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啸东伫立仰首,凝望着直入高天的无边树冠。面前一道闪电倏忽间劈开了浓重黑暗,他却是不为所动。

白喜臣实在是镇定不下去了,他奓着胆子一把握住葛啸东的手臂,扯着喉咙劝道:“师座,打雷了,林子里危险,还是暂且撤出去吧!雨停了再进来也不迟呀!”

他拽葛啸东,拽第一下时葛啸东没动;他又拼着命拽了第二下,这回葛啸东回身了,一言不发的做了个撤退的手势。

顾云章半仰着坐在树梢枝桠上,很平静的望着天。

闪电很蜿蜒的横在漆黑天幕上,一瞬而已;然后便是轰鸣而起的雷声。

雷声有的滚滚而来,沉重而又来势汹汹;有的咔嚓一声响彻天地,带着粉身碎骨的力道。顾云章不怕这个,他在这世上几乎就是无所畏惧。

从军装下摆撕下布条,他低下头,有条不紊的紧扎住了自己的大腿根。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流血,大腿下方的那处弹孔已经血糊成了一片,手托在那里,单纯只觉得黏湿。

一个大雨点砸在了他的头顶上。他侧耳倾听了林中动静,可是只听到了风声雨声雷声。

他又向后靠了回去。

脑袋右侧是一处喜鹊窝,一只小喜鹊曾在他的头顶鸣叫啄叨了许久,后来拍着翅膀飞走了,这时候也未见回返。他抬手探进喜鹊窝中,摸到了几只圆而温暖的小蛋。

他将喜鹊蛋尽数拿了出来,而后一只一只的丢进嘴里,连壳嚼碎咽了。

当大雨倾盆而来之时,顾云章下树了。

他也惊诧于自己当时居然能一鼓作气爬到如此高度,同时又为难于不知该如何顺利下去——他伤了一条腿,雨中树枝滑的很,而且林中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他得像瞎猴子一样,小心翼翼的往下试着来。

在离地大概三四米高的地方,他一脚踩空,仰面朝天摔下去了。

啪嚓一声拍在林中洼地积出的泥水坑里,他就觉着五脏六腑都被震的错了位。屏住呼吸忍耐了片刻疼痛,随后他拖泥带水的翻身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去了。

顾云章拖着一条伤腿,在瓢泼大雨中走了一夜。

在雨势最猛之时,他被浇的睁不开眼睛抬不起头,索性就四脚着地的往前爬。闪电接二连三的在空中纵横扭曲,最后就利剑一般劈开了他身后的一株大树。

大树横倒在他的来路上,砸出惊天动地的巨响,激出的水花宛如大浪,劈头盖脸的从后拍打了他。他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没觉出惊惧来,继续爬。

翌日上午,八九点钟的时候,天上放晴了。

雨水从山上滔滔的冲下来,把白家堡的道路变成了小河。顾云章拄着一根粗树枝,落花流水的出现在了顾团营门口。

他很镇定,气息均匀,看起来并不像在雨夜里走了四十里地的模样——只是面孔嘴唇都苍白得很,仿佛是被雨水冲刷的褪了颜色。

赵营长是最先迎出来的,见到他后明显是松了一口气:“大哥……”他情不自禁的叹了一声:“好,回来了就好,太好了。”

顾云章扔掉手中的树枝,伸手扶住了赵营长的肩膀:“让葛啸东在林子里撵上了。”

赵营长以为他是疲惫,故而就要架着他往指挥部走。顾云章却是站着没有动,只低声说道:“腿上挨了一枪,让军医马上过来!”

顾云章趴在了指挥部内的长桌子上。

军医将他的裤子向下退到了膝盖处,赵营长和海营长围站在一旁,就一起瞻仰了团座的屁股和大腿。

那处枪伤被水浸的发白,皮肉肿胀的翻了出来。军医把小刀子放火苗上燎过了,然后对着伤口犹豫起来,几次作势要割,却又终是没敢下手。

顾云章光着屁股趴在人前,本就觉着有些尴尬,等了片刻又不见军医动刀,就扭头对着赵营长一使眼色:“赵兴武,你来。”

赵营长支支吾吾的打怵不肯上前:“大哥,不上麻药就下刀子,我……”

顾云章不耐烦的把脸扭回去了:“海长山!”

