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慎之扒头瞟了一眼,不禁点点头道:“就瞅这字儿,将来说不定能跳龙门呢。”

凤娣目光一闪,抬头却对上周少卿的目光,有那么一瞬,凤娣竟觉这男人能看透自己心里想的什么。

周少卿站起来道:“明年就是大比之年,跳不跳龙门,一看他的本事,二看他的造化了。”说着站起来先一步出去了。

凤娣落在后面,叫过牛黄来交代他几句,才随后跟了出去,周少卿跟许慎之都骑马,凤娣自然不能坐车,骑马又不会,好在从八珍楼不远,三人索性步行。

八珍楼的掌柜跟凤娣已经相当熟了,见她跟着东家来,忙请到了楼上坐,叫了菜,许慎之刚说上酒,周少卿淡淡的道:“大热天,喝什么酒,上玫瑰露,放在冰里端上来,今儿吃正好。”

掌柜的应一声下去了,许慎之却道:“那东西甜丝丝的有什么吃头,怎如陈年的梨花白香醇。”还是让伙计拿了一壶酒上来,给自己跟少卿倒上,看了眼凤娣,心说,这两人越发不对劲儿了。

上回在冀州的时候,少卿还拼命灌人家酒呢,回去还说什么这丫头是个可用之才,那意思根本没把人家当成女的,只想着人家有用就行,怎么去了一趟兖州府,就变了呢。

先不说少卿这么早就回了京,少卿年年开春出去游历,从北往南,没几个月是绝不肯回京的,为此,越王爷可没少发牢骚,可发牢骚也没用,少卿就是这样闲云野鹤的性子。

今年才出去半个月就回来了,在京里没待多少日子,又跑来了冀州府,而且,这举动说话,连看这丫头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许慎之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的瞄,琢磨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少卿就是这个意思,这丫头呢,怎么瞧着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呢。

其实,凤娣这会儿算是基本确定,这俩人都知道自己是女的了,具体怎么知道的,凤娣不清楚,但肯定知道了,或许,在去兖州府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现在想想,这两人对自己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有些古怪。

凤娣倒不会因为这个别扭,反正自己本来就是女的,如果不是王氏当初非让自己顶着余书南的名儿出头,她还恨不能就以二姑娘的身份出来呢,或许开头有些艰难,她相信,过后也差不太多,除了没有扮男人方便,其他的她都不在乎。

她早就想过,以二姑娘的身份出来管事,结果无非就是被那些无聊的老棺材瓤子们,诟病说抛头露面不守闺训,以后没人上门提亲。

她还巴不得呢,让她盲婚哑嫁的,嫁给个不认识的男人,她宁可当一辈子老姑娘,所以是男是女,凤娣从来就没在乎过,而且,她觉得这样挺好,知道自己是女的以后,两人既不会说出来,又会下意识的照顾自己,简直百利而无一害啊,所以,知道了才好,更省心了。

所谓玫瑰露。凤娣就是用蜂蜜调的花汁儿,兑上泉水,用冰镇着,这时候喝甜丝丝清凉凉的,既消暑又解渴。

就在几个月前,凤娣还觉得这里的冬天太冷,没有先进的取暖设备,简直就是受罪,可自打进了六月,凤娣又觉得冬天其实不错,再冷,多穿点儿,多点儿几个炭火盆子,把炕烧热点,晚上在被窝里放上两个汤婆子,也就过来了。

暑天里才是真受罪,这两天适应一点儿了还略好些,前两天,她都快热疯了,无比怀念现代的裙子,吊带衫儿,哪怕大T恤,也比这么好几层强啊。

袍 子本来就是长袖的,领口还直裹到脖子上,里头还的穿上中衣,为了扮男人,还得穿上一层马甲,即便凤嫣给她做的马甲很是轻薄,这么里外三层的一穿,也能把人 热死,好在总号的铺子里还算凉快,待了几天也渐渐习惯了。可见人是适应能力最强的动物,无论怎样的恶劣环境,待上一阵都能适应。

凤娣喝了有半瓶子玫瑰露,通透的琉璃瓶,胭脂红一样的玫瑰露,光视觉上,就是种享受,凤娣记得凤嫣跟书齐也喜欢这样酸酸甜甜的东西,就把伙计叫上来,吩咐:“再做一道烩八珍送去余府,还有这玫瑰露,也送一瓶过去。”

伙计有些为难的看向周少卿,周少卿摆摆手:“照着大公子的话做,看着我做什么?”

