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抓那种巨人?!”刘砚心惊道:“有什么用?”

魏博士道:“第七区要求做的,我也不清楚,你见过那种东西?”

刘砚诧道:“它们不会挣扎么?”

魏博士摊手道:“只知道大约重量,很难说,你觉得有什么地方需要完善的。”

血肉巨人在海沟里?它们去海沟做什么?刘砚隐约想起那些长途跋涉,走向东南的巨人…它们是离开大陆,前往海岸线,再走向海沟?那里有什么?

这次刘砚不再敷衍了,他绕着捕捞机走了一圈,缓缓道:“看不出有什么需要完善的了。”

“唔…”魏博士说:“给你一份机械臂图纸,晚上回去想想,回去给它加点小配件以防万一。”

刘砚:“我要程序重新精确建模…”

“没问题!”魏博士爽快地说:“工房里选一台笔记本电脑拿去,我去为你开信息线密码,接入以后能从军方的基础数据库里下载资料。”

刘砚点头,魏博士把一份复印图纸卷好塞在他的衣领里,说:“不错,有干劲的年轻人,去吃饭吧。”

刘砚离开十八层,前往十七层军属区食堂打饭,这里的伙食非常好——三文鱼,明虾,扇贝,生蚝,鲍鱼,帝王蟹,油炸带鱼,海螺汤,海胆汤…海鲜应有尽有,蔬菜则清一色海带与豆芽。

每人限打四份,螺旋藻蛋糕当甜品,刘砚像个忙着逃狱的囚犯,满脑袋还想着自己的计划,心不在焉。吃完后收拾东西回宿舍,开始看图纸。

室友回来了。

室友名叫廖兴尧,在另一个机房担任计算机维修工作,把东西一扔就趴到床上编程。刘砚在这里住了快一个月,见不到张岷他们,但也与廖兴尧混熟了。

与他的相处,令刘砚想起从前和崔小坤一起住的日子,想起回家时的车,返校和逃亡时的PSP,不禁有点难过。

“姓廖的。”刘砚说。

“怎么。”廖兴尧说:“我刚被骂了,那些当兵的可真混账,一个两个大爷似的。拿军队的纪律来压人…”

“别这么说。”刘砚说:“你能帮我把七层的身份辨识系统黑了么。”

廖兴尧吓了一跳,说:“你要做什么!”

刘砚说:“我要进去找个人,不让我过,什么都试过了。”

廖兴尧道:“不成,我们天才师姐看着呢,想也别想,她会掐死你。”

刘砚叹了口气。

廖兴尧说:“你找谁?”

刘砚说:“能找人帮带个话么,我想找蒙建国将军。”

他在对铺抬头,与廖兴尧隔着中间的茶桌对望,廖兴尧说:“哇塞!你认识他?找他干嘛?”

刘砚说:“我要申请离开这里,去前线支援我朋友。”

“别那么傻!”廖兴尧马上道:“外面危险得很,你去找死喽?到处都是丧尸。花生给我吃点。”

刘砚把花生扔过去,说:“你什么时候进第六区的?”

廖兴尧想了想,说:“说实话,那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晚上躺着睡觉,有人来敲门叫醒我和我妈,让我们上飞机,就过来了。”

刘砚:“所以你不知道外头的日子。”

廖兴尧:“你想上前线?为什么?”

刘砚继续埋头看图纸,随口道:“我的朋友缺一名机械师,我得去帮忙。”

“你知道不。”廖兴尧同情地说:“出去救人的兵有四条命,但后勤人员只有一条命。”

“为什么?”刘砚蹙眉道。

“疫苗很贵。”廖兴尧说:“不会给你打的,我听他们说,刚开始病毒爆发那会,死了很多很多军人,现在没人手了。他们派了一部分去沿海清剿丧尸,还有很多被派去保护科学家,去南极洲调查。剩下的都去救人。当兵的又要救人,又要保护后勤技术人员,忙不过来,死了不少。疫苗一支要六百万美元,国际联合组织提供的,哪里供得起?”

“那么贵?”刘砚听得心惊。

“你知道飓风队不。”廖兴尧说。

刘砚道:“我就是飓风队送来的。”

廖兴尧缓缓点头,说:“他们的技师在城市里的一个车库里等,队长带着人去出任务,有很多丧尸爬进通风口,他到处求救,还向基地发出求援信号。呼救了足足四个小时,跑不出去,队长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丧尸吃剩个血淋淋的头了。”

刘砚:“…”

廖兴尧道:“在这呆着吧,爸妈给的命,做什么不好。现在根本没有技工想上前线,军方就算强迫他们也不去。谁想去?谁也不想去。”

刘砚道:“军方强迫人去,他们能不去?”

