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来了。”

“立刻输血。”

这再一次挑战了张居平的承受能力,血也能这样进入别人身体里去?

自己两个弟子在,程柯和青阳子是一脸的求知若渴,庄书晴索性当场来了一堂教学,手下的动作却丝毫未缓。

缝合好肠子,庄书晴抬头。“脉象如何?”

终于有他会的了,张居平号脉过后眼神很亮,伤者才进来时他号过脉。远没有这么平稳。

“稳下来了。”

伤者流了不少血,庄书晴从手术室出来时腰部红了一大片。可她心情不错,一出门就习惯性的问,“谁是病人家属?”

外面站着的人一时间没听懂,庄书晴一拍额头,重新问,“谁是伤者的家人?”

“我是,我是。”一个穿着旧棉袄的妇人上前,“大夫。我家男人怎么样了?活了吗?”

“本也没死,他需要在医馆住上些日子,你回去收拾点平时用得上的东西来照顾他。”

妇人脸上露出些困窘之色,她来照顾当然没问题,可是看大夫要花钱的吧,还要住下来,岂不是要花更多?

“大夫,不能让他回去养吗?”

“不能,他还没好,后面容易出问题。在医馆我才能顾得上。”

“可是…可是…”

妇人窘得说不出话来,庄书晴已经看出了门道:“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啊?”妇人磨磨蹭蹭的拿了几个铜板出来,那表情几乎要哭了。“我家男人就是去问工头要工钱才会打起来,这下更是不要想拿回工钱了,家里老人生着病,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家里早就没什么余钱,大夫,您宽限宽限,先将我男人治好了,我回去想办法。一定想办法…”

在妇人的哀求声中,庄书晴从她手里拿了一个铜板。“诊费我已经收了,药钱就用劳力来抵吧。我这里还缺一个打扫的人,你每天除了照顾你男人,把后面的六间病房都打扫整理一下,有没有问题?”

问题?没有,当然没有,妇人一个劲摇头,带着绝处逢生的喜悦,家里已经那样子,要是男人再没了,一家子都只能跟着去死了。

“回去准备吧。”

“诶诶。”妇人擦了泪就往外跑,跑开两步又回过头来膝盖一屈就要跪下磕头,庄书晴看到过这个情节,就防着她也来上这么一手,忙眼疾手快的将她拉住,“我才多大,别折我寿。”

“我不知道要怎么谢您好,大夫,您是我见过的最善心的大夫。”

“这话在外面可不能说,太得罪人了。”庄书晴状似不经意的问,“你怎么会想到将你男人往我这医馆送?”

“我们先去的别的医馆,都说救不了,有人给我指了路,说这个医馆能救,我们还不就过来了,一会我也得去给那个大夫道声谢,要不是他,我也不知道往这里来。”

瞧着倒也不像恶意,庄书晴也就不再追问,嘱咐她快点返回来。

“阮英,阮彦,你们兄弟把伤者抬到病房去,知琼,你安排两个人去看着点,血再输一瓶,药水也要看好。”

“是。”

庄书晴这时才注意到大家都看着她,摸了摸脸,又低头看了眼衣裳,自以为找着了原因,“回去换一身就行了,我好饿,什么时辰了?”

张居平笑了,杏林有此后起之秀,是杏林之幸事。

“未时了,早过了饭点,饿才对了。”张居平拱手作揖,“托庄大夫之福,今天长了不少见识,我也该告辞了,还望庄大夫十年二十年后依然有如此心肠。”

庄书晴心念一转就明白他说的什么了,不由打趣道:“只要有人愿意给我治,我倒贴给他银子都好,本也没指望这医馆能赚什么钱。”

张居平也不再多说什么,心里却是真正认同了她,一个大夫医术不好可以学,只要下苦功,总有学会的时候,医德不好却是没得救了。

庄书晴医术独树一帜,医德也好,也怪不得能得那么多人相护。

他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回看到大夫被追捧成如此这般。

但愿她能一直这样经得起捧。

庄书晴再次出大名了。

肠子都露出来的人居然都被她救回来了,还有什么病是她治不好的。

同样传开的,还有她只收一个铜板为诊费的轶事,这更刷尽了会元府中人的好感。

原本冷清的医馆生意多起来,有些还真是需要动手术的,庄书晴终于不再如之前几个月那样闲得发霉。

离过年还有三天。兀堤主仆三人从医馆消失了。

走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青阳子牙都要咬碎了,他都还没有奴役他们给他搬几回尸体!

