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青衣婢女,她正在修剪花枝。

很寻常的婢女,不寻常的是她修剪花枝的手法,那手法不似普通人,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唉,还有两年零九个月。”

他听到那婢女喃喃自语着。

“三年好长啊。”

面对着花团锦簇的鲜花,本该少女怀春的小人儿似乎有着无尽的哀怨,他的唇一线俏然扬起。

“师父,报恩好难啊。”

清亮的眸底闪过一抹光,悄悄收敛了内息,远远看着那陷入感伤的婢女。

“我在这里修剪别人的花草,我园子里的谁管啊,老爹,你可千万别全部摘去送姨娘啊。”

秋离枫的嘴角越扬越高。

席紫嫣心不在焉的修剪着花枝,一边不停的碎碎念着,浑然不知有人在一旁打量自己许久。

秋离枫悄悄的转身离去,没有惊动专心碎念着的某人。

“紫嫣、紫嫣……”

远远的,她就听到杏儿的呼喊声,微微扬了扬眉,从花间站超,望着一路飞奔而来的人。

“怎么了?”

“少爷找你啊。”杏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在剪花。”她老实的举起手中的花剪。

杏儿拿过她的花剪,不赞同的说道;“别剪了,真搞不明白你,做什么争抢着来当园丁?伺候少爷多好啊,又轻松又快活。”

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轻松啊,三年真的好漫长,如今才过短短两个多月。

“少爷找我干什么?”她岔开话题,否则杏儿又要念上好一阵子了。

“柳儿出庄嫁人啊。”

这是什么回答?“那又如何?”

“所以,我就跟少爷说要你回来跟我一起伺候他啊。”

原来如此,席紫嫣看着兴高采烈的杏儿,眼神微微带了点苦恼。

“走吧。”杏儿拽了她就往前走。

“杏儿姐姐,我还是喜欢跟花草待在一起。”她有些无奈的低语。

“少爷那样的仙人,不比花好看啊?真笨。”

席紫嫣闻言的望着她的后颈。那是因为要替师报恩的人不是你啊!

报恩、报恩……白云山庄的拥有者,名满江湖的玉剑公子,到底什么是他没有的,名还是利?

师父给她三年时间还真是仁慈,照她看三十年都未必有机会报恩呢!所以她也就退而求其次,老老实实的在山庄为仆三年,了了师父的授艺之恩。

这也算是报恩了吧,毕竟要她为奴为婢也是屈尊啊。

再次站到谪仙人一样的秋离枫面前,席紫嫣心头真是无奈至极,伺候花草要比伺候人来得容易得多,偏偏杏儿不这样认为。

“紫嫣。”

“奴婢在。”

“喜欢花草啊。”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是的,奴婢在家之时总会栽种一些花草。”那是她打发闲暇的爱好罢了。

“那来伺候我确实委屈你了。”

她抬眸看向他,不期然望进两泓深不见底的幽潭,心头一悸,急忙将目光收了回来,“少爷言重了。”

他微微一笑,“那你确是自愿来服侍我了?”

“是。”被你那么一说,我哪里还敢否认。

“那就好,少爷我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的。”他似乎放下心来。

莫名的,席紫嫣觉得背脊有些凉,这男人似乎缺少谪仙人的气度。

闲聊完毕,立即发号施令。“帮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好。”

“待会儿你进来帮我搓背。”

一句话就让准备告退的席紫嫣停下了脚步,难以置信的瞪向他,却发现他含笑望着她,那笑中竟带着几分玩味与调戏!

“奴婢遵命。”忍下气,她退下。

目送她退出房间,秋离枫扬起耐人寻味的表情。

不一会儿,热水送进了房间,而席紫嫣也带着几分不情愿走近,帮他搓背,这这……这有违闺训、有违闺训啊!

师父,徒儿我这回亏大了。

听着木桶中的人惬意的撩着水,轻轻哼着调子,她努力做到眼观鼻、鼻观心,非礼勿视,要小心长针眼。

“紫嫣,过来帮我洗。”

一句话差点把她的三魂七魄通通吓跑。帮他?帮一个大男人洗澡?

“还不过来?”、

“哦。”她会长针眼,一定会,她忍。

为了报恩,她必须得忍。

尽管她怀疑这是秋离枫的暗整,可是,她依旧强忍着。

入庄时她是普通的洒扫仆役,后来跑去当园丁,现在又降格成了最低等的浆洗奴婢,虽然只负责浆洗秋离枫一个人的衣物。

本来在“风涛园”服侍的只有她跟杏儿,如今她包揽了园中所有的脏活累活,某人还不许善良的杏儿帮她一点点。

一边恨恨的搓着盆中的衣服,一边无声诅咒着某人的上下十八代宗亲,包括八等亲以外的全部替他问候到。

“紫嫣……”

她抬头就看到杏儿欲言又止的站在面前。

“说吧。”深吸了口气,她做好了再受打击的准备。

“少爷说你洗得很不干净,要重新洗。”

“好,我会重洗。”她埋头继续搓。他也不怕同一件衣服洗太多次会破!