海营长答应一声,上前就把军医搡开了。

海营长胆大心狠,手上也有准头。捏着小刀子抵在伤口处,他微微用力向下一切,把弹孔给割开了。

顾云章把把头从桌沿处垂了下去,一声没吭。

海营长的刀尖没觉出弹头的存在,于是就停手说道:“团座,子弹钻的深,你忍着点!”随即对着赵营长一摆头:“你过来,把这条大腿给我按住!”

军医一直站在角落里,这时候忽然有了眼色,找出一条白毛巾来折好了,送到顾云章面前小声道:“团座,您咬着这个。”

顾云章撩了他一眼,张嘴衔住了毛巾。

海营长的头上见了汗。

他瞧见了弹头——就卡在腿骨旁边,用镊子钳不出来!

鲜血已经流了半桌子,顾云章那边没动静,大概是昏死过去了。赵营长看顾云章大腿上被撕扯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口子,就觉着有点眼晕:“老海,你倒是快点啊!”

海营长瞪了他一眼,而后一横心把手指捅进伤口中,贴着腿骨将弹头硬抠出来了!

弹头既然已经取出,余下之事便又交还给军医来处理。赵营长虽只是个帮忙的,可也蹭了两手血。匆匆走到桌前弯下腰来,他想看看顾云章的情形——随即就被吓了一跳。

顾云章是睁着眼睛的!

见赵营长凑过来了,顾云章吐掉口中毛巾,而后缓缓扭过头来,气息微颤的发出了一声疑问:“看什么?”

赵营长后退一步,心想这人真成铁打的了!

第18章 混战

海营长给顾云章找了一根手杖,顾云章就拄着手杖穿过军营,自己走回院儿里去了。

赵营长替他害疼,有心安排几个伶俐小兵服侍他两天。他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摆了两下,表示不用。赵营长还想多嘱咐他两句,结果让海营长给推了一把。

等顾云章走后,赵营长面瓜似的微弱抱怨道:“老海,你方才推我干什么?”

海营长抬手,嗅了嗅指间未洗净的血腥气:“团座面前别那么多废话,当心让他觉着你是别有用心!”

赵营长眨巴着眼睛想了想:“那不能,大哥知道我是个什么人。”

海营长拿眼睛横他:“是么?”

赵营长让海营长那一眼横的很不自在,又素来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就没再多说,支吾着扭头走了。

顾云章很从容的走入院内——院内无人。

周遭的空荡和寂静让他觉着有些奇异,仿佛家中缺少了什么。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那间土坯棚子门口,他一手拉开半开的木门,弯腰探头进去望了一眼。

棚子没有窗户,光天化日里也是阴沉沉。沈天生侧躺在一张低矮的小木板床上,呼吸深长,睡的正酣。

他迈步进棚,站在了小床前。

用手杖挑起床脚那一团潮湿肮脏的薄棉被,他略看了看,随即又放下了。

天气暖和,沈天生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单布衣裤,裤管卷到膝盖处便紧窄的不能再往上了,圆润小腿和白嫩双脚都露在外面。顾云章垂下眼帘歪了头,就见沈天生的赤脚很是肉感,每根脚趾头都秀丽浑圆。

目光移向床头,他发现枕边摆放着一个缠满干花的柳条篮子,沈天生把额头抵在篮子上,一张脸睡的有红有白。

顾云章无声的笑了一下,扭身磕磕绊绊的走出去了。

回到自己的卧房内,他扔开手杖,向前趴到了冷硬的炕上。

“唉哟……”他轻轻的发出了叹息:“唉哟……”

左边这条伤腿已经疼得失了知觉,他方才忍痛忍的几乎把牙咬碎。如今身边没外人了,他决定小小的呻吟两声;同时心里又有点发慌——伤倒不算重伤,可是弹孔让雨水浸了一夜,恐怕会发生溃烂。

他在炕上歇了片刻,忽然就觉出了饿意,而且是饿的火烧火燎,肠子肚子一起鸣叫。起身挪下炕去,他不敢让左腿再使一点力气,扶着墙单腿蹦去了外间。

从炉旁布袋子里掏出一把生米送进嘴里,他胡乱嚼了两下,然后就一边吞咽一边找了水喝。压下这股子饥火了,他才不紧不慢的淘米蒸饭,又打来一盆水,哗啦啦的洗了头脸。

水声惊醒了隔壁的沈天生。他揉着眼睛坐起来愣了片刻,而后回了神,跳下床光着脚就跑过来了:“哥哥!”