庄书晴却并不觉得吃惊。那三个人的离开是迟早的事,那个叫兀堤的不是普通人。

“佳莹。知琼,你们明天回去过年,初六便要回来医馆。”

师姐妹两人对望一眼,柳知琼道:“师傅,我更早些都没关系。”

“一年到头,我也只会在过年放你们几天假,不要不知珍惜,好好陪陪家人。什么都不要想,安逸的过个年。”庄书晴又叫过另外两人,“贺曼,夏珍,你们在这边过个好年。”

贺曼性子要活泼些,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姐您给我们备了那么多年货,我们哪能过得不好,一定会是长这么大过得最好的,夏珍。你说是不是?”

夏珍笑得腼腆,只是点头。

“叫刘娘子帮你们做好了饭菜再回去,贺曼。这个红包到时你给她,年货也挑一些让她带回去。”

“是。”

徐佳莹笑,“我们都该封一个给她,自从刘娘子掌厨后,我都胖了。”

胖得最明显的贺曼捏着脸上的肉苦恼,“我觉得应该叫刘娘子明年不要把饭菜做得这么好了,免得长一身肉。”

刘娘子就是庄书晴收了一个铜板诊费的妇人,她做得一手好饭菜,她男人好了后。庄书晴干脆请了她来管灶上的事,那人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每每庄书晴来了都给她端上一碗熬了不知多久的汤,味道好得她每天一来就盼着那碗汤了。

白瞻看她气色越来越好。弄了不少好东西过来,专门让刘娘子做给她吃,陈元私底下还给赏来着,不过被拒绝了,这些庄书晴并不知道。

连着两天鹅毛大雪,过年这日天却大晴。

家里主子下人都穿着新衣裳,个个走路带风。

董旭阳人没过来,只写了信来给老父老母请罪,老爷子倒是没说什么,老夫人却长吁短叹了半天。

还是老爷子一句‘过去几年,你可曾想过还有现在的好日子过’给提醒了,是啊,过去几年天天提心吊胆,那时候她哪里能想到事情能峰回路转至此,她不能贪心更多。

念念和金虎像是也知道过年,一大早就从山上来了,庄书晴更是高兴得不行,一直拉着白瞻说话,笑意都要满溢出来。

白瞻也跟着柔了眼眸。

这是两人在一起过的第二个年,和去年那个稍显冷清且关系疏远的年相比,今年这个年温情得不可思议。

两人依靠着守岁到天明,谁也没有回屋。

年初,庄书晴需要去拜会的人不多。

就和书寒一起去苏家拜了个年,倒是来她这里的人不少。

还都是冲着她来的。

平时有来往的不用说,自是会叨扰一顿饭才走,而有些人则是将一些不怎么值钱,但却是一番心意的东西放在门外,在心里说上几句吉祥话再敲一下门就离开。

这样的人还不少。

庄书晴都将东西收下了,能吃的吃,能用的用,也不轻贱别人的一番心意。

转眼已是阳春三月。

徐功茂打了败仗的消息像是一夜间传遍全城。

徐佳莹当场就晕了过去。

庄书晴将人弄醒,一脸怒其不争,“你晕之前先想想你娘,她受的打击不比你更大?你立刻回去一趟,看看你家里有没有更清楚的情况,不管是胜是败,人如何才是关键。”

徐佳莹犹如找到主心骨,立刻往家里跑去。

“知琼,你跟着一起去,照顾好你师姐。”

“诶。”

143章 是生,是死

庄书晴呆坐着,脑子里纷纷扰扰,一时间最坏的局面都想到了。

不管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谁,让他丢失城池的人都不会轻饶,不管徐功茂死了还是活着,都绝对落不着好。

死了承担后果的是徐家所有人,活着…活着也活不了多久。

这不是她可以管的,止顾以前不管,现在也不能让他因她之故去管这些破烂事。

只是…

想到刚才佳莹一听消息就惊厥过去,惊慌失措的样子,庄书晴叹了口气。

原以为这是个不用担心生死的盛世,知道的多了才知道那不过是个表象,照这样下去,这个表象怕是也支撑不了多久。

以后,要怎么办?

止顾,要怎么办?

周朝节节落败,他真能一直不理会吗?

“书晴,你脸色很不好,现在医馆也没事,你回去歇歇?”

回过神来,庄书晴才看到高梓林站在她身前,满脸都是担心,大概是生活安稳了,气色比之才见到时要好了许多。

“没事,就是有点替佳莹担心。”

止顾今天难得没有跟着过来,她这时候不想回去面对他,她怕她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来,也怕自己去问一些不该问的事。

有穿着贫寒的人进来,高梓林坐回去看诊。

自从书晴收一个铜板为人治病后,来医馆的小老百姓多起来,为了避免引起其他医馆不满,除非是遇着家里真的穷得揭不开锅的她才免医送药,医馆有几个火眼金睛的人,少有人能瞒得过去。

渐渐的规矩就立起来了,城中其他医馆倒也没有因此对她心生抱怨。

门口一暗。个子高大的白瞻施施然从外进来,径直走到庄书晴面前。

庄书晴笑了笑,“怎么过来了?事情处理好了?”

