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茹连绕道都等不及,隔着餐桌和美味佳肴,就扑向了池仁:“池仁,我知道你找了十四年的人在哪,而且,只有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你给我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啊,你带我离开这儿,我带你去找她啊…我发誓,只有我知道!”

唐茹知道,这两头被她逗弄了的野兽,没一个好惹的,而她总得选其一,赌上最后一把。

池仁倒是转而盯紧了唐茹,一时间,没有为难她。

不过,曲振文数日来的窝火,似乎是被唐茹的没规没矩推上了顶峰,他直接将茶杯掷向了唐茹的头:“你知道被你碰翻的这一例水晶卷,比你一条贱命还要值钱吗?”

唐茹被连砸带泼,下意识地紧闭了双目,而等她再张开时,那实属上品的君山银针挂满她的发梢她也管不了了。她一不做二不休,几乎是从餐桌上爬向池仁:“池仁,你找了她十四年啊,换我一条贱命,你划算的啊?”

池仁喉头一梗,伸手去拿一旁的毛巾,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帮唐茹擦了擦脸:“她在哪?”

三个月过去了,池仁诸事顺遂,却独独仍找不到那孩子的踪影,千丝万缕的线索,条条像被人切断了般,无疾而终。他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一蹶不振得跟什么似的,在起跑线上栽了个跟头,怎么就不能奋起直追了?

偏偏,他对谁都不能打草惊蛇,怕只怕再行差踏错,无力回天。

他终于等到今天,他有了他的筹码,能坐下来和曲振文各取所需。

而他万万没有料到,唐茹说:只有她知道?

那孩子的下落,只有她知道,连曲振文都不知道?

若真如此,那倒好办了,他大可以将他的茶杯和餐具让给她,不要说给她戴罪立功的机会了,换他求她,他也无所谓,只要能找到那孩子,只要她能带他,找到那孩子…

却不料,曲振文一笑:“阿仁,这种跳梁小丑,你还非给她捧场是不是?你要找那孩子,好说。她知道,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而且,我不用带你去,等会儿,我叫人把她给你带来不就得了?但在这之前,我们还是得言归正传,致鑫集团这一关,你是帮,还是不帮?”

池仁猛地站直身,这就对了…

他就知道,他是落后了全世界的牛鬼蛇神。

不过,这倒也无妨。他来,就是来做交易的,来倾其所有,交换那人人唾手可得,偏偏他被蒙在鼓里的答案。至于这交易是和是唐茹做,还是和曲振文做,没差。

至于唐茹,她被曲振文的半路杀出和池仁的怒发冲冠摄住,就那么湿淋淋,脏兮兮地匍匐在杯盘狼藉中,明明多余,却又一动不能动。

“你把她怎么样了?”池仁走到曲振文身边,一脚踹在曲振文的椅子腿上,令曲振文转向了他。

曲振文稳如泰山,也不抬头,看了看时间:“这会儿,该是在来这儿的路上了。”

池仁居高临下:“你知道她对我的意义,那么警告的话,我是不是可以省略了?”

曲振文缓缓站直身,虽矮了池仁七八公分,气势却旗鼓相当:“你至今连她是何许人也都不知道,还谈什么意义?”

池仁浑身一僵,像是从头到脚就这么一处咽喉,却被曲振文一扼一个准。

又或者,除了他的咽喉,曲振文的手里还握有一道闸门,其中的洪水猛兽,势不可挡,因为,在他眼前的,这分明是一副等待好戏上演的嘴脸。

池仁一把揪住了曲振文的衣领:“她是谁?你从哪找到她的?”

“我还以为她在我手上,你不敢动我。”曲振文连脚后跟都被迫离了地,仍不紧不慢。

池仁不是不怕的,倏地放开了曲振文,转向唐茹:“他不说,你说。她到底是谁?”

唐茹魂飞魄散,反倒冷笑了两声:“呵呵,既然我都死路一条了,你也别指望我积德了。”

池仁默默握住餐盘的边缘:“可死路虽是一条,死法却有千万种。”

“池仁!难道你真做得出对一个女孩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动手吗?”唐茹歇斯底里,“别忘了,我不过就是他的一颗棋子!”

“女孩子?”池仁毫不掩饰他对唐茹的厌恶,“在你七岁时,当你和你的同伴联手结束了另一个女孩子的生命时,那个叫唐茹的女孩子,也就一并掉下了地铁铁轨。而之后的十四年,你也没能再拉她上来。今天的你,不是他的棋子,而是和他一样的…败类。”

唐茹哑口无言。

池仁将餐盘提在了手中:“告诉我,她是谁?”