伙计这才下去,到了下头跟掌柜的道:“还是头一回见咱们小王爷对人这么好呢,纵然咱们这儿的烩八珍不稀奇,那个玫瑰露可是小王爷特意从京里头带来的,是大内的东西,外头哪见得着啊,不说那玫瑰露如何金贵,单那个瓶子就不知道值多少银子了。”

掌柜的道:“就你长嘴里,再嚼舌头根子,让两位爷听了去,看扒了你小子的舌头,快着让厨房做了送去,底下用火温着,别到了余府走了味儿,可砸了咱八珍楼的招牌。”伙计应一声下去了。

书齐晌午要睡午觉,牛黄就使了个小伙计把他送回来了,自己扭头坐了辆驴车,奔着城外裴家村去了。

到了村口,让车把式把驴车停在村口的树荫下等着他,他进了村,想找个人问问吧,大晌午头上,半天不见有人过来,见村头不远有三间茅草房,外头竖着的篱笆都破烂的不成样子了,从外头往里一望,正瞧见院子里坐着的那个老妇人,正是今儿穷秀才他娘。

牛黄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一扭脸就瞅见了。

牛黄急忙上去叫门,根本就没门,那妇人刚站起来,里头裴文远已经出来了,见牛黄先唬了一跳,以为是要账的。

牛黄见他那脸色就知道他想的什么,这人越穷,胆儿越小,要不怎么说腰里头横,说话就有底气呢,这穷秀才,别看一肚子学问,可连口饭都赚不来,穷的这样,哪还有什么胆儿啊,来个人就得虚,尤其自己还是债主。

牛黄忙堆起一个笑,作揖道:“裴公子,叨扰了,我这儿来是有件事要求公子。”

裴文远苦笑一声道:“取笑了,贵号能有什么事儿求到我头上呢?”

牛 黄道:“不瞒公子,我们府里正缺个账房先生,现是有一个李先生,可原先内府里不说,外头铺子的账没这么多,加上还有个帮手,倒也勉强支应,如今铺子里的买 卖好了不少,虽说进出的账各铺子里都有账房,可每月二十五归总到府里,可就忙活不开了,我们家大公子就想着寻个账房先生帮忙,一个月给五两银子,一斗白 面,若差事做的好,我们大公子还另外有赏,却一直没寻着合适的,今儿见公子是个稳妥之人,就遣了我来问问,公子若有意,也算解了我们余家的燃眉之急。”

想这裴文远,以前家境还算过的去,他爹是教书的先生,后他爹病死了,他一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书生,方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就靠着他娘织布供他们娘俩,不想他娘又病了,偏逢明年就是大比之年,莫说盘缠,连饭都不知道吃了这顿还有没有下顿了。

这里正愁着呢,不想就有了这么个差事,岂有不欢喜的,这余家是冀州城里的大户,若在他府里谋个差事,过了年一开春,进京的盘缠不就有了吗。

想到此,忙道:“多谢小哥跑这一趟,明天我自然登门去拜谢你家大公子,大热天儿的,小哥跑这么远,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你稍等,我进去给小哥倒水去。”

牛 黄是真渴了,这大热天的,跑城外头来,又说了这么大篇子话,能不渴吗,左右看看,见院子角,有个破了口的水缸,上头盖着盖儿,盖上放着个旧不拉几的瓢,便 知是喝的水,过去舀了半瓢咕咚咕咚的喝了,放下道:“这就成了,不敢劳动裴公子,这就说定了,小的走了。”撂下话转身去了。

