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凤娣暗道,出去逛也好,省的又让她喝酒,就她这点儿酒量,梅子酒也不成啊,回头喝多了可现原形了,想到此,站起来道:“今儿灯节儿,刚我来的时候见外头热闹着呢,是该出去逛逛。”

周少卿看了她一眼,一摆手,丫头拿了凤娣的斗篷来,凤娣穿上,三人下楼的时候,牛黄三个已经候着了。

周少卿却道:“今儿不用你们跟着,让你们自在会儿,我们自己出去逛。”

周贵应了,三人出去,冷大抬脚要跟过去,牛黄忙扯住他道:“我说老大,你没听见啊,不让咱们跟着。”

冷大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自跟了去,周贵跟牛黄道:“你们余家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位,好家伙,这脸比外头的天儿还冷呢,往他身边儿一坐,烤着火都透心凉,什么来路?”

牛黄目光一闪:“哪什么来路,就是个外乡人,练过些拳脚的镖师,老家闹灾荒,出来讨生活的,我们公子常在外头走,嫌小的身单力薄不顶用,就让冷大跟着了,你别看他性子冷,不爱言语,人却不错,忠心护主。”

周贵儿哼了一声道:“你小子少在你贵大爷跟前弄鬼,你贵大爷跟着主子跑江湖的时候,你小子还穿开裆裤呢,当我看不出来啊,什么外乡的镖师,就他那样儿,一看就是江湖上的练家子,这江湖人可惹不得,你们家公子倒是胆儿大,回头惹上祸事,看丢了小命。”

牛黄道:“我们公子若是怕事儿,余家早没了,我们公子说了,想活出人样儿来就不能怕事儿,怕也没用,迎难而上,才是真男儿,遇上事儿就往后缩那是王八,当然,这最后一句是小的加的,我们公子可是读书人,说不出这么粗野的话。”

周贵听了嗤一声乐了:“你快得了吧,可着冀州府谁不知道你们家公子打小就是病秧子,念过几天儿书啊,当你贵大爷不知道啊。”心道,还真男儿,扮的再像也是一丫头片子,还读书人,这牙都快让人酸倒了。

两人这没事儿抬闲杠不提,再说凤娣,还真是头一回逛这古代的街景儿,尤其今儿还是正月十五,一年里就这么两天热闹,通街的花灯亮如白昼,各式各样,看的人眼花缭乱。

一开始周少卿跟许慎之在前头,她跟在后面,后来逛着逛着,她就走前头去了,冷大撑着伞跟在她后面,凤娣很快发现,冷大的好处了,他那张生人勿进的脸,让她能自如的诳街,不用担心被人挤到。

一条街逛到了头,才发现把周少卿跟许慎之抛在了后面,见旁边儿有个元宵摊,招呼冷大坐下,要了两碗元宵,一边儿吃一边等,糯米皮儿,桂花馅儿,热乎乎的元宵汤,一碗里四个,凤娣很快吃完了自己的,却见冷大连动都没动,遂道:“怎么不吃?”

“太甜。”冷大吐出两个字,把自己那碗推了过来,凤娣砸吧砸吧嘴,琢磨太甜算什么理由,算了,不吃不吃吧,自己替她吃了正好。

周少卿跟许慎之远远就见这主仆二人,一边一个坐在街边的桌子上,那个叫冷大的随从,只是坐着,凤娣跟前却摆着两个空碗。

许慎之不禁笑道:“怎样,开眼了吧,任你在外头行走过几年,也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家吧,你说,她怎么就是个丫头呢,合该是个小子才对,不过,她这个随从真有些怪。”

随从?周少卿哼了一声:“你见过随从敢如此坦然的跟主子坐在一起的吗?”

许慎之一愣:“你是说…”

周少卿道:“姓冷的,我倒想起一个人来,我说近日怎么冀州府多了些江湖人士,刚我只是怀疑,如今看来定是他无疑了。”

许慎之道:“谁啊?”

