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傲城见他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心里就直打鼓,暗想难道这人重操旧业,又要干绑票的买卖了?那也没有把一家老小全绑了的,谁出去酬赎金啊?

顾云章很心乱。

他对沈傲城偏于冷淡,可是希望沈傲城对自己永远热情。他心中那少得可怜的善意被他拿出来反复的掂量,终究是觉着有些送不出手。

沈傲城把他当成个晚辈来照顾着,他也很愿意放低身段,享受一点父爱般的关怀。但他那性子太“独”了,万万再容不下沈天理和沈天杰。

所以他目前一方面不愿得罪沈家父亲,一方面又很想毙掉沈家儿子。

这两件事不能并存于世间,于是顾云章就烦恼了,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傲城觉着自己像个落入罗网中的小虫,东张西望的找不到出路。顾云章像条阴冷粘腻的毒蛇,在无形中游入他的世界,缓缓缠住他们父子三个,而且现在已经开始明显的用力勒紧了。

恐慌并没有让他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惶然失态。他一手领着小杰,像春水融化坚冰一样对顾云章谈笑风生,说出的字字句句都是轻快而温和的,企图让对方在不知不觉中放松神经。

然而顾云章面无表情,莫测高深。

顾云章在晚上带这父子两个出去吃饭。在雅间里,沈傲城搂着小杰和顾云章相对而坐,气氛倒也还算平和。

及至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顾云章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你怕什么?我还能害你吗?”

沈傲城莫名其妙的笑了笑:“这话……是从何说起呢?”

顾云章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我是让你心里有数。”

沈傲城愈发摸不清头脑:“啊?”

顾云章放下筷子,目光锐利的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第58章 账房先生

沈傲城已经在顾宅住了七天。

这期间他没有再看到沈天理——顾云章把他送到医院里去了。

他打算去医院探望儿子,可是顾云章不允许他出门,禁锢似的将他关在了家里。沈傲城到了这个时候,还是犹豫着没有翻脸,但也不能再装傻充愣的敷衍下去了。

他找到顾云章,开诚布公的问道:“老弟,你这是干什么?我是来看天理的,你把我关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呢?”

顾云章一皱眉头:“他有什么好看的?断了条腿而已,又不会死!”

沈傲城好脾气的笑道:“那我留在这里成天没事做,也怪无聊的。”

顾云章问他:“无聊?要不然我带你去矿里逛一逛?”

沈傲城知道那矿里是何等情形,绝没有意愿去参观人间地狱。顾云章也不再理会他,径自出门去办事,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

其时沈傲城站在窗前,就见顾云章迈步进院,右边手上拎着手杖,左边腋下夹了个簿子,走起路来脚下轻飘飘的,速度还很快,一瞬间就进了门。

他大概是饿了,进门后就张罗着让厨房开饭,然后衣裳也不换,直接来看沈傲城:“我回来了。”

沈傲城转身面对了他,微笑着一点头。

顾云章和沈傲城对坐在饭桌前,默然无语的吃饭。

沈傲城满腹心事,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食欲。吃了两口饭后他放下筷子,试探着说道:“老弟,我真得走了,家里没有主事的人,一直那么放着不管可不行。”

顾云章低垂着眼帘,边嚼边答道:“再多住两天。”

沈傲城温和而坚决的摇头拒绝道:“多谢你的好意,我心领啦。明天我去把天理接出医院,正好现在天气暖和了,出门也容易。”

顾云章听到这里,忽然把饭碗用力往桌上一顿,而后抬头望向沈傲城:“你听不懂我的话?”

沈傲城一愣。

顾云章站起来,伸手指了对方的鼻尖咬牙轻声道:“你乖乖的,别让我再废话!”

说完他拂袖而去,把六神无主的沈傲城留在了身后。

沈傲城是个体面的阔人,在外一直颇有身份,只在家里偶尔要受沈天理的恶气。不过沈天理虽然贫嘴恶舌,但也就是一句顶一句的气人罢了,哪会像顾云章这样粗鲁,竟是对他公然的连训斥带恐吓!

他也算是斯文一派,此刻就先是茫然无助,随后越想越气,手脚都有些发抖。坐在饭桌旁出了半天的神,后来小杰磕磕绊绊的找过来了,才把他呼唤的神魂归窍。

“爸爸……”小杰用盲杖探着前方路途,同时出声问道:“你在不在?”

沈傲城见了小儿子,立刻重整身心,打起精神起身走了过去:“你吃过饭了?”

