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已进入黄土高原地质带,秋季风沙严重,极目所望,连绵的平原上就只有这一处地方建了个学校。

离这里近二十里路的荒郊,土山的另一边是张岷所说的小型村镇。

四面都是黄土,旷野中十分平坦,目光几乎望不见之处,则是隔开天与地的秦岭山脉。

一条不大的河流于远方奔腾而过,观那去向,应是汇入黄河。

这里道路不好走,离西安足有两天车程,穷乡僻壤,土地贫瘠。刘砚试探着看林木森的脸色,阴晴不定。

蒙烽与张岷率人进去检查整个未竣工的学校,刘砚揣着兜在外头看,自胡珏来了以后,林木森开始咨询他的意见。胡珏说话很到位,提出的建议也点到为止,比起刘砚的直来直去,明显胡珏更得林木森的欢心。

这正合刘砚的心意,他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朝林木森解释太多,毕竟他的特长是机械而不是公关与人际交流。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刘砚?”林木森与他的智囊交谈片刻后,期待地看着刘砚,这是数天里他首次询问刘砚的意见。

刘砚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们要在这里安家了吗?”一名少年问。

几个小孩在滚一个铁环从他们面前经过,林木森不耐烦道:“决明!把你的童军队带走!别在这里晃!”

刘砚道:“我要进去看看。”

“去吧。”林木森欣然道:“蒙烽会保护你。”

刘砚走进学校内,它还没有竣工,水泥袋堆叠在后校操场上,滑梯与吊环,秋千,单杠倒是建好了,篮球场的地面没有铺水泥,跑道上的煤渣堆着。

石灰墙壁已刷,一楼的角落,墙上喷着触目惊心的血迹,以及紫黑色的手印。

“嗬——”一只丧尸撞开门,刘砚猛地抽身后退,枪声砰的一响,楼梯上蒙烽现出身形,将那丧尸一枪击毙。

“你进来做什么。”蒙烽道。

刘砚:“看看情况。”

蒙烽说:“跟在我身后。”

小队成员散进这个两层楼高的学校,蒙烽带着刘砚,沿楼梯朝二楼走,军靴踩在楼道里发出沉稳,坚定的声响。

刘砚握着扶手抬头张望,蒙烽道:“有突发情况的话,你可以害怕的大叫,从后面搂着蒙烽中士的腰。”

“嗯哼?”刘砚道:“找到几只丧尸了?”

天空晦暗,阴沉沉地压了下来,蒙烽在走廊里巡了一圈,答:“很少,包括刚刚那只,一共只有三个,有一个戴着安全帽,应该是工人。林木森打算在这里定居了?”

刘砚:“谁知道呢?”

他走进一间教室,推开铝合金窗户朝后校园张望,篮球场另一头有间校舍。

张岷巡完东边,带着人过来和蒙烽汇合。

“报告伤亡。”蒙烽道:“我听见有人叫了,被抓伤?”

张岷道:“咬伤,一个人,我让他去找林木森了。”

“是那个么。”刘砚扬起下巴示意他们朝窗外看。

篮球场上,穿着西装的胡珏带着一个男人走到篮板下,说了几句话。

蒙烽眯起眼。

那人转身就跑,胡珏掏枪,开枪,把那人当场击毙。

三人沉默了一会,胡珏把手枪收进西装内袋,转身走了。

刘砚道:“我不太喜欢这里,也不太喜欢他的一些做法…”

门被推开,胡珏站在门外问:“刘砚,森哥找你。”

他们离开教室,胡珏小声道:“你最好再给他点意见,我觉得这里不适合,地形太空旷了,像个孤岛。”

刘砚低声答道:“你没发现么,他很想在这里长期发展,否则也不会让蒙烽仔细搜索了。”

胡珏点了点头,刘砚问:“杀人的感觉怎么样。”

胡珏静了片刻,而后答道:“坦白地说,很糟。你也缴过投名状了?杀了多少人?”

刘砚道:“没有,他变着法儿让我杀人,我一直没听他的。”

胡珏道:“但咱们吃的粮食,大部分还是他给的。”

“是啊。”刘砚随口道:“有什么事,蒙烽可以保护咱们,希望他安分点。”

胡珏道:“我会负责盯紧他的,不用担心,一直没有机会说,很感谢你们救了我。”

刘砚笑了笑:“小意思。”

蒙烽拍拍胡珏的肩膀,说:“大恩不言谢啦,亲。”

四人下楼。

林木森道:“刘砚,你觉得这里适合居住么?”