“冷炎,江湖人称冷郎君的无影门少门主,无影门一夕灭门,少门主冷郎君却没了踪影,有说他葬身仇家之手,有说他遁入空门,却原来跑来了冀州府。”

许慎之听了头皮都发炸,忙:“这丫头也太胡闹了,把这么个人放在身边儿,她就不怕她余家也被人灭了门吗。”

周少卿道:“想来这丫头碰巧救了他,他是为了报恩,不过,他也快走了,冀州府江湖人士渐多,只要他不想给你余家惹祸,必然会走,而且,他身上还背着血海深仇呢,这个你倒不用担心,倒是有一句你说的对,这丫头的确太胡闹了。”

凤娣回到余府的时候,已过了子时,打发走了牛黄,刚要回后院,就见冷大戳在门口,没有离开的意思,凤娣便问了句:“有事?”

冷大定定看了她很久才开口道:“我该走了。”

虽然有些不舍,凤娣并不觉得意外,冷大本来就不是与人为奴,受人驱使的人,他不是家雀,能养的住,他是鹰,小小的余府不是他的世界,他有属于他的广阔天地,能得他几天跟随,已是难得的机缘,所以,他走是早晚的事儿。

凤娣点点头:“多保重,希望下回见的时候,你不是倒在庆福堂门前,我可不想救你第二次。”

冷 大一句话都没说,一拱手,窜上房顶几个起落没影儿了,凤娣手搭凉棚望了半天,心说,还真有武林高手一说啊,她一直以为是胡编的呢,她自己试着蹦了一下,别 说上房了,蹦台阶上都费劲儿,脚下一滑险些栽地上,忙扶住廊柱才没稳住身子,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抬头看了看远处低声道:“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走 了好,走了省的以后麻烦。”

凤娣也没多少功夫想这些有的没的,她得忙活庆福堂开张的事儿,庆福堂开张她准备在八珍楼摆桌,一个是 八珍楼的后台硬,周少卿这个靠山不靠白不靠,二一个看在合伙人的面儿上,怎么也的便宜点儿吧,虽说她也不差这几个钱,能省点儿就省点儿呗,三一个,八珍楼 名声在外,庆福堂开张在八珍楼摆桌,冀州府可是头一份的,这也算变相的做了广告,前头憋了这么长日子,一开张就得热热闹闹的。

转 过天,让忠叔把冀州府药行里有头有脸有号的都列了出来,写了请帖,挨着家的去请,忠叔道:“药材行里,瞧着咱们余家的面子,还有贾青戳着,应该不难,只这 衙门里的邱大人,咱不一定请得动,这厮虽是个贪官,可还要个名声儿,银子没少贪,可没见出来给谁家捧场的,更何况咱余家,官司虽说了了,却是迫不得已,心 里不定怎么咬着牙恨咱家呢。”

凤娣道:“这厮老奸巨猾,是官场上的老油条,纵然不想捧咱余家的场,可架不住咱那两位股东的底子硬啊,平常日子邱思道可是想巴结都寻不着门路,岂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您只管把帖子送过去,就算别人不来,邱思道也一准到。”

忠 叔点点头,继而叹道:“虽如此,咱可还得防着他点儿。”凤娣道:“是要防着,不过有四通当那两位,估计他短时间内不会妄动,即便他想妄动,咱们手里还捏着 他的短儿呢,只要他不想跟侍郎府的姻亲黄了,就得思量思量,横竖他也快卸任了,日后若遇上了再说,等咱余家彻底缓过来,到那时,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我爹 的仇早晚得报。”

余忠道:“难为公子了。”

“说什么难为不难为的,我本就是余家人,为父报仇是为人子女的本份,倒是王家那三个,你使人给我盯住了,那三家铺子的进出账,尤其要给我记清楚了,一文都不能差,别当我余家的便宜好占,吃了多少我让他们尽数吐回来。”

说话儿就快儿,转眼就是二月初二,这天一大早,庆福堂的八个铺子外都围满了人,想着瞧庆福堂开张的热闹,顺便买药。

只见一到辰时,从里头出来一溜十个伙计,都穿着一样的衣裳,干净利落的排成一排,站在铺子门口,挺胸抬头的开始背店规,一个个中气十足,红光满面,瞧热闹的人看着这个稀奇啊。

两两凑到一块儿说话儿,这个道:“你说着余家还真是祖坟好,祖宗庇佑,前头都封了铺子,眼瞅着气数将尽,忽然就缓过来了,不禁缓过来了,您瞅这还更兴旺了。”

