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陈贤远一抖袍子落坐,不用人提醒,庄书寒朝他恭敬的拜了下去,然后接过书童递来的茶双手奉上,“先生喝茶。”

陈贤远摸着胡子大笑,将茶当酒,一饮而尽。

幸好不是开水,庄书晴偷偷想,看陈先生在教导书寒学子该当注意的事,她悄悄离开,将准备好的贽见礼拿了过来。

陈贤远原本是准备免了这新学生的束修的,可看她都准备好了也就收了下来,长姐为母,这姐姐做得很合格,书寒能这般优秀,这做姐姐的也当居功。

“以后书寒就托先生教导,若是他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也请先生好生引导,先生如父,他日他若有所成就也是先生之功。”

做得不好只管打这样的话庄书晴可不会说,要是先生这么做了她指不定还要生气,她的弟弟她还不知道,听话得很。

她完全没注意到,她此时的心态就是自家的孩子怎么着都是好的,有错也是别人的错,和万千家长一样。

陈贤远受了她的礼后虚扶了一把,“你放心,我定当尽我所能教他成才。”

庄书晴又施了一礼,“我虽是女子,却也知世上有捧杀一说,书寒才十岁,实在不宜太过拔尖,所以…”

“你的意思我明白。”陈贤远摸着胡子,不甚赞成的摇头,“不遭人嫉是庸才,他早些承受这些更好,学子削尖脑袋往上挤,说到底还是想要为官一方,可做官之前需先学做人,若是连同窗之间的倾轧都应对不了,谈何为官?你对书寒的维护我知道,可男儿就该有面对一切风雨的勇气,而不是在温暖舒适的屋内被人护着,那样,成不了长。”

庄书晴无话可辩,她固有的思维里,十岁的孩子就该安逸的成长,但她忘了,在这里,十岁已经是小大人了。

“姐姐,我能应付,你不要担心。”庄书寒走近一步,极难得的主动握住姐姐的手,庄书晴才发现,这个孩子不甚柔软的手,并不比她的小了。

“你既已答应许我明年参加童试,出头只是早晚。”

可是晚一天你才能安稳一天啊,庄书晴拍了拍他的手,不再多说,孩子想要成长,她又如何能拦着。

“明年便参加童试?”陈贤远愣了下,旋即若有所思的点头,“你基础学得扎实,我再好好给你抓一抓,倒也未尝不能一试。”

张书成额角抽了抽,他没想到陈先生会同意书寒这么小就参加童试,要知道,他早在两年前就想下场乡试,先生将他一压再压,只为让他学得更扎实,这也是陈先生一直都赞成的,怎么到了书寒这里就变了?

应下明日便入学后,几人离了陈家。

“张大哥,今日多谢了,不好再耽搁你的时间,我和书寒走路回去便好,这条路他也得先熟悉熟悉。”

张书成看了姐弟两人一眼,也不废话,坐上车辕,打马离开。

天气已经有些凉了。

走在古韵十足的街道,没有跑得飞快的两个轮三个轮四个轮,习惯了这样慢节奏的生活后,庄书晴很享受,“要是铺子生意好,姐姐买辆马车给你,冬天来往私塾也少受些冻。”

庄书寒张口想拒绝,可一想,要是真有余钱买辆马车也好,以后姐姐去哪里也方便,至于他,是绝不会用的,过去那一年吃了那么多苦头,现在好吃好喝的也不能养得娇贵起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他不能给自己那样的机会。

“我打听过了,童试分县试,府试和院试三场,县试得回凉山去,你尚是童子,除了同村之人外还要寻个廪生保送,同村之人倒容易,大伯应该很愿意帮这个忙,廪生的话不知陈先生有没有学生是,即便没有,他要找出一个也不是难事,你好好表现,他应不会在这等事上为难你,不过我们在会元府的事怕是瞒不过大伯了。”

“便是知道了又如何?大伯只会更高兴,庄家不要说出廪生,就是秀才都好几年没出了,再这么下去,庄家和寻常人家有何区别。”

庄书晴讶然,“大伯和你说的?”

