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下里目标相同,没费什么功夫就达成协议:盛兰辞出钱出辎重,且买通岸上的朝廷水师在关键时刻做外援;公孙夙则提起屠刀清理门户,让玳瑁岛从此只有一个声音。

这两人都是坐言起行的人,谈妥之后,就分头开始了紧锣密鼓又充满血腥的准备工作。

短短数日,遮天蔽日的出战船只,就汇聚在岛左的海港内,望去桅杆琳琅满目,杀意崔嵬。

“小弟,家里就交给你了。”因着盛睡鹤重伤未愈,乌衣营也死伤殆尽,难成建制,无法发挥往日的尖刀作用,此战是公孙夙亲自出马。

实际上这也是他明明有能力将那些指手画脚的叔伯全部砍死,却非要拖到这两日才进行的缘故——他是公孙老海主的独子,又有盛睡鹤这个里里外外都非常能干能杀的义弟,所以公孙老海主在时,所有该由少海主干的危险差使,全部由盛睡鹤给他挡下了。

公孙老海主当然知道这么做,会让公孙夙一直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从而无法镇住玳瑁岛这些穷凶极恶的匪徒们。

不过老海主素来身子骨儿硬朗,自以为来日方长,自己可以一点点的栽培儿子,总能让儿子顺顺利利的接过自己的位子的——未想韩潘忽然发难,老海主根本没等到儿子羽翼丰满,就战死海上。

这种情况下上位的公孙夙,不仅仅受到叔伯们的质疑,实际上连广大普通海匪,对他也是抱有不信任的。

所以在取得盛兰辞鼎力支持之前,公孙夙没动那些叔伯,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原因非常简单:那会即使杀了叔伯收拢了他们的权力与部属,公孙夙仍旧无力反攻韩潘,依然只能据岛坚守。

可想而知,岛上的人会怎么想:“新海主自己没本事也没胆子跟韩潘干,还把老人都杀了,这是要带着咱们在玳瑁岛上做一辈子乌龟王八蛋么!?”

毕竟绝大部分海匪是不知道跟公孙夙争权的那些人,其实也没能力主持反攻的。

就算他们知道,在被围困的恐惧与焦灼之下,他们也会下意识的选择迁怒公孙夙,认为他嫉贤妒能,杀了兴许可以带领大家度过难关的老人们,害得众人沦落到只能缩头不出的地步。

所以公孙夙留下了那些叔伯——如此即使有人抱怨主事的人不争气,那也是一群叔伯陪他挨骂,仇恨不会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

现在有了盛兰辞的支持,反攻有望,他再送了叔伯们上路,跟着只要有一场大胜,便可理所当然的告诉手下:“不是本海主无能,是那些叔伯昏庸误事!”

这么着,公孙夙踩着叔伯们的尸骨与身后名,自可坐稳海主之位,摆脱“不如老海主”的印象!

所以慢说此刻盛睡鹤重伤在身,不宜出战,就算他好好儿的,公孙夙也会留他看家的。

当然现在帮他看家的不只盛睡鹤——公孙夙叮嘱完义弟,又转向盛兰辞,“小弟年少,还望散人多加照拂!”

盛兰辞字馨章,致仕后以世居南风郡,自号南风散人。

其实这个号说起来是专门为了公孙氏起的,毕竟以盛兰辞的身份,是不可能明晃晃的跟公孙氏交接的,不过双方私下来往很是密切,总要有个称呼,他就专门起了这个号,以掩人耳目。

此刻闻言,微微颔首:“海主不必担心后方,一切有我父子二人!”

公孙夙亲自擂起的战鼓声里,数百船只扬帆出港,消失于天澜之间——目送的盛睡鹤与盛兰辞直到再也看不见一点帆影了,方带人返回议事的院落。

“你伤还没好,有什么事情为父来就行。”路上,盛兰辞对盛睡鹤关切道,“横竖眼下船队刚刚带着辎重离开,岛上也才清肃过,想来也没什么要紧的急事,你不如趁这机会好生休养几日?”

盛睡鹤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揶揄道:“我自无事,不过,爹爹似乎也不清闲啊?”

“怎么?”盛兰辞微怔。

“前两日大哥清理门户,尚且可找理由将妹妹拘在应姜的院子里,瞒着不让她知道。”盛睡鹤笑吟吟的提醒,“但方才船队于战鼓声中离港,那动静整个玳瑁岛都听得到,妹妹纵然有所猜测,又怎么能不找爹爹问个清楚?”

盛兰辞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这两天忙晕了头,居然忘记还有个女儿要哄呢!

当下也顾不上心疼儿子了,匆匆叮嘱几句,就赶紧去找盛惟乔。

看着他步伐匆忙的背影,紧跟着盛睡鹤的公孙喜十分不平:“那位娇小姐成天好吃好喝的养在岛上,海主的一双儿女亲自陪进陪出的伺候着,纵然有所疑惑,算什么大事?倒是首领重伤未愈,才是正经要人关切的时候,盛大老爷也忒偏心了!”

“你希望他怎么个关心我法?”盛睡鹤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反问,“是一口一个‘乖儿’的对我嘘寒问暖,还是搬个凳子坐榻边亲手给我喂药,又或者是给我讲个民间传说的故事听、完了再夸我聪明伶俐又可爱,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孩子?”

公孙喜:“…”

他把这几种情况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尤其是想到盛兰辞一脸慈爱的摸着盛睡鹤的头,夸他乖的场面时,公孙喜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才缓过神来,见盛睡鹤微笑着看着自己,他不由一个哆嗦!

咽了咽口水,干笑道,“首领,我只是随便说说,您千万别当真!”

