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越浩微眯着眸,退开了些,欣赏着诡谜夜色下,衣衫半掩醉态妖娆的夕蕴。霎时间,仅存的理智也就随之崩塌了,他的吻顺着她修长的脖子,一路而下。

夕蕴只觉得全身燥热,无力地攀附着展越浩,脑中却空前的清晰,短短瞬间,她想起了很多事,从他们初遇时到新婚夜,一直到现在。

“当家的,到了。”情到浓时,马儿一声嘶鸣,颠簸停了,车外想起了驾车家丁恭谨的禀报声。

展越浩没有清醒,他依旧沉溺在情欲中,然而他至少有足够的定力停止一切的动作,他不舍那么荒唐仓促地要了她。

“傻瓜”他放开了夕蕴,看着那张依旧还迷醉的脸,忍不住笑斥了句,语气很是疼爱。展越浩体贴地替夕蕴整理着衣裳,继续说道:“酒醒了吗?可以走吗?需不需要我抱你回房?”

“可可以走,不用抱!”夕蕴闪躲着展越浩咄咄逼人的目光,心跳愈渐加快,娇憨的眉宇像个孩子正在耍性子般。

成功的又将展越浩逗得大笑了起来,这可让静候在马车外的家丁诧异了,怎么也摸不着思绪。记忆里,似乎已经好久没有听当家的这样笑过了,上一回似乎还是少爷和小姐出生时,遥远的让人都觉得恍惚了。

回神后,他轻声地又提点了句:“当家的,已经到了。”

“知道了,让他们掌灯出来迎吧。”确认夕蕴衣衫已整齐了后,展越浩撩开车帘,吩咐了句。

也让微凉的风趁虚而入了,这让刚才还一身香汗的夕蕴,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转头刹那,这一幕恰巧印入展越浩的眼中,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旁自己的披肩,替她披上,怕她一会淋了雨染上风寒。

夕蕴侧过头,看着他偶尔表露出的体贴,莞尔浅笑。有一种味道,就这么在心底酝酿开了,夕蕴暗自细细地品味着,有几丝汗味,还有几丝清淡的麝香,她抿起唇猛吸了口气。

真好,这独属于展越浩的味道,居然有一天真的离她如此之近了

丝丝缕缕的白云,飘荡在碧蓝的天边,偶尔,竹林间会传来几声鸟叫。晨间的风很轻柔,抚过,吹落了竹叶上残留的水滴,分不清那是昨夜的雨水还是露水,只觉带着几分清爽的味。

“我都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冒出个亭子来了,真是悄无声息。”

这林子就在夕蕴的东园后头,刚来时她便喜欢上了。一个人来逛过几回,也算是熟悉了,今天一早,吴越就把她约了来。夕蕴这才发现,竹林深处多了个亭子,似是刚造好的,成色很新,四周很幽静,适合静静地浅酌品茗,别是一番风情,很称她的心。

“才刚造好,我也是前些日无意间发现的。东叔说是大哥去益州前找人弄的,耗了不少银子,大哥交待说不准让你知道,他老人家也没法子,只好照做。”边说,吴越边专心沏着茶。

浓郁茶香混合着淡淡泥土清新气,很好闻,夕蕴深深地吸口气,不禁心情大好。亭子的事,也没多放心上,倒是更好奇吴越大清早找她的原因。

“大嫂喝喝看,这茶叶是刚上市的,大哥最爱喝我沏的茶了。”摆弄了会,吴越端起其中一盏茶,小心翼翼地递给夕蕴,末了还叮嘱了句:“小心别烫着。”

“哈,真别扭。”闻言,夕蕴接过茶盏,随性地叹了句。见吴越一脸茫然,便解释道:“越蒙一直都直接叫我名字,突然被人叫‘大嫂’,怪不习惯的。不过还真挺爽,以后记得多叫叫。”

吴越震了会,哭笑不得地摇了下头,而后又是一脸关心地问:“昨晚,大哥没有难为你吧?”

