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昨日从新收的弟子那里得知他的姐姐要来拜会,他特意空出上午的时间在家里等着。

师弟和他说过他们没有父母,只得姐弟两个相依为命,能将弟弟教得这般出色,想来那女子也定是聪明之人,他心下不免有些好奇。

可真见着了,他还是有些吃惊,他没想到姐姐居然这般年轻,看这装扮,竟是还未及竿。

不过更让他想不到的是随姐弟两人一起前来的人。

“我这里没有好茶。”

白瞻早有准备,看了陈元一眼。

陈元会意,奉上一包茶叶。

将白瞻对庄书晴的守护姿态看在眼里,苏文乐得差点大笑。

本以为之前收的两个弟子资质就已是人中之龙,哪想竟又收到个比那两个更甚一筹的,这本已是人生一大乐事。

可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小弟子和白瞻居然是这样的关系!

怎一个有趣了得。

抛了抛到手的茶叶,这得有半斤吧,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弄点来。

庄书晴看两人都不说话了。示意宝珠将准备好束脩送上,十条干肉,一把野菜。这是老规矩,只是想着苏文到底地位不同,她又加了一方上好的砚台以及一个红封。

苏文也不细看,示意管家接过,对庄书晴的态度倒像是对自己的晚辈,“早听贤远说过书寒得益于家姐,现在看着果然如此。不过比我想像的却要年幼一些,我的次女和你差不多年岁。以后不防常走动。”

“苏小姐不嫌弃的话,我自是欢迎之至。”

“哈哈,好,要是今日只得你们姐弟来。我定要喊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出来见礼的,不过今儿有白公子在我却不敢了。”

当没看到白瞻警告的眼神,苏文笑言,“要是被白公子看中也就罢了,我等着嫁女儿便是,怕就怕白公子看不上,偏我那傻女儿看中了,那我才要头疼。”

“茶叶还我。”

苏文下意识的就往身后藏,反应过来才发现在小弟子面前丢了面子。不由笑骂道:“不就是吃你点茶叶吗?小气得跟个什么一样。”

“陈元,给我父亲去封信,就说我送了苏文半斤茶叶…”

“得得得。我怕你。”苏文举手投降,据他所知,皇上一年也只能从儿子这得半斤孝敬,要是知道白瞻送了他半斤,不要说茶叶保不住,指不定还要给他小鞋穿。

皇上赐的小鞋穿不起!

不过。“你那好东西多的是,找点有用的给书寒。你收着也是浪费。”

“还用你说,我都准备好了。”

“是什么?”

“褚亮用过的书。”白瞻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掩不住得色,“份量够不够?”

庄书寒惊得瞪大眼,褚先贤的书?给他的?

苏文也惊讶,可他到底多活了几十年,再说他自己手里也有一本,也就稳得住,不过他更没想到的是白瞻的上心程度,他最清楚这书有多不易找。

“几册?”

“三册。”

“大善,这礼我替书寒收下了,书寒,称谢。”

这…真的能收?

庄书寒下意识的看向姐姐,庄书晴微微点头,“我之前已经替你收下了,没有关系,你收下便是。”

“是,姐姐。”庄书寒眼神复杂的看向白瞻,“谢白公子厚赠。”

这话他今天已经说过两回了,依旧不甘,但是从这事上他也看到了白瞻的用心,忍不住想,要是他能一直这般待姐姐就好了。

稍呆了一会,庄书晴就起身告辞,“舍弟以后就交给先生了,盼先生教他做人的道理,每一步都走得稳妥,但凡有丁点出息,也当记先生之功。”

“我会尽力,就是为了你这个姐姐,他也当上进。”

想到自从离开庄家后姐姐做的一切,庄书寒红了眼眶,“是,我定会上进,不让娘九泉之下难安,也不让姐姐失望。”

庄书晴拍了拍他的手臂,什么都不用再说,轻轻一个动作已胜过千言万语。

白瞻起身道:“书晴,你在马车上稍候片刻。”

庄书晴浅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苏文将书寒打发去内书堂看书,笑意渐敛,“皇上可知道?”