裴文远呆呆望着牛黄没了影儿,抬头看了看天儿,喃喃的道:“不是做梦吧。”

凤 娣从八珍楼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半晌儿了,本来她想的挺好,应付这两位吃了,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哪想吃了饭,许慎之从外头叫来俩唱戏的,就在八珍楼上 咿咿呀呀唱了一下午戏,差点没把凤娣给困死,靠在哪儿,眼皮都直打架,偏偏那两人一个也不说走,白等耗了一下午,落晚才散了。

凤 娣一进书房就喊牛黄,问他事儿办的怎么样了,牛黄道:“大公子您是没瞧见那裴家穷成什么样儿了,再这么下去过不了多久,裴家的墙都得没了,摊上这么好的事 儿,还能不答应吗,那裴秀才说明儿一早就来府里给拜见公子,说起来,公子也是,您想发善心,救济他,直接给他银子不得了,做什么还拐这么大弯子,回头说不 准人家还不领情,以为就是自己该得的呢,您这图什么啊?”

图什么,凤娣懒得跟牛黄解释,她今天虽是临时起意,可也觉得这人实在可怜,而且,依旧救济了,干脆救济到底儿算了,这招儿秦朝的吕不韦是祖宗,奇货可居,不管有没有用,先备着,没准将来就用得着呢。

就算裴文远最终没当官自己也不算赔,因为府里的确是需要个账房先生,李先生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这事儿得分你怎么看,不过,今天周少卿的确有点儿怪,从头至尾都没犯病,而且,态度有些过于温和,弄的凤娣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 过,他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在兖州府买房,这些日子,凤娣仔细想了兖州府的事,余家跟贺家的回春堂,一早结下了仇,不再一处做买卖,那贺 家都要算计余家,更何况,她把庆福堂开进了兖州府,这就相当于,自己把一只脚伸进了贺家的宅院里,贺家岂能坐视,一旦斗起来,贺家要是跟她明刀明枪的斗, 她还真不怕,就怕贺家来阴招儿,人家是主场,自己是客场,加上那位府衙大人是王家人。

就王家那两位舅爷,自己搅了他们的如意算盘,这会儿心里不定多恨她呢,自己不进兖州府或许没事儿,一旦进去了,王家这两个舅爷,不使坏就新鲜了,所以,要想防备这些事儿,就得先在兖州府置办个宅子作为基地,然后再开铺子,这样稳妥一些。

她是托付的贾青帮她看着点儿,贾青常跑兖州府,比自己人头熟,只不过凤娣没想到,自己这儿八字还没一撇呢,消息就传到周少卿的耳朵里。

凤娣知道不是贾青说的,她师父这个人虽经商,可骨子里却不是一个商人,很多事到她师父这儿就截止了,他师傅是个异常稳妥的人,不会把这些事儿外泄的,但周少卿怎么知道,不仅知道,还说他在兖州城东边儿有个宅子,置办在手里两年了,可以借给她住。

凤娣当时吃惊的看着他,那表情真跟雷劈差不多,心说,大哥您可别吓我,我胆儿小,那么大个宅子就白借她住了,当她傻啊,这肯定是另有企图。

虽然凤娣觉得,以自己如今这年纪,这明显发育不成熟的身材,就算有几分姿色,也绝大不到这种程度,而且,这手段好熟悉,跟现代的霸道总裁一个路子,可惜,自己不是那些智商为负数,做着灰姑娘梦的小丫头,她是成熟女性,她有头脑,不会轻易被这样的糖衣炮弹击中。

所以她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周少卿,哪怕周少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也没违心的接受,庆福堂是余家的,而这是属于她余凤娣的战场,她拒绝别人加入,尤其是周少卿…

第41章

凤娣看了牛黄一眼:“什么都不图,府里不正缺账房先生吗,你家公子瞅着他合适,就这么简单,累一天了,下去歇着吧。”

