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都是韩悦对沐阳说的,今天不是周末,周亮得去公司为云舫等一干股东卖命,家里就只剩韩悦跟一岁半的孩子。

沐阳把这一年来的事都与韩悦说了,只略去了云舫的身世,与刻意欺骗她的事情,又言明两人已合好,省得韩悦再宽慰她一遍。

一下午的光阴很快就过去了,沐阳虽是从韩悦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心酸,但终究是幸福的味道更浓些,不知怎的,她放下心来---本不干她的事儿。

“沐阳,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才好,那些日子我终于是熬过来了,我没有跟你讲过,孩子出生后,我就患了产后忧郁症,像精神分裂似的,周亮晚到家半个小时,我就怀疑他跟哪个女人鬼混去了,等他回来,我又怕失去现在的家庭。你知道的,我们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家里的父母每月等着我寄生活费,偏偏房价物价飞涨,我怕失去一切,所以我不敢跟周亮吵,时间长了,也就慢慢淡忘了,对我来说,能忘了过去那些事儿,生活就没什么不完美的。“

沐阳捧了杯茶在手里,上等铁观音,只是捧到茶凉也忘了喂进嘴里去。每个人的生活经历若是装订成一本书,读下去无非是两种感受,笑着流出眼泪,或是满脸泪水仍然微笑,那都是最使人心酸不过的。

她曾经憧憬的婚姻生活也不过是韩悦这般,一套不大的房子,车能代步即可,丈夫可以很平凡,只要关心她,守规矩,和睦的过一辈子倒不是难事儿。最初,云舫便是那样一个合适的人。然而,那么多波折过后,她也有了自己的一本书,一本与别人不尽相同的书,她完全相信,即使她和云舫最后没有了爱情,谱写共度一生的结局也是合情合理的。

与韩悦告别,路佳也从分公司回到酒店,沐阳找到她的时候正在收拾行李。于庆耀今年第一次入院,路佳一定要回去陪着。沐阳抱着臻言,默默地看她低头整理行李,她的头似要埋到行李箱里去了,卷发倾泻下来,遮住了侧脸,就像是挂在墙上的一幅画,沐阳无论站到哪个角度,始终看不到她的正面,只能猜测---被头发遮的脸是不是哭了?

她回到自己房间,将臻言和自己的行李也收拾好,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订了晚上到武汉的机票。

于庆耀这次的情况很严重,身上已经插满了管子,被隔离在无菌病房里。一块透明的玻璃,看到的是一个生命气息渐渐消失的孤独老人,尽管他才四十多岁,原本至少还有三十年可活。路佳站在玻璃前近七个小时了,眼神空洞地望着病床,一直望着。

沐阳倚在那扇进不去的门边上,医生来的时候她便让开。透过玻璃窗看一眼里面,可她没有勇气多看几秒钟,而那扇门,也不知道里面的人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来。

连续三天,路佳守着于庆耀,她守着路佳,保姆抱着臻言来送饭。她接下饭盒便赶她们走了---臻言爱哭,哭声太响,会吵到路佳,也会吵到病人。保姆送来的是一份饭菜,一份文火细熬的汤,这是沐阳的主意,路佳咽不下饭菜,汤总是能喝的,她无声地看着路佳喝完汤,自己又拎了饭盒去走廊尽头吃饭。

路佳到第三天才跟沐阳说话。她的额头贴在玻璃上,双手抱在胸前,仿佛是身体发冷,嘴唇有些紫红。

“如果我那次不任性地逃走,他应该会晚两年才会进这里面。”说完,她许久没说话。再开口前,她抬走头来,首次正眼看着沐阳。灯光下她纤密的睫毛犹似一道沉沉的阴影,眼里却浮出一抹水光,她的嗓音颤颤的:“沐阳,对不起--我不能原谅自己,也不能原谅柏云舫,但他是臻言的父亲,你爱的人。所以--你走吧!”

沐阳脸色忽红转白,心悬悬地望着她,只希望她还有下句话,然而路佳却是车转身子,踩着高跟鞋往走廊尽头走了。

chapter 79

介恒处理完滨海的工作,赶到沐阳离开前回到了武汉。

要带走的东西大都打包了,零乱地堆在客厅中间。沐阳招呼他到沙发上坐,家里没有开水,只得从墙边的纸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给他,并歉意地说:“对不起,你看这里乱得,什么都没有了。”

介恒接过水,视线却绕到沐阳落在那些箱子上,封装好的一个大箱子顶上用大头笔标记了--衣物,应该是要邮寄回家的。那封得严实的箱子使他心一阵阵的发怵,仿佛是自己也被透明胶紧紧带缠了几个圈儿,紧锢得他险些忘了呼吸。

他松了松领带,轻咳一声道:“什么时候的飞机?”

