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年华 作者:虫鸣

25岁仍是单身的沐阳,在繁华的异乡仍没有一个安身之地,惶恐之余在朋友的婚宴上邂逅了适宜的结婚对象云舫。因婚而爱,如一把双面刃,遇上了对的人,便是幸福;反之,则是不幸。

沐阳的幸福只有短短的一星期,天堂和地狱一线之隔。她急切的想要一个安定的婚姻,而命运给她的则是希望破灭,条件并不算好的她,被烙上了更多难以出嫁的印记,然而,当她从地狱挣扎而起,抱着独身的念头坚强生活时,幸福也不期而至。

此文写给25岁左右面对婚姻压力的朋友,婚姻是神圣的,无论父母怎么催促,无论有多少人已建立了幸福的家庭,单身的我们应该更勇敢,更坚定地相信--

前方是绝路,希望在转角

chpater 1

第一次见到云舫,是在韩悦的婚宴上,他是新郎的老板,鼻梁上架副灰框眼镜,身材瘦削,一个斯文内敛的男人。她曾经听新郎说起过,云舫是一家小型贸易公司的老板,二十八岁,属羊,未婚。合该她与他是有缘要相识的,婚宴上几百人,她偏巧醉倒在他的怀里。每每提起这事,云舫总问:是不是那晚你就爱上我了?

那天的情形,她记不太清了,适逢原定的伴娘王璐佳出差,她被迫顶了这个空缺。韩悦是奉子成婚,新娘兼怀孕三个月的准妈妈,她的责任即是把韩悦推托不了的酒喝掉。酒量不大的她,清醒的记忆只截止到高中同学那一桌。

她那去了上海的前男友程江林就在那桌,隔了两年再见,他脸上的青春痘没了,黑黝的皮肤干干净净,细长的眼睛还是习惯眯成一条缝看人,蓝文格子衬衫领子边缘尖尖地翘起,背上有几条汗湿的折绉,他跟孤单了许久的她说:沐阳,我调回深圳了。然后,他的手搭在旁边一个年轻女孩儿的肩上,介绍道:这是我女朋友。

她是从那时起醉的,两腿虚飘飘地踩不着地,醺醺然地望去,白蒙蒙的一片,耳边闹哄哄地响着不甚真实的声音,一切都很虚幻,飘缈,就像是她初到深圳,身处嘈杂的火车站,来来往往的陌生人,个子娇小的她被淹没在其中,直觉地对这个城市产生了不信任的迷惘。

后来韩悦告诉她,酒敬到周亮同事那桌,柏总刚站起身,你就朝他扑过去了。其实是她醉过了头,摔到地上前被柏云舫接住了。新郎脱不开身,身为新郎的老板,为下属排忧解难是应该的。云舫二话没说,在酒店开了间客房,守着她直到她醒来。

她是凌晨醒的,房间里没有开灯,一个男人坐在书桌前,电脑屏幕泛出柔和的蓝光,映在他瘦削的脸上,眼镜片似被涂了一层海蓝色。她连忙坐起身,环顾整个房间。那人听到动静,从电脑里抬头,笑道:“你终于醒了?”

她按了下床边的按钮,室内灯火通明,细看男人,好似有些眼熟,拼凑了一些醉前模糊的记忆,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也冲他笑道:“不好意思,麻烦到你了!”

“倒没怎么麻烦,你好点儿没?”他拿了杯子,走到饮水机前先倒了点开水,把杯子烫了一遍,才装了半杯水递给她。

“好多了,谢谢!”她双手棒住杯子,又问他道:“对了,韩悦和周亮在哪?”