牛黄应一声下去,出了书房门还挠头呢,府里是缺账房先生,可这样儿的差事,多少人打破头的抢都抢不上呢,巴巴找那个穷秀才做什么想不通,实在的想不通。

想了会儿不禁甩甩头,反正大公子这么做一定有道理,自己跟在大公子跟前的日子也不短了,公子那件事儿做差过,自己瞎操这个心做什么。

想起今儿下午回城的时候,在城南碰上常志,那小子非说晚上要请自己吃酒,牛黄推拖不过就应了,这会儿就去吧,估计那小子也该忙活完了。

牛黄到城南庆福堂的时候,铺子正上门板,常志这小子如今牛的都没边儿,刚来的时候,就一个打杂的小伙计,这才几天儿,手里管着俩铺子。

医 馆开了,八个庆福堂,八个医馆,一对一对的挨着,医馆不设账房掌柜,就是四个郎中配十个伙计忙活,归总的帐都在庆福堂这边儿,赚多少银子,也不都是庆福堂 的功劳,两边儿对开,若设两个掌柜的恐怕有分歧,凤娣就让庆福堂的掌柜分管着医馆,这样利益相关,干好了伙计账房都有好处,只会互相促进,也免了矛盾争 执。

凤娣的意思,冀州府庆福堂的格局一早定下了,再改也不能太出格,可到了兖州府就不一样了,她是真瞧中了回春堂的铺面,敞亮不 说,上下两层,后头还带着一个院,若是庆福堂有这么大的门面,医馆药房开在一起,就相当于现代的综合医院,再扩大了,还可以分科,老百姓来了,看哪科的找 哪个郎中,省时间不说,还避免了都挤在一起,看着是热闹了,效率却不高。

药柜上的伙计多,这边瞧病的快了,那边儿药自然卖的多,这才是提高营业额的法子。

话题远了,拉回来说牛黄,一到了城南就见常志正吆喝着伙计收拾东西呢,一会儿吆喝吆喝这边儿,一会儿窜到医馆那边儿瞅两眼,城外头都能听见这小子的声儿了。

常志见收拾的差不多了,一回头瞧见牛黄忙迎过来道:“你来了怎不叫我,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牛黄撇了撇嘴道:“我这儿领教常掌柜的威风呢,你小子现在牛的没边儿了啊。”

常 志嘿嘿一笑:“哪儿啊,我可还羡慕你呢,跟在大公子跟前,满世界的跑儿,见得人也不一样,多长见识啊,我这儿就是瞧着热闹,可怎么也出不了这一亩三分地 儿,得了得了,前儿护城河边儿上,开了一家馆子,那小菜儿做的,虽说比不上八珍楼也有些意思,尤其那酒,二十年陈酿的梨花白,入口绵软甘醇,用桶吊在井水 里头湃上半天儿,提上来,喝一口,半天儿身子都是凉的,走,走,今儿咱哥俩喝他个痛快。”

交代铺子里的伙计两声,拉着牛黄走了,馆子不大,果真开在护城河边儿上,搭了个棚子,放上四张桌儿,棚子外头挑杆儿挂着个大大的酒字旗,棚子里头三张桌儿都坐满了,就剩下紧靠河边儿的一桌空着。

老板是对夫妻,有四十多了,那婆娘甚利落,嘴头子也甜,想来常志常来,故此异常熟络的迎上来道:“常掌柜的来了,知道您今儿请贵客,我这儿给您留着靠河的桌儿呢,您二位这边儿请,当家的,快着先把井水湃着的西瓜,切半个上来,今儿这天可热,吃块西瓜,先落落汗。”

那老板应了一声,不大会儿粗瓷盘子端上来半个西瓜,打好了角,红壤黑子脆沙瓤,湃的冰凉,吃一口身上的汗嗖就落了下去,通体舒畅。

牛黄吃了一块,吐了嘴里的子儿看着常志道:“你这张嘴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我是跟着大公子,可你这日子,我可没猫上,你小子这日子都快赶上神仙了。”