“没有。”一提起昨晚,夕蕴的脸颊就蓦地烧红了。

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东园,怎么睡着的,只晓得天亮时身旁是空的,记忆也是模糊的。她甚至怀疑,那若有似无的激情,也许只是她的一场梦。

“那大哥有没有向你提起过为什么要降低丝绸的价格?”

“他连跟我说上几句话都不愿,怎么会跟我说那些。”夕蕴回神,若无其事地扫了眼吴越,挥了挥手,模样看起来和平时无异,仍是不拘小节的:“没想到你会对这个上心,我还以为你对生意的事没兴趣呢。”

这一句话,听起来就像一句随意的感叹,夕蕴却说得小心翼翼。话音消弭后,她笑着看向吴越,眼神凌厉地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个表情。然而吴越只是笑着,很柔很润的笑,眼神格外通透,倒映出的只有无邪。

感觉到夕蕴的目光后,他很坦然地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眉间添了一抹淡淡的无奈,“虽然没有认祖归宗,但说到底,我毕竟是展家的人。我生性愚钝,帮不上大哥,所以想多学学;可大哥总说我太单纯,不被人骗就不错了。没法子,这才来问问你的,要是直接跑去问他,他一定会给我一些银子,让我自己出去找乐子。”

大概是多心了吧,夕蕴暗自在心底思忖。她总是习惯带着防备去面对不熟悉的人,吴越的模样,要不是当真单纯,就是有太深的城府。

静默了些会,她呷了口茶,低语着:“丝绸价格确实哄抬得厉害了些,是该有人带头降了。”

“说是这么说,可是东叔说最近外面乱,朝廷那边对商人也盯得紧,这时候站在风口浪尖会惹祸。连越蒙都在怨大哥私自决定,不跟大伙商量,留个烂摊子给他,害他一早就要忙着去摆平那些掌柜。”吴越理着衣裳,漫不经心地说。

昨晚大伙都没怎么睡,大哥一句话,兴许今早就会在各大丝栈炸开锅。越蒙和东叔天还没亮,就召集了各个掌柜。大哥倒是睡得香,苦了下头的人。

“站在风口浪尖也不是坏事啊,做生意哪有默默无闻的?说是酒香不怕巷子深,那也得有风把那酒香给吹出去。天快回暖了,外头好些穷人买不起丝绸,只能巴巴得看着,这时候带头降价,再经由一些人渲染,不是反而赢了个好口碑嘛,挺好啊。再说了,展家丝栈那么好的货都降价了,其他丝栈能不降吗?优胜劣汰之下,一些小本经营的商人只能卸甲归田了,这样不就少了些人来分享这桌珍馐了。”

“原来是这样”吴越听得很认真,暗自咕哝着。

那模样把夕蕴逗笑了,“我是胡乱猜的,不能信。我要是真能看懂他的意图,灵为斋就不会是这般风雨飘摇的模样了。”

“哟,你这是在讽刺我吗?一个风雨飘摇的胭脂铺,竟然盈额还曾超越我的丝栈,那展家丝栈岂不是直接关门得了?”

满目的翠绿中,忽地有道金棕色的身影走出,说着半开玩笑的话语。夕蕴和吴越都愣了下,待到回神时,展越浩已经堂而皇之地坐在了亭中。

第十三章

几丝青烟飘荡在瘦西湖上,让湖面笼罩在了朦胧中,便是这看不真切的春色,让人更觉迷醉。

夕蕴从马车窗里探出头,贪婪地呼吸着,笑容始终挂在脸颊边,看起来心情甚好。

“姐,扬州城你都看了二十年了,值得那么兴奋吗?”相较之下,钱小弟显得很是萎靡。

“真不懂享受,要把所有东西都看作新鲜的,知道吗?”夕蕴回过头,狠狠地拍了下小弟的头,转看向展越浩:“为什么突然把我和小弟拉出来?”