“明天两点的。”沐阳拍拍腿上的灰尘,在他旁边坐下。

“我送你吧。”

“不用了,那么麻烦--”沐阳正要拒绝,楼上骤然一阵巨响,然后是电动钻孔机呜呜的钻墙声,像是有只超大功率的吹风机在头皮上方“哧哧哗哗”地吹着,刺耳不过,她甚至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待那声音停了,沐阳烦道:“楼上装修,真是吵死人了。”

介恒不在意地笑笑道:“不要紧的。”他环顾整个客厅,又问道:“给你做事的那个女孩子呢?还有臻言,他们去哪儿了?”

“保姆做到今天,前几天我就让家政公司给她重新寻事做。你看今天屋里吵得很,臻言一听到楼上钻墙的声音就哭,我就让她抱臻言出去了,晚饭时再回来。”

“哦--”他无话可说了。明知道如果再不和她多说几句话,往后连见面都难,更何况是这样面对面的聊天,一这样想,他像是从这时便开始思念起她来,心里竟然有股抚着照片哀叹岁月变迁的沧桑感。

“介恒--”沐阳突然道。“谢谢你帮我那么多!”

“说这些干什么?”介恒脸上笑得灿烂,心情却如同下过雨一般潮湿阴冷。“男人不愿意听见女人跟自己说谢谢,那表示你把他当外人。”

“嗯。”沐阳笑着点头,拍下自己的头状似反省地道:“我说错话了,但绝不是把你当外人看。”

“你说得痛快,等你结了婚,不把我当外人,难道当内人啊?”介恒玩笑道。他见沐阳怔了怔,不好意思的搔着头发干笑,便又道:“所以,你可别离婚呐,我这外人可是眼巴巴地瞅着空子---”

楼上又轰隆隆地开始作业,一连串混乱的响声,沐阳听不见他的话,便把手放到耳朵后面问:“什么?”

介恒知道她在问自己,嘴角忽然勾起轻佻的笑,用着连他自己也听不大清楚的忧伤语气道:“我说,别让我钻到空子,我也不确定还能爱你多久,万一你离婚了我又娶了别的女人怎么办?沐阳,你不能让我为难,知道吗?所以,你一定要幸福,我会去国外,离这里远远的,我不能看着你幸福了,你自己要争气---”

沐阳只能看到他的嘴型一动一动,从他的笑容里,她猜测他说着玩笑话,便也很给面子地冲他笑。介恒见她笑了,嘴角那抹轻佻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恢复到如初,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条紫色水晶链,他推到沐阳面前继续道:“这条链子我一直没有送出去,不是我不想送,但认识那么多女人,我都舍不得戴在她们手上。虽然是送不出去才给你的,你也别嫌弃,记得当初我没送你,你还很不高兴呢。”

他拉过沐阳的手,戴在她的手腕上。沐阳看那手链看得眼睛都直了,跟她当初在店里面,店员给她戴上这条手链时的神情一模一样。只是这次她的眼里掠过疑惑。介恒嘴角那抹轻佻的笑夸张的扩大,一脸的玩世不恭。她似放了心地低头拨弄手链,介恒的眼里却在此时浮起一抹悲凉的意味,但一闪即逝。

“还是给你了,我自己也想不到,会认真地去爱一个人,爱一个怎么都不属于我的人,我的性格里并没有偏执的一面,只是,那样清醒理智的知道自己爱你更痛苦。”他的笑快要撑不住了,楼上混乱响声也逐渐减弱,他压低了声音:“沐阳,我不能不爱你,也许以后也忘不了你,所以,你也别忘了我,这条手链你要一直戴着,他不爱你了,你要想到还有我---”

响声戛然而止,耳朵里却仍然余音袅袅,沐阳终于抬起脸来,眼睛一弯,浅浅地笑了。介恒还笑着,嘴没歇气地道:“说了那么多,你都没听见吧?这条手链送不出去了,你拣着吧,最好当成传家宝,传媳不传子,臻言娶了老婆就给她,她再给下一代,儿媳传儿媳,几百年后,没准儿还真成了传家宝。”

