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词一出,满座皆惊!

琴声铮铮,唱曲字字字正腔圆,高亢中隐隐有凄凉意,隐隐约约之间,众人觉得自己仿佛置身边关,塞外苦寒,一壶冷酒,满面萧疏,心中尽是酸楚。

“依依顾恋不忍离,泪滴沾巾,无复相辅仁。

感怀,感怀,思君十二时辰。

参商各一垠,谁相因,谁相因,谁可相因?日驰神,日驰神。

芳草遍如茵。

旨酒,旨酒,未饮心先已醇。

载驰骃,载驰骃,何日言旋辚?能酌几多巡!”

谁料这酸楚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袭来,到了最高处,声细如蚊,音高如山,只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翻江倒海地袭来,百转千回。眉头一蹙,几乎让人要流下泪来。

曲调再一变,复又低缓下来,歌声也随之回落,期期艾艾,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尽的伤感。

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

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

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1

琴音缓缓回落,就像是奏乐人越走越远,终于不可辨识。

1、此曲出自:《钦定词谱·卷一·阳关曲》,作者注

惊鸿一瞥

斯人已去,飘零异国。

面对陌生的国度,未知的人生,一个人要抗下所有的重担,将离别之情、伤感之意化作生存下去的意志和动力。

蓦然回首,阳关依然在,只是人却不是那个人了。

不能忘却的记忆,无法割舍的感情,不忍离去的亲友。

万千愁绪,化作一杯苦酒。

饮下去吧!因为阳关之外,再无故人!

如果说,在弹琴的一开始,还有人在下面说着闲话,而等这歌声起处,整个玉楼春静默无声。

等凤魅唱完最后一个字,指尖还在缓缓划弦之时,所有人的心中都久久回味。

非有大悲凉,胸中没有大丘壑的人,不能唱出这种意境,也弹不出这种曲调!

琴音落下,场内久久无声。

许久,忽然有人开始鼓掌,接着,掌声渐渐扩大,终于,所有人都开始鼓掌,不少人高声喊道:“凤魅姑娘,再弹一曲。”

内里的凤魅却不答话,大家都见到她缓缓起身,就要往后面走。

下面有人急了:“凤魅姑娘,我出钱,你再弹一曲吧!”

老鸨儿适时闪了出来:“抱歉,今日凤媛身体不适,实在不能多陪。”

别人还好,袁方却是有些急了,他一下子窜上台去:“不能走!”

老鸨儿挡在幔帐之前,拦下袁方,陪笑道:“这位公子,真的抱歉,凤魅今日身体不适,实在不能多陪。要不,您明日再来?”

袁方一哼,他才管不了那么多呢:“给我滚开!”推开老鸨儿,大步走了过去,一掀幔帐…

幔帐飘飞,所有人都见得内里站着一个身影袅娜的女子,正往里走,听到响动,只略略偏过头看了看,又即转了回去。

佳人

台下诸人见到那人白衣、白裙、白色的发带、白鞋,连束腰的腰带都是白色的,衬得她一头垂顺的乌发、洁白的脸庞、红润的唇,黑如点墨的秋水翦瞳。

惊鸿一瞥之际,她的似乎脸上淡淡上了一点妆,却不显得粗俗,反倒有“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感觉。

美,却不张扬,不俗艳,高贵出尘,淡雅如诗,恍然如梦。

一些眼睛尖的看客们有幸目睹凤媛的惊鸿一瞥,不敢大口呼吸,生怕呼出来的气,会污浊这位绝世佳人。

整座大厅,安静的如同异世。

一个怔忡之际,佳人已然走远。唯留幽香满怀,一地清霜。

袁方惊讶的连心跳都要停止了。

她,就是凤魅吗?

好美…

若是,她平静的脸庞上再多一点笑容,再多那么一点点,那将是怎样的景致?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这位凤魅,感觉有些熟悉呢?就好像,似曾相识的感觉。

等王瑞鑫上台,戳戳他的后背:“喂,怎么了你?看傻了?”

“嗯…”袁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我总觉得,这位凤魅姑娘,有些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王瑞鑫大笑,“你魔障了?人都走了!”他虽然没有看清凤魅的面容,不过也觉得有些奇怪,凤媛平时爱穿的颜色,不是红色么?