“恩,那几日我去书房去得勤,大伯常会勉励我几句,叫我用心读书。”

怪不得大伯会那般看重他们姐弟两个,之前还以为是她表现得好,却原来大伯更看重的是书寒。

不管怎样都好,只要大伯支持,有需要行个方便的地方想来他也不会拦阻。

“书寒…”

庄书晴正要接话,听得后来传来一阵骚动,然后是马蹄声,一辆马车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疯了一样拖着马车狂奔而来,行惊叫着四处奔逃。

庄书晴第一反应就是将弟弟用力推开,惯性让她后退了一步,自己想要跑却只觉得腿肚子发软,移不动分毫。

那马速度很快,眨眼间就到了眼前,庄书晴从来就不是认命的人,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了去,身上火辣辣的疼。

原以为自己总算逃开了,可此时马却长鸣一声,人立而起,偏移了个方向又开始跑。

而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的庄书晴躺着的地方,正是这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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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章 救命之恩

更新时间2014-10-15 16:54:39 字数:5027

“姐姐…”庄书寒吓得脸色尽失,脑中一片空白,待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扑在了姐姐身上,而那马高高扬起的前蹄,离他仅有半步之遥。

看到这一幕的人惊呼出声,有些人更是扭开头去,不敢再看即将发生的惨剧。

“嘶!!”

“砰!!”

“啊!!”

接连发出的声音响彻整条街道,然后,是瞬间的寂静。

没有预料中的疼痛,明明已经到眼前的马车却掀翻在了不远处,马挣扎着想站起来,不知伤到了哪里怎么都起不来,发出一声声哀鸣。

庄书寒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然后才想起自己还压着姐姐,赶紧站了起来,边去扶人边一连声的问,“姐姐,有没有伤着哪里?”

待庄书晴抬起头来,脸上的蹭伤让庄书寒更急了,女子的容貌最是要紧,可不能留下痕迹来,“姐姐,我记得前边不远有医馆,我扶你过去。”

庄书晴当然是疼的,全身的骨头都在疼。

她那一滚滚得仓促,地上又有些小沙石,身上本就有些蹭伤,再被弟弟用力一扑,她觉得里里外外的哪里哪里都在疼。

可现在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马不会无缘无故躺倒在地。

借着弟弟的力气站起身来,庄书晴看向离自己不过三四步远的人。

一个男人。

身着紫衣,头戴紫冠,连腰间的玉佩都是紫色的,一般人撑不起紫色,更不用说这样满身紫,可这个人却好像天生就适合紫色,越发趁得他肤白如玉,发黑如墨。

相貌是那种咄咄逼人的俊,可惜生就一双薄唇,没让这副好相貌逊色,却添薄情之相。

只是此时,脸上的神情…有些奇怪。

打量只是一瞬间,庄书晴深施一礼,“救命之恩,书晴拜谢。”

庄书寒皱眉,女子闺名,怎能轻易告知陌生男人,便是有救命之情也不该。

上前一步,他将姐姐护在了身后。

庄书晴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反对。

她不能总想着将书寒护在安全的地方,这是阻碍他的成长。

“请公子告知名讳,救命之恩,书寒改日定登门道谢。”

男人像是根本没听到,抬起自己的手看了又看,向来被人避之唯恐怕不及的白瞻居然有救人的一天,说出去不要说别人不信,就是他自己,这会都没有回过神来。

刚才怎么就出手了呢?

看向对面暗藏谨惕的小子,白瞻恍然。

他坐在茶楼的二楼窗边,将姐姐推开弟弟自己遇险,弟弟舍身护姐姐的举动全都看在眼里,莫名的,就想到了逝去的娘亲。

他那个烈性子的娘活得肆意,哪怕未婚有孕被娘家人看不起也没改了那性子,离了娘家自己独居一处,不管所有人的劝阻执意生下他,明明爱他护他若命,表现得却没心没肺,从他生下来就带着满天下跑。

去过毒物满布的南疆,要不是对方警觉,差点将巫师的看家本事都学了来,也去过大漠,曾经三天没有喝过一滴水,娘俩差点命都丢了,曾经驶船出海,迷失在海上,花了半年时间才找着路回来,也为了改变他的体质,背着他攀爬上长年冰雪覆盖的北岭高峰去找那不易寻也不易取的冰莲。

娘教会他很多,唯独不曾教他恨那个害她一辈子活在人言里的男人。

长大后他曾问过娘是否恨他,他想,只要娘说恨,他定会让那个男人付出代价,不管他是何身份。

可娘却说她不恨,他一直都记得娘亲当时是笑着的,笑得都有点幸福,娘说男人提过要带她回去,是她不愿,因为不愿在那样的地方被束缚住,她没有告知男人她有了身孕。

因为她爱着那个男人,所以她生下了两人的孩子独自抚养长大。

在她缠绵病榻不久于人世时,她才告知他父亲是谁,却原来是那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她给自己选择,是要去接受那个高高在上的身份还是逍遥于世,不管他怎么选她都支持。