他们主仆的小插曲,盛家父女自不知道。“这么说,公孙氏已经出战了?”这时候盛惟乔正好听完亲爹的解释,当然是扣除他跟公孙夙私下做的那些凶残血腥之举的解释,女孩儿翠羽似的双眉轻轻蹙起,瓷白的肌肤在初夏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美丽中有种不在尘世的圣洁感,她担忧道,“他们一定可以救回小乔跟三妹妹的,是吗爹爹?”

盛兰辞慈爱道:“这是当然,所以乖囡不必担忧,过上几日,想必爹爹就可以带着你们四兄妹回家啦!”

话是这么讲,其实盛兰辞对于能否接回活着的沈九娘跟盛惟娆,不抱太大希望。

主要是战场上千变万化,这两个还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即使身份比较特殊,生存希望也很渺茫。

但盛兰辞也是没办法,他不是没试过跟韩家商议放人,开出的条件也是一次比一次丰厚。最后一次报价已经是盛家大半家产了,如果韩家答应的话,意味着盛兰辞近二十年心血化为乌有!

作为舅舅与伯父,盛兰辞自认为已经尽力。毕竟换了盛兰心夫妇跟盛兰斯夫妇,估计都未必肯答应这样的条件,到底他们还有其他子女要顾呢,哪肯为了个女儿豁出合家前途地位?

——然而韩家那边因为盛睡鹤与盛惟乔杀了韩少主的缘故,坚持要求将这兄妹两个交给他们处置才放人,这种条件盛兰辞怎么可能答应?!

不但不答应,反而彻底激起了盛兰辞对韩家的杀心!

此番公孙夙出战前,他已经私下暗示这位年轻的海主:必要时,沈九娘跟盛惟娆都可以放弃,但韩家主要人物,尤其是跟韩少主关系密切的人,都必须死!

毕竟有道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盛兰辞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女儿有什么往后的隐患!

相比之下,外甥女跟侄女,也只能做弃子了。

对于这个决定,盛兰辞自己一点都不觉得心虚或愧疚,他已经尽过力了,又不欠盛兰心跟盛兰斯什么,凭什么拿自己的亲生骨肉,去换他们的孩子平安无事?!

不过考虑到女儿心思单纯,盛兰辞怕盛惟乔知道此事后会感到愧疚,自然不会告诉她。

此刻敷衍了一句,就转移话题,“说起来,这回怪连累抱墨那孩子的,虽然咱们家跟徐家乃是世交,不说什么见外的话,但你往后可要把他当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一样敬重才是!”

盛兰辞这么说其实非常的用心险恶:徐家小子不是打我家乖囡的主意吗?

老子就偏偏把乖囡引导到视你犹如嫡亲兄长上面去!

想到往后徐抱墨辛辛苦苦的讨好自己女儿,兢兢业业的哄自己女儿高兴,终于有一天,他以为水到渠成,深情款款的给盛惟乔表白心迹——完了自家乖囡一脸惊讶的瞪圆了杏子眼:“可是我一直将世兄当成亲哥哥啊!”

真是想想就开心!

盛兰辞一边朝女儿慈爱的笑,一边在心里冷哼:“年纪轻轻的,就想跟老子斗?”

十三岁的乖囡,护花使者只需要有亲爹就够了!

世兄什么的,敢抢这份差使,那必须坑!狠狠坑!往死里坑!!!

盛兰辞正沉浸在幻想看到徐抱墨悲痛欲绝以头抢地痛不欲生的一幕时,不防盛惟乔拨了拨面前的茶碗,盯着茶汤假装专心的看了会,终于抬起头:“爹爹,那只外室子…我是说盛睡鹤,他到底是不是您的亲生骨肉?”

第五十章 身世(上)

盛兰辞闻言一怔,不答反问:“乖囡为什么忽然这么问?难道谁跟你讲了什么?”

“在船上的时候,他话里话外,就好像他不是您儿子一样。”盛惟乔嘟了嘟嘴,因为她前两天致力于告盛睡鹤的状,却一直被盛兰辞笑着打圆场,此刻为防亲爹以为自己又在告状,忙解释,“他提到您时,一口一个‘你爹’,您说如果他是您的孩子,怎么可以这样说您呢?”

“那后来呢?”盛兰辞语气温和,瞳孔深处却浮起一抹凝重,慈爱道,“后来乖囡可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为父?”

盛惟乔哼道:“我问了啊!他说以后就不是盛家子弟了!所以,他到底是不是您的孩子?如果不是的话,您做什么要把他带回去,还说成我哥哥?”

“他当然是你哥哥。”盛兰辞目光闪烁片刻,长叹一声,说道,“毕竟乖囡你也晓得:为父是你祖父的原配嫡长子,你祖父因为觉得对不起你那没了的嫡亲祖母,一直对咱们大房十分偏爱。为父的男嗣,必是盛家未来的主事人!如果他不是为父的孩子,为父难道还能把偌大盛家让给一个外人不成?!”

盛惟乔听了这话,咬着嘴唇,半晌没有言语——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会是喜是忧?

按说她应该感到失望的,因为假如盛睡鹤不是盛兰辞的血脉的话,既证明她的爹爹没有背叛当年对她生身之母的承诺,依然是记忆中的好丈夫好爹爹,而且盛睡鹤想跟她抢家产、争宠爱、天天到盛老太爷跟前告状,也没了资格;

然而想到盛睡鹤当真从此不再回去盛家,从此留在这座岛上,过回刀头舔血的日子,说不准哪天就跟公孙老海主一样葬身茫茫波涛,盛惟乔又觉得莫名的不忍。

所以此刻听说盛睡鹤确实是自己兄长,她竟悄悄松了口气。

“这当然不是因为我舍不得他,而是因为这海匪窝委实不是什么好地方!”盛惟乔郁闷的想到,“我只是作为大穆子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由于任何缘故,加入海匪之列罢了!我可是为了社稷民生着想!”