袁方点点头,有些失落的跟着他走下台去。

而整座玉楼春,有两个人惊讶的站了起来。

一个是梅思禹。

而另一个,则是二楼包厢中的某人。

“当!”的一声,一只酒杯坠落在地,杯中葡萄酒洒落,仿佛淋漓的鲜血。

只听见一人用不可置信的语调,怔怔的看着空无一人的舞台,情不自禁的呼唤道:“玥阙公主!——”

枉然

“嗯?”另一人低沉的嗓音,问道,“你说她是?”

“失态了…”前一个人收回音调,平和了心情,“只看了一眼,所以无法确定。但是…”

“‘但是’,是吗?”后一人摸了摸下巴,轻声笑道,“值得注意一下。”

他们的谈话声既轻且小,根本传不到大厅去。才一说出口,就被无边无际的喧哗声淹没无垠。

---------------------------------------

感到惊讶的不止是上面的两个人,就连梅思禹也一样。

不过,他并不认为那个凤魅长得很像玥阙公主,他却是觉得,那个人是白羽玥阙——或者说,是有着白羽玥阙灵魂的苏咏絮。

他不敢肯定,只是在众人都离开了玉楼春之后,还坐在台前,转动着酒杯,不愿意离开。

直觉,直觉认为那个人就是苏咏絮。

尽管这些日子没有见她,尽管化妆之后人的面貌会有些微改变,但是至少,声音不会变的不是吗?

喝下一口酒,温良的酒液顺着食道滑进胃里。辛辣的味道传来,喉头发甘,而心里却很苦涩。

哼,凤魅!…

唇角浮现出一抹苦笑。

——是我听错了么?

是我一直想着她,所以才会把凤魅误认为是她是么?

她怎么可能是凤魅,她又怎么可能来这里…

她在自己心中像一段挥之不去的印痕,想忘也是枉然。

轻轻摇摇头,梅思禹把那些乌七八糟的思想甩掉,一口将杯中酒喝干,轻轻放下了一锭银子,起来,转身,离开了玉楼春。

在他走的那一刹那,玉楼春旁边一个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丫鬟探出头了来,看了周围几眼,确定没有人之后,才向后道:“姑娘放心吧,没人了。”

“逼良为娼”

“嗯。”了一声,极轻柔的。

如果有心人听见,那么肯定会想起,刚才在玉楼春内的惊世之歌。

黑暗之中,那道身影慢慢的走了出来,一步迈出了门。

光线由下至上落到她的身上,先是修长的腿,再是洁白的衣衫,再是一身宽大的男装,最后那张脸…

分明就是白羽玥阙!

事情是这样的。

当白羽玥阙从矮墙翻了过来,后院的仆人第一时间发现了她。

自然,她很快就被当成小偷抓了起来。

刚要送到柴房等候发落的时候,心烦意乱的老鸨儿正巧发现了她。

一抬头,看见了白羽玥阙的容颜…

以她的眼力,自然能够发现,这样一位模样清俊的“少年”,其实是一位女子假扮的。

然后她决定放开她,不过,条件就是:让她代替忽然失踪的凤魅,去外面弹琴一曲,唱一支歌。

白羽玥阙自然不愿意:把她当什么人了?装成青楼女子去取悦男人?

不过不愿意归不愿意,她刚想反驳的时候,忽然后院又传来一阵动静,有仆人报告,说是闯来一个年轻公子,要找一位“臭小子”!

自然,这位臭小子说的就是白羽玥阙。

老鸨儿好整以暇的看着脸色微变的白羽玥阙,颇有点“逼良为娼”的感觉。

白羽玥阙低着头微微一想,只好点头道:“琴曲一支,可以,但是我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老鸨儿大喜,连忙笑道:“那是自然,凤魅那丫头一贯都是待在幔帐之后,轻易不见人的。谈完琴曲,我就说凤魅身体不适,不能见客,你就趁机走回来就是了。价钱嘛,我自然会择优而给。”

“我不需要钱。”

容颜(加更一章)

白羽玥阙平静的拿出怀里的腰牌:“你只要记住,我是清扬王府的人,别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好。”

看到她手里的牌子,老鸨儿打了一个寒战,连忙点头:“老身知道。”

“铁面王爷”慕云天,这个名头她是知道的。

她还知道,其实现在慕云天就在玉楼春,就在外面二楼的包厢里。

而清扬王府的人却女扮男装混进了后院,还被人追打,这其中…

不敢乱猜,老鸨儿连忙把白羽玥阙引到凤魅的房间,叫来侍女为她换衣、化妆。

害怕她们玩些花样,白羽玥阙遣退了侍女们,自己一个人褪去衣衫,换上女装,整理云鬓,又抹上胭脂…

当真正装扮完之后,连白羽玥阙都愣住了。

她不敢置信的看了看菱花镜,里面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容颜。

颤抖的伸出手,指尖在脸上缓缓滑动。

感受到肌肤的温度,她心里猛的一颤!