廖兴尧嘲笑道:“去了也是当逃兵,已经跑了好几个了,左右都是死。你们搞机械的一个比一个厉害,把车直接开走,找地方躲上十天半个月。”

“这爱国教育…”刘砚唏嘘道:“做得可真不到位。”

“命是你的。”廖兴尧道:“别的都是假的,懂?现在军队不敢强行拉壮丁了,他们自己培养的技工全死完以后,只能从平民里征,要么让特种部队的人自己想办法解决,谁让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不保护好后勤?”

“现在满世界最缺的就是机械师,特种兵的命不值钱,国家养他们就是拿去送死的。国家又要省钱,又要让人去死…”

刘砚道:“后勤技工只要躲在车里就行了,不用去和丧尸正面交战,不打疫苗也一样的吧。”

“是哦。”廖兴尧道:“但谁不怕啊,坐在车里,外面全是丧尸,是我我也怕。就算给你疫苗,又没说你三条命用完了就回来不去了,还是得等死,跟几条命都没关系。”

刘砚叹了口气,廖兴尧道:“现在队长们一个个把机械师当宝宠着,没人去,必须死的前线,谁会去?懂?”

“懂。”刘砚心里升起一股悲哀意味。

开导结束,关灯,睡觉。

刘砚在黑暗里说:“你不知道他们的日子,都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没有终点。”

2013年4月25日。

我不得不承认,当那名官员说出送我去欧盟念书的时候,我的内心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过。

这里与外面比起来,简直就是两个世界,丧尸,逃亡,在这些天里仿佛离我无比遥远,记忆都成了上辈子的事。

只有蒙烽的身影,仍然那么清晰。

战后我还会跟着大部队出去重建家园,重新过我该过的日子。

蒙烽呢,说不定还没等到与人类与丧尸的战争结束,他和赖杰,闻且歌,李岩…他们的尸体就已经埋在了大地上。

如果不去,等到再次踏足陆地的那一天,我就只剩下想念蒙烽,煎熬一辈子的份了。

翌日,有人找上门来,是刘砚的老朋友胡珏。

“终于找到你了。”胡珏无奈道。

“人模狗样的嘛。”刘砚揶揄道。

刘砚穿着一身卡其色军服,而胡珏则西装笔挺,胡子刮了,头发理得顺溜,十分精神,衬衣上还夹着个名贵领带夹。

他四处看了看刘砚的宿舍,寒暄几句,从西装里掏出一叠闪亮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说:“哥哥谢谢你那段时间里的照顾,来报答你的。”

“哪里的话。”刘砚哭笑不得道:“这是什么?”

他拿了一片对着灯光端详,是片用胶套着的金箔,面积不大,只有半指长,很薄。

胡珏诧道:“你不知道?这是新的货币,全球通用的。”

刘砚明白了,问:“你们还在做生意?”

胡珏笑道:“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你没看电梯里的广告么?”

刘砚嘴角抽搐,连连点头,胡珏说:“现在黄金储备成为唯一流通的货币,每张抵一千七百多元人民币面值,你留着,要买什么可以用。”

刘砚道:“我用不到,这里全部开支都是军队在付。”

胡珏再三坚持,刘砚只得把那叠过塑后的金箔收了起来,胡珏又道:“你能帮大哥个忙么?”

刘砚就知道有事相求:“什么忙?说。”

胡珏说:“帮我做个窃听器,公司现在的财产全转移了,名下的开发组也差不多了,除了第七区和军方工房,几乎找不到我想要的东西。”

刘砚:“你要窃听器做什么?”

胡珏说:“周惟阖上将要开一个会,具体说来很复杂,总经理打算把竞争对手搞垮,那狗日的百度,除了盗版还是盗版,简直就是一群强盗。我们要偷听他们的投标报告会。分批竞标,谁也听不见谁的内容,单独和上将讨论。我们要针对竞争对手的报告书,调整内容,懂不。”

刘砚道:“在哪里开会?”

胡珏:“就这区,七层陆军统战部,能做?”