盛惟乔瞬间觉得自己非常伟大,心想自己果然颇具祖父当年的风范,祖父当年不就是放着好好的富家子弟不做,撇下嫡亲祖母艾氏跑去北疆参军报国的吗?

果然这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觉悟,乃是盛家的传家家风,这一代就在本小姐身上彰显了啊!

盛惟乔心里转着一个个念头,忘了回答。旁边盛兰辞见女儿迟迟不作声,只道女儿是在表达对盛睡鹤的抗拒。

他暗自皱了会眉,酝酿片刻,苦笑出声:“其实,鹤儿虽然确实是你的兄长,但他的生母,倒不是为父的外室。”

顿了顿,盛兰辞郑重强调,“为父从来没有过外室!”

“那他生母是谁?”盛惟乔闻言一愣,下意识的问。

语未毕,却想起来之前在盛府祠堂里,问起盛睡鹤生母时,他的回答似乎隐喻那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果然盛兰辞道:“她应该不在了。”

“应该?”盛惟乔不免蹙眉,不解道,“爹爹怎么说应该?难道爹爹也不能确认那人的生死?为什么?”

“实际上为父从来没见过他生母。”盛兰辞说了这一句,摆手止住女儿急欲询问的话语,道,“这种事情其实不该说给你们女儿家听的,不过眼下就咱们父女,为父给你讲了,回头你可不能告诉任何人:当年为父才跟你娘认识不久,因着一趟生意,出远门去了趟外郡。”

“那趟生意跟官府没什么关系,但当地官府的一位官员,曾在长安与为父有过一面之缘,偶然得知为父去了那儿,便让人到为父住的客栈下了请贴。”

“为父在长安时与那官员其实不熟,然而他乡遇故知,对方又是半个地主,为父断然没有不去赴约的道理。”

“那官员请了衙门里的一些人作陪,宴中行起了酒令,为父因为不谙那地方的规则,加上作为客人得让着点主家,渐渐的就喝多了。”

“之后迷迷糊糊的在他家里过了一夜,次日早上醒来,那官员说看为父醉得厉害,就留为父在客房住了一晚,且让仆妇给为父换了衣裳——为父那会也没觉得什么不对,跟他寒暄几句,在他的挽留下用了早饭,也就告辞了!”

盛惟乔听到这里,皱眉道:“爹爹的意思是,那晚那官员让家妓伺候了您?”

她是知道家妓的,因为南风郡风气偏于奢华,郡中比较有身份的富户官吏,几乎都豢养了家妓伶人,以飨宾客。

本来盛家也要养的,但因为二老爷盛兰斯本身就贪图美色,盛老太爷觉得自家养这么一批人,基本就是在府里给盛兰斯开了个私人勾栏,也不知道要把家风败坏成什么样——所以还不如不要养了,让这儿子滚外面玩去,免得带坏了家里的孩子们!

老太爷当初这么骂盛兰斯时,盛惟乔恰好有听到,自然晓得大户人家养家妓,不是为了供自家子弟玩弄,主要是为了待客。

不过,一般来讲,这个待客往往得取得客人同意,才会派家妓侍寝,很少说不打招呼直接让家妓进房的。

更遑论客人还处在醉酒的状态——盛惟乔心想若是如此确实怪不得自己爹爹,然而那官员委实可恨!!!

不想盛兰辞却叹了口气,摇头道:“家妓往往都是被灌了绝育药,难有子嗣的,如何可能生下你哥哥?”

他脸上为难了一会,才轻声说出答案,“是…是那官员的妻子!”

“什么?!”盛惟乔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真相,她险些从座位上跳起来,目瞪口呆道,“那官员知道么?!”

盛兰辞嘿然道:“本来就是他安排的,他怎么会不知道?”

盛惟乔这下是真的站起来了:“那官员安排的?!他疯了么!”

她本来还以为自己亲爹年轻时候过于英俊潇洒,引得那官员妻子动了红杏出墙的念头——谁知主谋居然是那官员?!

看她震惊的模样,盛兰辞难以启齿了会,最终还是咬牙说了:“乖囡,你不知道,这种借种的事情,在僻壤之地,尤其是外族之中,是常有的。不过外族借种,往往是因为族中人少,数代通婚之后,若无外界血脉流入,会造成子息不蕃。而那官员,却是因为,他当时已经年过不惑,妻妾满堂,却始终无所出!”

无子这种事情,古往今来,都是个大问题。

实际上盛兰辞本身,这几年也没少被这个问题干扰,主要是即使当事人自己不在乎,家人、下仆、亲友,也会帮忙操心,这么一来,事情就闹大了。

不过盛兰辞心志坚定,为人也强势,唯一压得住他的盛老太爷又是个偏宠长子的,大家看确实插不上嘴,也就偃旗息鼓了。

但当年算计盛兰辞的那个官员却不然,那人非常介意无子之事,为了遮掩这个问题,他宁可借种也不愿意从族中过继子嗣——而他选择了盛兰辞。

这也不奇怪,盛兰辞容貌出色,进士出身,身体一直非常健康,他的子嗣,多多少少会继承他的优点。

最重要的是,盛兰辞祖籍南风郡,离那官员任职、桑梓的所在都隔得极远。

如此即使借种所得的孩子长得像生父,也没人能够发现,顶多觉得这孩子不像父母,兴许像了哪个隔了多少代的亲戚罢了!

“本来那官员的算计很顺利,为父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妻子也如愿怀孕,生下了鹤儿。”盛兰辞看着呆若木鸡的女儿,苦笑着按了按她肩,示意她坐下来听自己继续说完,“那官员因此洗刷无后之名,心中快然之余,又见鹤儿秀美可爱,对他自是视同己出,宠爱非常!”

顿了顿,“这也是鹤儿当年流落玳瑁岛时,穿戴华贵,一看就是富家公子的缘故!”