顾云章水淋淋的从盆中抬起头,扫了他一眼后把头重新扎回水里:“嗯。”

沈天生进门之后又条件反射似的猛然跳了出去,因为想起了顾云章对自己下过的禁令。手扶门框盯着顾云章,他两只眼睛直放光:“哥哥,你这些天去哪儿了?怎么一直都不回来睡觉呀?”

顾云章直起腰,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我……有事情。”

他说话声音太小了,沈天生没听清楚,就长长的伸了脖子进来:“啊?”

顾云章放下毛巾,忽然长出了一口气:“天生,进来!”

沈天生在发现了顾云章的伤情之后,哭了。

他拉住顾云章的手,见顾云章没有反感的表示,就张开手臂试探着去拥抱了他:“哥哥疼死了……”他勒在顾云章上身的手臂渐渐颤抖收紧,仿佛也跟着一起疼痛起来:“哥哥……”他的大眼睛里满含泪水:“一定疼死了。”

顾云章抬手按住他的额头用力一搡:“别烦我。”

沈天生立刻就松了手,蹲下来要去细看对方的大腿。

顾云章熄掉了炉火,然后就跳跃着回了卧室,脱鞋上炕,直挺挺的躺下。

“天生,过来!”他出言唤道。

沈天生跑到炕前,见状就会意的跳了上去。

顾云章只想休息一会儿,没想到自己会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一觉醒来后,已经是下午时分。他猛的翻身坐起来,因为骤然想起身边还有个沈天生。

沈天生蜷在他身边,闭着眼睛也是睡。

顾云章长久审视了他的睡颜,忽然感到很不可思议——他想这家伙是从哪里跑来的?怎么就和自己挤到了一起?

回想起方才的情景,他并没有很后怕,因为沈天生实在是弱小无害,这一点他拿得准。不过拿得准归拿得准,这傻小子毕竟也是有手有脚有力气的……

顾云章还是觉得有些惊心。

顾云章,从理智上来讲,愿意去接受沈天生对自己的好意;可是从感情上,他对这种好意根本就是反感的。

他不善待人,也不求人善待。一切温情都会让他感觉不自在,虽然他知道那是好的。

在顾云章休养腿伤的这两三天内,葛师并没有再次发动进攻——那场彻夜未停的大暴雨让山路变成了泥塘,不要说汽车野炮,就连步兵都是寸步难行。暴雨过后是接连的晴天,葛啸东天亮后没能在林子里搜寻到顾云章,就知道这个死不了的是逃了。

他在泥水蒸腾中焦急的等待着,并不是担心顾云章会在白家堡迅速的重整旗鼓,他只是想狠狠的敲打顾云章一顿,仅此而已。

然而在土地干燥到可以让全师顺利前进时,这样一条军情被送到了葛啸东面前:顾团和新开过来的一股子伪军打起来了!

这一队伪军来自热河,司令官名叫严云农,是公认的志大才疏。严司令先前在察哈尔一带领兵,也曾算是个风云人物,投日之后却渐渐沉寂下来,不甚出头。

日本特务机关在华北有一个名册,上面列出了冀察地区有名有势的一干军头,按其政治倾向分出派别。顾云章当年绑架过日本顾问团,后来又在小炮台砍了日本官兵的脑袋,故而被毋庸置疑的划进了抗日派。

日本人不喜欢被抗,正规军又不好露面,于是就派中国人去打中国人。严军武器装备好,而且近一年来都在养精蓄锐,乍一出场,很有些势不可挡的劲头。顾团东边是泥塘隔着葛师,北边又迎来了这么一支气势汹汹的队伍,下面士兵就惴惴不安起来。

顾云章心里有数,倒是不忧愁。他下令全团迎击严军,东面就大敞四开的空出来——他约摸葛啸东不能帮着伪军打自己,就算是真打过来了,也没关系,战场挨着白水山,自己一旦真的抵抗不住了,大不了撤进山里就是。

战争进行了四天,葛师果然没有逼近。

严军的军容那样肃穆整齐,一度让顾团士兵望而生畏;可是几仗打下来,众人才发现这严军原来类似于大仪仗队,华而不实到了极点。而严军受了几次痛击之后,无力再攻,想要就此撤退,又怕不好向日本人交差,只得在白家堡外找地方驻扎下来。

至此,三方力量便在白家堡周边胶着起来,不时的互殴一场,却也打不出大动静。顾云章对于这种状况十分满意——他是乱世发迹,世道越乱,对他越有利。要是没有严军跑来给日本人报仇,他现在也许已经被葛啸东撵到山上去了。

思及至此,顾云章又很气闷,心想:“我怎么就打不过葛啸东呢?”