旁边儿汉子嗤一声道:“什么祖宗庇佑,扯吧,祖坟好倒是真的,祖坟不好,能出来余书南这么个有能耐的子孙吗,不是余书南抗起余家这杆大旗,余家早完了,哪还有今儿的热闹啊,瞅着吧,有这么位能人,余家发大财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旁边的汉子咂舌道:“还怎么发财啊,你瞅这场面,家里没有金山,都没说敢这么使银子的,快着,往前头走走,一会儿放完了炮仗,可就开张了,一早就贴出了告示,凡是今儿来买药的都打对折,这可是八辈子也赶不上的好事儿,赶紧的,放炮仗了…”

话音刚落,就听噼里啪啦,齐唰唰一百挂鞭,那动静,摇山振岳一般,直放了一刻钟才算完,刚放完,排着队等着买药的百姓一拥而上。

有个伙计在前头喊:“大家排好了,一个个来,有的是,回头一库呢,只要您买,多少都有,年纪大走不动的都往这边儿来,我们公子说了,人都有个老,我们庆福堂应当照顾,来,大家都让让,别挤着老人…”

不一会儿,年纪大的都排到了另一边儿,刚那汉子低声道:“你就说,凭人余家这厚道劲儿,能不发家吗,活该延寿堂倒了,那个夏守财最不是东西,以后咱都买庆福堂的药…”七嘴八舌说的都是庆福堂的好处。

扎在人堆里的凤娣笑了笑,转身出了人群,上轿,往八珍楼去了,亏了周少卿跟许慎之,八珍楼楼上楼下整整两层才给凤娣包了下来。

凤娣作为主家自然来的早,也怕有客先来,使了牛黄过来招呼着,以免缺了礼数,牛黄见公子的轿子到了,暗暗松了口气,忙赶上去,扶着凤娣下了轿。

凤娣问:“可有人来?”

牛黄忙道:“四通当的两位东家一早就来了,刚府衙邱大人也到了,一并请到了楼上,奴才正说,使个人给公子送信儿呢,公子就到了。”

凤 娣点点头:“知道了。”让牛黄仍在门前守着,她整整衣裳上楼了,十五那天过后,有半个月没见,许慎之倒是邀了凤娣几次,什么赏梅,听曲儿的,都让凤娣推 了,她可没功夫跟这俩贵公子玩乐,她有正事儿呢,不过,等忙活完这阵子还是得做东请请他们,不近也不能太远,还得指望着人家这张虎皮唬人呢。

凤娣一进来,许慎之就道:“你这个主家可算来了,平常难请也就罢了,今儿你们庆福堂开张,怎也把贺喜的宾客,丢在这儿坐冷板凳,实在的不该。”

凤 娣心说,这话说得,谁想你们来的这么早啊,明明是晌午宴客,这都快赶上吃早点了,还有邱思道,不是架子大吗,这么早过来上赶着巴结,忘了他自己定的规矩不 成,可见这规矩也是分人的,请不来是根儿不够硬,真赶上根儿硬的,什么规矩原则,狗屁,只要能巴结上怎么都成。

凤娣真瞧不上邱四道这副势力的嘴脸,不过面儿上却不能露出来,忙着一鞠躬道:“都是我的罪过,让几位久等了。”

周少卿忽道:“既然罪过,可认罚?”

凤娣道:“认罚,认罚,周东家说怎么罚?”

周少卿目光闪过一丝光芒:“酒桌上能罚什么,当然罚酒了,爷也不为难你,一会儿敬爷三杯酒就成。”

许慎之忙在桌子下面扯了扯周少卿的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差不多得了。”

周少卿却充耳不闻,看着凤娣:“如何?”

凤娣觉察出周少卿的不快,可他到底不快什么,自己哪儿得罪他了,一点儿头绪都没有,这公子哥就是麻烦,小性儿,不过人家老子牛,谁也得罪不起。

凤娣暗暗咬了咬牙,心说不就三杯酒吗,喝就喝,大不了醉了,有忠叔跟牛黄,也出不了事儿,想到此,陪着笑脸道:“自当遵命。”

周少卿脸色略好了些,凤娣又道:“邱大人日理万机,小小商号开张,还劳动邱大人跑一趟,着实不该。”

邱思道笑道:“说起来,我与你父也算有些交情,你喊我一声世伯也不为过,世侄儿的商号开张,我若不来还真说不过去。”

凤娣心说,真亏你说得出口,狗屁交情啊,你死我活还差不多,这就是当官儿的,阴阳脸儿,用得着你的时候,一脸笑容,世伯世侄儿叫的别提多亲了,一旦用不着了,脸一沉,不弄死你都不算完。