杏儿同情的看了看她,放下衣服离开。少爷不知为什么好像故意为难紫嫣,那些衣服明明已经洗得比先前干净许多了呢。

杏儿一走,她就不搓了,拿起棒槌开始捶打,想着棒下的衣服就是某个可恶的家伙,用力的敲打着。

“砰”的一声,棒槌断成了两截,席紫嫣有些怔愣的看着手中的半截木棒,目光缓缓看向地上裂成数块的青石板。

“唉。”有人叹气。

她抬头看过去。

“你这样做下人的话,主人家迟早会被你折腾穷的。”来人继续叹。

她面露窘色。这几日她已经弄坏三个木盆、八根棒槌,还有五块洗衣板——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从奴婢的工钱里扣吧。”

秋离枫点头,“这是当然,”顿了顿,又说:“不过,这样扣下去,你很快就会白干三年。”

只要不倒贴伙食费她就算赚到,没关系。

“从明天开始,你把所有的家具都打磨上蜡吧。”

她再次看向他,问候他祖宗的范围扩得更广。

秋离枫微微绽出一抹惑人的笑,“要是把那些高档的家具也弄出问题的话,你恐怕就得终生待在庄里偿债了。”

目送他噙着得意的笑离去,席紫嫣第一次有了扁人的冲动,她她……她怎么这么倒霉啊,为什么要报恩的人会是这样一个品行有严重问题的家伙?!

“嘶”的一声轻响,她低头,花容惨变。

呜呜……她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啊!

洗净了衣服,用火热的熨铁烫干后,她开始仔细小心的缝补手中的那件青衫。

“紫嫣,你在缝衣服啊。”

“嗯。”

“咦,”杏儿走近,好奇的问:“这件衣服好像是少爷的吧。”

头也不抬,“嗯。”

“怎么少爷的衣服破成这样了?”

她继续低头忙碌着,“我不小心扯烂的。”

“这是少爷最爱的一件衣裳呢。”杏儿开始替她担心起来。

翻了个白眼,她很无力的扎下一针,“我正在补救。”

“会看出来的。”

“试试看吧。”她也没有什么信心,虽说五娘的绣工是顶尖的,但是她未必学到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杏儿拉了把椅子坐到她旁边。

席紫嫣的手飞快的穿针引线,密密麻麻的针脚迅速缝合着几处裂口。

随着时间推移,杏儿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露出艳羡的神情。

“你的手真巧。”居然在缝合处绣上几竿翠竹,不但丝毫看不出缝补痕迹,还让整件衣服变得亮眼起来。

席紫嫣微带尴尬的笑了笑。就是这双手惹的祸呀。

修身养性果然是大学问,看来她要重新练修养,当真是忍字头上一把刀啊,一不留神,刀掉下来就是白光闪红光现。

“咕”的一声脆响回荡在书室之内。

“紫嫣,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可是三百年的古董瓷器。”当主子的凉凉出声。

她恼怒的瞪过去。

“早说你擦家具的时候要小心,还是这么莽撞。”他继续感叹。

“少爷,那是您的衣袖拂掉的。”她要再保持沉默她就跟他姓!

秋离枫讶异的扬眉,“我明明看到是你蹭掉的啊。”

这……这就是主人跟下人的区别,肯定没人信她的话。

“看来你的卖身契要再延十年了。”他啧啧出声。

席紫嫣差一点就口吐白沫。十年?加三年不就十三年,那她不就人老珠黄了?呜,她还没嫁人啊。

“少爷——”

“好吧,看在你也不是故意的份上,再加三年好了。”

那也要六年吧?

“我会赔的。”反正老爹的仓库里有得是这样的东西,她到时回去顺手牵两只过来就行。

星眸半掩,遮去他眸底流动的诡谲,“这件青衫上的翠竹挺别致的。”

她有些惊疑不定,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转了话题。

“我在想,要不要为了这几竿青竹,把所有的衣服都扯裂好缝补呢?”

下一瞬间她双眼大瞠。

扫过她敢怒不敢言的神情,秋离枫忍住爆笑的冲动,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生气瞪人时有多娇俏可人,就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奶娃娃。

一忍再忍,忍到最后还是爆出一串爽朗的大笑。

“秋离枫——”她忍无可忍了,冲口直呼主子姓名,“你太过份了。”

收起笑意,他看向怒不可遏的小女婢,语气全无怪罪之意,“这样吧。既然你女红这么好,不如我以后的衣裳就由你缝制好了。”

“不要。”她很爽快的拒绝。

秋离枫也不勉强,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声,有所感悟吋说:“秋天过去就是冬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