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高?”刘砚道。

心理医生道:“是的,这或许和他以前的经历有关,现在他的智商更高,已经有一百五十七了。”

刘砚道:“心理完全封闭,是什么意思?”

心理医生道:“如果你们先前说的都是实情,这种情况非常罕见,戴星被他捡到的时候,相当于从零岁开始,但他的智商非常高,你介意把你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他的成长情况说一下吗?”

张岷红着眼眶,把情况大致说了。

心理医生沉吟片刻,而后说:“或许他最开始不说话,是在学习,他的大脑,几乎处于一片幼儿的空白期。”

张岷说:“是的,刚开始他一直看着我,模仿我的动作。”

心理医生:“非常罕见…如果一切属实,他的思考分裂成两个人格,第一个人格相当于五到十岁,高智商,低情商的小孩,同时又受到一种奇怪的状况影响。他有丰富的求知欲,但很少发问,全用自己的知识体系来生硬解答。”

“第二个人格则是他的原本人格,这个人格就是他现在的性格状态,第二人格在被你收养的时候陷入了沉睡,但从十一岁到十六岁的这段时间内,所吸收的知识,以及与人相处的经验,都被储存在第二个人格的思考体系里。”

刘砚与张岷都是沉默不语。

心理医生道:“这个案例很有指导性作用。”

刘砚说:“我通俗一点说说看,他有两个人格——决明和戴星,最开始的戴星人格只有十一岁,在失忆的时候休眠了。呈现出另外一个人格决明,决明醒来的时候也只有十一岁,这是被某种力量影响后的结果。”

“而且无论决明遭遇了什么事,社交能力和人际交往都没有任何经验增长。但这些经验被总结,分析后,全部灌输进了戴星的沉睡人格里。”

“现在决明不见了,戴星苏醒,于是他的表现完全符合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心态。”

心理医生点头道:“可以这么说,还需要综合他的家庭环境,成长条件来分析。我无法提出太多结论了。”

刘砚点头道:“谢谢您。”

张岷依旧沉默地坐着,而后抬头道:“另外一个人格去了哪里,能找回来么?”

心理医生说:“我…刚刚就反复强调‘如果一切属实’这个前提,因为决明人格我是根据你们的总结,和这份报告假设出的,事实上在测试中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我的这个推论,一直建立在‘你们说的现象’上,而不是测试表明的情况。”

刘砚:“我明白了,也就是说他现在一切正常?”

心理医生点头道:“戴星的智商很高,处事能力也不错,就是个很健康的高中生。如果不是你这么说,我根本不会认为他的体内存在过另一个人格。”

心理医生告辞,决明牵着狗,买了瓶苹果汁喝,买了一根热狗,一包火腿肠,热狗自己吃,火腿肠给胖达吃。

一人一狗,坐在K3的操场边上,看着特种部队的兵们打篮球。

黄昏时间,第六区的顶灯调整了光线,一束橙红的温暖光芒从西面的天花板渐变而来,将他的身影投在地上。

刘砚拍了拍坐在对面的张岷肩膀,说:“听我说,岷哥。”

张岷抬眼注视刘砚。

“捡到他之前。”刘砚认真道:“你一无所有,那些日子你是怎么过的?”

张岷摇头道:“你不懂的,刘砚,不能这么说。有的人来过你的生命里一次,就算某天走了,你也永远回不到从前了。决明来过,我的人生就永远不一样了。”

刘砚道:“但他还在,你看,那不就是他么?”