刘砚道:“不错,有足够的教室,后校舍还有房间,我可以动手做几个风力发电机,暂时可以住下来。”

林木森满意地点头道:“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刘砚道:“或者我们可以在这里过冬,但冬天后就…”

林木森笑了笑,递过一根烟,刘砚舔了圈嘴唇接过,想了想,林木森亲自给刘砚点了烟,一手搭着他的肩膀,说:“你要理解我,我也是为了大家好。”

刘砚道:“怎么说呢…”

“不必说。”林木森道:“好好干就行了。”

他搭着刘砚的肩膀,在风里走过篮球场,刘砚竭力克制自己不去看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你和胡珏。”林木森如是说:“以后就是我的左右手。你不太会和人打交道,这我懂,搞学问的人都不喜欢社交,听说钱学森从来不参与交际应酬…”

“钱钟书。”刘砚道。

林木森的笑容十分亲近,说:“反正是个姓钱的,森哥理解你们这些自闭的…学者。所以森哥也想明白了,你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协调,容易得罪人。以后胡珏负责人事,你负责建设,咱们的家园就交给你了,森哥绝不干涉你。需要多少人打下手,你给胡珏说一声,让他们都听你的。”

“好的。”刘砚点头道。

林木森手指挟着烟,指向远处的挖掘机,说:“你能把那个改装成吊车么?得先准备卸货,来,我帮你一起。”

刘砚看着那个巨大的挖掘机,欲哭无泪。

林木森当然不可能真的打下手,干活不到一会,手下就用别的借口把他叫走了。而刘砚带着好几个人一直忙到晚上十点,疲惫得无以复加,用挖掘机充当吊车,把货柜逐一卸下。

三天后张岷开始训练幸存者,流程还是按照先前化工厂里的一套。

蒙烽则和刘砚带着人出去,蒙烽循序渐进,小心地扫荡二十里外的村镇,刘砚拆驾驶座锁盖,扯电线碰火花,发动汽车,把它们一辆接一辆地开回来。

老式电动车,摩托车,拖拉机,附近村镇只有这些设备,西北地区经常停电,蓄电池和发电机倒是出乎意料的多。

刘砚如获至宝,捡到一堆能用的和废弃的,废弃发电机只要简单翻修,几乎都派上用场。

经过足足半个月的奔波,陕西、河南、湖北三地的交汇地界,总算一切上正轨,可以当做新的落脚点了。

刘砚一直觉得这里不太好,那是种说不出来的直觉,但林木森一意孤行,谁也不愿意去触霉头,就像蒙烽说的:“你怎么说服他?难道告诉他这里风水有问题?”

刘砚只得既来之,则安之,他拆下小学里的三根旗杆,搭配十来个电扇的扇叶,开始尝试制造三根十米高的风车。这个过程足足花了他近一个月的时间,劳动力都被他抽调去训练,白天训练完一个个累得半死,刘砚也不敢再让人来帮忙。

只有蒙烽晚上值完巡逻,两人才在空旷的操场上开着小型发电机电焊,切割,一直忙到半夜两点。

最后,架设发电机的当天,林木森百忙之中抽空前来观摩,他站得很远,生怕这些玩意会爆炸。

“这东西能用?”林木森远远道,他觉得刘砚简直就像在做手工。

刘砚摘下手套,手上全是血泡,看了他一眼,说:“不太确定!希望能!”

林木森:“你以前做过这个?”

刘砚:“没有,第一次做,函待改进。”

林木森说:“加油,我支持你的发明创造。”

“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支持了。”蒙烽不满意地咕哝道:“老子给你拉壮丁两个月怎么说?”

蒙烽把它们用水泥浇铸,稳固地立在土坡顶上。多环线圈扯出,第一轮柴油发电机给磁力线圈充满电,磁性充沛。

“你这是爱的力量,他又不爱我。你没发现么,他瞧咱们和张岷的眼光,只比看丧尸的防备性要少那么一丁点…”刘砚小声道。

蒙烽:“为什么?”

刘砚:“怕咱们有艾滋病。”

蒙烽:“…”

刘砚:“准备开始了,亲,祈祷吧。”

蒙烽:“祈祷什么,亲,对谁祈祷?要给你磕头吗?”

刘砚:“祈祷别失败,我实在很想让牧师过来帮我祈祷几句…”

蒙烽不以为然道:“没关系,科学不都是这样的么。失败就当锻炼体力好了。又不丢人…”说着朝林木森一努嘴:“反正那家伙也不知道咱们在搞什么。”

林木森站在土坡边上抽烟旁观,狂风吹得他的外套疯狂扬起。

刘砚在震耳欲聋的风声与发电机的嗡鸣声中,朝林木森大声解释道:“这只是第一轮供电!要用柴油发电机给线圈带磁,风力带动它旋转以后,自身产生的电能就会流进整个回路…”

林木森道:“不用解释!开机!”