时光进入六月,天气一天赛一天的热起来,放眼望去,处处皆是夏日景色了。

顾云章腿上的枪伤已经收了口,药粉绷带也尽数除了去,可那肉里依旧是疼。他知道自己这是前一阵子忙着打仗,没有养好,所以现在加意小心,总是拄着手杖行走。

这一日天气晴朗,阳光刺目。顾云章倚门框站了,出神的凝望着沈天生的背影。

沈天生坐在小板凳上,正在卖力的洗衣服。天热,他穿着一身短衣短裤,手臂小腿都白晃晃的晾在外面。顾云章一看见他这身肉,就恨不能把他搂过来咬上一顿。

正是磨牙霍霍之际,赵营长忽然推院门进来,朗声唤道:“大哥!北平过来了一个参谋,说是奉赵振声的命令,专程来拜访你的。”

顾云章一愣:“北平……赵振声?”

赵营长也是满脸疑惑:“这可是有点儿蹊跷,咱从来也没和那位人物打过交道啊!他总不能是因为小炮台那点军粮过来的吧?”

顾云章抄起手杖:“我出去瞧瞧。”

顾云章和赵营长一同走向院外。沈天生就仰起头望向了他:“哥哥走?”

顾云章没说话,只是经过之时弯下腰去,在他那肉脸蛋上掐了一把。

赵营长知道他那点爱好,见怪不怪,也未在意。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离开院子,见那位北平来客去了。

第19章 北平来客

北平来客是个西装打扮的矮胖男子,年纪约有个四十多岁,面目倒是周正的,可见年轻时也曾漂亮过。身为来自北平的钦差,他气派很大,同时也很温和,圆脸上洋溢着慈父般的微笑,见了顾云章就站起来伸出手去招呼道:“我猜这位就是顾团长了,对不对?”

顾云章看起来挺文明,也很愿意讲文明,可惜知识和见识都有限,在礼数方面实在是不很通。见对方要同自己握手,他下意识中就把闲着的左手伸了出去——伸到半路时觉出了不对劲儿,他立刻左手拐弯拿过右手手杖,腾出右手同对方轻轻握了一下。

那北平来客见他迟疑着不肯开口,就继续笑道:“顾团长,鄙人是赵老将军属下的一位小小参谋,久闻顾团长少年英雄,一直无缘得见,故而这次虽是奉命前来拜访,可于我本心,也是欢喜得很啊!哈哈哈!”

顾云章把手杖又交还给右手,忽然就感觉自己有点招架不住对方的寒暄:“哦……你请坐。”然后他回头吩咐赵营长道:“让海长山快点过来!”

赵营长知道自家大哥不善应酬,立刻离开去搬救兵。而顾云章转向客人,满心懵懂:“你贵姓啊?”

来客自己找椅子坐下了:“免贵姓祝,祝其琛,哈哈哈,还未请教顾团长的台甫……”

顾云章居高临下的站在祝其琛面前,眼神疑惑:“嗯?”

祝其琛以为是自己说话太快,口齿不清,便又重复了一遍:“请问顾团长的台甫是……”

顾云章微微弯下腰,眼神从疑惑转为茫然:“台甫?台甫是……什么东西?”

祝其琛衣冠楚楚,此刻头上就冒了汗:“呃……也没什么,那个……顾团长也快请坐,否则我倒是不安了。”

顾云章转身后退一步,在祝其琛面前一屁股坐下了。

这回两人面面相觑,顾云章一言不发,只是放出目光打量对方;而祝其琛被他看的心中打鼓,掏手帕不住的擦汗,又没话找话的故作关切状:“顾团长这腿是怎么了?受了伤?”

对于这种这问题,顾云章倒是能够回答:“前一阵子,让葛啸东打了一枪。”

祝其琛摇头晃脑,嗟叹连连:“哎呀哎呀……这真是令人痛心啊!现在大敌当前,我们中国军人不但不团结,还要在内部互相争斗,徒增伤亡,且要让日本人嘲笑。赵将军他老人家对于这种情形,也是急的了不得呢!也正是因此,才让我过来做个使者,想请顾团长去北平,大家把力量联合起来,好共同抵御外侮啊!”

顾云章对着祝其琛一皱眉头:“祝……参谋,你要让我去北平?”