他看了看腕上的表,说道:“现在是凌晨两点,你说新婚夫妇这时候该在哪儿!”话落,他见她先是一愣,随即错愕又有些恼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也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一时找不出话来,跟着干笑了几声,便只顾低头喝水,杯缘盖住她的鼻子,垂下的眼睑不时地往上微微掀起,偷瞄侧身站在床边的他---斯文白净,严格来说,他的皮肤不算白,是很健康的蜂蜜色,但是灯光一照,加上颀长的身材,穿一件干净整洁的浅灰色衬衫,低头时,几缕头发落到额前,若单从气质看来,十有八九都会评他是个白净斯文的男人。

水杯见底,她方才抬头问他:“你一直在照顾我?”

“好像是的!”他从她手里拿过空水杯,又接了杯水给她。“饿了没有?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

这才想起来,她一天几乎都没吃什么,胃里空空的,肠子也似纠结着隐隐作痛,她想是该吃点东西填肚子,但这个男人是谁,是男方的客人还是女方的?她问道:“我是韩悦的朋友李沐阳,请问你?”

“我知道,你也是周亮的高中同学!”他顿了顿又道:“我叫柏云舫,周亮的同事!”

“哦,你就是周亮的年轻老板,我经常听他提起你!”她吃了一惊,知道他是周亮的老板,神情立刻恭敬了些。她抓抓头发,不好意思地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麻烦到你了!”

云舫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什么,说道:“我跟公司的同事下班后都是朋友一般地相处,你不用一个劲儿地不好意思!”他转身走到笔记本电脑前,按下关机键,说道:“走吧,出去吃点东西!”

这么晚了一个人出去吃东西太不安全,她不再客套,应了声好后,就掀开被子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卸妆洗净脸后,云舫才看清楚她的模样,白皙的皮肤,下颏削尖的瓜子脸,眼睛不算大,但颇有神采,闪闪亮亮像对黑水晶。不算很漂亮,却也称得上清秀,全身上下,最吸引人的除了眼睛外,就是她文静娴雅的气质,单是这点就让一向挑剔的他对她有了些好感。

退房后,她坚持要把房费还给他,两人在车上为了三百块推来攘去,云舫有些不耐烦了,把钱扔回她腿上,说道:“你要心里过意不去,请我吃两餐饭就行!”

原是想他照顾了她一天,房费还要他付怎么也说不过去,还钱本是在情理之内,他这一不耐烦,倒显得自己多市侩,况且,刚才两人就着三张钱扔来丢去的也不好看,脸上莫名其妙地竟起了几分羞惭之色,她讪讪地收回钱,直说改天一定请客。

他提议喝粥,说热粥可以暖胃,她只说随便,在外人面前她向来没什么主意。凌晨两点多钟,对于两个生活都极为规律的人来说,要找间粥铺也不容易。快三点时,她说,算了吧,随便吃点什么就好了。云舫听了直摇头,说你一天没吃东西,又喝了酒,最好是喝粥。

市区没有,他驱车出关,在宝安找到了一间露天粥铺。粥铺很简陋,满地的污水直漫到街上,就着人行道摆了十几张折叠式圆桌,昏暗的路灯照下来,桌面上厚厚的一层油污反着光,蓝色的塑胶椅围了桌子一圈,桌底下堆着用过的纸巾和一次性水杯,狼籍不堪。她皱了皱眉头,这地方实在是太脏了。

仿佛洞穿了她的不情愿,他推着她走到一张桌子旁,说道:“这么晚了先将就着,再耽搁下去,恐怕连这家粥店都要打烊了。”

她怕他以为自己矫作,嘴角弯起笑,落落大方地坐下,说道:“这种地方也不是没来过,没什么的!”

店里的伙计倒了两杯水上来,他们商议后点了锅虾粥,云舫抽出纸巾,在她面前的桌沿来回擦拭,直到纸巾上没有黑垢了,才动手擦自己的。第一次见到这么细心体贴的男人,擦完了桌子,又给她涮碗筷,熬好的粥端上桌后,先给她盛了粥,再向伙计要了个碗,把剥开的虾壳扔在碗里。