顾云章看不惯沈天杰,不许他上桌吃饭,所以这瞎孩子的一日三餐都是由老妈子在厨房伺候的。

小杰摸到了他父亲的大腿,就走过去一把抱住了:“吃过了。”

沈傲城低头看着小儿子,心想自己这是招了什么魔星,本来在北平好好的过着日子,如今却落到了囚徒一般的境地。

沈傲城那头脑中的思绪激烈翻腾了许久,末了他弯下腰抱起小杰,大踏步的向客房内走去。

把小杰放在床边坐好,他从柜子里拎出皮箱,将衣帽架上挂着的一件衬衣叠好放进去,又从中掏出一卷钞票装入裤兜里。

自己穿上一件短大衣,又把一顶厚呢鸭舌帽扣在了小杰的头上。他一手拉起孩子,一手拎着皮箱,决定暂且放弃长子,先硬闯出去再说!

反正逃也是逃不掉的,顾宅门口总有听差看守,索性撕破脸皮吧!

他没能走出顾宅大门。

两名听差拦住了他的去路,而顾云章在接到消息后立刻就赶了出来,匆匆拦在了他面前,沉着脸问道:“你干什么?”

沈傲城紧紧握住了小杰的小手,鼓足勇气面对了顾云章:“老弟,你这就不对了,哪有扣着客人不许走的道理呢?我要回家,这也不碍着你什么,你干嘛死活不许我出门?你这不正常啊!”

顾云章拧起眉头,向他逼近一步:“你不用和我讲道理,我就是不想让你走!”

沈傲城恼怒的头脑有些发热:“为什么?我自问没干过对不住你的事情,你怎么能无缘无故的把我给关了起来?”

顾云章也说不出为什么,所以就从沈傲城身边一把扯过了小杰,随即拔出手枪,不由分说的把枪口抵在了孩子的额角上。

沈傲城见状,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的扑上前去护着了小杰的脑袋,又愤然喊道:“顾云章,你疯了么?我对你一片好心,你现在拿枪指着我儿子?”

话音落下,他就觉着小杰把脸蹭在自己怀里,正在明显的瑟瑟发抖。

顾云章倒很平静,只是近距离的盯着沈傲城的眼睛,口中轻声吐出两个字:“敢走?!”

沈傲城和顾云章相视许久,后来他忍无可忍的低声问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你留着我有什么用?”

顾云章留着他也没什么用,不过觉着如果实话实说的话,那未免太不占理,所以就语气轻松的随口答道:“留你给我做账房先生啊!”

然后他粲然一笑,睫毛长长簇拥出来,眼中一片幽黑。

沈傲城气咻咻的望着他,半晌后才说出话来:“小老弟,你怎么能这样为难我?”

顾云章手上用力,将小杰强行搂到了自己身前:“你放心,我亏待不了你。”

说到这里,他弯腰把小杰抱了起来,绕过沈傲城大步走向楼内,同时头也不回的大声说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跟着我吧,天生他二叔!”

沈傲城转身望着他的背影——微跛摇晃,挺拔单薄有如一副衣架子。

经过一番商谈,沈傲城真的成为了顾云章手下的账房先生——当然,如果不是被逼无奈,那么以沈傲城的财产和身份,实在是犯不上挣这么一份造孽钱。

沈傲城也并非白白妥协。他看出了顾云章对自己好像是憋着一股劲儿,一时半晌不能化解,便索性舍弃小我,换出了两个儿子的自由。

在这年的五月份,沈天理拄着双拐离开了医院。

自从一条腿被顾云章生生敲断之后,他现在落下了心悸的毛病,经常就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受惊战栗,好像随时预备着抽风。沈傲城本想让他把小杰一并带走,后来见他这情形,自保尚且不能,所以也就暂时把瞎儿子又留在了身边。

送走沈天理后,他回家对顾云章说道:“我好好的一个儿子,被你折磨成了那个样子……你到底把他怎么了?他那腿到底是怎么折的?”

顾云章现在看沈天理,就像看癞蛤蟆差不多,厌烦得很。如今除了一根眼中钉,他心里十分快活,满不在乎的答道:“他对你又不好,受罪也是活该!我替你报仇,你不高兴么?”

沈傲城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个人事不懂的,也便不再多说,只在私底下对小杰千叮万嘱,让他无事不要乱跑,乖乖的留在房里。

第59章 教导

沈傲城感到自己仿佛生活在了大雾中。

他衣冠楚楚的坐在矿上帐房里,大材小用的整理着账簿,神情总有点恍惚,觉着周遭的一切都不甚真实,宛若梦中。

矿上有一位能管事的二把头,名叫赵兴武,据说先前是顾云章手下的团长。沈傲城看他对待工人们固然凶神恶煞,但和同僚交往之时,倒是个好脾气的温和人,就时常和他谈天说地。赵兴武是个粗人,和沈傲城在一起时,很羡慕对方那从容斯文的态度,故而也愿意与其闲聊。

沈傲城状似无意的向他问道:“顾老弟的性子,是不是一向都这样暴烈?”