张岷转头注视远处的决明,刘砚又道:“起码你们可以再认识一次,重新开始。而蒙烽呢?我已经失去他了,我们前途未卜。”

张岷沉默了很久,最后道:“你说的对。”

刘砚点了点头,说:“你刚刚太…激动了,岷哥。”

“你就像个疯子,要么抽风一样,也不说话;要么就反复念叨‘你怎么了’‘你忘了我么’这几句,这样不行!他有点怕你,你像个喝醉酒的疯子。太暴力了,谁看了都怕,你要照照镜子么?你眼睛很红,表情很可怕。”

“随便谁看着你,都觉得你有点精神错乱,他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敢接近你,并不是排斥你。你不能期望有什么奇迹发生,你觉得你抱着他…他就会想起来了?抱歉我认为可能性不大。”

张岷:“我…不是有意的,他刚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彻底…懵了,我以前也想过很多次,如果真有这一天他全想起来了,只是忘了我…我每次想到这个就不敢多想。”

刘砚沉默了。

张岷又道:“你能理解吗,那种最怕的事情变成真的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就像在做噩梦一样,完全不敢相信。现在我好点了,但该怎么说?”

刘砚:“你看,我和他之间的交流就没有问题,你先让自己镇定下来,告诉你自己,他已经忘了你了。他不是决明了,一切重新开始,你循序渐进地试试。”

黄昏的光线中,打着赤膊的白晓东原地跃起,漂亮地投出一个三分球。

特种兵们散了,白晓东取来晾在单杠上的草绿色迷彩背心,搭在肩上,走到篮球场边缘。

“给我喝一口吧,张决明。”白晓东说:“渴死了。”

决明道:“我叫戴星。”

白晓东道:“好好…戴星,叫什么都一样。”

决明把苹果汁递过,白晓东仰头灌下,打着赤膊的匀称身材上满是晶莹汗水。

他穿着一条迷彩长裤,练散打的人身材很漂亮,腹肌堪称完美,不太壮实却十分匀称,他喝了苹果汁,双手按着膝盖喘了片刻,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绯红。

决明:“这叫一口?”

白晓东朝决明暧昧地笑了笑:“确实一口啊,再买一瓶还你。”

“我有钱。”决明嚣张地手指一搓,金箔呈扇型孔雀开屏,闪闪发光。

白晓东“哦嗬嗬”一声,作了个惊讶的夸张口型。

白晓东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书签?”

决明:“…”

决明:“你们感觉怎么都跟我挺熟。刘砚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白晓东望向食堂的桌子,原本坐着刘砚和张岷的地方空了,茫然道:“你人见人爱啊,他们没告诉你怎么办吗?”

决明说:“刘砚给了我这个条形码,让我去第十层查我爸妈的资料,但是现在下班了,得明儿再去。”

白晓东道:“哦,咱们先去吃饭吧,K3的专用食堂比这边的好吃,用我的卡,走。”

决明:“我晚上睡哪儿,躺篮球场上吗。”

白晓东:“你会被清场的教官拖去关小黑屋的,来我宿舍睡吧,哥俩挤张床,对付一晚上,明天再问刘砚那小子好了,狗…睡床下吧。”

白晓东搭着决明的肩膀,牵着胖达,一路走了。

夜七点,黄昏逝去,K3陷入夜色之中,所有街道上,沿途路灯亮起温暖的橙黄光芒。

路灯下,张岷安静地站着,他手里拿着一包炸虾,却始终没有过去,目送决明与白晓东在华灯初上的夜晚离开。

第66章 戴星

收容机构人口普查处:

昨夜决明在白晓东宿舍里过夜,白晓东一手揽着他,一大一小并肩躺在床上,白晓东详细说了如今的情况。

决明就像在听故事一样,他满腹疑问,却不得不相信,第六区,海底收容所…他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一宿无眠。

清早起床哨响,白晓东匆忙前去训练,决明马上起身,匆匆前往收容机构人口普查处。

张岷在马路对面等了一宿,直到决明来了,决明在办公室外等开门,张岷就远远地站着,不说话。

一个女人过来划卡,看了他一眼。

“找人的?”女主任道。

决明点了点头,女主任说:“进来吧。”

“全国有很多叫戴展鹏的人…”女主任说:“让我看看,家庭匹配关键字…你叫什么来着?”