沐阳拉着手链,璨亮的水晶珠子在腕上滚动。她煞有介事地道:“你这样说,我倒是真要好好收着了,一会儿臻言回来我就拿给他看,告诉他这是王叔叔给咱们的传家宝。”

介恒满意地点头,与她说着笑话。高楼上的太阳只余半边时,保姆抱着臻言回来了,沐阳邀介恒一起到外面吃饭,介恒推说有事婉拒了。

他拉开门时,橙红的阳光也晒进了屋里,又缓缓地被关在了门外,连同门外那个站在阳光里的人。

门里门外,是他们之间永恒的距离。

chapter 80

车祸肇事者在七天后供出主使者,同时‘豫华制药’近来年的医药害人事件浮出水面,林董事长迫于压力辞职的第二天被逮捕。蔚时雨代表‘辰耀’出面洽谈收购事宜,云舫侥幸逃过一劫,引起整个社会的哗然。此后三天,‘辰耀’高层涉及十多年前被某诈骗团伙倾覆的内幕消息不胫而瞳。蔚时雨和云舫首当其冲,百姓猜测议论得热火朝天。‘辰耀’作为国内知名企来,头次产生了负面影响。但猜测最终只是猜测,放出消息的‘豫华’林董事长因为多起医药事故在先,消息的真实性招人质疑,加以始终没有人拿出真凭实据,风波过去,‘辰耀’屹然在市中心区纹丝不动。

‘辰耀’总裁办公室内,云舫对面坐着一个年纪四十岁左右,衣冠齐楚,相貌周正,浑身散发出内敛沉着气质的男人。

男人旁边坐着蔚时雨。她介绍道:“这位就是吕先生。”

“你好!”云舫打量完他后道。“吕先生真人看起来比报刊杂志上更有气势啊。”

吕先生礼貌地笑道:“柏总裁过奖,叫我老吕就行了。”

云舫倒不推辞,伸出右手,等老吕与他握了手才道:“行,那我就叫老吕了。”

蔚时雨道:“都是爽快人,就不担心往后的合作了。”

云舫赞同地点头,跟老吕道:“蔚总监是‘辰耀’的大将,老吕是‘辰耀’费了不少周折才请来的管理人才。往后你们打交道的地方多得很,希望你们能合作愉快!”

老吕和蔚时雨闻言都怔住了,他们都听出了云舫话里的意思,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也没去问云舫为什么不是说“我们合作愉快?”

会议进行到下班前,基本上都围绕着‘辰耀’的发展,老吕提出了许多独到的见解。蔚时雨则是心不在焉的,眼睛隔几秒就望向云舫。会议一结束,蔚时雨送老吕出了大门,便急急地折回办公室,找到云舫道:“你什么意思?”

云舫从成山的文件里抬起头来,淡淡的扫了时雨一眼道:“老吕是我聘请来替我管里‘辰耀’的。”

时雨一惊,面色不豫道:“那你呢?”

“我去管理‘荆楚药业’的工厂。”云舫说完又埋首到文件里。

时雨怒笑不是,上前两步道:“你堂堂‘辰耀’的总裁去管理子公司的一个小工厂,玩笑也不能开这样的。”

“我没开玩笑,牢里关着那些人陆续会出来,防了这个,又要算计下一个,累得慌,我的后半生还想清闲些---这两天你先放个假,接下来一个月有你忙的。”

“你是说真的?”时雨仍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云舫此刻没时间与她多解释,合上手头文件绕过办公桌往外走。时雨再沉不住气,霍地转身叫住他道:“你那么放心我?不怕我趁机使坏,让你跟几年前一样一无所有?”

云舫顿下步子,却没有回头。“不是放心你,而是我不在乎。”说完,他才缓缓回头,盯着时雨的眼睛道:“‘荆楚药业’有我亲自管理,你再厉害也动不了分毫,至于‘辰耀’其他的资产,只要你有本事,请随意---”

他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又似想起什么地停下来,竟有些语重心长地道:“即使我什么都没有,但我还有个家,有自己家的人陪着。时雨,你年龄也不小了,这城市里比你有钱的女人不多,但比你幸福的女人到处都是,你该考虑一下了,不管是继续爱施容,还是找个爱你的人,总之---女人有家可归才不至于晚景凄凉。”

话落,他一直走到门外也没有回头。余下愣愣站在那里出神地蔚时雨,她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屋里哪个角落都找不出一个能继续与她说话的人。