邻桌的虾壳堆成小山高,汤汤水水地洒得满桌都是,在那样的桌上吃饭,再怎么饿怕也没胃口了。她又看了眼埋头喝粥的云舫和整洁的桌面,只道这个男人应该是很讲究的。

其实云舫并没有什么讲究,当晚只是因为看出她的嫌恶,所以尽量打理得干净些。这是她第三次和他出去吃饭时,他才说起的。

斯文,细心,体贴,有修养,事业小有所成,她好奇这样的男人为什么没有女朋友,事实上,当晚她也问了他,他只云淡风轻地说,在深圳这个地方很正常。

她颇有同感,在其它地方算是怪异的现象,在深圳来说,都很正常。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在得知他是单身后,她无法否认自己心里有些暗喜。喝完粥后,云舫送她到楼下,又等她进了家门打来电话,确认安全后才驱车离开。

他的细心体贴成了她除不去的魔障,仿佛是注定了的,她会爱上他。瞑瞑中,那魔障牵引她欲罢不能地深陷,沉沦。

那晚,沐阳没有睡觉,残星隐退,幽蓝的晨曦伊始,她打开电脑敲下毕业后第一篇日记:

今夜的深圳不是浮躁而喧嚣的,深南大道宛若一条寂静的灯河,悄然无声地蜿蜒流淌,城市仿若披了一层昏黄的柔纱。三载有余,只有今夜,它是宁静柔和的。

亦或,那宁静柔和是源于他的气息?

chapter 2

二十五的沐阳痛恨格子,来深圳三年,每日入眼的即是格子---格子大的单身公寓,格子大的窗户,格子大的衣柜分了许多个小格子,爱穿格子衬衫的男人.......现在---她坐在办公室的方格子里回信息。

毕业后就签到这家电脑配件公司,按她的意愿是要去上海的,只因比她早一年毕业的男友在深圳,心思并不复杂的她,未做多的考虑也在一年后把自己卖给了这家公司。刚进公司时,新员工统统都被扔到了工厂流水线上磨炼了三个月,那是她人生中最苦的日子,终日擦拭机壳上污渍,具有强腐蚀性的清洁水浸湿了布巾,沾到十指上,回到宿舍,指头火辣辣地疼,过几天脱皮了,刚长出新肉的指头仍要拈起布巾继续擦,钻心的疼,她咬着牙忽略。

车间内没有空调,只有吊扇呜呜地在头顶叫换,衣裳每日被汗水浸透许多次,头上系了头巾,闷在里面的头皮湿漉漉的,热得发昏,一阵风吹过来又凉得哆嗦,傍午去食堂吃饭,见了日头就恍惚。一条线上的女工跟她并不亲热,她是下放基层的干部,女工知道迟早哪天她要来管束她们,不愿跟她走得太近。

那样的日子,惟有到了周末是开心的,她可以坐上公司的班车,到市区找程江林,晚上去餐厅吃顿简单的,牵着他的手逛华强北。周末的商业街人海浮动,热闹非凡,站在高处望去,竟是黑压压的人头。她并不喜欢热闹,但她喜欢在人潮中,程江林紧紧抓住她的手,或是揽住她的肩,像母鸡护小鸡般为她格开行人的冲撞,在那样浮躁不安的环境中,她怀揣着平凡的幸福,快乐微不足道,却够她在车间里回味一个礼拜。

她对程江林说,每个周末是我克服下周苦难的动力。

十四周的苦难过去,她被分配到总公司市场部任商务专员,管不着那些女工,却是同一批应届毕业生艳羡的职位。转正后,她搬到市区和程江林住,见天坐着公司的班车往返关外和市区。

她的性格实在恬静,工作上只做好份内的事,不抢着出风头,也不犯个大错误,同事的闲聊,她能回个几句,但不会主动说些八卦。庸庸碌碌,外貌也无令人惊艳之处,就像一株抽不出芽的水仙,挤在一堆光滑圆溜的石头中,少有人费心神去分辩,更遑论引人注目。

她很安于平淡,后她来深圳的韩悦和王璐佳经几次跳槽,薪水业已高出她许多,尢其是王璐佳,如今是某中型企业的部门主管,薪资是她的两倍。好友劝她别在一棵树上吊死,积累了经验就赶紧撤,她用一贯恬淡的语气说道:我就想在一棵树上吊死。

如果这家公司不倒闭,也不开除她,她考虑在这家公司养老。

朋友都以为她与程江林分手后会有所改变,毕竟这是竞争激烈的深圳,不是她家的小院子。然而让人无语的是,程江林抛弃她去了上海,她竟然在那间小公寓里若无其事地住着。韩悦问她:你住这里就不会触景伤情吗?