这邱思道的阴狠之处她可领教过,不过场面上的话得说,很奉承了邱思道几句,楼下就来客了,凤娣拱手告罪下楼迎客。

许慎之得了少卿的授意,笑了一声道:“闻听大人衙门里有公务,这是正事儿可耽误不得,横竖不是外人,大人先行回去也无妨。”

邱思道哪会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忙站起来道:“正是,在下先告辞了。”只等邱思道消失在楼梯口,许慎之才道:“你至于吗,就这么烦他,还是说,因那丫头两次爽约,你心里头不痛快。”

周少卿拢了拢盖碗里的茶叶末:“我像这么小心眼的人吗?”

许 慎之摇摇头:“不像,你就是,我说你跟个小丫头较什么真儿,她也不易呢,才多大,撑这么大摊子,你别看余家的人少,事儿可一点儿也不少,你当那位正房太太 真是位菩萨啊,我可听说,要过继个孙子呢,她娘家的侄儿,估摸这两天就来冀州了,你说这新鲜不新鲜,他儿子才十五,弄个七八岁的孙子,若不是为了余家的家 产,能这么折腾吗,摊上这么个嫡母,也真难为这丫头了。”

周少卿道:“这点儿事儿搁在她手里算什么,抬抬手就料理了,她是想跟咱们远着,你别看她表面上礼数周全,心里傲气着呢,今儿我非把她这傲气劲儿扳过来不可…”

第31章

牛黄凑到凤娣耳边儿小声说了句:“公子,奴才瞅着周东家的脸色不对,您可小心着点儿。”凤娣不禁抬头看了看,周少卿立在二楼的窗户边儿,手里念着佛珠正瞅着她呢,凤娣知道周少卿是心里不痛快了,估计是自己推了他两次邀约的缘故。

这人出身太好,地位太高,就容易生出优越感,以为自己是太阳呢,谁都得围着他转,稍一不顺心,立马就甩脸子。

凤娣就纳闷了,说起来,算上今儿也才见两面而已,怎么就跟自己较上劲儿了呢,再说,京城里的贵公子,小王爷,在他们冀州府瞎混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呗。

凤娣真有心不搭理他,可一个是得罪不起,二一个,也实在不想跟他有过多交际,所以,一会儿还得应酬过去才行,想了想,在牛黄耳边儿嘀咕了几句。

一 时客人迎了进去,凤娣象征性的说了两句感谢的场面话,然后就是挨着桌敬酒,先敬的下面,牛黄在她后面提着酒壶跟着,不止有头有脸的来了,连衙门里的衙差也 请来开了一桌,虽说狗头上不的席面,可俗话说的好,阎王好斗小鬼难缠,这底下的人要是三天两头给你使坏,这买卖能消停的了吗,可要是把这些人打点好了,时 不时通个消息什么的,也算个耳目。

余家前头怎么倒的霉,不就是衙门里没人吗,要是有人提早透信儿出来,也不至于这样儿了,凤娣让 牛黄去请的许长庆,牛黄跟这小子吃过酒算有点儿交情了,这个面子得卖给牛黄,以后常来常往,让牛黄跟许长庆接触,能避人耳目,也让许长庆心里明白,牛黄虽 是个奴才,可是主子跟前当用的奴才, 比铺子里的掌柜还有体面,不能小看了,有什么事也会先告诉牛黄。

本来这样的席面,说到哪儿也没他许长庆什么事儿,说穿了,他就一个衙门里臭当差的,外头人抬举叫他一声许爷,那是街面儿上混的地痞无赖,庆福堂开张都请的什么人啊,说句不客气的话,连他们家大人都得上赶着巴结呢,就别提自己了。

可人家大公子硬是让牛黄送了贴来,许长庆这脸挣大了,连他那婆娘,这两天都对他好言好语的,那风光劲儿,走到哪儿都是红光满面的。

这会儿又见凤娣亲自过来敬酒,早早站起来迎着了,凤娣没有丝毫轻鄙的意思,一拱手道:“许班头赏脸,日后庆福堂还指望您多照顾。”

牛黄早倒了酒,凤娣一扬脖干了,许班头忙陪着喝了,道:“大公子抬举小的了,您尽管放心,庆福堂八个铺子,街面儿上的事儿,都包小的身上了,哪个不开眼的敢来庆福堂捣乱的,小的把他的卵蛋攥下来。”

凤娣咳嗽了一声:“如此,多谢许班头了。”转身去了下一桌,许长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看了眼旁边儿手底下的:“我说错什么了吗?”