一个月后,滨海市已有几分冬天的萧条景象。梧桐叶子落到行人身上,风有些寒冷,女人都往脖子上缠上了厚围巾,手揣在大衣口袋里,伛着身子抵御迎面吹来的寒风。柏云舫就在众人天冷不愿起床的抱怨声中,低调地卸去‘辰耀’总裁一职。

几天后回暖,人们又有闲情来八褂新闻时,‘辰耀’总裁已换新人。记者翻遍了整个滨海市也没有寻到云舫,所有人只能怀着一个疑问,慢慢地淡忘了这件事,也淡忘柏云舫这个捉摸不透的人。

到家之后,沐阳可是烦得很。“客走旺家门”,李家在当地算是名门望族,尤其是李钦显年中被调到政府办公室担任主任一职后,周末总有来‘联络感表’的人,偏偏李家就出了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虽然他们都猜测应该是‘荆楚药业’新老板的骨血,但也无人敢出言奉承两句,他们甚至不敢提起孩子---世上的事谁说的清,李家独生女真要是个败坏门风的,那不是马屁拍到马蹄上?

沐阳烦这些人,他们一来,就带着孩子躲到楼上去。李成辅想亲近孙子,也只能板张脸跟到楼上。每天这时,沐阳就把孩子丢给爷爷,自己去上网或是随处逛逛。

圆形小院子的花都谢了,青草枯黄,荒凉得像是小沙漠。矮矮的万年青还是翠碧的一簇,站在高处俯瞰则像是沙漠里的绿洲。沐阳由旋梯自上而上,沿着石板路小径走到水池旁,身子往前倾了倾,照出个半身影子,一条锦鲤拖着红色的尾巴游过来,把她的影子从中间剖开。沐阳向那鱼掷了颗小石头,便往水泥桥上走,在中间的栏杆上坐了下来。

一个月了,于叔的病情好转,前不久打电话给爸妈已经出院。佳佳没再联系她,沐阳知道,除非是于叔的病情彻底好转,并恢复到两年前的身体状况,再不然就是于叔死后很多年,她已经渡过悲伤,否则,她的心结不会打开。

她恨云舫是应该的,若是异地而处,自己不见得比她理智,眼看着爱的人生活无法再延续下去,任谁都会迁怒。

只希望,佳佳能早些想开,毕竟生活不是一个人,一台戏。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往水池另一端的兰花从去,兰花是李成辅精心培种的,绿英,邛琢,奇珍梅,江南雪。。。。浓翠的绕了池塘半个圈儿,强烈的馥郁芳香渗进空气里,风拂过,香味一波一波的漾开。回来后听爷爷说,这些兰花都是云舫送的,从全国各地搜罗来,就为了讨个原谅。

她蹲在那些娇贵的兰花前,也许只有爷爷才会把这些花放到院子里,换成她一定是宝贝得放到到卧室窗台上,早晚都看着才放心。

大约是李成辅少有种植这些名贵花草,沐阳也只会养些普通的,名贵的花她都鉴赏不来,只是知道价格后,使她不得不心疼这些花,而且,看着花,多少有些睹物思人的意味。

她站起来,客厅的门还关着,那些客人一个也未离开。她想干脆去外面走走。刚转过身,院门外一辆计程车停下来,车尾扬起一阵沙黄色的尘烟,车上的人走出来,到后备箱里取行李---

沐阳怔在原处,看清那个熟悉不过的瘦削身影,他穿着一件开襟的淡灰色羊羔皮大衣,铅色法兰绒长裤,一手拎着行李进了院儿门,便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四处看看,瞥到了沐阳才顿下住步子,面朝着她。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又仿佛是都把对方当成一道虚幻的景了,细细看着,谁都不再走一步。

许久,沐阳的嘴角才弯起笑道:“你来了?”

云舫弯腰放下行李,眼睛看着她,微微点头。“看样子,你是不会赶我出去了?”

沐阳一迳笑着,笑得眼睛泛起泪光,她一面抹着泪水,一面朝他飞扑而去。她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毛衣上,竟有些哽咽地发不出声音来。

天阴阴的,计程车到前面调了个头,驰过院门儿往城区的方向去了,车尾照样拖着一路尘烟。路有行人经过,捂着鼻子,视线越过矮矮的院墙投向里面紧拥的两人,立刻又掉开了脸。云舫紧抱着沐阳,低声道:“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还走吗”沐阳的声音带着点哭腔。

云舫勾起她的脸吻她,绵密地吻过她的眼睛,脸颊,嘴唇,用一种沧桑沙哑的嗓音低低道:“不走了,陪着你到一定的岁数,然后去另一个世界等你!”