盛惟乔不解道:“既然那官员非常重视他,那他怎么还落到了人贩子手里?何况,我记得他之前跟我说,他五六岁之前一直住在别院?”

——正常小孩子在成年之前都肯定跟着父母或祖父母等长辈住,尤其是备受重视的唯一的“儿子”,如何会打发到别院去住呢?

“因为世事难料。”盛兰辞嘿然道,“鹤儿三岁时,那官员的妻子,竟然又怀上了——而那个孩子,是千真万确的官员自己的骨血,还是个男孩儿!”

盛惟乔愕然!

“那官员虽然疼爱鹤儿,但主要是因为他以为自己不能有亲生骨肉。”盛兰辞叹息道,“说起来也是鹤儿命苦,倘若他长到个十岁八岁,跟那官员之间的感情深厚了,兴许那官员还会舍不得。可他当时虚岁才三岁,实际上跟那官员相处不过两年,如此短暂的情份,如何抵得上亲生子嗣的前途重要?”

毕竟盛睡鹤在明面上,可是那官员的嫡长子!

在继承权上,拥有天然的优势地位。

那官员不欲让他占了自己真正的骨血的东西,怎么能容得下这么个“嫡长子”的存在?

“索性鹤儿的生母对他颇为不忍,虽然拗不过自己丈夫,到底说服丈夫不要直接杀了鹤儿,而是将鹤儿借口体弱多病,安置到别院去‘静养’,逐渐淡出人群——那时候鹤儿才三岁,记忆不全,许是忘记从前住大宅的时候,只道自己一直住着别院了。”

“本来他生母是打算让他挂个‘羸弱不堪’的名声,往后顺理成章的操不得心,好让弟弟取代他继承家业。如此虽然等若将他软禁一辈子,好歹可以保他性命无碍。然而鹤儿年幼,不知自己的处境,到别院未久,因着一个识字仆妇的偶尔教诲,竟展露出惊人的天赋!”

盛兰辞说到此处,露出复杂之色,“他竟是天生的过目不忘——那教他识字的仆妇也是一番好心,只道把这事报上去,兴许她伺候的大公子可以回到大宅!但那官员知道,却不顾妻子阻拦,坚持要将之铲除!”

毕竟拥有这样天赋的盛睡鹤,即使小时候被养废了,长大之后会过味来,说不定就能靠着这份天赋翻身!

那官员绝对不会将自己借种的行为外传,那么他这个嫡长子,很难不威胁到他弟弟的地位!

如此那官员为了亲生儿子的安全,怎么可能让他活命?!

第五十一章 身世(下)

“这次那官员的妻子实在没办法护住他了,只能仓促行险,赶在那官员下手之前,命心腹将他带出别院抛弃——那官员的妻子托心腹给他带了句话,让他往南走,同时命人给我送了一封信,讲明经过,请我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即使不将他认回盛家,也给他一条生路!”

盛惟乔愣愣道:“据说他是五六岁时被抛弃的,算来是十一二年前的事了,那为什么爹爹今年才领他回去?”

“傻孩子,十二年前,正是你落地的时候,为父成天围着你们母女转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去管什么信不信?”盛兰辞喟叹道,“那段时间多少账目文书信笺堆积如山——为父直到你娘出了月子才有心思理会,等看到信时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那会为父还不相信,专门派了人去找那官员妻子确认,又跟你娘商议,等开始找鹤儿时,距离他被抛弃已经大半年小一年,那是完全没踪迹了!”

而盛兰辞跟冯氏恩爱非常,又喜得爱女,对于这个猝然而来的儿子,自然不会感到惊喜,惊吓还差不多——所以找了找没找到,他也就没放在心上。

毕竟本来就不是充满他期待降临的孩子,也没相处过,甚至见都没见过,自然不像嫡女这样牵动他的慈父之心。

倒是盛睡鹤牢牢记住了生母的那句叮嘱,即使被抛弃后落到了人贩子手里,他也是想方设法一路往南。

许是天意助他,人贩子其实没打算南下的,然而出海时遭遇风暴,愣让他流落到了与盛兰辞同在一郡的玳瑁岛,成为了公孙家的义子!

盛惟乔心神不宁的绕着腰间宫绦的穗子,道:“那爹爹您早就把他给忘了,他也只知道他爹爹在南方,却是如何与您相认的?”

“这个说来也是巧了!”盛兰辞微哂,“为父当年与公孙老海主曾歃血为盟,年初时候公孙老海主战死,现在的公孙海主退守玳瑁岛后,派密使送信与为父,希望能够延续盟约。故此为父专门来了趟岛上,与之再举行歃血仪式——而现在的公孙海主提议让鹤儿也加入其中,如此一旦他战死,那么鹤儿将接替海主之位!”

盛兰辞经过考虑同意了,毕竟公孙夙向他透露了帝师桓观澜是死在韩潘两家父辈手里的,作为致仕的翰林,盛兰辞根本不可能跟韩潘合作,他只能选择玳瑁岛。

本来歃血仪式用的是牲血,但当时玳瑁岛的情况可以说是风雨飘摇,公孙夙的地位也很不稳固,他急于得到盛兰辞的支持,为表诚意,决定使用人血,而且是自己的血!

盛睡鹤与他兄弟情深,自然要劝,兄弟俩争执当中,都割了一刀,滴血入盆。

而盛兰辞觉得既然要支持玳瑁岛,做得好看点也无妨,索性也给了自己一刀——仪式举行完后,下人捧着水盆面巾上来伺候包扎。

由于彼时玳瑁岛新败,哪怕公孙夙与盛睡鹤在岛上位高权重,身边伺候的人也只剩了寥寥无几,所以这一个水盆端上来之后,三人之间很是谦让了一番。

就在谦让的过程里,三个人的血都滴入水中,然后他们就惊讶的看到,盛睡鹤的血,与盛兰辞的血融合到了一起!

