不是说者有心,张什浑身一紧,不过,他也是有备而来:“我不许你这么说她。我跟她出了一家门,也不是两家人,该护着我也得护着,她一向明人不做暗事。”

张什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虽说在外人眼里,他和孟浣溪是八字相克,但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怎么说,怎么有理。

江百果不大会抽烟,这一口没嘬好,咳嗽了两声。

张什把江百果的烟抢下来,狠狠碾在脚下:“多大点儿事儿啊?瞧你,至于吗?”

江百果不藏着掖着:“主要是我得出趟远门,这事儿不是时候。”

“出远门?哪去啊?”张什措手不及,“你不是说无误沙龙是你的孩子吗?孩子病了,你还上哪逍遥去啊?”

“谁说病了?这不才打个喷嚏,万一是虚惊一场呢?”江百果撇下张什,走进了无误沙龙。

而所谓怕什么,来什么,真真屡试不爽。

七天,无误沙龙的帐越查越急转直下,虽说,一切还悬而未决,但江百果也认清了一件事:一旦有人来找你的麻烦,不管你怕或不怕,躲或不躲,你的麻烦也就在那儿了,并不会以你的主观为转移。即便他们一时半会儿证明不了你的“影子歪”,同样,你一时半会儿也证明不了你的“人正”。

七天后,江百果对张什和冉娜的阻拦置若罔闻,登上了飞往西雅图的飞机。

她甚至后悔,她不该推迟这七天,当时,她该说走就走的。那厢,池仁又白白度日如年地蹲了七天的冤狱,而她却在这儿陪着一帮公事公办的行尸走肉打太极,这令她后悔莫及。

在江百果登上了飞机后,张什仍不死心地致电了她:“你真要走?”

“都停业整顿了,不如你也找个地方去度个假,散散心,不过,自费。”江百果心平气和。

张什扯着脖子:“说的就是,都停业整顿了,你他妈真不分轻重缓急啊?”

“分,怎么不分?但轻重缓急里也有比无误沙龙重的,急的,本末倒置里,无误沙龙也未必永远是‘本’。”江百果挂断电话,直接关了机。

飞机起飞时,江百果红了眼睛。

空姐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儿,就是有点儿害怕。一直以来,她当真是将无误沙龙当作自己的孩子,孩子昏迷不醒,她这个做母亲的一走了之,她不可能不害怕的。

可她怕的却不是孩子的磨难,她知道,这一关她迟早能闯过去,她怕的是,她高筑的铜墙铁壁,当真在因为一个人渐渐土崩瓦解。她的一颗真心像是与生俱来的囚犯,既渴望着外面的世界,却又忐忑不安。

那厢,张什双手叉腰,气喘如牛。也罢,既然连江百果都不在乎了,那他还在乎个什么劲?

美国华盛顿州雷尼尔山,清晨,人高马大的池仁靠在江百果这把皮包骨身上一动不动了四个小时。

从一个小时的时候,江百果就要坚持不住了。她在心中默数,再一分钟,她就要叫醒他,叫不醒的话,也要推开他,推不开的话,就算她抽身害他跌倒,她也不能让自己活活累死在这异国他乡。

但一分钟后又是一分钟,直到四个小时过去了,直到池仁自行转醒。

池仁没有过渡,从全无防备到死而复生似的站起来,不过也就是他睁眼的工夫。反倒是江百果,因为力量的瞬间失衡,稍稍向池仁那一方栽了一下。

“我睡了多久?”池仁环顾四周。天边透亮,飞禽走兽一派繁忙,恍如隔世,令他怀疑他会不会睡了一天一夜还拐了个弯。

可江百果却说:“没多久。”

池仁这才低头看向江百果。

她没穿袜子,前脚掌踩在鞋里,后脚跟把鞋后帮踩得塌了下去,势必是因为他靠着她,她能勉力够到鞋子,却不能弯下腰好好穿上,一将就,就到了天亮。她眼圈青黑,对比青白的肤色,平心而论,半人半鬼。这阵子,她头发一直没剪,尴尬地不长不短,不同于昔日的黑亮,眼下灰突突,乱蓬蓬地束在脑后,令她看上去头重脚轻。

喉头一阵腥味,池仁别开头:“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江百果半扇身子不受使唤,一时间站不起来,挑着眉毛:“你还真是卸磨杀驴。”她指他满血复活,就翻脸不认人。

池仁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魂不守舍:“你说什么?”

江百果撑着膝盖站直身:“我说我是驴。”

池仁明明泰山压顶,但还是被江百果逗得快要笑出来。但这偏偏又不是笑的时候,他攥着拳死死忍住,直到制片主任像没头苍蝇似的撞了来:“头儿!头儿!”

“这里。”池仁顿时被拽回这惊涛骇浪,迎了上去。

而江百果走远了几步,背过身去。人言可畏,池仁的事,她恐怕永远也插不上手,别再给他生事,也是好的。

第79章,你还好吧VS两种答案

第079章,你还好吧vs两种答案

那制片主任对池仁比手画脚地说了些什么,江百果不知道,她像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似的,面朝瀑布,第一次不知道何去何从。

十四年前,父亲死于肝硬化的时候,江百果十岁。她在大病了一场后,被医院移交给了儿童福利机构。她头也不回地被人带走,甚至没掉下一滴眼泪,她知道她要活下去,就这一条路可走。

大概八九年前,江百果十五六岁,聪明伶俐,坚韧不拔,人人拥戴,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学习跟不上。她在自作主张地辍学后,拜在了孟浣溪的父亲孟叔的门下,直到跟着张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