夕蕴开始发现,展家的男人似乎都有些不太正常。吴越一大早拖她去竹林喝茶聊天,展越浩更奇怪,跑来竹林二话不说就把她拉上了马车,直到上了车,夕蕴才发现,同样一头雾水的小弟已经坐在里头候着他们了。

闻言,假寐着的展越浩微微掀开眼帘,没有回答她的话,反问道:“喜欢刚才那个亭子吗?”

“嗯,有银子就是好。”虽然很喜欢,夕蕴的口吻还是带着几分埋怨,怨他胡乱地挥霍。

“本来打算过些天带你来看的,没想到吴越迫不及待了。我可没乱用银子,就因为造了个亭子送你,所以在益州没给你买东西了。”展越浩故意忽略掉她不怎么友善的语气,兀自欣赏着窗外的景。猜想夕蕴应该很喜欢那片竹林,他便突发其想打算给她个惊喜。除了丝栈的事,他已经好些年没有那么用心地筹划过一件事了。

“啊!意思是,这是特意为我造的?”夕蕴激动地忘了形,挽住展越浩的手,笑问着。

“你以为呢,展府上下没人喜欢竹子这怪东西。”边说,展越浩边顺手将她揽入怀中,笑看着眼前傻乎乎的钱小弟:“我听越蒙说,你让他替小弟找家好点的私塾,所以干脆带着你们一块出来看看。”

“私塾?!”事关自己,钱小弟大叫了起来:“为什么?我不要去那种地方!”

“那就要问你姐了,我本来打算让你跟着从商他们一块的,那个师傅不错,能文能武,是吴越特地从长安请来的。”展越浩也颇觉奇怪,前不久他才跟越蒙提了下,让她去问问夕蕴的意思,没想夕蕴竟然让越蒙去找私塾了。

“啊?还能武啊!姐,我不要去私塾,我要跟着那个师傅”

“不准!”夕蕴想都没想,就吼断了钱小弟的话,“哎呀,反正跟你们俩说不清。总之,我说去私塾就去私塾,不许反抗。”

夕蕴着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从商的性子太骄纵,从凉又过于柔弱,以小弟这种脾性,若是常年和他们一起,多半会生出些事端。她不想让展越浩回府后,还天天要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心烦,更不想让小弟受委屈。可如果当真把这原因说出来,又怕展越浩以为她对从商他们不满。

虽然的确是很不满,但还是要假装下的。

然而,钱小弟显然不是那么好摆平的,见姐姐那边说不通,他立刻就改变了目标:“姐夫,你帮我说说嘛。听说私塾先生都是不得志的书生,心里头有怨气,没地方泄,尽拿学生们出气,我要从商他们的那个师傅。”

“我可不敢帮你,谁知道把你姐姐惹火了,又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展越浩无奈浅笑,伸手轻捏了下小弟的脸颊,眼眸里满是溺爱,“我会让那个师父抽空教你些防身的功夫,以后我让东叔天天来接你,回来前陪你逛逛市集或者去太平坊转转。”

这话虽然听了高兴,但钱小弟还是觉得将信将疑:“真的?我姐说,君子要一言九鼎的。”

“真的。不过,你先告诉我,是我这个姐夫好,还是你以前的姐夫好?”

“喂,展越浩,你很幼稚嗳。”这话,让本想保持缄默的夕蕴耐不住了,万漠都已经去了,还有什么好比较的。

“男人说话女人不要插嘴!”

可她的抗议声,完全淹没在了展越浩和钱小弟的异口同声中。直到把她吼安静了,钱小弟才堆起谄媚地笑脸,讨好道:“什么以前的姐夫?没有,我只有一个姐夫,叫做展越浩。”

“乖,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尽管说,姐夫给你买。”

“没骨气,有奶就是娘”夕蕴没好气地咒骂了起来,可那一大一小却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渐渐地,她也觉得独角戏唱起来着实没味道,索性闭了嘴,静静打量起来面前的俩人。小弟笑的很开心,自从爹病倒后,便再也没见他这样笑过了。夕蕴一直知道,这孩子虽然烈,心思其实很细腻,也聪明,懂得能屈能伸才能在这弱肉强食的天下存活。这些年,为了努力让他和爹过上好日子,夕蕴总是没有太多时间陪他。