常志道:“不一样不一样,我这是瞎乐,比不得你,见天儿见的都是高人,哪天一得志,我这儿拍马也追不上啊。”

牛黄道:“你小子少跟我玩这弯弯绕,有话直说,你今儿一说请我喝酒,我就知道你小子指定有事儿,就你肚子里那三两三,一张嘴,我能看到你那腚眼子。”

常志道:“瞧你这话儿说的,我能有什么事儿,就是想这铺子里一忙活起来,咱哥俩连见面儿的时候都少了,坐在一起说说话就更难得。”

说着,见牛黄拿白眼瞅自己,不禁笑了一声道:“好好,我说还不成吗,我就是想问问,咱那兖州府的铺子啥时候能开起来?”

牛黄夹了一筷子牛肉塞进嘴里砸吧砸吧咽下去才道:“我倒不知道你小子是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怎么着,这两个铺子还不够你忙活的,又惦记上兖州了。”

常志道:“我手里这俩铺子虽算好的,到底比不得兖州府啊,咱庆福堂一开起来,别看是分号,我估摸着比咱冀州府的总号还得大呢,最要紧,兖州府那地儿天地宽,得施展,再说,跟着大公子,我也能长些见识不是,总窝在冀州府也没什么意思。”

牛黄道:“闹半天你小子真惦记上我的差事了啊。”

常志道:“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你那差事我到死也惦记不上,你别瞧着大公子没把你拨铺子里来,那是舍不得,你比我们这些人跟大公子近呢。”

牛黄笑道:“那是自然,我可是余家老人了,行了,别扯这些没用的,既然你问了,又巴巴的请我吃了这顿酒,我就给你透点儿消息出来,大公子如今正在兖州府踅摸着置宅子呢,等置下了,估计我就得跟着大公子搬兖州府去了,至于什么时候开铺子,却没听说。”

常志目光一闪:“如此说来,不等过年咱的铺子就能开起来了。”

牛黄道:“瞧把你能的,你是咱大公子啊,开不开的,咱就听着吩咐得了呗。”

常志举起酒道:“兄弟可得求哥哥在大公子跟前,替我说两句好话,我要是能去兖州府,到时候咱哥俩还能一处吃酒。”

牛黄跟他碰了杯干了,才道:“你少忽悠我,实话跟你说吧,公子一早夸你呢,说你心思机灵又持重,能当大事,咱冀州府这些掌柜的都算上,也就总号的平叔能跟你比肩了,平叔掌着总号,冀州自然离不开,所以这兖州府的铺子啊…”说着看了他一眼道:“自己想去吧。”

常志眼睛一亮,急忙又给牛黄倒了杯酒:“你这话可当真,别回头让兄弟白抱了热火罐。”

牛黄道:“我也不是大公子,就是这么猜的,到时候什么样儿,还得咱大公子发话,行了,吃酒,吃酒…”

两人这酒喝到起了更才散,牛黄离了歪斜的往回走,眼瞅到府门了,心里忽的想起一件事,常志这小子扫听兖州府的铺子,不奇怪,后头怎么话里话外的,又扫听起了四通当那两位东家的底细来了,这小子莫不是想着另攀高枝。

想想不对,大公子对他可算恩重如山,没有大公子提拔,常志这小子如今还是个打杂扫地的呢,要真动了别的心思,还是人吗,估摸就是对那两位东家好奇。

想明白了,叫开角门进去了,原先牛黄还住在家里,后来跟着凤娣出来进去的跑,就想反正他就是一个人,家里清锅冷灶,一没爹娘,二没媳妇儿,回不回家都一样,在府里头住着还热闹呢,索性就搬到府里来了。

说起媳妇儿,牛黄就忍不住想起麦冬,那丫头跟自己一样是大公子跟前伺候的,只不过自己是在外头伺候,麦冬是在内院里头伺候,那丫头长得白净,模样也俊,小嘴更是伶俐,给那双眼睛这么一瞅,牛黄就觉半边儿身子都麻酥酥的。

进了屋爬上炕,把被子往怀里一抱,就琢磨这要是麦冬那丫头就好了,能讨这么个媳妇儿过日子,这辈子都值了,想着想着美滋滋的睡着了。

麦冬一个喷嚏打了出来,凤娣看了她一眼,清儿竖起三个指头过去:“仨了,麦冬你打三个喷嚏了,一想二骂三念叨,你说,这会儿大晚上的谁念叨你呢?”