赵兴武不敢多提顾云章,含糊答道:“嗯……我们大哥是挺厉害的。”

沈傲城在赵兴武这里得不到太多信息;而另一方面,当他回到家中时,顾云章对他倒是日益友好起来,同时在称呼上也发生了质的改变——顾云章唤起人来,常常是连名带姓,一点礼貌也不讲的,所以对待沈傲城,他先前不是避开不称,就是直呼其名;后来在沈傲城出走未遂之后,顾云章开始玩笑似的叫他为“天生他二叔”。

“天生他二叔”喊了没有几天,“天生”二字被省略掉了,沈傲城成了顾云章口中的“他二叔”,好像顾云章是天生他娘似的。

大概是从前天开始,“他二叔”的“他”也没了,沈傲城骤然升了一辈,变成了顾云章的“二叔”。

沈傲城并不介意成为顾云章的二叔,反正总是个长辈,又不是去做二侄子。只是他觉着这称呼来的蹊跷,感觉顾云章似乎和沈天生关系匪浅——不过沈天生一个半大的傻孩子,能和顾云章有什么交情呢?

沈傲城在矿上,又去询问了赵兴武。

赵兴武思忖着答道:“这个……就是……大哥挺喜欢胖小儿的,一直带在身边,后来胖小儿死在战场上了,大哥那什么……可能是心里也不好受,所以一直记着呢。”

沈傲城听闻此言,心想你放不下天生,为什么不去找天生他爹我大哥呢?何必要这样磨着我。

沈傲城在帐房里很气闷的坐了片刻,后来见也没什么事了,就收拾了公文包要走。出门时遇到赵兴武,双方点头打了招呼,赵兴武向他笑道:“沈先生,你要回去吗?正好,大哥那儿找来一班唱蹦蹦戏的,说是演的怪有意思,你也去瞧个热闹吧!”

沈傲城微笑离去,并没有看戏的欲望。

乘坐矿上汽车回到顾宅。沈傲城刚一进门,便被听差拦路截住,直接带去了顾云章那里。

顾云章身在一间空旷的大客室中,独自坐在靠墙摆着的大沙发上;屋中前方的家具都被挪开了,腾出空地来供伶人演艺。见沈傲城进门了,他瘫在沙发上没有动,只向对方抬手一招,且软绵绵的唤了一声:“二叔啊。”

沈傲城事到如今,早被他连缠带吓的没了脾气,一时没有其它出路,也就只好敷衍着过下去。绕过两名乐师,他走到顾云章身边坐了下来:“大白天的看这个?”

顾云章瞟了他一眼,随即含笑伸手握住他的右手,用力攥了一下:“你听听,多有意思!”

按照蹦蹦戏的规矩,一对搭档里面必有个汉子做小丑角色,而另一位自然就要扮成美人儿了。眼前这两人中,小丑固然丑,美人儿在涂脂抹粉之后,也是十分之美,加之身段袅娜、言语俏利,所以倒也颇有可观之处。此刻那小丑对美人儿放出种种下流言语来挑逗,美人儿则像个蛇精似的,把身躯扭的一波三折,飞的满场都是眼风,答出的话来比那小丑还要粗俗几分。一段插科打诨完毕后,两人又一递一句的唱将起来,声音清亮,腔调悠扬,堪称动听。

以顾云章的欣赏水平,正适合看这种蹦蹦戏。沈傲城听那旦角说话泼辣下作,就偷偷望向顾云章,发现他正抿嘴笑着,显然是十分愉快。

一时唱完了一出戏,乐师停下伴奏,屋中暂且静了下来。

顾云章对那旦角一扬下颏:“你过来。”

旦角扭捏着走到了他面前。

顾云章坐直了身体,把手伸进对方那半截粉缎裙子下,摸索到了裤腰处。旦角吓了一跳,可是不敢躲避,只好红着脸低下了头。

顾云章将那裤子一把扯了下去!

随即他掀起裙子,笑着让沈傲城过来看。沈傲城看了一眼,发现这旦角瞧着那样娇嫩风情,其实却是个刚刚开始发育的少年。

顾云章抬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垂首敛眉,细声细气的答道:“小元宝。”

顾云章把手插进小元宝腿间揉搓了两把,就发现他那大腿肌肤细腻得很,只是偏瘦了些——唱蹦蹦戏的小崽子,能吃饱饭就算是红角了,哪有粮食让他长膘呢?

顾云章抽出手来拈住小元宝腿间那嫩芽子似的小玩意儿,用力一捏。小元宝在剧痛之下立时尖叫一声,夹紧大腿弯下腰来。

顾云章笑着松了手,心里有点痒痒的,但是那欲望并不强烈,不过是一点若有若无的火苗,不理它,大概过一会儿也就自行熄灭了。

命人带走小戏班子,他转身面对了沈傲城:“你今天回来得早。”

不等沈傲城回答,他继续说道:“你是管总账的,又不管细账,不至于要成天守在矿上。你是不是故意躲我?”