眼下,看他和展越浩看顽皮嬉闹的样子,甚是温馨,夕蕴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她不明白展越浩为什么会待小弟格外的好,兴许是因为投缘吧,可她更宁愿将这种行为幻想成爱屋及乌,那样,至少会让自己好过点。

天色渐暗,是晚膳时分,也只有在这时候,展府才会热闹些。偌大的圆桌边围着一堆人,大大小小,很是热闹。饭桌上,不见了这几日常出现的鲫鱼汤,夕蕴旁边的位置也空了好几天,终于好些人忍不住了。

“钱少爷回太平坊了吗?怎么最近都不见出来用晚膳?”率先开口的是方明婕,进退分寸掌握得很得宜,脸颊边若隐若现的柔笑,也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精心妆点过的面容透着端庄。

“送去私塾了,东叔每天都去接他,会带他去逛逛,晚了就不回来用膳了。这会,大概又缠着东叔去哪了。”展越蒙搁下碗,若无其事地回着。

“私塾?府里不是有师傅吗?送去哪家了?”向来不管府中事务的吴越也不禁好奇。

见展越浩和夕蕴似乎都不打算开口,展越蒙继续好人做到底:“就在罗城西街,胡先生那儿,大哥挑的。”

“哟,那孩子快十岁了吧。怎么早先没想送去,一进展府就说要送私塾了?还挑了家全城最好的,先前是谁嚷嚷着说要节省府里开支的。连从商和从凉的春衣,都只各做了十件。”好不容易逮到机会,盛雅怎也不愿放过。

毕竟是台面上,直直的说她尚还不敢,只好接着从商和从凉挑事。说话间,她始终堆着笑意,好看的眼眸这会看起来更迷离了。

本还打算置身事外的,听了这话,夕蕴便忍不住了:“妹妹是管不着展府的帐,所以闲得慌吗,怎么,连我灵为斋的帐也管起来了?我用自个儿赚的银子供弟弟念私塾,你也要过问吗?”

“自己的银子?”这倒是出乎了盛雅的意料,灵为斋在扬州城很有名,可惜尽是些臭名。她没想到,这银不换竟还真是名副其实,这些年,倒真存了些银子。

“哥哥,你在发什么呆?私塾是什么?”听不懂大人们的话,从凉茫然地转头,想让从商替她解释,却发现他端着碗,嘴里还塞着一口饭,傻乎乎地看着钱夕蕴发愣。

“果然呐”

从商怔怔地呢喃,若干粒悬在嘴边的饭顺势落了下来,把大伙都弄糊涂了。

连展越浩都搞不明白了,还以为自己儿子傻了。盛雅更是紧张,生怕这俩孩子在她手上有个什么闪失:“从商,你在说什么?是不是病了?”

“银不换啊,她果然没有说错。她说只要自己有能力赚银子了,就能保护想保护的人了。她有银子,所以能供钱小弟去念私塾;如果我也能赚银子,就能保护从凉这个不争气的了。”

“才不是,我才不是不争气的!”

“你除了哭还会什么?你会赚银子吗,会吵架吗,会讹诈别人银子吗?”

“我”

“看吧看吧,又要哭了,不争气的。”

两个孩子旁若无人的闹开了,然而,从商这毫无心机的一句话,还是在展越浩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涟漪。他面色凝重地撇了眼夕蕴,后者只是低头大口吃着饭,这看似风风火火的外表背后,藏着很多很多。她是个很张扬的女人,却从不会显山露水,这分寸间的把握着实够得宜。

默默地,展越浩收回目光,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忽然开口道:“夕蕴,从今天起,从商和从凉交给你来管。”

这听似随意的一句话,其实早在展越浩心底斟酌过良久了。花瓶那件事后,他就感觉到了不能让两个孩子这样下去,那时便有了这想法,只是对她依旧抱着几分怀疑。直到和钱小弟相处下来后,发现他虽然闹,但遇上大事仍是个颇有担当的小男子汉,也就更加坚定了这念头。

“你说什么?!”