“这么着,我与鹤儿核对之后,确认彼此就是父子,回去跟你祖父还有你娘商议后,决定将他认回去。”盛兰辞温和道,“所以乖囡,你不必怨恨他,说到底,我们接他进门,归根到底,是为了你——虽然为父跟你娘都觉得,就你一个女儿是很好的,根本不比人家子女成行差。但世风如此,没有亲兄弟撑腰的女孩儿,到了夫家总也难免被轻看,我们做父母的,总是希望你能过得轻松点再轻松点,你要实在没亲兄弟,也还罢了,既然有一个,资质又好,也知恩图报,为什么不能把他收为己用呢?”

盛惟乔张着嘴,半晌才恹恹道:“那为什么要跟我说他是外室子?!如果我早点知道他的身世,又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敌视怨恨他、想方设法赶他走、甚至称他是一只外室子?

“因为为父方才已经说了,他的身世,倘若不是乖囡一定想知道的话,你说为父怎么讲得出来?”盛兰辞苦笑着说道,“而且这件事情,现在告诉了乖囡你,乖囡你一定要牢牢记住,绝对绝对不能外传——否则叫鹤儿之前的家里知道了,那一家子,可没几个能活了!”

生下盛睡鹤的女子固然要上吊,做了盛睡鹤四年名义上的“亲爹”的官员,必然也将从此羞于见人。

这事儿传出去,是要毁掉一个家的。

尽管那官员对盛睡鹤很是绝情,但一来盛睡鹤到底活了下来;二来他在盛兰辞心目中地位究竟远不如盛惟乔,盛兰辞无意为这儿子结下死仇。

所以盛兰辞宁可背负负心之名,给盛睡鹤按上“外室所出”的名头,也不愿意宣扬他的真实身世。

盛惟乔隐约体会到他的想法,默默颔首之余,心头对盛睡鹤的抵触也似春日冰雪般融化,却有怜悯渐生:“这只外室子…噢不,这人怎么这样命苦?”

——名义上的爹设计使他来到这世界,却在得到亲生骨肉后立刻抛弃了他;真正的生身之父从来不期望他的降临,也不在乎他的死活,即使眼下一口一个“鹤儿”,说到底也是想给女儿找个往后的保障;义父公孙老海主,摆明了对他利用居多,否则怎么会有“鸦屠”之名的流传?

即使盛兰辞口中与盛睡鹤“兄弟情深”的公孙夙,也未必全心全意拿他当兄弟看。

毕竟公孙夙作为公孙老海主唯一的儿子,受到公孙老海主精心栽培与维护,如果当真心疼这个义弟,岂会拦不住老海主勒令盛睡鹤的一次次出生入死?!

尤其是前几日送那只五爷回山谷时,公孙应敦亲口说的“小叔叔救下我们爹爹后,爹爹是拉着不让他回去再救其他人了。但他还是杀回重围,把我们姐弟硬生生的推上了爹爹待的快船”——公孙夙虽然一直有盛睡鹤顶在前面打生打死,但他好歹是海主之子,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他真要拉住刚刚护着他杀出重围的盛睡鹤,会拉不住?

多半,只是做样子罢了!

甚至连盛兰辞意外发现盛睡鹤是自己儿子,估计也是公孙夙的算计——歃血为盟用自己的血,乃是公孙夙提出来的!

由此发现盛睡鹤与盛兰辞的父子关系,这也实在太巧了!

即使这世上确实有许多难以预料的巧合,但往往过于巧合的事情,都源自于精心设计:

——公孙老海主突然逝世,公孙氏战败退守玳瑁岛,新上位的海主公孙夙,在众人心目中尚未摘掉那个“少海主”的印象,可以说迫切需要盛兰辞的支持!

就在这个时候,受邀上岛举行歃血仪式的盛兰辞,惊讶的发现,与公孙夙情同兄弟的公孙家义子盛睡鹤,乃是自己流落在外多年的亲儿子!

巧到这程度,谁能不怀疑?

盛惟乔即使素来心思单纯,此刻都忍不住想,其实公孙夙,或者说公孙父子,早就知道盛睡鹤的身世?

否则当初公孙老海主本来是打算让盛睡鹤做奴仆的,因为公孙夙对盛睡鹤有好感,就改成了义子——公孙应敦说,这是因为公孙夙以貌取人,看盛睡鹤长得好,觉得他做奴仆暴殄天物。

但盛惟乔不大相信这个说法,公孙夙这种人满手血腥,心机深沉,说句不好听的话,乃是牛嚼牡丹的典型代表,又怎么可能平白发善心?

说不得就是父子两个一唱一和的给盛睡鹤下套:做爹的要盛睡鹤做奴仆,做儿子的站出来说给我做弟弟吧,可想而知,盛睡鹤哪能不感激公孙夙?

这不,盛睡鹤这回可不就是听到公孙夙不好了的消息,连刚认的亲爹跟家族都不管,忙不迭的就往玳瑁岛赶?!

“这人也忒好哄了!人家随便说几句好听话,他居然就这样舍生忘死!”盛惟乔想到这儿,不禁暗自跺脚,对盛兰辞发脾气道:“那现在事情说开了,我自然不会再找他麻烦——小乔跟三妹妹什么时候才能被救回来啊?如果时间长的话,就不能先安排一艘船送他回岸上?他那天的伤可重了,里里外外的衣裳估计都被血染透了,这岛上破破烂烂的,我好好的住着都觉得不顺心,何况是养伤?!”

盛兰辞见女儿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欣慰之余也有点酸溜溜的:“乖囡你住着不顺心,爹爹这两日还不是陪你一块住这里吗?你光顾着心疼哥哥,就不心疼爹爹啦?”