凤嫣道:“今儿晌午头上,我就说,你别再廊下那风口里头坐着,你骗说热的慌,手里还拿着把扇子一劲儿的扇,又刚洗了头发,那儿的风贼,不定冲着了,赶紧儿的,一会儿把咱家的逍遥散冲一碗喝了,晚上发一身汗明儿就好了,你要是病了,你家二姑娘可没人伺候了。”

麦 冬刚点头应了,清儿笑道:“姑娘别看她生的瘦弱,身子骨比牛都结实呢,别说如今正在伏天里,就是春天那会儿,早早就换了单的,也没见怎么着,今儿不定是有 人念叨了,我猜着八九不离十就是牛黄那小子,那小子那双贼眼,平常在大公子跟前,倒是装的老实巴交,一离了大公子,那双眼一个劲儿往麦冬身上钻,跟小锥子 似的,都恨不能钻到麦冬的骨头缝里,这会儿念叨她的再没有别人了。”

清儿这一句话说出来,凤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凤嫣搂过书齐也笑弯了腰,就连书齐都呵呵笑了几声道:“我也看见几回呢,麦冬在前头走,牛黄在后头直愣愣的瞅着,直望的没了影儿还望呢,我叫他都跟没听见似的。”

麦冬给她们笑了一个大红脸,别开身子看向清儿,恨得不行:“都是你这丫头闹的,我看不定是你瞧上了牛黄,故意拿我说事儿的,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让你胡说,胡说…”按了清儿在椅子上,去撕她的嘴。

闹得满屋子都是笑声,白等清儿求饶,麦冬才放了她,却仍觉得臊得慌,说要给姑娘们换茶,撩开帘子跑了,清儿也跟了出去。凤嫣见时候不早,把婆子叫进来领着书齐回去睡觉,屋里一时就剩下姐俩儿。

凤嫣侧头望了眼窗外,隔着薄薄的窗纱,天上一弯弦月,月色透过窗纱钻进来,悄无声息的没入灯影里,这样的夜平静安和。

凤嫣忍不住想到年前那些慌乱的日子,爹死了,要账的堵了余家大门,太太托病不理事,大哥哥更指望不上,若不是凤娣站出来,真不知道还有没有余家呢。

若是余家没了,自己会如何,十有八九会被太太半卖半送的嫁出去,瞧着丈夫的脸色,受着公婆的白眼,挨着妯娌大姑小姑的欺负,或许活不过几年,一口薄棺,这辈子就算了了,哪有如今这样的安生日子。

可 这样的安生日子却是用凤娣一辈子换来的,凤嫣心里总觉着亏得慌,想到此,凤嫣拉过凤娣的手,低声道:“这会儿就咱姐俩个,我也劝你一句,差不多就行了,这 天下这么大,人多着呢,赚多少银子是个头啊,余家在你手上能保住,咱就对得住祖宗了,你总的替你自己想想吧,难道就这么顶着大哥哥的名儿过一辈子不成,将 来总要嫁人,咱们女人再有本事,最末了,也是相夫教子,夫荣妻贵这是正路,余家当初是难的过不去了,如今好了,你还折腾什么,况且,我听忠叔说,兖州府的 贺家可坏着呢,当年咱家老太爷都差点儿丢了命,那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你跟他家斗,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好呢,这两天啊,我这心里翻来覆去就是这点 儿事,慌得不行,你就听姐一句成不,咱不折腾了,就守着冀州府的铺子过日子,书齐眼瞅着就大了,到时候把铺子交在他手里,你也不用这么劳心劳力的了。”