在去世前那几日,娘说得最多的便是她和那个男人相遇相爱的故事,她记得的,始终是那些美丽的曾经,忘了这些年独自抚养孩子的辛苦,便是离世时,嘴角都是带着笑的。

他懂,娘不想他心里生恨,只因她清楚心里装着恨的人不会过得快活。

他也确实是不恨的,因为娘没有恨,娘在提及那个男人时是快乐的。

娘过世后他遵循娘的遗愿去了趟皇宫,将娘给他的遗书给了那个男人。

那遗书他看过,很符合娘的性子,他知道那个男人只要看过,必将勾起这个男人对娘的记忆,并且再难忘记,哪怕他曾经都忘了多年前曾经有过那样一个明媚的女子和他共度了一段美好的日子,并且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为他孕育了一个孩子。

他们长得太像,无人能怀疑他不是他的种。

可他,拒绝了男人要给予他的一切。

就是真将那个位置给他又有何用,终换不回他那个笑了一辈子的娘亲。

而眼前这个尚未长成的女子,明明长得和娘亲半点都不像,却让他想起娘亲。

在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这里。

因为自己出手及时,未让她受伤,他甚至是有些庆幸的。

“哎呦…”

声音是从马车里传出来的,联想到之前那声巨响,庄书晴觉得马车里的人肯定伤得比她要重,当然,也幸亏伤的是对方,不然她和书寒今天能不能保住命都得两说。

书寒当时护在她身上,一想到差点造成的后果,她不由得抓住了弟弟的胳膊,满心余悸。

庄书寒下意识的回头,看到姐姐脸色惨白,额上见汗,顿时将其他事都丢在一边,忙回过身来扶住人,忙不迭的问,“姐姐,是不是哪里疼?”

庄书晴摇头,“都是小伤,不碍事,回去抹点药就好了。”

“好,我们这就回去。”庄书寒只以为姐姐是不想让他担心才说得轻松,回身对着对面的高大男人深深的拜了下去,再一次道:“请公子留下名讳,书寒改日定当上门道谢。”

“白瞻。”白瞻回着庄书寒的话,眼神却是落在庄书晴身上缓缓道出自己的名字,不顾周围随从掉了的下巴,吩咐道:“去弄辆马车过来,送他们回去。”

一众随从还没从自家公子如此平易近人的形象中回过神来,没有一人应声。

白瞻眉眼一挑,语调更轻柔了几分,“我自己去?”

“啊?啊,不,不,公子,我们去,我们去。”一众人被公子过份的温柔吓得魂都掉了,反应最快的赶紧去弄马车,他们公子是从不坐那玩意儿的,得去别人那里‘借’。

恩,借,有没有得还得看公子以后还用不用得着。

反应稍慢一点的都暗恨不已,这样的公子他们没有侍候的经验啊!

马车里的人终于爬出来了,是个粗壮的婆子,发髻散乱,珠花也松了,看着狼狈不已。

一爬出来看到有那么多人盯着她看顿时恼了,“看什么看,看不到马车上有柳府的标志?要是我们四小姐有个好歹,你们全都跑不了。”

凶了围观众人一眼,落在庄书晴姐弟两人身的目光尤其凶狠。

明明是她们自己的马车惹祸,一路不知伤了多少人,还差点出了人命,眼下这态度是反而要怪到路人身上来?

围观的人皆是愤愤,可一想到对方是柳家,也只敢在心里发狠。

“妈妈,快想办法,小姐头磕头了,在流血。”

婆子顿时息了气焰,手脚并用的又爬回了马车里,围观众人不知那四小姐到底伤得如何,心里却觉得痛快。

柳姓勾起了庄书晴的记忆,不知道这个柳家和那个柳三小姐是不是一家。

白瞻一直看着庄书晴,庄书寒心中着恼,站到姐姐身前试图拦住他的视线,可他虽然在同龄孩子里算高的,和成年男子比起来却还是吃亏不少,更何况白瞻即便是在成年男子里也是鹤立鸡群的那种。