“那还不是爹爹您自己找的?!”他不这么说,盛惟乔已经打算放过他了,此刻闻言,正好冷笑一声,不客气道,“您早点对他好一点,让他对您有信心一点,他至于悄悄溜走?他的手下至于把我带上?那样的话,说不得爹您根本不用亲自跑这一趟呢不是吗?!说到底,您这个当爹的不合格,能怪谁?!”

盛兰辞按着胸口,默默吐了口血:这番话几个意思啊?!老子费尽心计消除了乖囡对儿子的成见,眼看兄妹和睦就在跟前,老子马上就失宠了?!

老子不服!!!

盛兰辞振作精神,决定继给贤侄徐抱墨挖坑之后,把亲儿子也踩坑里去:“乖囡,为父知道你素来心善,可是你也不能一点心眼不留呀!你想你这个哥哥,虽然是你亲哥哥,但他跟你没有长久相处过,能对你有多少真感情?即使现在让着你,多半也是因为忌惮为父!所以你心疼他可以,却也不能完全信任他——你真正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说到底,只有为父还有你娘啊!”

然后你娘现在不在岛上,乖囡你真正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除了老子这个亲爹还能是谁?!

第五十二章 相互伤害的父与子(上)

只可惜盛兰辞的离间计未能奏效,盛惟乔不客气的反诘:“我对他一点都不好!一心一意赶他出门,他在海上愿意去救我就不错了,还指望他对我有多好?换了我是他,我一早让他干干脆脆的死在韩少主手里才好呢!”

盛兰辞心惊胆战的给她矫正观念:“乖囡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是原配嫡女,他连庶子都算不上,实在是为了你往后考虑才认回来的,他救你那都是应该的!”

女儿体贴是好事,但体贴的是别人,这就叫人开心不起来了啊!

“爹您当我今年才三岁吗?”盛惟乔被他气笑了,“他虽然是您儿子,可这么多年来您又没管过他死活,就算他知恩图报,那也是报答公孙氏,而不是咱们父女吧?您这会还让我把他当下人似的使唤,这不惟恐他不够恨我的吗?”

白了眼亲爹,“一般都是您的骨血,即使嫡庶有别,他看着您把我当掌上明珠,把他当棵草,他心里会怎么想?这么下去,他不迁怒我就不错了,您还指望他真正对我尽兄长之责?!您当他傻的么?!”

——那只外室子!

好吧,从现在起正式改口,那盛睡鹤对公孙氏算得上忠心耿耿了,不然这次也不会接到消息就拼死赶回玳瑁岛,然而他是怎么对待公孙夙的亲生女儿的?

大半夜的,把人家女孩儿说扔海里就扔海里!

扔下去了还不许起来——盛惟乔自觉盛兰辞对盛睡鹤的恩情远不如公孙氏,自己对盛睡鹤的温驯比公孙应姜那更是差远了!

即使有血脉联系,盛睡鹤不把她扔海里去就不错了,还指望他为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做梦都未必这么美满好吗?

盛兰辞被女儿抢白得无话可说,只得讪讪的走人:“那我去瞧瞧那孩子?”

他走之后,绿锦跟绿绮想到宣于冯氏从前的叮嘱,向盛惟乔进言:“小姐若是体恤公子往日吃了许多苦头,何不趁公子如今正在养伤,示好一二,既暖了公子之心,也可彰显小姐的气度与胸襟?”

盛惟乔生来父宠母爱,听多了夸奖自己的话,对于展现气度胸襟兴趣不大,不过她这会确实挺同情盛睡鹤的,闻言道:“你们说我该做点什么?”

绿锦跟绿绮想了想,就提议她送点汤汤水水什么的过去:“也不必劳动小姐亲自动手,叫厨房做好了之后,奴婢给您拎着,您过去跟公子说几句关心的话,也就是了!”

毕竟盛睡鹤跟盛惟乔的得宠程度搁那,绿锦跟绿绮觉得,自家小姐没必要太讨好那个外头领回来的——万一盛睡鹤是个骨头轻不禁惯的,岂不是反过来要委屈自家小姐了吗?

盛惟乔因为自己每次生病时,生母冯氏都会亲自下厨给她熬汤煮羹,不免觉得,带给伤病之人的食物,不是亲手所作,很没诚意,而且她这会正闲着,就说:“我还是亲自去厨房看看吧,听娘说过,有些汤类做起来也不难的。”

主仆所以一块到了厨房,厨房这边早就知道主人对盛氏父女敬若上宾,尤其眼下盛兰辞受公孙夙亲自托付,等若玳瑁岛半个主人,自不敢怠慢了她。

听说盛惟乔想亲手做汤,一群人拥上来帮忙指点——如此半晌后,盛惟乔满意的放下瓷勺:“我觉着还好,你们觉得呢?”

“小姐天资聪慧,亲手所制羹汤,自然美味无比!”众人一口同音的这么说,其实这话倒不亏心,这罐汤味道着实不错:毕竟这么多厨子围成圈手把手的教,盛惟乔要是还能煮出一罐子绝命散来,那只能说是故意的了。

不过这时候盛兰辞悄没声息的进了门,悄没声息的拿个碗,悄没声息的挤进人群,笑眯眯道:“乖囡的手艺,爹爹定要好好尝尝!”

——盛家大老爷这会脸上虽然笑容灿烂,心里却怄得没法说:宝贝女儿头次下厨房,不是为爹不是为娘,居然是为了进门没几天的哥哥!!!

盛兰辞觉得这完全没法忍好吗?!

所以果断丢下正事,跑过来搅局——不知道亲爹此刻心里转着无数毒计的盛惟乔,很是欢喜的给他盛了碗:“爹您尝尝,好喝不?”