凤娣知道,即使自己和凤嫣的感情跟亲姐妹没什么区别,但本质上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有相当大的不同,因为两人的成长环境和教育完全不同。

凤嫣脑子里想的始终是女人该三从四德,该相夫教子,她很固执的认为这个世界是属于男人的,女人再能干也只能是受支配的一方,她不会去争,她想的只是保有现在。

凤嫣太安份,安份的守着余家大姑娘的本份,她心里没有恶,也没有争,她对所有人都是包容的善,这也是凤娣这么快把她当成亲姐姐的根本原因。

她喜欢这样的姐姐,但自己不是她,也做不了她,她是拥有现代思想的余凤娣,她不会安安分分的守着后宅过日子,这样比杀了她,还让她难过,她向往着更广阔的天地,她喜欢外面的世界。

自己这样的女人,在古代绝对算得上离经叛道,大概也不会有正常的男人会娶她,就算周少卿若有若无透出的那些暧昧,也不过是暧昧罢了,先不说周少卿究竟怎么想的,就算他对自己一往情深,非卿不娶,自己也绝不会嫁给这样的人。

之于自己,周少卿不是高枝儿,是镣铐,她有种感觉,如果自己真跟那男人发展出什么,那男人会折了她的翅膀,所以,她对周少卿必须敬而远之。

不过,那个许慎之倒是不错,凤娣忽然发现,其实许慎之跟凤嫣挺配的,凤嫣善,许慎之也不恶,无论性格品貌都很相配,唯一不合适的就是家庭。

许慎之是侯府少爷,侯府比王府也差不多少,公侯之家的公子估计看不上商人之家,而自己,也不想让凤嫣嫁到那样儿家里。

婚姻不是只有丈夫,只要两人情投意合就行了,需要家庭多方面的融合,尤其那样的家族,需要磨合应付的事儿太多太多,凤嫣太善了,而想在那样的家里存活,即使不恶也不能善。

想到此,凤娣道:“我会替姐姐寻一门好亲事的。”

凤嫣脸一红:“我这儿跟你说正经的呢,提这个作甚?”

凤娣眨眨眼:“这也是正经事儿啊,以前还顾忌着太太,怕她干涉姐姐的终身大事,如今余家上下都是我拿主意,姐姐亲事自然也一样,所以,我一定会给姐姐寻一个好男人嫁了,让姐姐过一辈子好日子。”

凤嫣一张脸红的快滴血了,推了她一把道:“越发胡说八道起来,未出阁的姑娘家,一口一个男人男人的,也不怕人听了笑话。”

凤娣道:“笑话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可笑话的,笑话的那些人都是假正经,我就不信他们心里没想过。”

凤嫣好气又好笑的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性子以前还算收敛着些,如今在外头跑了这大半年,倒格外刁钻起来,看赶明儿哪家敢要你这么刁的丫头。”

凤娣笑了:“不要正好,我就靠着姐姐跟我的好姐夫过后半辈子也一样。”

凤娣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起什么,对外喊了声:“清儿,大晚上的,一会儿就该睡了,别喝什么茶了,倒是今儿晌午你家二姑娘让八珍楼送来的那个玫瑰露,不是还剩下不少吗,用井水兑了,端上来两碗,倒是比什么都解渴。”

清儿应一声,不大会儿把玫瑰露拿出来,兑了井水端进来,凤娣喝了一口,皱了皱眉道:“怎跟我晌午喝的不一个味儿,难不成周少卿还弄了两样的糊弄我。”

凤 嫣听了不禁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儿,人家周东家好心的给你这个,没落上好而不说,倒惹你这般编排人家,让人知道了不定的气死了,那八珍楼的伙计送来时说 了,最好用泉水兑着喝,若没有泉水,井水也使得,只不过味儿差了些,想咱家哪寻泉水去,这井水兑的,自然不比你喝的那个了,我倒是觉着好喝的紧,酸酸甜甜 的最是清凉解暑,晌午的时候,给书齐兑了一碗,书齐喜欢的不行呢。”