“戴星。”决明道。

电脑上跳出密密麻麻的内容,其中几张资料被放大呈现。

女主任喃喃道:“戴星…你爸爸是第七区要找的人…中国航空工程院的。”

决明道:“对,他是工程师,我妈妈是海洋学教授。”

女主任道:“你12岁要参加清华少年班的集训,是吗?”

决明道:“嗯。”

女主任道:“难怪他们找不到你,开始以为是一场国际绑架案,你爸爸手头有很多机密资料…当时没有声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决明道:“待会再谈这个行吗?我爸妈在哪?”

女主任:“他们已经牺牲了。”

决明茫然点头,呆呆坐着。

女主任道:“很棘手啊,少年班已经取消了,我得请示第七区,你是科学家遗孤,应该找航空工程院的报道,但你已经成年了…又没有学籍,这可真麻烦。”

“有水喝吗。”决明问。

女主任看着决明的模样,心里也十分难过。

她交给决明一个杯子,示意他去接水,决明接了杯水,怔怔道:“我出去走走。”

女主任叹了口气,决明站在路边,看着杯子发呆。

他走出一步,电轨车正穿过马路,决明魂不守舍地碰了上去,张岷马上吼道:“小心!”

他从一旁冲出来,拉着决明的手,被水溅了一身,把他半抱着拉到角落。

决明发疯地大哭起来,张岷忙道:“碰着了么?我看看?别哭别哭…你一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半小时后,决明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着了。

张岷坐在接待椅上,说:“所以他…双亲亡故了?”

女主任道:“非常遗憾,确实是这样。”

张岷道:“应该找什么人。”

女主任道:“现在工程院已经重组过了。他们认识戴博士的应该没有,大部分是年轻人,所以很难办。而且戴星严格来说已经成年了,军方不接受十六岁以上的托孤。”

张岷:“他的父母没有同僚了么?同学,弟子…”

女主任查了一下资料,喃喃道:“都牺牲了…这次死的人实在太多,让我看看。有了。中央工房有一位姓魏的博士…”

张岷:“魏什么?”

女主任:“我怎么知道为什么?电脑这样说的。”

张岷:“我是说叫什么名字!”

女主任说了名字,张岷道:“他是戴展鹏的老同学?”

女主任道:“他们是一届的,说不定认识呢。”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张岷倚在椅子上发呆半晌,而后道:“我马上就要去参军了,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要找个人照顾他,否则走得不安心。”

女主任理解地点头,说:“我给你们开通十八层工房的出入特权,你带戴星去看看吧。”

决明醒了,沙发一旁,张岷睁着通红的眼看着他。

两人视线一碰,张岷马上不自然地转开目光,说:“没事吧。”

决明点了点头,张岷道:“我问到了,咱们去工房看看,有你爸爸的老同学。”

决明筋疲力尽地起来,跟在张岷身后,张岷像个兵痞子,一身邋里邋遢,头发乱得很,叼着根烟边吸边走。

“以前是你在照顾我吗。”决明问。

张岷沉默点头,他们站在电梯门口,张岷下意识地抬手,想搭决明的肩膀,却不敢伸手,最后搓了搓手,拘束地把手放进自己裤兜里。

张岷按了按钮,抬眼看电梯上的数字,说:“咱们在一起生活了四年,也不全算我在照顾你…应该说彼此照顾吧。”

“以前的我是怎么样的?”决明又问。

“你…”张岷沉吟片刻,而后道:“像个小孩,幼稚,不成熟。”

“我觉得我现在也有点。”决明木然道。

张岷叹了口气,笑了笑,说:“戴星,你比以前好多了。”

决明:“你叫什么名字。”

“张岷。”张岷道:“我是农村出来的,很多事情不太会控制,昨天把你吓着了,我…很抱歉。”

决明道:“没事,我没放在心上,你得控制自己情绪。”