刘砚暗道真是送上门的机会:“能做,机械窃听器是我的拿手好戏,保证绝对不会被军方发现。但你能带我进七层不?我要去见蒙烽他狗日的爹。”

胡珏只略一顿,便隐约猜到内情,答道:“没问题,就说你是我的助手,但必须快,今天下午就要开会了。我们公司的人刚过来,都在三楼会客处等着。”

刘砚道:“行,你就在这里等。”

刘砚一阵风似地回工房,把修改后的图纸上交,翻出零件作了个简易窃听器,午后也顾不上吃饭,回宿舍里时胡珏仍等着。

“听得到么。”刘砚在墙外说。

“有点模糊。”胡珏喜道:“但足够了!走!”

胡珏让刘砚换上衬衣西裤,把他带上三楼填表,重新报备身份,领到一张临时同行卡扫过瞳孔在外等候。

那家国际公司的总经理是个老头,还亲自与他握了手。刘砚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这老头儿可是和巴菲特撕过脸皮,和比尔盖茨打过架的人。

众人整理衣领,跟在总经理身后进了七层。

刘砚的心跳得像打鼓,背上满是汗水,虹桥从电梯一侧跨越了整个第六区,通向中央高塔。

他们在虹桥一侧的休息室内等候,两名士兵在门口等着。

胡珏侧过身与总经理说话,掏出西装内袋里的窃听器,以身体挡住,交出耳机,老头子闭目养神,把耳机塞在左耳朵里,用花白的头发挡住。

窃听器的另一端被贴在墙上。

“我出去走走。”刘砚说。

胡珏道:“别走得太远,早点回来。”

刘砚离开休息间,虹桥左侧是一望无际的靛蓝大海,透明的玻璃墙外,万千鱼群折射着阳光,形成一道壮丽至极的奇景掠过。

虹桥尽头是第七区的通道,右侧则是一排并排的房间,门上绘着军衔徽标。

十一位陆军将军的办公室都在这里,刘砚的心不禁砰砰跳得更为激烈,只要随便推开一扇门,里面都是军长级别的军官。蒙建国在哪个办公室里?

一穗一星…刘砚决定试试运气,至不济闹一个将军出来,只要惊动了人就好办。

刘砚走向其中一扇门,门外的警卫马上道:“什么人?”

刘砚道:“我来找蒙建国将军。”

警卫道:“蒙将军没有时间,无预约恕不接见,回你来的地方去。”

刘砚知道猜对了,运气实在太好,这扇门里就是蒙建国的办公室。

一名副官恰好推开门,从里面出来,正要朝休息室走,发现刘砚在外便停了脚步。

“什么事?”那副官道。

“家事。”刘砚道:“我找蒙建国将军,关于他儿子的事。”

副官蹙眉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刘砚知道自己已经胜利了,他把左手一抬,出示他的钻石戒指,笑道:“我是他的儿媳妇。”

第33章 回归

办公室里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四壁书架上摆满了小型武器模型与勋章,纪念盘,近两米长的环形办公桌周围是明亮的玻璃墙。

玻璃墙后鱼群飘过,日光从荡漾着耀眼粼纹的海面上投下来,形成一道天然的壮丽奇景。

桌上摆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蒙建国与小时候的蒙烽,蒙烽的妈妈的合照。小蒙烽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明显很不乐意。

刘砚坐下,看着办公桌后的蒙建国。

他像极了蒙烽,这两父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模一样的眉毛,一模一样的鼻梁,同样刚毅的唇线与脸部轮廓。

只有一点区分:蒙烽的眼睛继承了他离家出走的母亲,带着一丝柔情,而蒙建国的双眼则带着猎鹰般的锐利神色。

若非他们的双眸有这点区别,刘砚几乎以为蒙烽是用蒙建国的细胞克隆出来的。

此刻这名四十岁来岁的男人给他的感觉,就像对着一个成熟而沉稳的蒙烽。虽年近半百,却丝毫不见颓老,蒙烽那种刚毅英俊的风姿在其父的骨子里隐隐体现,化为久经沙场的悍勇,以及饱经沧桑,说一不二的军人风度。

蒙建国。

刘砚时有耳闻,从前他还只是个中校,蒙烽够不上军二代的保护级别。蒙烽的奶奶也和这名儿子闹得十分不愉快,甚至不惜搬出军区大院,到平民住宅区去住。

刘砚有时候甚至怀疑,蒙烽是不是蒙建国的私生子。他见过蒙建国好几次,毫无疑问的,蒙建国也认识他。

现在对着一个与蒙烽极其肖似的男人,先前打好的腹稿忽然都说不出来了。

“你只有三分钟时间。”蒙建国穿着笔挺的军装,倾身按了桌上的一个计时器。

滴答滴答秒针开始走动。

刘砚:“蒙少将跟你家里人也是这么限时谈话的么?”