“唔。等不到你就来了。”看她眉间有忧色,白瞻伸出手去轻抚。像是想将那忧色抹去,“我写信给父亲…”

“不,先不用。”庄书晴低头蹭在他胸口,“国有国法,如果徐将军打了败仗,该他承担的后果就该承担,我管不了这样的事,更不能仗着你事事依我就为难你。有些事就是泥潭,一脚踩进去就拔不出来了,我懂,我懂,我就是有点担心,佳莹毕竟叫我一声师傅。”

顿了顿,庄书晴加重语气重申了一下自己的态度,“这事你先别管,别让人因这事拿捏你。”

白瞻轻抚她的头,轻声应了一声。

陈元和三子对望一眼。两人离开医馆。

“不对劲,以徐功茂的本事,就算老了不中用了也不至于败得这么快。我让人尽快去查,这样,我们分头行动,我这边查京都那边的异动,你去查战场上的事,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人搞鬼。”

今天风大,三月的风还是凉得很,三子跺了下脚,“行。会元府也得看紧些,方乐山那里呢。有没有动静?”

方乐山就是会元府新任府主,除了初来乍到时来拜见过白瞻。平日里并不过来讨人嫌,遇事碰着白府的人也会主动退让,算是个识趣人,可白府的人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到现在为止还没人信他。

陈元冷笑,“他最大的破绽就是他的态度,他若是没有倒向任何一方,对公子就不该是这个态度,他安份得过头了,暂时不用理会他,他府里我安排了人进去。”

“啧,明知道碰上公子是鸡蛋碰石头,竟然还不死心,真想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顽石,砸死他们了事。”三子看有人过来进医馆,拉着陈元往一边避了避,“公子打算管这事?”

“庄小姐想管公子就会管,我原本也担心庄小姐会管,现在倒是放心了。”

想到刚才听到的话,三子点头,“庄小姐是个明白人。”

可不就是个明白人,知道谁真心对她好,她就回报她能给与的好,哪怕弱小,她也是在护着公子的。

有这份心,他们就感激,不是每个人在尝过有求必应的滋味后还能保持清醒的。

陈元拍了三子的肩膀两下,“去安排吧,我把向左调回来,这段时间先让他跟着公子。”

“那个滑头。”三子笑骂了一句,“这回受的罚也够久了,有他跟着公子也好。”

这时,柳知琼回来了。

看到两人,她稍福了福身就快步往里走去。

两人对望一眼,忙跟上,他们虽然有收到一些消息,可徐家说不定另有门道。

“师傅,情况不太好。”

“怎么说?”

柳知琼平缓了下呼吸,道:“徐将军失踪了,和徐将军一起失踪的还有一起去往战场的徐家大公子和二公子。”

身为主将在战场上失踪!

徐家完了!

庄书晴脑子一片空白,佳莹要怎么办?

用力掐住虎口让自己冷静,庄书晴问,“你见着徐夫人了吗?她情况怎么样?有没有说什么?”

“见着了,徐夫人很冷静,说,说师姐暂时不能来医馆了,在我离开时徐夫人下令徐家闭门谢客,等候圣上的旨意。”

很聪明的做法,在皇帝眼里,徐家这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罪,倒不如安静的等候发落,说不定还能息了皇帝的雷霆之怒。

“我知道了,先这样,只能先这样。”

庄书晴努力让自己的思维发散开来,徐功茂不会不清楚他失踪会给徐家带来怎样的灾难,为将者,死在战场才有可能保全家人性命,绝不能逃。

可他还是失踪了,并且是和两个儿子一起,这样的情况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他们已经死了,只是有人想斩草除根,做出他失踪的表象,让徐家所有人一起玩完。

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是自己藏起来了。

若是这样,说不定他们还掌握了什么让某些人恐慌的东西。

庄书晴一把拽住白瞻,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

白瞻将她抓得过紧。指关节都发白了的手指一点点掰开,然后握在掌心。“陈元,去查。”

“是。”

“皇上会来拿徐家人上京是不是?”

白瞻点头,“正常来说是这样。”

“要是有人半路将人劫走,却将这事推到徐家父子三人身上呢?”

白瞻回头看了陈元一眼,陈元表示明白,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陈元。”庄书晴叫住人,却过了一会才艰涩开口。“不能将你家公子扯进去。”

陈元这时候还笑了一下,沉声应是。

和知琼交待了一下,庄书晴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