西北之地的狂风吹得旗杆摇摇欲坠,蒙烽抽出锁住轮轴的钢条,刘砚关上发电机,切换供电回路。

一刹那天空,大地静了下来,三十来片扇叶嗡的一声,在狂风中化为虚影,犹如血色黄昏中绽放出的瑰丽花朵,磁线圈高速旋转,切割磁场产生电能,三台指示灯亮起。

散落在地面的粗缆中,电流一瞬间飞向远方,整个学校中先是一闪,继而成功通电。

校园一瞬间亮起明亮的灯光,小孩们的欢欣尖叫,所有人的欢呼响成一片。

林木森点了点头,跨上电动车回去学校。

刘砚与蒙烽牵着手,彼此的手都磨出了血泡,他们走下土坡,在横亘天地的,千万年开天辟地的玄色风中,回去那个温暖的家。

2012年10月1日。

建国日没有庆祝,我们在欢呼声中迎来了第一缕光明。

爱迪生那道开天辟地的光照亮了我们的漫长黑夜,在丧尸潮爆发后的第四十七个日子里,电回到了我们的生活之中。

现在的供电只能简单照明,大部分电能被储存进蓄电池组里,风力发电器需要定时保养,上油。下一步计划是准备特斯拉高压线圈作为防御设施,希望能起到抵抗丧尸的作用。

有电就有了光,有了希望,崔小坤留下的改良芯片终于能够发挥作用。一个月前兵营里的谜得以解开。

我打开了录像。当天蒙烽与张岷杀死的丧尸大部分是零散的,尸堆中间似乎发生了什么异变。二次死亡后的丧尸躯体失重般离地漂浮,朝着中间的某个点缓慢靠拢,被吸附在一起。

越来越多的尸体朝中央聚拢,一层接一层,几千多具失去行动能力,大脑被毁去的丧尸血肉粘连,聚合成一只十米高的庞然大物站着。

它起初没有任何举动,像在完成某种融合与变异,录像时间点上显示的5小时后,血肉巨人仍然站着,电量耗完,图像没了。

这意味着什么?我反复看了几次录像内容,乏味的五个小时里没有错过一分一秒,也几乎让所有可能会提出意见的人看过,没有人能解读这段录像,都无法对这个现象提出有用的建议。

所有人都在啧啧称奇,诧异丧尸完全死亡后的再次突变。

还有一个疑点:这种巨人长途跋涉,要走向哪里?

决明看完录像后,说就像天上有一个飞碟射下光束,许多尸体缓缓飘起来,吸到一起的感觉。

他的想法有点独特,但当时的视角是固定的,没办法转向天空,我们看不到天上有什么。不过我觉得或许在红外线摄像机捕捉不到的地方,有一个“核”。

这个核说不定肉眼看不见?会不会是它聚合了所有的尸体。地外生命这个说法实在太匪夷所思,可能性不大。线索就这么断了,只能先放在一边。

蒙烽在附近的镇里找到了不少粮食种子,我和胡珏仔细商量过,来年开春可以尝试播种,虽然大家对种地都是一头雾水,完全没有经验,但最起码林木森的储备还可以吃很久。

一切只有先尝试再说,我相信在他那足够吃十年的粮食耗完前,总能种出点什么来的。

蒙烽认为这里虽然地形简单不利,但也并非完全不能防守,我们与张岷针对地形与建筑物,作了周详的计划。其中参考了几乎所有人的建议,包括林木森的,虽然他除了“好好干”和“支持你”以外,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反倒是小警察邓长河提到电对丧尸的作用。

他曾经用两万伏的电棍放翻过好几只丧尸。参照这点,有电就一切都好办,蒙烽分析了丧尸密度,提出只要有一个电网拦住学校周围,就足够抵御上千只丧尸同时进攻。

我设计了一个特斯拉线圈,用路过的几只丧尸作了次实验,效果很好。

结合铁钉炸弹,电网,特斯拉线圈,守住这里不难,但愿这次能建立起一个真正的家园,我不想再逃亡了。

不知道这片大地上还有多少人活着?

不知道同样的天空下,是不是还有许多人像我们这样,在末世的灾难中努力生存,等候希望的到来。

第19章 定居

张岷取出一根针,在酒精灯上灼过,扎入一名小弟的肩膀。

“谢谢岷哥。”那人名叫王术,是跟着张岷训练的人,持枪训练数日后肩膀抬不起来,张岷只得过来给他检视。

身为队长大哥,还要负责手下队员们的健康,张岷为人亲切,小弟们都对他很有好感,比起成天虎视眈眈的蒙烽,更多人乐意亲近这名神枪手队长。

王术趴在床上,张岷又取了根针扎入。

“不客气。”张岷说:“交女朋友了没有?”