穿越过来的日日夜夜,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个自己和过去的“我”竟然会如此的相似。

那眉眼、那鼻梁高耸的线条、那嘴角的弧线…

这真的是白羽玥阙,真的是千真万确的白羽玥阙啊!

我是白羽玥阙,我又不是白羽玥阙。

可是在这一刻起,我真的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分别?

自然,当白羽玥阙开门出来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为她的容貌震惊住了。

美若天仙!

几个人脑子里同时蹦出了这个词。

没想到,刚刚的白羽玥阙最多还只是清秀而已,换好妆容,竟然比花魁凤魅还要美丽三分!

说是比凤魅美丽,倒也不一定,主要是气质感觉不同。

天外有天

凤魅,浑身上下有着妖艳的气息,即使她本性纯良,眼神一扫,依然会有娇媚入骨的感觉。

而眼前的白羽玥阙,清高、淡然、雅致,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份气质,浑然天成。

初次品尝,只会觉得眼前一阵清爽;但是看得越久,心里就觉得越澄明、越通透。

老鸨儿看的眼中一阵火热:真是极品啊!

若非她是清扬王府的人,我还真想留下她来呢!

哼,凤魅那个死丫头,自以为夺得花魁之名,就越发的放肆。

正缺一个能人比比她,让她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白羽玥阙不管后面人的看法,径自走上舞台,扬起手,就弹起了那首《阳关三叠》。

“白小姐,这是妈妈让我给你的银子。”侍女将一个荷包放到白羽玥阙手里。

沉甸甸的,按照凤魅往日的规格来给,这里面可有百十来两银子呢!

“不用了。”白羽玥阙摇摇头。

“您一定要接下的,放心,没有别的意思。这些钱,就当是您弹琴的费用好了。”侍女说着,把钱塞在白羽玥阙的手里。

白羽玥阙只得收了,刚走了几步,侍女又在后面喊道:“如果可以的话,小姐您以后可以…”

“我不会再来了。”白羽玥阙丢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走。

侍女轻声道:“真的么?什么都说不准呢!”

白羽玥阙自然没有听见她的话,转过小巷,她朝着北面清扬王府的位置走去。

耽误了太多时间,现在已经月上中天。

转过小巷,又往前走了不多远,刚要到大街上,猛然看见袁方和阿哼阿哈在商议着什么。

不是冤家不聚头

白羽玥阙一惊,他们虽然在谈论事情,没有发现自己,若是真的给他们看到,少不得又是一番追逃。

刚刚退了一两步,忽然脚下软绵绵的,身后一个尖利的声音传来:“你怎么走路的?”

白羽玥阙吓了一跳,知道自己是踩了某人的脚了。连忙收回脚,低着头很抱歉的道:“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没事的。”一句温吞的话传来,很熟悉的感觉。

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白羽玥阙抬头一看,而那人也刚好把眼神放了过来。

“是你?”

两人同时说了这么一句。

这个人就是上回在茶肆中碰到的那位黄衫公子,他上次还帮“玥阙公主”说好话。

他身后依然跟着一胖一瘦两个仆人,像是两大金刚。

白羽玥阙有些不好意思的道:“真是对不起。”

“说句不好意思就行了?”他身后,那位胖胖的仆人阴阳怪气的叫道,“要是踩伤了我家公子,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换的!”

“诶,老刘,别这么说。”黄衫公子叫住了那位胖胖的仆人,又对着白羽玥阙笑道,“下人不懂事,让公子见笑了。”

白羽玥阙摇头道:“哪里的话?本就是我的不是。”

她刚说完,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看,就发现恰好袁方的目光也投射了过来。

只怕是刚刚这番动静,惊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