盛兰辞一饮而尽,果断用行动表示对女儿的支持:“再来一碗!”

盛惟乔开心的给他再次舀上:“爹您当心点烫!”

“没事的乖囡,再给爹满上!”盛兰辞利落的咽下最后一滴汤汁,豪气干云道,“乖囡亲自做的汤,爹爹越喝越好喝!”

盛惟乔兴高采烈的给他盛了第三碗。

接下来,盛兰辞拿出年轻时候在酒桌上谈生意时的气势,一个人包办了大半罐汤,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表演千杯不醉——盛惟乔又一次接过空碗后,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爹!您不能再喝了!汤都快没了,这可是我专门替那人做的!”

她现在虽然不排斥盛睡鹤了,甚至对盛睡鹤还非常同情,但让她跟着把盛睡鹤当兄长,感情上却也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是以只以“那人”代称盛睡鹤。

不过盛兰辞听得眼珠子都快红了!

“专门”!

专门啊!

乖囡她长这么大,专门替老子这个亲爹做过几件事?!

那个才接回来的小子凭什么有这个待遇!

深觉自己引狼入室,盛兰辞痛定思痛,觉得无论如何也要给盛睡鹤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跟自己亲爹争宠的后果!

于是盛兰辞慈爱道:“哎呀!乖囡做的汤太好喝了,爹爹喝着喝着都忘记留给鹤儿那孩子了——就剩这么点,要是拿过去给他,他说不准还以为是爹爹喝剩下来不要的给他呢!那孩子本来就受了许多苦,若再这么一误会,心里气苦之下,说不得这伤势养得越发慢了!怎么办呢?”

不出他意料,盛惟乔无可奈何道:“那我再做一份吧!反正东西还有。”

“那这些剩下的,就让爹爹带走,待会晚上喝!”盛兰辞开心的让人把剩下的小半罐汤连罐子抱走,跟着卷起袖子,“乖囡,爹爹给你打下手!”

然后——他趁盛惟乔不注意的时候,朝汤里扔了两条活鱼一条海鳗三把贝壳!

想想还是不放心,出锅前,趁着热气腾腾看不清楚,盛兰辞又朝汤里撒了三把盐五勺糖以及一整包桂皮!

“老子就不信,这样那小子还能喝下去!”心里这么恶狠狠的想着,盛兰辞面上却一派慈祥可亲,装作不小心将温水撒在盛惟乔裙子上:“乖囡,裙子脏了,这里爹爹给你看着火,你回房换件呗?”

当然盛惟乔换好裙子回来,体贴的亲爹已经替她把汤收拾好,放进篮子里,让丫鬟拎着就能走了!

“爹爹您怎么就装起来了?我还没尝过咸淡呢!”盛惟乔见状忙道。

“没事的,爹爹已经帮你尝过了!”盛兰辞笑眯眯,“而且还帮你放了一包对男子有利的药材,特别补人!不过这药材女孩儿家不宜服用,乖囡可不能偷喝自己熬的汤啊!”

盛惟乔狐疑的打开盖子,顿时被扑鼻的桂皮味冲得倒退一步,吃惊道:“这个药材…?”

“这是岸上名医开的方子,爹爹特别花重金买下来的!”盛兰辞不动声色道,“好啦,海上风大,乖囡快去快回,免得汤冷了,那样药效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他养大的亲生女儿他知道,盛惟乔平常吃个鱼都得丫鬟把刺挑净了,桂皮什么的,之前根本不到她跟前,她怎么可能认得出来这玩意只是寻常香料?

看着盛惟乔带着丫鬟离开,盛兰辞微笑着扫了眼身后神情古怪的厨房众人:“不该说的就闭嘴,方是长久之道,懂么?”

方才眼睁睁看着他朝罐子里拼命扔东西的众人默默点头。

不是他们对盛睡鹤不够忠心,而是盛兰辞连公孙夙都要拉拢,他们怎么敢轻易忤逆他呢?

“首领那么厉害,他一定会没事的!”众人如此自我安慰。

实际上盛睡鹤很聪明了,见盛惟乔亲自过去送温暖,他第一件事不是感动,而是旁敲侧击出做汤的人。

闻说是盛惟乔亲自下厨,而且这是她头次下厨,盛睡鹤二话不说把公孙喜、郑森还有许连山这些人喊到跟前,表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妹妹亲手做的汤,他绝对舍不得一个人喝,一定要大家一起分享、一起见证自己有个天下最温柔最可爱最善良的妹妹!

看着被夸的羞红了脸、却努力装作不在意的盛惟乔,盛睡鹤深吸了口气,拿出几个月前一人一刀在敌围中杀个七进七出的勇气,毅然端起碗,闭上眼,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毫不迟疑的对盛惟乔翘起大拇指,笑容灿烂:“妹妹这手艺,简直绝了!”

盛惟乔本来还有点忐忑,见状暗松口气,开心的亲自给他重新盛上:“喜欢就多喝点!”

“…”盛睡鹤笑容·生无可恋·灿烂,“好!”

这天大家都很开心,至少表现得很开心。

公孙喜跟郑森还在盛睡鹤的暗示下,跟盛惟乔道了歉,表示自己当初不该怀疑她对兄长的尊敬云云——趁这个机会,盛睡鹤与许连山把汤倒进了窗后的悬崖下——而盛惟乔也非常真挚的表示了谅解与愧疚,总之双方在一片祥和的气氛里进行了告别。

盛惟乔前脚一走,公孙喜等人后脚连碗都扔掉了,手忙脚乱的开窗透气:“首领,您这妹妹真的是来看望您的,而不是打着看望的旗号,来弄死您的?”