王术只有二十岁,一脸稚气,却带着痞子的嚣张与骄横,随口笑道:“岷哥别开玩笑了,这时候还交什么女朋友?”

张岷笑道:“谢枫桦挺漂亮,听说咱们弟兄里,有好几个喜欢她的?”

王术的脸红了,说:“闻弟喜欢谢枫桦,闻弟长得最帅,我们哪有份儿呢。”

张岷道:“闻弟?闻且歌?”

王术点了点头;“那小子挺多女人喜欢,就是刻板得很。”

张岷又道:“森哥呢?也没个相好的?”

“有呢。”王术道:“森哥的媳妇姓乔,以前我们喊她小乔,她不让喊大嫂,说生分了。”

张岷漫不经心道:“小乔,后来怎么了?”

王术说:“人太多了,车坐不下,女人们都带不走,小乔姐以身作则,带头下车。小葵她们是偷偷躲在帆布下面才跟着过来的…哎哟!岷哥你轻点!痛!”

张岷停了动作,沉声道:“真是个…真是个…”

张岷重重叹了口气,挨根将针收走,吩咐道:“好好睡一觉,下个月得出任务了,别没事光想着女人打炮,我怀疑你就是打炮打多了,右手抬不起来。”

王术哈哈笑了出声,张岷收拾东西走了。

十月将近尾声,气温一瞬间冷了下来,西北的风刮得正烈,电力充足是件好事,但纵然有电,这里的避难者们也做不出什么别的事情来。

电力大部分作用只能供给照明,其余的接入蓄电池,电视是不可能接收到的,刘砚想方设法架设天线,多番调试,所有的频道都是一片雪花点。

不仅仅电视,就连广播系统也陷入了彻底瘫痪之中,没有一个波段传出声音。

决明每天的任务就是对着收音机左旋右旋,像个神经病人,把波段从左旋到最右,又从最右旋到最左。如果张岷不过来找他说话,决明可以坐着旋收音机旋上一整天。

物尽其用,刘砚不得不服气,学管理的人就是专业。胡珏几乎把每一个人都派上了用场,牧师和谢枫桦教小孩子们读书,女人缝补浆洗,布置每一个房间。上午训练射击和体能,下午打篮球,傍晚自由活动,不时给林木森拟定各类演讲稿,每隔三到五天,晚饭前让林木森演讲一次。

感情充沛,发乎情,止乎理,反复激励他的避难所成员。

十一月的第一周,第一次正式行动开始,为了验收成果,蒙烽、张岷各带一队人,每队十八名男人,前往二十里路外的村庄寻找物资。

胡珏随车出发,林木森授意他来监督,也是协助。

胡珏上车便对刘砚的本事叹为观止,刘砚改装了所有能改装的东西,他用四辆小型卡车加挖掘机的前斗,以及半块货柜车厢做成运兵用的装甲冲锋车,载着他们悍然碾压进村镇西北面的入口,哗啦啦碾倒了一大片。

“GOGOGO!”蒙烽率先跃下车,他的副手是那名片儿警邓长河。

“还赌不?”张岷喊道。他的副手则是曾经扬言要杀了刘砚的黑道小弟闻且歌。

“赌!”蒙烽道:“一包烟!看谁杀得多!完结点数!”

担任副队长的生涯冗长而绝望,林木森定了规矩,正队长牺牲,副队长顶上,而要让蒙烽与张岷牺牲,唯一的可能只有等他们自然老死。

杂牌兵经过近三个月的训练,终于展开第一次行动,他们的目标是深入这个占地不到五公顷的小镇,杀掉村庄内所有的丧尸,把所有能吃的东西带回去,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

“有活的吗?”决明坐在副驾驶位上,十分好奇。

胡珏朝车窗外看了一眼:“有的,比如说牛,羊,这些牲畜可以自己跑出去吃草。”

刘砚道:“胡珏,出发前林木森说了什么?”

胡珏道:“他让我负责处理善后事宜,如果有人感染,就地解决。决明,你想开车吗?”

小队离开的半小时后,那架犹如装甲车般,被刘砚亲手改装过的庞然大物扬起车前铲,轰隆隆地碾倒了两间民房,把民房里的丧尸连着房子压成平地。

“咻——”决明握着方向盘无目的乱撞,边撞边配音,这辆车集刘砚毕生功力于大成,铜皮铁甲,所向披靡。把村庄南部碾掉近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