“我的事何用他人做主。”

苏文眉头微皱,不知道要怎么劝这头倔驴。

当年皇上能和白氏结识是因他之故,可他没想到后来事情会发展成那样。

因和白氏是隔了几层的表亲,小时候的白瞻他是见过的,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他是皇上的血脉。

那时候的白瞻身体不好,瘦弱得可怜,他不知道白氏用了什么办法让他改头换面,想想也知道不是易事。

后来白氏过世没多久,皇上来向他打听白瞻的事他方知他的身份,原本还有些担心皇上会生出别的想法,没成想他竟然会这般宠着纵着。

别的皇子不敢干的他全干了,不敢说的他全说了,连敬意都没表现出多少,偏偏最得皇上心的就是他。

他放心,却也担心,谁也不能保证皇上的特殊对待能持续多久,可要让他改变态度…他早就不抱这个妄想了。

罢罢罢,真到了那种时候,他舍下脸来总也能帮衬一二。

060章 变故生(求粉)

白瞻留下来不是为了说这个,“不管怎么做,将庄书寒打磨成长,我不在乎他们出身如何,但是有个出息的兄弟,书晴也能高兴些,她想看到庄泽良后悔,我就让它实现。”

“庄泽良是…”

“生身父亲。”白瞻冷冷一哂,“为了个妾室将正室折腾死了,宠着庶子庶女,差点没将他们两姐弟给折腾死,若非…哼。”

苏文才知道两姐弟有这样的经历,沉默片刻抬头道:“从书寒身上竟是半点都看不出来。”

“才来会元的时候有,书晴引导的好,才有了现在的样子,他们有打算明年初回乡参加童试,你别拦着,以庄书寒的功底,未必不能拿个秀才回来。”

“他虚岁才十岁!”苏文不甚赞同。

“十岁又如何,便是十五岁的学子都少有他的沉稳,何必压着他,并且他也需要有个功名在身,我不怕他扬名,我就怕他不堪大用,让书晴失望。”

“我这辈子竟然还能看到你会维护一个人到这等程度。”苏文叹息着摇头,“既然你这般看好他我就等着看他是不是真的有你说得这般好。”

白瞻背手而立,“走着瞧便是。”

庄书晴不过胡思乱想着转了几个念头,白瞻就回来了,“回去还是上山?”

“我什么都没带。得先回去拿,另外还要带上些药。”

“药都带了,先送你回去。”

这次上山。几人都算得上熟门熟路,并且接下来直到除夕每天都走了一遭。

每一次,庄书晴都不曾空手而归,或者是年份足够的药材,或者是难得一见的野味,又或者是只有大冬天才有的水果,有一回更是给她挖了个超过五百年的野参。

虽然没少受吓。也没少受累,可收获也大得超乎预料。比起这些价值不菲的东西,狼对她的亲近感恩更让她高兴。

年夜饭准备得很丰盛,饭桌上的大部分东西都来自白府,于是饭桌上也理所当然的多了个人。

白瞻活到二十整。头一回出入灶房,头一回在灶房里帮着打下手,头一回看着一样样生食变得香飘扑鼻,头一回觉得一个女人满手油腻的时候都是美的。

“这些菜都是有讲究的,你可知道?”有些日子没下厨了,忙活完围桌而坐,庄书晴整个人都柔软下来。

白瞻也再不见平时的气势逼人,笑容软和,指着那道整鱼道:“我知道这叫年年有余。”

又指着炒年糕。“这叫一年比一年高。”

指着饺子,“这是包住福运,大吉大利。我就知道这三样了。”

“我还道你只会吃。”庄书晴每指一道菜就说出一句吉利话,“吉祥如意,万事顺意,生活美满,红红火火,欢聚满堂…”

“听着好像所有的好听话都被你说完了。”

“要是真能出口成真。我能说出更多来。”给书寒乘了碗汤,手顿了顿。还是给白瞻也乘了一碗,最后才轮到自己,“起箸吧,饺子留着,子时再吃。”

吃得半饱,庄书晴举起茶杯,说着在现代已经说烂的祝福话,“以茶当酒,祝我们都新年快乐。”

“我很快乐。”白瞻杯子里装的是酒,举杯一饮而尽,“第一次明白团圆饭是什么感觉。”

“如何?”