她想了想,点点头道:还真有那么点儿!不过,我住习惯了。

这里是流动性最大的深圳,她安安然然地打一份工,住一间公寓,三年不变,估计无外力因素的影响,她会住一辈子。

但,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

中午到食堂吃完饭,她抱着糖果枕趴在桌上午睡,睡前又翻了一次手机,云舫没有打电话来,进收信箱里逐条浏览,看完了信息又进入记事本,把父母的生日又重新设定一次备忘,没有可看的了,她还是舍不得放下手机,只恨不得有个人能在云舫耳边提醒一声:有人还欠着你两餐饭。

意兴阑珊地把手机扔到抽屉里,上了锁,以防待会睡不着又开始冲着它发愣。唉,这个人啊,就算是拨错了,也打来一次嘛,这样她才有理由打过去给他呀!随即又自嘲地笑笑,他该是忘记她了,尽管她记得这么清楚,清楚得都快爱上手机了。

五点半,坐她后面的同事秦珍珍邀她去食堂吃饭,她拎了包,顺手从桌上抓了钥匙去了饭堂。老样子的八选五,再加一个例汤。珍珍比她晚一年进公司,短短的头发,胖敦敦的,小麦色的皮肤,额头上定期会冒出几个小疙瘩,缀在修得细整的眉毛上方,夏天总爱穿紧身的花吊带衫,小腹勒出几匝彩花花的肉圈,活泼大方得很。

沐阳很不喜欢她吃饭时手捞过界,搭在她肩上,因为珍珍的话很多,一顿饭吃到末了,仍是喋喋不休,她盯着那张涂得殷红的嘴,手下意识地搁在快餐盘边上,似乎那样就可以在她说得激烈时挡去一些口水。

“沐阳姐,你听说了没有?王经理跟女朋友分手了,这几天正阴郁着呢。”珍珍用勺子敲着餐盘,“锵锵锵”的声音,为她的八卦作掩护。

“哦,没听说呢!”沐阳夹起红烧肉送进嘴里,慢慢地嚼。还真是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啊!部门死寂太长时间,王经理亲自贡献话题以激发下属的潜力,莫怪珍珍这么兴奋,上班时战战兢兢,下班自然是要唾弃到王经理做恶梦的。其实她早就听说了,这几天上班做完事情都不敢看小说,或是玩连连看,无事找事地翻出资料这点点,那改改,装模作样得很是辛苦。

“你没听说很正常,王经理的女朋友是我同学的姐姐,我是听同学说起的,据她讲,好像是因为她姐姐洗衣服时从王经理口袋里翻出了酒店的发票,时间正好是王经理说喝醉了在朋友家留宿那一晚!”

这是绝对的独家,沐阳看着珍珍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不得不说,自己装做不知道,让珍珍的表演欲得到充分的宣泄是明智的。“会不会是误会啊,或许是别人的发票呢?”

珍珍的红唇撇了撇,忽尔掩唇偷笑,那笑声就跟老鼠偷了油般地“吱吱”乍响。“说来这个好笑,王经理口袋中还留了盒开了封的…那个,只用了一个,与他同女朋友常用的不是一个牌子---看不出王经理那么吝啬,三个一盒的,剩两个还要留着‘勤俭持家’”

沐阳也跟着她笑,虽然她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但别人认为好笑,她也一定得乐不可支,一来是为了捧场,二来是不想被别人当成异类或智障。

吃完了饭,珍珍回宿舍,她去搭班车,走到综合办公楼前,一辆黑色丰田在她面前停下来,车窗探出一张年轻且颇为英气的脸,正是八卦男主角王介恒,他笑着道:“沐阳,回家呢?”