这一次,唐茹倒不是要和谁同归于尽了,而是一步一个脚印地,终于被吓破了胆,一张嘴,说是鬼哭狼嚎也不为过,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而这时,池仁手机振动。

他看了一眼,将餐盘随手扔回了餐桌,轻轻的,哐啷一声,令唐茹双手抱住了头。

池仁走到一旁,接通了电话。

对方不是赵大允:“池先生,他招了,还交出了一段视频。”

“发过来。”池仁言简意赅。

这是池仁最后一条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线索的线索了。

两周前,池仁才又想起,有一辆曾在他旁边停了二十秒钟,却在最后两秒钟无视红灯,扬长而去的面包车。池仁不知道那是不是巧合,不知道它和他要寻找的真相有没有关联,但既然想起了,就算病急乱投医也罢,他也要碰碰运气了。

可首先,当日他就查到,那是一辆套牌车,时隔多时,要扒出它的真身,花了他不少的时间。

其次,车主表面上是个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本分人,要顺藤摸瓜,又花了他不少的时间。

可到底,还是让他摸到了当日坐在副驾驶位的男人。那男人倒并非是个本分人了,一直做着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却又贵在多做事,少说话。撬开他的嘴,无疑又令池仁大费周章。

好在,他招了,且还交出了一段视频。

池仁背对着曲振文和唐茹,等待视频传送到他的手机上。他擎着手机的手孔武有力,似乎是知道即将到来的画面,就是他寻找了十四年…不,将满十五年的真相,而他,也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第112章,友VS我爱你

第112章,友vs我爱你

时长仅仅七秒钟的一段视频,是从车头方向向后拍摄的,画质不敢恭维,没有声音,但池仁不会认不出,那是江百果。

那是江百果,形容枯槁地坐在第二排右侧的位置,目光落在车窗外。即刻那一秒,池仁还不得要领,但下一秒再想想,她的目光分明是落在他的黑色凯迪拉克上,或者说,是击穿了两层车窗,落在他的身上。

后来,一旁的赵大允约摸是低低地唤了江百果一声,无奈,江百果不为所动。直到赵大允猛地伸手,要拉开车门,江百果却像在沉睡了一百年后,阻止了他。

她毅然决然地,阻止了赵大允拉开车门。

视频的最后,是司机在江百果的撕扯下,猛地发动了车子。

事已至此,池仁是震惊也好,是震惊到了不能自已,反倒临危不乱了也罢,总之,他还慢条斯理地将视频播放的进度条往回拖了拖。

这一次,他辨认出江百果的口形:“开车!快,开车!”

池仁轻轻熄灭手机,垂下了手。

是她?

是她。

她势必是忘了他的,却在他们分别的第十四个年头的伊始,重新闯进了他的生命,一如十四年前,在他无助的时候,不求回报地向他伸出了援手。

继而,她在这第十四个年头的秋天拼命地想要靠近他,他却在冬天,将另一个女人捧在手心。她在春天卷土重来,对他唯命是从,而他又怎能无动于衷?何况原本,他就被她牢牢吸引,原本,他不过就是想这一次,千万别再因为感情用事坏了事。

怎想,他之前千百次的感情用事都是荒唐,偏偏理智了这一次,却又大错特错。

而随着盛夏的来临,换了他拼命地想要靠近她,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是她,像润物细无声般,又像硝烟弥漫般,捕获了他的她。而她,却因为想起了他,而拂袖而去。

她势必是想起了他,在十五年前的事发地上。

而他能剥开唐茹惺惺作态的以泪洗面,描绘出她发自肺腑的苦不堪言。

她恨他?她说过,她做了十几年的噩梦,那十有八九是和他有关了。彼时,他没根没据地说过,她那是心病,而解铃,还须系铃人。而后来,他不是没去找过根据,却一无所获。她的历史像被人擦掉了般干干净净,如今再想想,那是真的被人擦掉了。

无疑,她恨他,或许最是因为他在这第十四个年头的尾声,仍没有将她想起。

那一夜,她所乘坐的白色面包车,和他的黑色凯迪拉克仅有一步之遥,她大可以冲过来,砸了他的车,拖出他的人,对他拳打脚踢,而她却制伏了一车的彪形大汉,拂袖而去。

此后,她再也没有回复过他一条信息,她在江南船坞给了他最后的拥抱,她对他挥一挥衣袖,和另一个男人双宿双飞。即便那男人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她也不离不弃。