一时之间找不到词来形象,白瞻将手放到胸口,“这里,满了。”

庄书晴莫名湿了眼眶,忙偏头去看弟弟,“书寒,你呢?快乐吗?”

“快乐。”庄书寒看着这一桌子菜,“上一个年,我们只能吃剩饭剩菜,摆着三副碗筷,留着娘的位置,没有年年有余,没有大吉大利,更没有饺子,我心里不愤,偷偷去了陈氏的院子,他们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大鱼大肉,桌子上都差点放不下了,一个个笑得很开怀,庄书耀看到我装没看到,却笑得更大声,他是故意的,可我还是…伤心。”

从脑子里翻出那一幕,哪怕并非自己所经历,庄书晴仍是掉下泪来,两个半大的孩子,在失去母亲庇护的第一年那么凄惶的过了个只有对方的年,吃着冷了的一点不好吃的饭菜…

庄书晴起身,用自己的小胳膊将那个同样红了眼眶的孩子搂住,就如同上一个年的相依为命,不同的是,现在他们已经离开了那一家子,吃穿不愁,且有了一个明朗的未来。

白瞻自斟自饮了一杯,走到两人身后,成人男子结实有力的手臂伸展开来,将两人都搂入胸膛。

收拾那几人于他来说不过是弹指间的事,可他什么都没做。

和那一家人的恩怨,只有他们姐弟两亲手解决才会痛快。

这一回,庄书晴没有推开这个过份温暖的怀抱,便是庄书寒,也因这一个拥抱接纳了这个明显努力想要成为他姐夫的男人。

“好了,大过年的不说这些,吃饭吧,菜要冷了。”

饭后,三人喝着茶消食。

白瞻没有离开,姐弟两个也没催。

庄书晴从不过问白家的事,也不打听他明明有父亲健在,却为何大过年的来了她这里,对她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我打听过了,县试时间是二月十六,书寒,你可有和苏先生说回乡应试的事?”

“说过了,先生说我年纪太小,需得有廪生保送方能入场,他会让二师兄帮我写保荐信。”

“我原本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庄书晴笑,“那我们一月底动身,现在有钱了,我们坐船回去。”

庄书寒自然没有意见。

“白公子,铺子就要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二了,暖意所需的花样子我会提前画足了,定不让铺子里断了炊。”

“小事。”

暖意的生意很好,一开始确实是因他之故,后来却是凭的铺子本身的原因,十足精致的绣功,新意十足的绣样,虽然价格不便宜,却正是因价格昂贵才体现出他们的身份来,互相攀比之下,生意反倒更好了。

每个月的三成红利都让庄书晴拿得烫手。

正因为每月有不菲的进帐,她才再无后顾之忧,东市的铺子已经没了存在的必要,现在画花样子已经有点费劲了,她在琢磨着是不是干脆收了。

白瞻直到吃了饺子才走。

他倒是想死赖在这里,还是想着不能让书晴为难才为难了自己。

初一,庄书寒带着年礼先去给苏文拜年,然后又去了陈家,两家都只是稍坐了会,前后两位先生知道他家里只得家姐一个人,也都没有留他用饭。

原本整个一月都是假期,因着庄书寒打算一月底回乡应试,初九便开始去苏家接受苏文的辅导,为了这个学生,陈贤远也没少往苏府跑。

庄书晴则在天气好的时候去了山上一趟,确定狼的伤势大好后便不再出门。

在家她也没闲着。

年幼体弱没办法,底子不好却得补回来,每日膳食全改为了药膳,又让大夫开了个补身子的方子,一天两次的捏着鼻子罐,然后每天固定在家里走上一个时辰,一段时间下来倒也看到了些成果。

“明天动身?”