“是啊。”张岷进了电梯,看着电梯门怔怔出神:“我偶尔会失控,不太好…”

电子女声:“十八层,统战部军事研发工房。”

工房大厅中央人来人往,杂乱的工作台上堆满零件与图纸,张岷找了个人问到魏博士的办公室,与决明穿过车间,旁边响起声音:“决明?怎么到这里来了?”刘砚道。

“刘砚,你又叫错我名字了。”决明道。

刘砚笑了起来,说:“名字有什么关系,只是一个符号而已。”

张岷说:“来找魏博士的。”

刘砚指了指西侧,说:“魏博士还没来上班,你可以在他的私人工房外面等。戴星你…”

决明看了刘砚一会,张岷去魏博士的工房外坐下,决明过来坐在工作台旁的高脚椅上。

刘砚本想问问决明今天寻找父母的事,然而一看决明神色不对,便猜到就里——一定是父母双亡了。

然而张岷带着决明来工房做什么呢?如果张岷自己有事,决明不会被放行,这事一定和决明的父母有关…

“你爸爸也是搞机械的?和魏博士是朋友?”刘砚短短片刻,就推测出张岷找魏博士的内情。

决明道:“对,你真聪明啊。”

刘砚笑了笑,决明说:“这个是推进器图纸吗。”

刘砚刹那动容,问:“你看的懂?”

决明端详片刻,答道:“看的懂,我爸的工房里有这个。”

刘砚:“你知道小型氮气推进器么。”

决明侧着头看,刘砚道:“我正在测试一个零件,还需要一个定位发射器。”

决明说:“我帮你吧,数据给我看看,我以前经常帮我爸测数据。”

刘砚拉过显示器活动支架,决明看了一会,触屏建立新表格,刘砚开始扫描图纸。

刘砚:“你那时候才十一岁,就会这么多了?这可是大学里才教的公式。”

决明:“我很喜欢数学…想去念少年班的,主任说少年班没了。”

刘砚:“…”

决明没有说父母的下落,刘砚也没有问,片刻后魏博士拿着个喇叭,远远吼道:“刘砚!你招了个小助手吗?看上去不错啊!”

刘砚笑了笑,与他打过招呼,张岷马上起身,跟着魏博士进了办公室。

决明:“你为什么在这里?这是你的工作吗?”

刘砚:“不全是,我是飓风队的技师,帮他们调试设备的,本来在放假休整,因为第七区还没出消息…我没事做,回工房主动报到。”

决明:“劳逸结合才行,不要这么拼嘛,少抽点烟。”

刘砚吁了口气,笑道:“心情不好的时候,疯狂忙碌,拼命工作能令你暂时忘记很多事情。”

决明:“但一旦闲下来了,那些事情还在。”

刘砚:“起码比起每天不停想着要好,不对么,忙到眼睛睁不开了就回去睡觉。”

决明:“嗯。”

两人交换数据,刘砚开始修改图纸,决明戴上红外分析眼镜,拉过另一个模板支架,开始扫描计算。

彼此都有一心二用的本事,刘砚忍不住打量决明,大叹真是天才。一时间竟有种惺惺相惜之意。

刘砚边对照数据标注图纸,边随口道:“你和张岷混熟了吗。”

决明说:“没有…他好像还是不太对劲,不过比昨天好点了。”

“哦。”刘砚说:“张岷以前很爱你,他现在心底一定很难过。”

决明说:“怎么个爱法?”

刘砚:“把你当做小孩,当做他唯一的亲人…等空了我给你说说你们以前的事,咱们一起从化工厂逃亡,到永望镇,又来了公海…”

决明:“现在就有空啊,说吧,刘砚你真是个天才,你比我爸知道的还多,啊,你的这些设计简直就是异想天开…是艺术啊。”

刘砚谦虚地笑了笑:“你爸专攻航空航天,我只是学得比较杂,再专精点就上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