可这话也犹如巨石投入湖中般,激起了不小的震荡,率先嚷开的就是盛雅。

连一贯在人前最清楚自己身份的方明婕也按耐不住了:“当家的,这样做会不会太仓促了?”

“我我不”夕蕴猛呛了一口饭,咳得脸通红,却还是想要拒绝。

“怎么吃个饭也能吃成这样。”展越蒙看不过去,顺手替她拍着背顺气。

“仓促吗?不会啊,我想了很久了,你们不觉得这安排很好吗?她是夫人,自然该为我抚养儿女。”展越浩丝毫都不把眼前的混乱放在眼里,正为自己的决策得意着,那双眼,却死死锁在展越蒙的手上。

“别拍了,午膳都拍出来了。”好在夕蕴识相,主动推开了展越蒙的手,站起身,打算聚精会神地和展越浩抗争到底,“凭什么,他们又不是我生的!何况他们压根不会听我的,我还要打理灵为斋,没那么多时间,难道你要我带着两个小鬼去妓院吗?这样的话,我倒没意见,风流意识从娃娃抓起,挺不错。”

“你敢!”展越浩也不服输地拍桌起身,与她比肩互瞪了起来。

其实并没有什么该不该的,纵然她是夫人,如果当真像外头流传的那样混乱,他也不会放心把一双儿女交给她。正是因为渐渐看透了夕蕴的本质,才做下这决定。

“你认识我那么多年,什么事是我不敢的?”

“都出去,我有话跟她说!”展越浩轻吼道,眼神依旧坚持瞪着夕蕴。

“大哥”识相的人都赶紧散开了,连盛雅都拉着两个孩子跑来出去,唯有展越蒙不放心地想劝。

话才刚出口,就被展越浩堵了回去,“特别是你,出去!”

余光间,仿佛看到展越蒙深锁着眉,一步一回头离去的身影。可半晌后,又传来了一声低唤,“大哥我”

展越浩和夕蕴都纳闷了,齐刷刷地回头寻着那个声音看了过去。才发现不是展越蒙,而是吴越,他正捧着碗,无辜的大眼忽闪忽闪地仰视着展越浩,“我还没吃完”

“出、去、吃!”展越浩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想笑却又不能笑,他把憋着的气火都酝酿进了这道吼声中,格外的宏亮。

把吴越吓得再也不敢逗留了,他刚跨出门槛,那两人又立刻掉转回视线,互不相让地逼视起对方。

片刻后,夕蕴以为他们今晚又会大吵一架了,展越浩却忽然泄了口气,先前的气势顿时消散,“盛雅太溺爱那两个孩子了,这样下去,从商的个性会越来越骄纵,我不想偌大的家产后继无人。那样的话,我晚年的光景会很悲凉的,宛如秋风扫落叶,萧瑟啊萧瑟”

“你”这什么人啊,居然变脸变得比她还迅速!夕蕴睁大眼,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我一直都亏欠了夏影,她临死前,我答应过她,一定好好教导从商和从凉。可惜,我太忙了,压根没有时间陪他们,也不懂得怎么和小孩子相处。从商虽然不服你,但也只有你治得了他,他需要个强势的娘亲,而不是一味去娇惯他的。至于从凉,太懦弱了,怕是长此以往会被人欺负,我保护不了他们一辈子。”展越浩认定夕蕴不是不讲理的人,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晓之以理这套,对她更管用些。

果然,夕蕴的气势也软化了不少,“可是,你跟小弟相处的时候就很好啊。”

“那不一样”兴许是因为夕蕴的关系,他也只把小弟当弟弟看,况且那孩子也的确早熟,越过年纪的鸿沟,他们反倒更像同辈人。

“好啦好啦,我试试。不过,既然是你要交给我的,不管我用什么方法教他们,你都不准插手。”夕蕴向来讨厌做事的时候,有人在背后指手画脚,那会让她觉得心烦。见展越浩犹豫了会,还是点头了,她才笑开,想起了刚才捕捉到的那丝小端倪,“你亏欠了夏影什么?”