“嗯,正要去搭班车,有事吗?王经理?”她蓦然退开一步,想到刚才和珍珍聊他那些隐秘的事,脸不觉有些发烫,总有点怕被看穿的心虚。

“明天要去客户那儿,你把要用的资料整理一下。”介恒顺手从右座上拿起一个鼓鼓的牛皮纸袋,用手拍了拍,又道:“你可以拿回家处理---算了,你上车吧,我顺路送你,然后跟你详细点讲。”

她应了声好,绕过车头坐到右边,拿了资料袋。

一路上她听着顶头上司交待任务,大脑却在开小差。她恶质地想,如果王经理知道她和珍珍的聊天内容,不晓得还会不会泰然自若地跟她下达命令。她的眼睛不时瞟向衣冠齐楚的经理,优雅的素白衬衫,黑色的西裤,腰间系了条深色的范思哲皮带,英气勃发的脸让她想到“留两个勤俭持家”的事,她闷在心头大笑,原来真的很好笑!

介恒只送她到小区门口,下车后她才想到,王经理是多精明的人,怎么会犯那种低级错误,而刚刚交待工作时也未看出他的阴郁,遂又想起珍珍说他的女朋友前两天就另找房子搬了,她的思路陡然变得清晰,心不觉寒了又寒,这些精明男人真是没个靠得住的,

路两边哗啦哗啦的树叶响,热浪滚滚,脑子里钻进另一个精明的男人,手习惯性地探向手袋,隔了一个下午,不知道他有没有打电话来,她心存侥幸地在袋子摸摸摸---没有!手机被她锁在抽屉里了,难怪王经理是在路上拦到她的,八成打破了手机都无人接听。

她在小事上不是一般的迷糊,曾有一个月创下三次换锁纪录,皆因忘带钥匙出门,只好请开锁匠,大事上毫不疏忽的谨慎性子又让她开次锁便换一次,有备无患。

第二天早上,因为没有手机闹铃叫醒,她迟到了一小时,抱着资料夹冲进办公室正撞上脸色铁青的王经理,接收了数次白眼和警告后才安然脱身,坐回办公桌,她忙打开抽屉拿出“罪魁祸首”放在桌上,以防再次被遗忘,并计划着下班了赶紧去买个闹钟,高科技玩意儿跟精明男人一样,都不可靠。

一早上过去,她首次没想起云舫,但也是仅维持到中午。吃饭时,她和两个男同事凑一桌,八卦女王秦珍珍今天涂了草莓色的唇膏,和小陈坐在隔壁,她见珍珍又亲热地搭着小陈的肩,勺子敲着餐盘,边说边捂着嘴偷笑,乱传八卦在阶级分化明显的公司是绝对安全的,即使传遍了整个部门,也不见得有人会胆大到去跟经理证实。

回到办公室,抵制不住内心的渴望,又翻出手机查看通话纪录,这次,她的眼睛睁大了又睁大,几番确认后,未接电话里真的有个姓柏名云舫的。

chapter 3

她的午睡报销了。揣了手机溜到公司门外,找了个僻静处咬着指甲寻思该怎么跟云舫通话。踌躇来去,时针指到一点四十五分时,她豁出去了,狠下心回拨那个号码,五声后,电话接起来,那边的声音颇为愉快。

“哦,沐阳啊!”

“嗯,是我,昨天你打电话给我了?”她左看右看,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像是摆给电话那头的人看的。

“呵呵,没想到是我吧,冒失了!”

“没,怎么会呢?呵呵,很意外呢,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她鄙视了自己很多次,但丝毫不影响她说谎的流利程度。

“其实不该打扰你的,周亮请了婚假,他的手机关机,有事找不着他,所以,我想跟你问他老婆的电话呢!”