汤做的难喝也就罢了,反正他们没人指望一个初次下厨的大小姐,能做出什么美味佳肴来。

而且无论盛睡鹤还是公孙喜,他们幼年时候都很过过一段不堪回首的苦日子,那时候能吃饱就不错了,根本没资格挑剔。

问题是鱼连鳞都没去,估计压根没开肚,是直接活着扔下锅的,一同扔下去的还有海鳗之类的一堆生物——这就太过分了好吗?!

毕竟他们最近的苦日子都是快十年前的往事了,这些年来虽然一直在做海匪,好歹也是海匪里的中高层,这么久的锦衣玉食享受下来,忽然来这么狠的忆苦思甜,谁挡得住?!

“你们要相信一个掌上明珠的傲气!”盛睡鹤把手臂垫在脑后,看着帐顶,幽幽道,“你们觉得她如果不是真心想对我好,会委屈自己做低伏小来跟你们寒暄?”

公孙喜等人对望片刻,默默散去。

——头一次知道放下架子的掌上明珠这么可怕!

更可怕的是,次日,盛惟乔又来了!

第五十三章 相互伤害的父与子(中)

“小姐怎么可以这么辛劳?”看着她今天带来的罐子比昨天的还要大,再次被盛睡鹤拎过来的三人眼皮狂跳,郑森一马当先抢过罐子,边寻思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它摔碎,边装模作样的慰问,“厨房里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居然让小姐一而再的亲自动手!”

公孙喜则皮笑肉不笑的帮腔:“是啊是啊!小姐何等尊贵,昨儿个为首领亲自下厨,已经叫咱们都帮着首领受宠若惊了,今日哪能再叫您这样操心?”

盛惟乔拿帕子擦了把额上沁出的细密汗珠,开心道:“本来我今天确实想叫厨子做,我就在边上看着的。但想到昨天你们那么喜欢我做的汤,觉得让厨子做的话,你们一定会很失望的,所以还是起早起来熬汤了!对了,爹爹也有帮忙哦!”

她觉得好有成就感——长这么大,夸奖她的人多了去了,但大抵都是看在她父母的份上。即使偶尔几个真心说她好的,也都是说她长得好啊乖巧体贴什么的,从来没有人夸过她的手艺好吗?

现在盛惟乔完全顾不上计较公孙喜等人的海匪身份,她暗暗握拳,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了这份知己之情!

…盛大老爷一定是怕他女儿把咱们几个都弄死,专门去盯着她做汤的吧?

如果这位大老爷不去,自己这些人还能看到明天吗?!

公孙喜恍恍惚惚的想着,与郑森、许连山不住交换着眼色,心中均是一个念头:厨房里的人都是死的吗?!

——就算这位大小姐是头次下厨,就算她那个亲爹也是富家子弟出身不通庖厨之务,父女两个都不知道鱼是要先杀了才能做菜的,盐跟糖是要适量而不是越多越好的,厨房里那么多人居然没一个提醒一声?!

这天郑森最终还是没能找到机会,合情合理的砸掉罐子。

所以盛惟乔带着空了的罐子,心满意足的离开后,公孙喜三人立刻转向盛睡鹤,凄惨道:“首领,您再这样做,小的们说不得只能忍痛弃您而去了…”

“如果你们敢反水,我就把他们抓回来,天天灌你们喝妹妹做的汤!”面无表情的盛睡鹤轻描淡写一句,让他们瞬间住了嘴。

“我现在有伤在身,不大方便出门,厨房那边…你们不会去看看?其他不说,好歹让人告诉她,盐不是论斤放的也好!”叹了口气,盛睡鹤恨铁不成钢的扫了眼公孙喜三人,“难道你们希望明儿我那妹妹再叫人抬着罐子来?!”

公孙喜三人瞬间悟了,杀气腾腾而去!

然而厨房那边早就在盛兰辞威胁之后,就拟定了应付之策,这时候众口一词的表示:盛家小姐下厨房时,除了盛兰辞这个亲爹给她打下手外,父女两个不需要其他任何人围观!

所以他们这些厨子帮工根本没机会给那父女俩提点厨艺上的常识!

无论公孙喜他们怎么恐吓盘问,众人死咬住这个说辞不放,公孙喜三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盛惟乔,劝说她别再做汤了。

实在要做汤,也千万别送去盛睡鹤那了!

因为前两天的汤留下来的阴影实在太深刻,盛睡鹤既然不在跟前,公孙喜索性一咬牙一跺脚,跟盛惟乔说实话了:“小姐愿意亲自为我们这些粗人下厨房,实在是我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不怕跟小姐说句实话:小姐是生来富贵命,这辈子都不需要做这些事情,所以您实在没有下厨房的天赋,您这两天做的汤,忒是难喝!咱们都是忍着恶心才喝下去的!”

公孙喜这么说时,郑森跟许连山一个劲的扯他袖子——倒不是让他闭嘴,而是觉得他说的太坦白了,别把人家掌上明珠给气坏了,到时候无论盛兰辞还是盛睡鹤,保准都饶不了他们!

果然盛惟乔愣愣的听完了公孙喜这番话后,先是呆怔,继而红了眼圈,跟着眼泪在眼眶里一个劲的打转——看到这里,公孙喜他们三个已经做好了她号啕大哭、跑去告状的心理准备了。

谁!都!没!想!到!的!是!

盛惟乔边擦着泪,边认真的对他们说:“你们放心吧!我没有那么娇弱,人家厨娘从早做到晚的事情都撑得住,我不过是每天去做一罐汤而已,又能累到哪儿去?”

公孙喜三人:“……???”

就见盛惟乔一脸感动的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是一番好意,故意用嫌弃我做的汤的话,想激我以后不要再去厨房里操劳。不过还是那句话,我不觉得累,也不觉得烦,我是心甘情愿替你们每天熬一罐汤的!这点我爹爹也知道,他都没拦着我,可见我是真没事儿!”

公孙喜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