有那么一刹那,夕蕴仿佛看到展越浩在听到这句话后脸红了。她拿捏不准是被气红的,还是其他原因,又或者是她看错了。只是片刻,那丝红霞快到根本抓不住,展越浩继续冷着脸,丢出话:“与你无关。”

那是种鲜少会在他身上出现的无措口吻,就像偷银子的小孩被大人逮住了般,透着心虚。说完后,他极不自在地睨了眼夕蕴,快步走出了饭厅。

就这样,偌大的饭厅,硕大的饭桌,丰盛的菜肴,全都属于夕蕴一个人了。四周静得出奇,望着展越浩消失的方向发呆了些会后,夕蕴耸了耸肩,决定不理会他一贯的别扭,自顾自地享受起了满桌的食物。

第十四章

钱夕蕴最近很烦。

很久很久以前的岁月,她眼中的天是蔚蓝的,水是澄清的;很久很久以后的现在,是暗无天日、枯井深潭!如果死可以解决问题,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从商和从凉活埋了,埋之前,还要把他们的嘴给堵上,让他们下辈子变成哑巴!

一直以来,夕蕴很不谦虚地认定,自己一定是全扬州最聒噪的人。但是现在,她明白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真谛。想当年,她卖胭脂时,最高记录也就连着说上五个时辰的话;可是,从商和从凉却破记录了,他们可以连续吵上八个时辰,还不是同时进行的,是轮流的!

而他们吵吵闹闹的主题,无非只有一个,就是嫌这日子过得太闷太闲。

终于,在经历了炼狱般的十天后,夕蕴做了一个决定。虽然她平生做过很多决定,但是这个决定她自认很深思熟虑。

足足两个时辰,她“深思熟虑”了两个时辰,与此同时,从商无病呻吟了两个时辰。终于,夕蕴猛地拍了下桌子,带着如乐,左腋下夹着从商,右腋下夹着从凉,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直到,日头西下,天色昏黄,依旧没有见她回来,展府便闹开了。

“什么?她竟然把从商和从凉丢到街城去?”

见东叔点头,盛雅蹙起眉头,低声问了句:“她家不是在太平坊吗,怎么街城也有亲戚吗?”

“那里是是”展向东吞吐了许久,时不时地偷瞄着一旁的展越浩。

感觉到他的窥视,展越浩才稍稍提了几分神,“说吧,不碍事。”

“万漠还活着时,在街城买了块地送给夫人。据说万家时常会收养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起先养在万府里,后来人多了,住不下来,夫人便在街城盖了几栋简陋的宅子,把那些孩子安置在了那。还请了一些穷困潦倒的书生去教他们识字,虽然环境不算上乘,但至少温饱不必担心。只是据保护夫人的家丁回报,夫人在丢下少爷和小姐后,还再三交代那些教书先生,说如果少爷和小姐要吃饭让他们自己做,做不来就不给吃;衣裳脏了就自己洗,洗不来就不给穿。末了,还吼了句:尽情奴役,留情就不留命。”有了当家的许可,展向东就直言不讳了。

“是吗?那不错啊”理智、理智!展越浩拼命在心底提醒自己,要保持理智。他说过不插手的但为什么她又要去牵扯上“万漠”这个名字?