那人嘿嘿一笑道:“人大公子可是个读书人,头儿刚那话太粗野,想是吓着了。”

许长庆一巴掌拍过去:“你小子知道个屁,大公子要是就这么点儿胆儿,庆福堂也没今儿了,吃你酒吧。”

凤娣绕着楼下各桌逐一敬了遍酒,跟牛黄使了个眼色,上楼了,楼上是贵宾席,就一桌,都是股东,贾青跟药行的东家,加上周长青许慎之,坐了满满一桌子。

凤娣上来的时候,许慎之低声道:“少卿,我看这丫头可醉了,贵儿说刚在楼下挨桌子敬酒,我看你差不多得了。”

少 卿皱眉看过去,见凤娣身子微晃,脚下踉跄,那张小脸儿上桃花翻涌,酒气蒸腾,一双眼都有些迷了,蕴着一层雾气,这么看去,竟仿佛多了一丝风情,可见是醉 了,却极力维持清醒,走过来一拱手,牛黄跟过来倒酒,凤娣先干了一杯,算是敬大家的,接着又让牛黄斟满,双手举到周少卿眼前道:“慢待两位,我这自罚三 杯。”说完一仰脖干了一杯,牛黄又倒上 。

许慎之见她脸上为难的神色,心说少卿今儿可是怎么了,真这丫头较上劲儿了,伸手在下面杵了杵周少卿,谁知少卿根本不理会,只淡淡望着凤娣一言不发。

凤娣心说,这厮真不好斗,算了,喝就喝,一仰脖干了一杯,又干了一杯,晾了杯底儿:“两位东家,这可算罚过了,庆福堂以后还得两位多照应着。”

许慎之忙道:“都是自己人,自己人,说这些远了…”

凤娣笑了一声,心说狗屁自己人,就周少卿这德行,明明就把他自己当主子了,她可不是他的奴才,别做梦了。

周少卿刚要说什么,凤娣身子一软,牛黄忙搀住,高声把忠叔叫上来,凤娣站都站不住了,勉强一拱手:“书南实在不胜酒力,这里告罪了。”贾青忙跟牛黄道:“快把你们公子搀下去,身子本来就不好,还喝这么多酒,这里有我照应着。”

牛黄忙应了一声,跟忠叔一边一个把凤娣扶了出去,出门上了轿,轿子一直抬回了余府。

凤嫣在内院里听见信儿,急匆匆来了书房,一进书房见凤娣软软的靠在炕上,眼睛闭着,瞅着人都迷了,急的不行,把牛黄几个都支出去,让清儿去端醒酒汤,麦冬打水,绞了热帕子给她擦脸。

一边儿擦一边儿道:“怎吃了这么多酒,身子哪儿受得住啊,你这是不想要命了啊,要是真喝坏了,咱余家可怎么办…”说着眼泪都下来了。

凤娣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睁开眼道:“姐姐哭什么?”

凤嫣一愣,见她目光清亮,哪有醉的意思:“你,你没醉?”

凤娣眨了眨眼:“说没醉也不尽然,也没醉到不省人事罢了,前头的酒我让牛黄换成了水,只末了四杯,因四通当周少卿的缘故,是酒,我是装醉的,可不装醉,没准真喝死了。”

凤嫣破涕而笑,伸手拧了她的脸一下道:“偏你这丫头鬼心眼子,怎这么多,刚一听你给抬回来了,可把我吓坏了,四通当的东家非逼着你喝酒做什么?”

凤娣道:“那两位一个是小王爷,一个是侯府少爷,哪受过丝毫慢待,前些日子邀我去赏花吃酒,我不是推辞了吗,许慎之倒没什么,周少卿哪儿就过不去了,我知道他的意思,想给我个教训,让我以后别爽他的约。”

凤嫣道:“这人也奇怪,他邀人家,人家就得去啊,就不许人家推辞不成,好歹得讲个理儿吧。”

凤娣笑了一声:“他这样的人有什么理可讲,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明儿一早我就跟着师父去进药了,他想找我也找不着。”

凤嫣道:“纵这会儿你躲了,早晚不得回来吗。”