显然,说慌话扮正经找借口的不只她一个,昨天的未接电话里也有周亮的,跟他打来的时间只差了两分钟。她捂嘴偷笑,然后又听到他的声音。

“但现在不用了,我已经跟周亮联系上了。”

“哦,实在不好意思,我手机昨天落办公室了,今天又忙了一早,所以现在才回你电话!”

“没关系!”

“…”一时冷场,沐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但又怕那边匆匆道了再见,失去这难得的机会,忙问道:“你最近很忙吧?唉,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当老板的肯定都忙!”

“别挖苦人,你要羡慕,我这老板换你来当?”

“哪儿啊,我可不敢挖苦你!现在得巴结好你,哪天我下岗了,说不定还得靠你赏碗饭吃!”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油嘴滑舌的,但为了不让气氛冷下来,又赶着机会邀请:“怎么样?柏老板,给我这小民一个巴结的机会,赏脸让我请你吃顿饭吧!”

那边笑得开怀,她听出他应该在私人办公室里,好似那笑声的回音拖长了在安静的空间里环绕,清亮而又余味悠长。

“哪能让女孩儿家请客,还是我请你吧,周六有空吗?”

“我看看啊---”她装模作样地计算日程,三十秒后敲定。“下午到晚上都是有空的!”

“那好吧,周六再联系!你先想好去哪儿吃!”

约定后并没有挂电话,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直到上班,沐阳才意犹未尽地收了线,她后悔没有早些回拨过去,浪费了难得的机会。

王璐佳曾说过,韩悦是宜家宜室脾气暴躁的小女人;自己是专抢小女人老公的坏女人;而沐阳,说到这里,她摇摇头,爱情至上而无可救药的蠢女人。

一整个下午,她都沉浸在那个电话的喜悦中。回到市区,想起还要买闹钟,便搭了公交到华强北。钟表店里,年轻女店员给她推荐了一堆女生喜欢喜欢的闹钟,她没怎么搭理。尔后,展示柜的不显眼处,一个乌木雕刻的猫头鹰闹钟给她一眼相中,大概是少有人买,猫头鹰的头顶积了层薄薄的灰,圆鼓鼓的黑眼睛像是受了冷落分外委屈,沐阳心生喜爱,见价格也便宜,便让店员拭干净,心满意足地付了钱。

一个人逛街轻松惬意,眼花缭乱的商品,掎裳联袂的拥挤,购物时的快意,都能暂时驱走被繁华都市所遗弃的落寞。沐阳并不爱逛街,尤其是与死党一起逛,韩悦要持家,总是斤斤计较,货比三家;而王璐佳则是对衣物首饰满怀狂热,把信用卡当成仇敌,不刷爆誓不罢休。不管约了哪个,不意外地都会逛得断腿求饶。久而久之,她们默契地不再约她,沐阳也乐得轻松。

商场外挂了条标了打折广告的横幅,她瞄了眼有些脏污的白色手袋,想着再买个新的,好在约会时可以用。这天,她良好的自制力全线崩溃,在商场买完手袋,不小心看到ONLY的新装上市,不能免俗的想法顿上心头:要是穿这套去约会多好。

到了一楼,意外地,又看到一双跟衣服极搭的鞋,买下了,理由同上。沐阳总算承认,她跟王璐佳果然是物以类聚,差异只在于---王璐佳是为了买来穿给全天下的男人看,而她,则是为了穿给云舫一个人看。

周六,云舫在她楼下等着,涂完粉橘色唇彩,满意地看了看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清新自然的透明妆,雪青色的廓形裙连衣裙,配上缀了水晶亮片的银色细带高跟凉鞋,头发松松的挽了髻,发侧别上SWAROVSKI的水钻发夹,俏皮活泼,她舒了口气,两个小时,总算将自己在公司的病患形象给挽救回来了。