“恩,已经和船家定下来了。”

“我有船,无需去和别人挤。”为了一路能舒服些,船上的东西几乎换了个遍,白瞻可从未打算让人离开他眼皮子底下。

庄书晴根本没想到他会随行,摇头道:“不用折腾,坐商船也没什么不好。”

“不想让我去?”

庄书晴反应过来,心里偷偷生出些欢喜,渐渐的喜意浮上眉稍,透露出些许她不自知的期待,“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太过兴师动众。”

白瞻笑了,“我甘愿。”

这三个字用在哪里都是动听的,这种时候当成情话听也使得,庄书晴脸飞红霞,却也坦坦荡荡的并不扭捏,“那我就享受一回了,也免得书寒被折腾。”

“嗷呜!”这段时间长得飞快,那个小袋子已经装不下的念念从外飞奔进来,直往庄书晴身上扑。

这熟悉的动作让庄书晴心里生出不好的感觉,该不会是它的族人又出了什么事吧…

就像有些人一着急就结巴一样,念念一着急就表达不清,庄书晴温柔的给它顺毛,“念念,不急,不急啊,放松,放松。”

这样的安抚很有作用,念念很快就缓过来了,叫声还是很急促,却不像是之前那般乱了章法的模样。

不过听着的庄书晴却瞬间变了脸色,“什么时候的事?”

“嗷呜!”

白瞻走到她身边轻拍她背,“发生什么事了?”

“山脉的那一边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白瞻摇头,“是那边出事了?”

“那条山脉被山里的凶兽划分成几个地盘,其中占据一处的是一公一母两只老虎,念念说他们产下了一个老虎崽,和它差不多大,不知怎么的被人偷走了,他们追着味道找过去,在一个村子里找到了全身都沾着虎崽味道的猎户,可老虎崽已经不在了,老虎一怒之下咬死了那个猎户,然后就发了疯,念念说那个村子里已经咬伤很多人了。”

“没人管?”

庄书晴摇头,“不知道,念念知道的就这些。”

061章 共骑(求粉)

要是换做平时,这样的事白瞻不会多问一句。

他不是父母官,百姓死活不关他的事,真要他说个好歹,他会觉得那是他们自找的。

猛兽再凶,也从来都是避开人群,是人类自己捻了虎须去抱走人家的幼崽,能不找上门来?咬死也是活该。

可这是在平常。

书晴不是到处派发同情善良的人,却不会对伤者无动于衷,对伤者伸出援手对她来说就像是本能一样,如初见时的狼崽子,前不久的狼群,对动物都是如此,对受了伤的人态度也变不到哪儿去。

看她这会一副心神都飞走了的样子就知道。

“要准备些什么?”

“恩?”庄书晴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你…”

“你想去,那便去,不需要考量其他。”

“我考虑的是自己。”庄书晴苦笑着伸出双手,“这双手能救人,也能救动物,可动物会感念我的好,人却未必,我并不需要他们怎样来表达感激,却不想被人推到对立面去,会元府的柳三小姐你知道吗?顶有名的病秧子,只要条件够了,我能救她,让她不在最美好的年华失去性命,可即便是到现在我也不敢真让她成为我的病人,开膛剖肚却能治好病,谁会信?怕是要将我当成妖怪,绑起来一把火烧了吧,人对于未知的恐惧能淹没一切,哪怕我是在救人。”

“没人敢烧你。”书晴在害怕。这个认知让白瞻心里不舒服极了,“没人敢烧你,你有我。我便看着,谁敢动你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