祝其琛摆手笑道:“哈哈哈,我哪里有那种资格,是赵老将军请你去北平。赵老将军听说了顾团长的抗日事迹,欣慰的了不得,直夸你有勇有谋,抓得住大是大非,前途未可限量呢!”

顾云章在祝其琛的欢声笑语中愈发感到莫名其妙:“赵将军让我把队伍带到北平去吗?”

祝其琛连脖子上都出汗了:“呃……那倒不是……”

祝其琛发现顾云章好像听不懂人话,而顾云章也被他吵的脑仁生疼,到底也没明白自己上北平是干什么去。后来海营长进来了,当场取代顾云章,开始和祝其琛谈笑风生。

这回祝其琛找到对子,终于能够顺畅的阐明来意了。为了表示起码的尊敬,他还不时向顾云章看一眼点点头;而顾云章带听不听的坐在一旁,显然是若有所思。

一时交谈完毕,海营长转向顾云章进行翻译:“团座,没别的事儿,就是赵将军现在抗日缺人,想拉咱们入伙,给枪给钱,而且让咱们全体就地升一级,你当师长我当团长;但是咱得把队伍往北带,到时候好给他挡日本人。”

海营长这么一说,顾云章就都明白了。

顾云章并没有当场给出答复,他让海营长去招待了祝其琛。

当晚,顾团里开了会,与会人员就是顾云章带着几个营长。顾云章不表态,让营长们说话,营长们迟疑了片刻,大多数也说不出什么来。

赵营长一直没吭声。他是个求稳的人,在白家堡这一带占住了,就不乐意再动地方——况且现在也能活得下去,何必要为那几个饷钱,去为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赵振声卖命呢。

海营长却是别有一番心思:“团座,我看这事儿行。现在日本人来得这么凶,迟早是要打大仗的。听说南边给抗日的军队募捐,派来的款子一次就有几百万,枪支弹药更是管够。现在一般人都求自保,不敢掺和这事儿,正好!别人不抗咱们抗,肯定更吃香,说出去还好听!再说咱们现在也有些人马力量了,总不能一辈子都耗在白水山白家堡这儿吧?在这儿干一辈子,大哥也只是个团长,咱们也只是个营长,一不小心还兴许让人当匪给剿上一顿,何苦来!”

这时赵营长忍不住低声说道:“那日本人是好抗的?”

海营长不屑的一摆手:“嗨呀老赵,你就像个老娘们儿似的!”

赵营长听了这话,想翻脸,可是顾全大局,犹豫着没翻。

这时海营长又转向了顾云章:“团座,大哥,当初赵振声从小炮台往北走的时候,身边的队伍还没有咱们人多呢!结果现在怎么样?这才几年的功夫呀,他都成‘赵老将军’了!你年纪轻轻的,岂知以后不能当个顾老将军呢?再说现在咱们这个地方,热河来的伪军是越来越多,东边还有个葛啸东;咱们打完伪军打葛师,打完葛师打伪军,粮庄子又都在人家葛师那边,这日子过到哪天算一站?大哥,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顾云章没说话,赵营长忽然出声道:“话都让你说绝了,你还问什么大哥?”

海营长见赵营长居然敢和自己对着干了,当场就想揍他,可是顾全大局,犹豫着没揍:“我问你了?你是大哥?”

顾云章的观点,和海营长大致相同,但是没有把抗日一事想的那样美好——赵营长说得对,日本人岂是好抗的?日本人要是好抗,那这名利双收的美事也就轮不到自己头上了。

他心里大概有了盘算,却是依旧不多讲,只起身说道:“北平我去,看看情况;队伍留下,不能乱动。”然后挥挥手:“都回去睡觉吧!”

海营长答应了一声,因为感觉自己说的有理有据,所以就气哼哼的瞪了赵营长一眼,不再多纠缠。赵营长没搭理他,人散之后自行溜到顾云章院中,唠唠叨叨的要大哥不要听信海营长的谗言。顾云章先还用心聆听他的高见,后来发现海营长有句话说的不假——赵营长是有点像个老娘们儿。

天气热,顾云章想洗个冷水澡赶紧上床,可赵营长苦口婆心,说了个没完没了。值此烦恼之际,沈天生试试探探的从门口向里瞅了一眼——他是个小背心短裤衩的打扮,光溜溜的有如一只小白猪;顾云章看在眼里,心中就是一动。

可赵营长依旧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