凤娣道:“既他喜欢,回头我再要些来。”

凤嫣摇头失笑:“你刚还编排人家,转过头又去跟人家要东西,亏你做得出来,这东西我瞅着不是平常能见的,能吃上这一回就是造化了,你快别跟人家开口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害了馋痨了,非等着喝人家的玫瑰露呢。”

凤娣笑了起来:“行,不要就不要,姐姐别着急,等我腾出手来,小心思研究研究,做出差不多的来,就在咱们铺子头卖,什么金贵东西,我让满大街的老百姓都能喝上,看他还摆什么谱。”

凤嫣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呀,快消停着吧,还嫌自己不够累呢。”

姐俩说笑一阵子,收拾着睡了不提,转过天一早起来,凤娣刚到前头,许贵儿就来了,后面抬着个老大的箱子。

凤娣一愣:“这是什么?”

许 贵儿忙道:“我们家爷说这两天热,见昨儿大公子喜欢这个玫瑰露,今儿一早让小的送过来一些,这箱子里的是刚从窖里起出来的冰,我们爷说,这东西得用冰镇着 方好,那边儿一桶是一早上使人去山上打的两桶山泉,我们爷留下一桶吃茶,这一桶也让小的一块堆儿送了过来,兑着玫瑰露比井水强些。”

凤嫣盯着那桶看了半天,琢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周少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心了,以她们两人的关系,周到的过了吧。

凤娣沉吟半晌,看着许贵儿道:“你们爷还说什么了?”

许贵儿道:“我们爷说这两天热,大公子还是在家里头避避暑气的好,别再往铺子里跑了。”

凤娣听得牙都快倒了,心说,这叫什么事儿啊,自己去不去铺子轮的上他管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或许当自己是那些蠢女人了,给他两句好话哄的就找不着北了。

心里这么想,面儿上还不能露:“如此,真谢你们家爷关心了,这么大热的天,听说皇上都去行苑避暑了,怎么你们家爷没跟着去?”

许贵目光一闪道:“我们家爷说了,冀州府今年的景儿最好,要在这儿住到过秋呢…”

第42章

过秋?凤娣咬了咬牙,心说,这厮是跟自己耗上了,她没觉着自己招惹他了啊,过秋就过秋,有本事一辈子别走。

贵儿见凤娣的脸色,小声问了一句:“大公子可有什么话让奴才捎回去的?”

什么话儿?凤娣看了许贵儿一会儿,忽的露出个笑来:“你回去就跟你们家爷说,我这儿多谢他惦记着了,天而是热,热的人昏了头胡说八道的,让你家爷也别出去了,在家避避暑吧。”

许贵儿一一记下了,回去一说,许慎之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周少卿道:“这才是多情反被无情恼呢,你这一番好意,那丫头丁点儿没领不说,心里不定怎么编排你呢。”

周少卿却不以为意:“倒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丫头。”

许贵儿道:“就是说,这玫瑰露哪是平常能见的吃食,爷巴巴给她送过去,瞅那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爷给她送的毒药呢。”

周 少卿脸一沉,许贵儿忙住口,心说,这是不让自己说啊,可真成奶奶了,许慎之让他下去,才跟周少卿道:“你倒是怎么想的?莫非真看上余家丫头了不成,你可想 好了,余家可是商户,更何况,这丫头的心可野着呢,心心念念着把余家的买卖做大,要想拴住了她,可不易,且,我瞅你这意思,没收的意思,还明里暗里帮着 她,我倒越发瞧不明白了,需知这风筝若放出去,可难收回来了。”

周少卿目光一闪:“只要线儿在我手里攥着,任她飞多远,只我想收就能收得回来,回头你去兖州府一趟,别亲自出面,找个中人,把那宅子卖给贾青。”

许慎之道:“卖多少?”

周少卿略沉吟问:“那宅子如今能值多少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