“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从商和从凉怎么受得了这苦?备轿,我要亲自去接他们回来。”

说着,盛雅就提起裙摆,往门外冲去。

“二夫人,大哥已经说了,往后少爷和小姐由大夫人来养育,你想越俎代庖吗?”展越蒙忽然开口了,语毕,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更别提一旁的方明婕了。

以往,他们姐弟俩总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这种家务事,他们从来不插嘴。弟弟能冠上展家的姓,于方明婕而言,已经觉得知足了。她不想因为一时之争,连眼前那点小幸福都失去。姐弟连心,尽管她从未说过什么,但是越蒙却明白她的心思。眼下这个冲动的他,着实让方明婕诧异了下。

“谁才是真正的越俎代庖?那是我家小姐生的孩子,现在小姐不在了,理该由我来照顾。”盛雅一心护主,小姐不在了,两个孩子便成了她要护的主子。

“二夫人是嫌大哥在外头还不够累,非要把这家搅得鸡犬不宁吗?”如果刚才只是出于本能,那这一次展越蒙多少有些看明白自己的心事了,他在护着夕蕴,生怕盛雅这一挑唆,把原本就阴晴不定的展越浩给激火了。

“这个家从她进门那天起,就没安宁过!”本就憋了好些时日的气,盛雅难免要借题发挥一下。

“那是因为大家都误会了她,除了一心想嫁给大哥之外,她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吴越低着头,撇了眼盛雅,也咕哝了起来。

至始至终,展越浩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打量着越蒙和吴越。在他们俩的反常间,他仿佛嗅到了几丝不该存在的味道,那种味道让他心惊。或者,是他想多了?

“当家的,那是你的亲生儿女,你真的打算这样不闻不问吗?”盛雅依旧不死心,感觉到了自己的孤立无援,她转而看向展越浩。

“妹妹。”

这是一道不急不缓的轻唤声,比起盛雅的吵闹,更显轻柔了,宛如春风般,轻抚过,让整个正厅瞬间静了下来。谁都没料到,方明婕会在这时候开口,她依旧端着笑意,温婉的眼眸中窥探不出一丝情绪。

“我知道你也是心疼少爷和小姐,正是因为你太过溺爱了,当家的才会让夫人代为抚养。你不是答应过夏夫人,终有一日会让少爷小姐独当一面的吗?这一点上,夫人比你更能把握,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让他们学会怎么生存比直接给他们珍馐华服更有用。只要两个孩子往后能担当起展家的事务,由谁抚养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这话,清清淡淡的,却把盛雅堵得一时语塞。

正当她找不着台阶下时,门外传来了尖锐的喊叫声:“东叔!你为什么在这?不是应该去接小弟了吗?”

顺着那道声音寻去,便瞧见夕蕴倚在门边,斜睨着展向东。没人注意到她什么时候出现的,只感觉她似乎一早就站在那了般。

“糟糕,这就去,这就去。”被这么一吼,展向东赶紧往厅外走去。

夕蕴撇了撇唇,若无其事地扫了眼盛雅,正对上她不服输的目光。没有多话,她很快转开了视线,笑脸盈盈地跑到展越浩身后,紧搂着他的脖子,用着甜得足以腻死人的声音招呼道:“相公,今天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太想我了?”

“是啊,想你有没有闯祸。”展越浩随意地回了句,伸手向后勾了下,不偏不倚地敲上夕蕴的头。

“这样啊算了,勉强也算是在想我。”虽然不怎么满意这个答案,夕蕴还是接受了。

“这么说的话,那我想了你很多年了,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时常在想你怎么还不死。”

说话的时候,展越浩顺势飘了眼越蒙和吴越,先前的那种不安感更浓了。吴越倒是还算好,只是痴看了他们会;越蒙则是脸色铁青地刻意不来看他们,眼眸里是看不清的情绪,很错综,双手紧握住椅子的扶手,关节被摒得青白,仿佛有什么积压着的情绪随时都会呼之欲出般。

“懒得理你,我换衣裳去。”夕蕴鼓起腮,气呼呼地朝帷幔后走去,临走前,忽地回头看了眼方明婕。

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夕蕴的目光,兀自低着头,静得像是不存在般。凝视了片刻后,夕蕴转过身,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月明星繁夜,春风默默地吹,红烛悄悄地燃,钱小弟放声地咆哮。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