凤娣笑道:“他们这样的人,哪有这么大的耐心法儿,一天两天还成,我这一去半个月,等我回来,估计他都回京城了,还能总在咱们冀州府待着啊,姐姐就别替我担心了,一会儿帮我收拾收拾行装,麦冬虽说利落可不底细,我怕她忘了什么,到时候麻烦。”

凤嫣点点头:“你这头一回出门,虽跟着贾家的人,你自己也需当心,家里你放心吧,有忠叔,有我。”

凤 娣挑眉看着她,搁以前,凤嫣绝不会说这样的话,凤娣也能理解这个姐姐,从小就接受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育,礼教规矩,重男轻女,一层层,造就了凤嫣听天由 命的性格,这不是她的错,这是环境所致,她习惯性指望别人,习惯性接受别人安排的命运,哪怕明知道是不好,甚至残酷的命运,她也只能接受,她没想过抗争, 更没想过承担,她只想着随波逐流的过日子,但现在她敢于承担了,这简直就是革命性的飞跃。

凤娣很是欣喜,凤嫣给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声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凤娣道:“姐,你变了。”

凤 嫣抬头看着她,伸手把她头上的方巾理顺,轻声道:“我没你这丫头厉害,能救咱余家,能把咱余家这一摊子抗起来,但我是你姐,怎么也该帮着你点儿,如今余家 的大难过去了,庆福堂也开了张,里外上下你都理顺了,我不过在你不在家的时候,盯着点儿罢了,话是这么说,有忠叔在估计也用不着我。”

凤 娣道:“忠叔是咱余家人,可他毕竟只是管家,身份在哪儿摆着,真有事儿的时候,你站出来比他有用,你记着,你是余家的大小姐,是主子,你说的话他们必须 听,若有不听的,不管是谁,直接撵出去,以前什么样儿我不管,只余家在我手里一天,就得守我的规矩,这就是我的规矩。”

凤嫣双眸晶亮,点点头道:“嗯,我记着了。”姐俩这晚上在一处里睡的,身子挨着身子,心贴着心。

第二天一早,凤娣就跟贾青走了,到底有些不放心,把牛黄留下了,从铺子里挑了个叫常生的伙计,就是那天在庆福堂总号门外头喊话的小子,今年十八,人机灵,会记账,还念过书。

因 为有他,凤娣这一路过得真挺舒服,基本上,凤娣一渴了,茶就递到手里了,一累了,自己不好意思跟师父说,常生就会过去,嬉皮笑脸的说:“贾爷,咱们歇会儿 喝口水呗,这都赶一天路了,然后捧着师父的烟袋,给他顶上一锅烟丝,缠着师父说故事,等师父说完故事,凤娣也歇过来了。

凤娣有时候都纳闷,这么机灵个小子,是怎么磨出来的,眼力劲儿,机灵变儿,没挑了,凤娣琢磨着,这个常生调教好了,估计比牛黄都强。

正想着,忽听贾青道:“前头就是了。”

凤娣道:“咱不是去药材市儿啊?”

贾 青笑道:“药材市的药都是从这里出去的,每年春秋两季儿,下了药材我贾家得挑头一轮,挑完了剩下的才上药材市儿上,去卖给那些散户,价高低不说,成色可差 远了,咱冀州府的百姓为什么认庆福堂的药,虽说你家那是祖传秘法是根本,我贾家的药也功不可没,就拿你余家最有名儿的逍遥散来说,里头的主药是什么?”

凤娣想了想道:“柴胡。”

贾 青捋了捋胡须:“你可知,这小小的一味柴胡里头就大有学问呢,柴胡又分南北,咱们这儿是北柴胡,品相上说,以条长根须少为上品,可这里头还有一样,柴胡是 半表半里用药,采的时候,需一半在外,一半在土里为最佳,这样的柴胡,用你余家的祖传秘方炮制成散,就是庆福堂的逍遥散,你年纪小恐怕不记得,十年前冀州 府那一场瘟疫,若不是你余家的逍遥散,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凤娣暗道,只当知道了什么药,什么功效就成了,不想里头还有这么多学问,一边儿的常生道:“我爹娘就是那时候死的,若我爹娘不死,我还在学堂念书呢,我爹一直盼着我能念书长出息,赶明儿当官光宗耀祖。”