庄书晴内里芯子是个成年人的灵魂,自是不会没有感觉到白瞻的视线,只是那视线并没有恶意,也不黏糊,她也就不觉得如何了。

看便看了,又不少块肉,上一具皮囊长得不差,走在路上被人注目是常事,这会她就是装,也装不来被男人看了就要娇羞躲避的模样。

不管马车里的柳四小姐和帮过她忙的柳三小姐是不是一家,这里此时都是是非之地,她只是一介平民,无依无靠谁都惹不起,就算她是受害人也没人能给她评理,这个亏是吃定了,倒不如先离开为妙。

拍拍书寒的肩,庄书晴从后面走出来一步,对白瞻盈盈一拜,“救命之恩以后拜谢,我们姐弟身上皆有伤,先行告辞。”

“不忙,马车就来。”

“不敢劳公子…”

“怕事?”白瞻打断她的话,“一个柳家罢了。”

“于公子来说只是一个柳家,于我们姐弟来说却是偌大个柳家,吃小亏保平安。”庄书晴又是屈膝一礼,不再说什么就要拉着弟弟离开。

可她不想在这事上争个对错,有人却不这么想,“你们两个站住。”

是刚才那个婆子又从马车里爬出来了,“穿白衣和绿衣的两个,就是你们。”

书寒今天穿的是一簇新身银白袍子,她则是着一身浅绿,庄书晴叹了口气,她就是想装没听到也不行了。

这点时间,对方的护卫已经追上来了,听到婆子的话也没停顿,将姐弟两人连同和他们离得近的白瞻团团围住。

白瞻的手下却没动作,只是眼中的同情让人不解。

回过头去,庄书晴看到那婆子和一个年轻的丫鬟扶了个女子过来,鬓角稍乱,脸上满是委屈的神色,泛着水光的眼睛我见犹怜,本就美丽的脸庞更添了几分柔弱,叫人移不开眼光。

要是没有恶仆在先,庄书晴也愿意相信这真是个柔软的姑娘,可惜,她向来相信有怎样的仆人就有怎样的主子。

她也不说话,等着对方的举动。

至于白瞻,她不会傻得大包大揽的去将责任都揽在自己上,将他摘出去。

在他说出‘不过一个柳家’这样的话时她就知道这是条大腿,还是条不用她去抱,就有人急不可耐的往她这边推的大腿。

他若不想管,脱身是轻而易举的事,他若愿意施以援手,今天她们姐弟才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至于利用救命恩人会不会太卑鄙了些…她现在想不到这些。

待看到柳四小姐眼神发亮的一直往白瞻身上瞧后,她更打定了主意。

“妈妈,虽然我受了点伤,却也是我们的马失控在前,若非这位公子仗义出手,后果不堪设想,便算了吧。”

围观众人松了口气,果然是大家小姐,气度就是不一样,人美心更美,怪不得有传言柳家四小姐才貌双全,便是府主夫人都请媒婆上门为长子求亲。

自始至终,柳四小姐都没看过姐弟两人一眼,此时她要等的,是这位紫衣公子的反应。

能被传出诺大名声,才貌固然是重要的原因,可若没有些其他手段本事,也绝不可能轮到她拔得头筹,擅识人便是她最大的倚仗。

只是一眼,她就看出来这三人并非一路,别人不识货,她却知道紫衣公子光那身紫衣有价无市,天蚕丝年产出不足二十匹,年年在贡品名单内。

不要说平民百姓,就是一般官宦人家都见不着,只有极得圣上欢心者方有可能得到赏赐,她还是因为得了府主夫人青睐才有幸见过。

可人家那也是珍而重之的收着,不是像眼前这位一般穿在身上,并且看着也不像是多爱惜的样子。

需得是怎样的底气才能将之视为无物?

眼下求亲的人里,府主公子身份是最高的,要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她的婚事应该就要定下来了,可现在,她却不想点那个头了。

有些人,不用前呼后拥,也不用表现得多不可一世,只需站在那里就能让人不敢轻看。

她不会看走眼。

只是,这等待的时间是不是长了些?

那婆子最是精乖,也最是知道自己侍候了多年的小姐在打什么主意,眼看对方不搭腔,连个眼神都没有给自家小姐一个,赶紧将话接过去,免得小姐难堪。

“小姐您就是心肠太好,若非他们拦住去路,等护卫追上来自是能将马制服,您又怎会磕到头?这血都要将帕子浸湿了,回去夫人怕是要剥了老奴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