此后,她真是对他恨之入骨。

此后,她即便在他的身下情不自禁,却仍拒绝了他。她说爱情是盲目的,可盲目,也该有个限度。没错,他不是盲目,他是瞎了狗眼才对。是他对她的强大先入为主,是他一味地抓着些可有可无的旁枝末节,本末倒置。要知道,相较于二十一岁和自然卷,她的弱小而强大,才是这人世间的绝无仅有。

是他瞎了狗眼,至今,面对铁证如山,才想起了她。

池仁转过身,曲振文仍稳操胜券,唐茹也仍一无是处。他在天上地下一百年,人世间却不过转瞬间。他径直走向曲振文,没有波折和停歇,一拳将其挥倒在地:“你会死在我手上,我保证。”

他的拳峰在火辣辣中急速肿胀。

他长吁一声,抖了抖手。

总觉得,最糟也不过如此了。

假如可以选择的话,他宁可一辈子找不到那孩子,宁可死不瞑目,也不想那孩子就是江百果。他不想是她,经历姚曼安的肝脑涂地,不想是她,迎接曲振文的不择手段。他不想是她江百果,因为他池仁,而变得不幸。

那么,或许他冥顽不灵的盲目,冥冥之中也不过就是因为这“不想”二字罢了。

没道理是她。

怎么可能是她?

可偏偏,就是她了。

该来的,还是会来,他还是在躲不掉地爱上了她之后,更加躲不掉地想起了她。最糟的,真的不过如此,恨不得以死谢罪,可一想起她,又该死的贪生怕死,想和她在一起,想马上地、永远地和她在一起,想被她恨着,也要在一起。

曲振文到底也是六十岁的人了,带翻了椅子,一时间爬都爬不起来。

而他的人蜂拥而至,将池仁团团围住。

至于唐茹,死活下不了餐桌,抱着头,连鼠窜都无处可窜。

曲振文被人搀扶着站直身,目露凶光,鼻子血流如注,浇灌他白净的肤色,真真骇人:“看来这些年,我是让你太好过了。”

那两扇黑色真皮的软包门一关,门里门外俨然两个世界,门外是太平盛世,门里是池仁面对数人的围攻,从以一敌百,到生死不明。他蜷缩一团,用双臂护住面孔。曲振文说了,江百果在来这儿的路上了,那么,等她来了,他总不能鼻青脸肿地面对她。

这样的阵仗,就够她受的了,他总不能再火上浇油。

可后来,池仁不知道如雨点般的拳脚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匆匆走进来,对曲振文说了什么,总之,曲振文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来,又找回了温文儒雅的做派:“阿仁啊,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你乖乖地来致鑫集团打个晃,回头,再找个机会,卷上铺盖卷有多远,滚多远,而我大不了向你保证,不动你的人就是了。”

池仁竭尽所能,也仅仅就是蠕动了一下:“你把她怎么样了?”

曲振文的鼻子又流了血,他仰起头,悠闲地按了按止血的穴位:“也不怕你笑话了,马有失蹄,人有失手。不过你啊,倒是养了一条好狗。”

池仁一怔…而心力交瘁的他,做不到陪曲振文打太极。

他一把攥住曲振文的裤管:“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这一次,曲振文大大方方地指名道姓:“照你这副要吃人的样子,是纳过闷来了?是,你找了十几年的那孩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江百果小姐了。不过,算我食言好了,今天我还真没法把她带到你的近在眼前了,这都怪那个叫赵大允的,挡了路。这会儿,那孩子倒是没事儿人似的,还天真无邪地该干吗干吗呢,可那个赵大允,怕是被撞得不轻啊…”

池仁自认为他是死死攥住了曲振文的裤管,却不料,曲振文站直身,说走就走,徒留下他的手,瑟瑟发抖。

不能否认,池仁怀疑过赵大允,在他自认为众叛亲离的绝境中,他当然怀疑过他是敌是友。但今天,曲振文却说,他不是他的敌,也不是他的友,而是他养的一条好狗。

换言之,他分明是他最忠诚的友。

他身为“一条好狗”,却分明比任何一个人,更清楚他的使命。他清楚他要做的,无非是要让江百果远离曲振文和唐茹的觊觎,直到池仁也能扼住曲振文咽喉的今天。

而他完成了他的使命,是他,令江百果免于在十五年后,再一次因为池仁,而变得不幸。是他,使得在这个时间,江百果可以身处无误沙龙,一边忙里偷闲地啃着炸鸡排,一边耳闻刚刚进门的客人眉飞色舞地说着在两条街之外,发生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