贾青叹道:“那场瘟疫虽说厉害,若不是当官的没良心,也不至于死那么多人,好多还能救的人,都拖到城外去活埋了,就怕闹到京城,皇上怪罪下来,丢了他的乌纱帽。”

常生道:“我们哪个村就是,那些衙差来了如狼似虎,根本不问究竟,哪家有病人,一家子都拖出去,我娘其实是痨病,病了好些年,却也给拖了出去,我爹把我藏在地窖里,才得了一条命,那年我八岁。”

凤娣不想他有这么个凄惨的身世,拍了怕他道:“过两个月就是清明了,去你爹娘坟上多烧些纸钱,什么光宗耀祖,都是虚的,人平安就好,你爹娘看到你现在这样儿,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贾青道:“可不是吗,转眼又是清明了。”

凤娣跟着贾青真没少长见识,至少认识了不少药,且大概知道,什么样儿的药才叫好,只不过这里的门道实在太多,真不是几天能明白的,凤娣琢磨着,回去自己在药柜上,抓一个月药吧,要不现代的时候,那些管理人才都得在基层历练一阵呢,还真是挺必要的。

凤娣没跟着贾青的药车回来,因为凤嫣让伙计骑快马送了信过来,信上没说什么,只说两个字病重,凤娣就明白了,定是余书南不行了。

从她爹一死,余书南是一天不如一天,过了年就更坏了,不是天天用余家的独参汤续着,估计早完了,余书南若是现在死可是个麻烦,不说发不发丧,王氏肯定要闹事,儿子没了,若不抓住救命稻草,她后半辈子也就没了指望。

凤娣知道,王氏想过继个孙子,虽说荒唐,也是如今唯一的自保之道,凤娣不反对过继,但想过继王家人却不行,余家还没死绝呢,就算族门里没了人,旁支也能找出来一个,王氏想让王家人掺合余家的事儿,门都没有。

这 事儿凤嫣肯定没注意,自己得赶快回去才行,故辞了贾青,跟常生两个先一步回来了,一路风尘,刚一进门,牛黄就迎了出来:“公子您可回来了,太太非要开祠堂 过继孙子,忠叔顶着说不让,今儿太太把王家两位舅爷叫来了,正在里头跟忠叔闹呢,大姑娘根本插不上话,这才忙让人给公子送信儿。”

凤 娣目光一沉,心说,就知道这王氏要闹事儿,凤娣快步走了进去,刚过了穿堂。就听见里头一个男声道:“余忠,说到底儿你就是余家的奴才,太太敬着你,叫你一 声忠叔,若不敬着你,把你撵出去也应该,今儿我们来就是为了过继的事儿,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太太在前头呢,余家还轮不上你一个奴才做主…”

第32章

“这年都过去了,怎家里还这么热闹。”凤娣一脚迈拉进来,凤嫣一见她,跟看见救星似的,凤嫣原来还说凤娣让她盯着城南那三个铺子里的王家人,不想那铺子里倒没怎样,家里却先出事儿了。

也就凤娣刚走三天,临风轩里那位就不好了,大半夜的惊动了王氏,凤嫣也忙赶了过去,见余书南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大口的吐血,仿佛要把整个肺都要咳出来似的,把铺子里郎中叫来,也无济于事,只说叫预备后事。

王氏头一天还哭的昏天黑地,第二天,就说要过继个孙子,没过几天呢,王家两位舅爷带着王氏的侄儿就到了。

凤嫣一见这势头不对,忙让伙计快马加鞭的给凤娣送了信儿,凤嫣不得不怀疑,这是王氏一早就想好了的,就是想趁着凤娣不再的时候,把过继的事儿生米煮成熟饭,凤娣回来再想什么招儿也没用了,要不然,怎就这么巧,偏赶在凤娣出门的时候,来了王家人。

凤娣给了凤嫣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目光扫过上头坐的王氏,跟旁边两个王家的舅爷,王氏跟前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子,依着王氏立着,嘴里塞了满嘴的甜糕。

王氏没想到凤娣这么快赶回来,脸色变了几变,琢磨过继这事儿她回来也一样,这是自己日后唯一的指望,谁也甭想拦着,书南眼瞅着不行了,没儿子,再没有个孙子,她在余家还有什么地位。

先头让二姑娘顶着书南的名儿出去走跳,是存着书南能好的心,如今儿子要不行了,空留个名儿有什么用,她再厉害,也是余家庶女,还能漫过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