让她失望的是,云舫只在上车时看了她一眼,随即便发动车子,直视前方的路况。两小时换来惊鸿一瞥,除了无奈沐阳只能低头苦笑,如果是王璐佳,或许会骚首弄姿引来他的注意,但自己是个冷静的人,安全为上,引诱司机是在轻贱自己的小命。

饭是在中航路的“湘鄂情”酒楼吃的,点的都是传统的荆楚菜。服务员领他们到的一处风水极差的座位上---邻桌坐了一个优雅性感的女人,一颦一笑,眉目间流露出的妩媚令男人呼吸为之一窒。

她的同伴云舫也不例外,眼光时不时地越过她的头顶一饱眼福。她了解那是纯欣赏的眼光,却更是触动了心底那根脆弱的弦。她什么都好,也什么都不好,二十五年光阴只能以平庸概括,每当她对自己的某一项特长,或是某方面的出色产生信心时,容不得她多骄傲几分钟,人群中马上会窜出来一个比她更出色的。

她考试成绩最好是第二名;她的外貌在好友中屈居王璐佳之下;她的家世背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的前途---王经理只把她算作备选。

像今天,她把自己妆扮得清纯靓丽,后面却坐了个风情妩媚的。

清丽的脸庞一垮,她顿生出自暴自弃的想法,自顾自地点了几道爱吃的荆楚菜色,礼貌地询问云舫,在未遭到反驳后合上MENU,垂头等菜上来,便开始暴饮暴食。反正努力扮出来的美丽已经功溃一篑,再故作优雅岂不更是贻笑大方。

云舫倒是因为她的随意而松了口气,不熟的两个人原本就没多少话题可聊,若在吃饭时还要讲究斯文优雅,难保不会冷场。他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一顿饭几乎都围绕着菜色同沐阳闲聊。

出了湘鄂情,华灯初上,周末的街头人挤人,沐阳和云舫都觉得无处可去了。默契地上了车,也没说什么,云舫便将车驶到她家楼下。

“上去坐坐吧!”她发出邀请,着实不甘心约会就这样泡汤,而她也清楚,邀一个陌生男人去家里势必让人产生误会,都是成年人,若是顺其自然,她也没必要故作矜持。

云舫直视前方,沉默了片刻,熄火拔了钥匙。

沐阳住在十七楼,二十来平米的单身公寓,三年来房租涨了三次,她原本是可以租个便宜点儿的减轻负担,但几年来陆续购回的家具电器仿佛在屋子里生了根,她想,哪天她要搬出这房子,就是她该嫁人了,而这些家私也该毫不留恋地斩了根。

公寓有个小阳台,云舫进门换鞋时就闻到阳台上的花草清香,房间整洁干净,木地板应该是用抹布擦的,找不出点儿脏污,双人床靠墙,绿纹格子被套铺得平平整整,沙发挨着床头置着,一台小屏幕的超薄液晶电视,旁边摆放着一个大花瓶,插了几只翠绿的富贵竹,不像个女孩子的房间,如果没有阳台上那些花的话。

阳台的栏杆上挨个放了一排小罐子,种满各种奇香的花草,他只认得其中的一种---千鸟草,以前的女朋友也种过,但没养活。

“你喝什么?可乐?奶茶?咖啡?咖啡和奶茶都是速溶的!”沐阳打开冰箱门问他,拿了几个苹果捧在手上,侧身撞拢冰箱的门,又进厨房了。

“奶茶吧!”他随意答道。

她是个有耐心且懂生活的人,从她家的摆设可以看出,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找不出一件来,通常他把这种女人归到适合娶回家而绝对碰不得的一类。此时,他有些懊悔跟上来,正想着该找个什么借口离开,沐阳已经将切好的苹果放到茶几上,浅白的几瓣果肉沿盘边摆了一溜,中间缀了几颗鲜红欲滴的圣女果,像一朵盛开的莲花,红红的莲蓬,可一点也不怪异,他甚至感到贴心。