而在这个时间,他却因为头部受到重创,被送往了医院。

就这样,池仁爬起来,在门口追上了曲振文:“我答应你,无条件进致鑫集团…”

曲振文停下脚步,没回头:“那我说到的,也一定做到。”

说完,曲振文扬长而去。

池仁瘫坐在门口,不得不接受他等了十五年的会面,就这样划下了句号,而他甚至来不及问上曲振文一句,在这十五年间,他有没有过哪怕一次,因为姚曼安的死而夜不能寐。

假如没有,假如一次都没有,那么,被噩梦纠缠了十五年的江百果,他又该如何面对。

池仁从口袋中摸出手机,手指都不听使唤了,却仍执拗地给江百果发送了一条信息。毕竟,他还不能马上飞奔到她的面前。

毕竟,他还要先去到赵大允的面前。

而另一厢,江百果一边啃着炸鸡排,一边打开了手机。

来自池仁的信息,短短三个字,却如平地惊雷:我爱你。

第113章,你不识字?VS你想我念给你听?

第113章,你不识字?vs你想我念给你听?

晚八点,池仁抵达赵大允就医的医院。

从六点到八点,短短两个小时的时间,有人笑,有人哭,有变本加厉,也有委曲求全。池仁像是从鬼门关兜了好几圈,但到底是活了过来,而他甚至没脸哭天抢地,谁让他在乎的人,个个比他惨不忍睹。

赵大允颅脑、脊柱、胸部均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至于日后会不会造成功能障碍以及畸形愈合,还有待观察。

池仁被拦在重症监护病房外,见都见不到赵大允一面。他胡搅蛮缠,说他也遍体鳞伤,请求重症监护。医生铁面无私,说你遍体鳞伤是不假,但最严重的也不过是一处骨裂和四处软组织挫伤…

好在,赶在池仁穷凶极恶前,一位护士递来了一把钥匙:“这是患者在昏迷前交给我的,说是谁来看他,就交给谁。”

池仁接过钥匙,在手里摩挲着,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细皮嫩肉得跟豌豆公主似的,这都疼,疼到钻心。

那是一处储物柜的钥匙,尽管上面没有一字半句的标识,池仁也是知道的。

“把他给我治好了。”池仁给医生撂下这一句,调头离开。

而过了好一会儿,医生仍参不透,池仁的这一句是恐吓,是拜托,又或是二者兼具。而他救死扶伤了大半辈子,真见所未见过一处骨裂和四处软组织挫伤的患者,还能这么健步如飞。

在赵大允的储物柜里,锁着的是江百果的“档案”。

赵大允知道池仁怀疑他,也知道池仁培养了另一名心腹,大有要将他取而代之之势。而他也知道,今天池仁和曲振文就要面对面地小试牛刀了,而无论他有没有保住江百果,他这一倒下,也就没有秘密可言了。

好在,凭借池仁今天的筹码,亲力亲为地保住江百果,是他力所能及的了。

那么,江百果的“档案”,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于是,赵大允在昏迷前,踏踏实实地将钥匙交给了一位护士。他知道,倘若有人来看他,那那个人,一定是池仁。而但凡池仁来看他,他绝不会令他失望。

晚上十点,池仁的车子停在无误沙龙的对面,而装有江百果“档案”的牛皮纸口袋,就扔在后排座椅上。当初,震惊了赵大允的,是其中一张泛了黄的,江百果儿时的照片,她瘦小的身板,乱蓬蓬的自然卷,为赵大允另辟蹊径。

但刚刚池仁将照片拿在手上,反倒轻笑了出来。

坦白说,池仁对十五年前的江百果没什么印象了,否则,当初赵大允将唐茹的照片和档案交给他时,他也不会识不破她。同样地,如今,他将江百果的照片拿在手上,也没有戏剧性地“电光火石”,相反,一时间,他甚至忘了他和她恍如隔世的恩怨。

他满脑子都是:哦,原来她儿时长这个样子。

原来,他的心上人算不上天生丽质,那时候,她还真是…其貌不扬呢。

换言之,震惊了池仁的,另有他物。

在儿童福利机构的接收单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江百果的父亲病逝于十五年前的九月十七日。池仁的轻笑,带着些许的抽搐消失殆尽,他从不怀疑自己的眼睛,所以,他没有再看第二遍,也不打算再看第二遍,就将形形色色的纸张一股脑儿地塞回了牛皮纸口袋,烫手似的,扔到了后排座椅上。

当时,他的车子还停在赵大允的储物柜的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