蒙建国冷冷道:“你该不会觉得戴着枚钻戒,就真的成了我儿媳妇吧。”

“当然不。”刘砚说:“如果你想要,现在就可以摘了送你,一枚戒指能起多大作用?”

“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个的?”蒙建国说:“两分三十秒。”

刘砚道:“我们在丧尸潮里逃亡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蒙建国:“我在保护你们。”

刘砚:“你的保护显然没有效,我们都差点死了。”

蒙建国:“我保护的不仅仅只有你们俩,如果在那种情况下放弃国家和人民,去找我的儿子,那才是罪人,两分十五秒。”

刘砚:“现在你把我们分开了,他正在前线,没有机械师,成千上万的人等着他去救。他要深入感染最严重的地区,却只有三辆车,四名队员,赖杰甚至不知道大部分设备的用法,请您把我送去,协助他们。”

蒙建国:“你是人才,必须留在这里,有更多的人需要你。每个人都有派上自己用场的地方,两分钟。”

刘砚:“人才?!当年你下令对手无寸铁的人才开枪的时候,那些人的作用是什么?!你儿子对你的作用又是什么?!”

蒙建国终于正眼注视刘砚。

刘砚说:“你儿子如果哪天牺牲,是为了成全你‘虎父无犬子’的威名。蒙烽为了不成为你的耻辱,在前线拼死拼活,你坐在安全稳定的后方,等着唁电,让我想想,你的悼念词都拟好了么?你为祖国付出了你的儿子,满身荣耀,金光闪闪,我猜到时候,政府又会颁给你一枚勋章?”

蒙建国:“你别这么不知好歹,刘砚!K3就是为了祖国献身的一群人!进入特种部队服役是他自愿的!”

“他根本不自愿!”刘砚怒吼道:“高考完那天他的语气你记得么?他在求你!求你给他找一个大学!你却让他去当兵!他听你的话去当兵!出来以后等你给他找一个工作!如今你连一名技工都不派给他!你拆散了我们三次!你就这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

蒙建国吼道:“事实证明当初如果不是我送他进K3,现在他还会活着?!你还会活着?愚蠢至极!连自己的理想都找不到在哪里,怎么当一个男人!他会喜欢上你这种人,沉溺于小情小爱里,简直就是我的耻辱!”

“他不是你的耻辱!”刘砚不客气道:“你才是他的耻辱!”

“等他死了以后。”刘砚的语调放缓下来:“我妈和蒙烽的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爱的人,我很怀疑你会不会爱百姓,蒙叔叔。”

叮的一声提示,计时器结束,三分钟到。

蒙建国道:“爱不爱他,不需要向你交代,你可以滚出去了。”

刘砚:“没让你向我交代,现成的机会就在你的面前,把我送去前线,我知道你们缺机械师。”

蒙建国缓缓摇头,刘砚终于抛出了杀手锏:“你不把我送去,小心我给你添乱。”

蒙建国忽然笑了起来,嘲讽地说:“请便。”

刘砚说:“别太小看我,如果你不想十八层一天到晚跑上来一堆纽扣机器人到处爆炸,又或者是中央工房的线路被弄得一团糟,或者在你们的新型兵器里突然出现奇怪的小配件…对了,魏博士很喜欢我,让我参与他的奥克斯综合体打捞作业设计。我只要动几个小地方,就足够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蒙烽如果死了,我会拉上整个第六区给他陪葬,你相信不?”

蒙建国沉声道:“那么我会先一枪崩了你。”

“请便。”刘砚道:“你应该现在就一枪崩了我。事后诸葛亮显然不太英明。”

“你以为我不敢吗,刘砚。”蒙建国抽出一把手枪,看也不看他,专心上子弹。

“来吧。”刘砚笑道:“蒙烽会给我报仇,他在前线拼死拼活,你在后方一枪送我归西,回来以后,我想父子相残的局面,一定相当热闹。”

蒙建国:“…”

刘砚道:“或者你也可以把我关起来,等我撞墙自杀以后,蒙烽也会来给我报仇的。”

蒙建国心里想的事又被刘砚料了个准。

“给我一张表。”刘砚说:“以后的事,就再也不用你管了,我的妈妈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亲人,你和蒙烽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会为我的生命负责,不过我觉得你多半不会承认有我这个亲人的。”

蒙建国说:“机械师的疫苗只能自费,你不可能买得起。去了只会送死,那些技工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刘砚:“不需要,只要和蒙烽死在一起我就很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