沐阳轻声地哭出来,她摇摇头道:“那就没关系!”

客厅里开了灯,温暖的灯光从窗帘子缝隙里溜出来,她挽着他,上了阶梯,走到实木大门前,里面依稀有笑声。

云舫深深地看了沐阳一眼,抬手叩门。

《全文完〉

番外

盛夏。午饭时间刚过,‘荆楚药业’工业园昔日躺满工人的草坪绿得空茫。中心湖边也没人,湖里的荷花粉红嫩白倒是开得热闹,湖心上的凉亭里坐了两个人,就着石桌上的一盘象棋厮杀着。

云舫连连丢车失马,现又被逼到死角,已经退无可退,眼皮也重得快耷下了,李成辅却步步稳健,车八退二,马五进三,云舫见不能逃出生天,偷偷打了个哈欠,重新摆棋。

他拿茶壶往杯里倒茶,想借茶解困。却看到沐阳抱着孩子臻言走过来,心里一喜,茶也不倒了,坐直身体,仿佛很有兴趣再来一局似的,恨不得捋两把袖子。

开局没多久,沐阳便抱着臻言过来了,她在李成辅旁边坐下,臻言一见爷爷就往他身上爬,李成辅爱曾孙,自然是高兴地抱着,脑子还思索着下步棋怎么走,臻言却拿起‘车’在嘴上啃,李成辅忙拿回来,刚放回原处,‘卒’又不见了一个。李成辅只好抱着他离棋盘老远,跟云舫说:“今天不下了。”说完便抱了臻言走出凉亭,哄着咬不到棋子哭的曾孙,说带他去摘荷花。

“你总算来了。”云舫掩着嘴又打了个呵欠,懒懒地说道。

“你还嫌晚?明天家里又要来客人,我不在家准备的好么?”沐阳白了他一眼,把脸别到一边道:“还不都是你找的些事儿,好好的周末,尽招待些同事到家里来,我还想睡个懒觉呢。”

“也不是尽招待吧,这个月才头次,再说人家是给我们家干活,招待下是应该的,辛苦老婆了。”云舫伸手把她揽住,又打了个呵欠道:“跟爷爷下棋比干活还累,半天走不了一步,你以后尽量来早点儿啊!”

沐阳推开他,起身道:“半年来都是爷爷帮我们带着臻言,你陪他老人家下几局棋还有话说,回头你自己带着。”

云舫心想,到底他们才是亲家人,他要再说下去,没准儿沐阳还真翻脸。便忍住呵欠,一脸正经地道:“别了,爷爷喜欢臻言就让他带着--我们先回去,睡个午觉,醒了陪你去逛街,你上次不是说要换套沙发的吗?”

“你下午不上班了?”原本要走的沐阳回头望着他。

“爷爷不是在工厂嘛,有他在大概就没什么事儿非要我解决的。”云舫说着搂着她的腰便往停车场去。

炎夏之时,走到日头下便出了一身汗,偶尔一阵微风拂来,湖面波纹微皱,杨柳枝轻轻摆了几摆。回到家中洗个澡,开了冷气,整好睡个充实的觉。

沐阳躺在床上还没睡意,侧个身摇醒旁边的云舫问道:“你真的不想回滨海吗?”

“回啊,开股东大会时就回去。”云舫声音含糊地道。

“喂--”沐阳往他胸口招呼一巴掌,把云舫的嗑睡虫赶跑了才看着他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回去,我会陪你回去的!”

“你都问了多少遍了?我是心甘情愿在这里生活的,你再这样问,我倒是要怀疑你想回去那里了/”云舫拉回她。把她的头按在胸口道:“即使你想,我也不会带你回去的,那个城市不适合你,更不适合我们的感情跟婚姻,还是在这里好,平淡一点,我也多点时间陪家人。”

沐阳不再言语,放他沉沉地睡去了。

窗外知了叫得不知疲倦,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睡着了,渐渐地有了梦。梦里又回到了工作的第一间公司。流水线上的汗水浸湿衣裳,狭小的格子间里打转,班车上疲倦的面孔,幸好有一个对她很关照的年轻上司,他的穿着打扮都是极有品味的,只是英俊的脸上有一双忧伤的眼睛,她看得特别清楚,然后,她遇到了云舫,鼻梁上架着一副灰框眼镜,白净斯文的样子。

有一种幸福,是在忆苦思甜时才可以体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