他为自己刚才产生的堕落思想所不齿,沐阳是个亲切和善的好女孩,在这个繁华大都市稀罕得有如凤毛麟角,人家真心待他,而他,想的却尽是些龌龊事儿。

chapter 4

沐阳搜肠刮肚地讲了许多上学时的趣事,云舫除了静静地听着,偶尔微微一笑外,是很少插嘴的,这样的男人教养很好,却也被动了些,沐阳一旦找不出话题来,两人便只能望着电视,就着广告说事儿。这让沐阳很是苦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跟打电话一样,若是突然间话题接不上,或是某个人兴致缺缺,就意味着该结束了。

再找不出什么说的,沐阳觉得有些累了,坐姿也不若之前端庄,双肩一松,软软地靠在沙发上。尽人事,听天命,那木头疙瘩再不说点儿什么,要走便走吧,到此,她已决意放弃了,却不想,她这一不顾形象,云舫倒是自在了些,跟着她倒到沙发上,侧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以往你晚上都干什么?”

沐阳指着床边矮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答道:“就靠它打发时间呢!”

“也不出去玩儿?”

“治安那么差,能去哪儿啊,何况我喜欢待在家里。”

“我说深圳怎会有那么多男人嚷着找不到女朋友呢,大概十之八九的女孩儿都同你一样,不泡在网络上,就蒙在被窝里睡大觉!”

沐阳拈了颗圣女果喂到嘴里,嚼了几下,尔后捧着腮帮子望着他,道:“我就说我怎么找不到男朋友呢,原来像你这样的男人都以为女孩儿一到晚上就全跑出去了。”

云舫微怔,他听得出来话是半真半假,暗示的成份居多,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于是探身拿了遥控器转台。“我晚上也不常出门的,平时工作很忙,回到家倒头就睡下了。”

沐阳头一歪,离他的肩只有几公分,乌黑的头发梢刷过他的手臂,他感到有些麻麻的痒,心像是被羽毛搔了一下,轻微地在胸口那儿颤动着,他的手抬高,狠按了一下遥控器,按的却是静音键,小公寓突然间安静了---

沐阳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想着该是电视声音太大,他听不见她说话才切换了静音的,可这一看,见云舫也正盯着她,四目对上,沐阳脸微红,静静地凝视着他秀挺的眉目,只觉得空气中氧气的密度迅速增高,要有点火星儿,没准儿这房子就该燃了。

她说话的声音也是干巴巴的。“工作忙,要多注意休息!”

“嗯!”云舫低哑地应了声,硬绷绷的身体像是被布条缠了个实在般,作不出丁点儿响动。

“吃苹果!”沐阳终于破功,端了果盘送到他面前。她这会儿倒是希望这房子没个空处,两人能挤得紧紧的,只无奈于他过分木讷,她想,即便房子挤得手脚没处挪了,他也是收在胸前叠得规规矩矩的。

云舫连盘子也一并接过,挑了一瓣苹果喂到嘴边吃起来,两三口吃完,沐阳又递了纸巾给他,接纸巾时,是连她的手也一并握了,虽是不小心的,握了却不怎么愿意放开,他突然能理解那些借口给女孩子看手相而占了便宜的低级男人,这会儿他真希望自己也能掰开她的手,对着那几条线说出个两两三三来。

沐阳心跳得快,却也大方,握了便握了,并没缩回来,隔了张纸巾,手心的汗也给吸去了,她低头端详他修长的手,指甲齐了指头肉修得平整,手背上的汗毛要仔细才看得出,掌心也柔软温暖的。她笑着道:“你这一看就不是劳动人民的手!”

云舫心想她还真是大方爽快,不由得心下一阵愉悦,也翻了她的手,看了看道:“你的不也一样,没做过饭吧。”

“哪儿啊,我初中时就会做饭了,周末不上班时,我也自己在家做了吃!”

“哦?真的?现在会做饭的女孩儿少!”

“嗯,我一个朋友就只会煮泡面!”

“那一定是个立志当女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