沈傲城掏出手帕,满脸的擦汗:“知道还问。”

这个回答倒是让顾云章笑了:“为什么躲我?我对你不好?”

沈傲城拿着手帕扭头看了他:“我想回家,你也不让,逼着我留下来给你管什么破帐。你这小子真是的,账房先生满街走,怎么就叼上我了?我要是想挣钱,何必要把自己的公司卖出去?”他又擦了一把汗,起身把西装上衣给脱了:“我四十多岁的人了,奔波半生……”领带也解下来了:“现在就想回家过两天安生日子……”衬衫衣领也扯开了:“我家老大虽然不是人,可也用不着你替我教训他啊……再说纵是教训,打两下骂两句也就是了,他那腿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傲城坐回原位,从公文包中抽出一张硬纸当扇子,呼呼的给自己扇凉风:“顾老弟,我的大侄儿,你看外面这天气越来越热了,我又怕热,出门一趟多么遭罪!”

顾云章接受着沈傲城的埋怨,感觉十分亲切:“你叫我云章就好。”

沈傲城必须要唠叨两句,否则非憋疯了不可。

晚饭时分,他在饭桌上见顾云章狼吞虎咽,一口接一口的往嘴里送饭菜,连嚼都不嚼,就皱着眉头按住了他那端着饭碗的手:“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这成了什么样子?”

顾云章很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有点上不得台面,所以倒是愿意听从沈傲城的教导。

饭后沈傲城继续罗嗦:“云章,不要贴墙站在角落里。你又不是贼,藏起来干什么?”

顾云章本是站在窗旁的,听闻此言,愈发钻进窗帘里去了。

沈傲城走过去把他拉扯了出来:“不要像个小鬼似的,大大方方不好么?”

然后他上下打量了顾云章一番,继续发表批评:“不要穿一身黑衣服,年起轻轻的,模样也好看,为什么要打扮成个黑老鸹?”

沈傲城一气儿说了二三十个“不要”,从顾云章身上挑出了无数缺点;后来他说的过瘾了,又担心顾云章会恼羞成怒翻了脸,便以身体疲惫为借口,回房看小杰去了。

顾云章一点没生气,只是觉得很有趣。

入夜时分,沈傲城带着小杰上床睡觉。小杰耳朵尖,躺在床上不闭眼睛,轻声说:“爸爸,你听,楼上有人哭。”

沈傲城让这句话弄的心惊肉跳,侧耳倾听时,却又没有觉察到什么异常动静:“哪有?”

小杰闭了嘴,半晌过后忽然一推沈傲城:“爸爸,你听,真的有人在哭呢。”

这回沈傲城也听到了呜呜声音。侧过身把小杰搂进怀里,他拍着儿子的后背和声说道:“管他呢,你乖乖睡觉。”

翌日清晨,沈傲城出门问家中听差:“昨夜楼上怎么鬼哭狼嚎的?”

因沈傲城平素温和,所以那听差不和他见外,当即贼眉鼠眼的笑道:“顾爷把唱戏的那个小孩儿叫进房里陪睡啦……其实小唱戏的都干这行,可能是顾爷玩狠了,那小孩有点受不住。“这时另一个小杂役捂着嘴笑跑过来,停在沈傲城面前放下手,露出一张嬉笑着的大嘴,声音压的却低:“哈哈,听说那小元宝屁股都开花了!”

听差问道:“是不是给玩废了?”

小杂役摇头道:“好像不至于,他师哥找来一个大夫看了,说是能养好。”

沈傲城听的十分惶恐——那小元宝满打满算也就是十二三,比自家小杰大不了多少,真还是个小孩儿。他并不怜惜这受了苦的穷孩子,只想顾云章既然有这个嗜好,那自己可得把小杰看好了。

沈天杰比小元宝还要清秀漂亮的多。

然后他忽然想起了昨天赵兴武对自己说过的话——“大哥挺喜欢胖小儿的,一直带在身边”。

当时听过也就罢了,没有多想;如今细细思索起来,里面却是别有乾坤。沈傲城知道自己那个傻侄子模样可爱讨喜,如果落在了顾云章手里,没有可能全身而退。

沈傲城心乱如麻,简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在自保之余将顾云章改造成一个人。

第60章 热天气

六月,时节步入盛夏,贝雪峻押着一溜车皮过来了。

车皮上装了四千工人,其中两千是顾云章订下来的,且皆为“特殊工人”,即从关内关外抓过来的抗日军民,其中小部分是八路,大部分是国民党士兵,另有一队不甚听话的皇协军。

贝雪峻告诉顾云章道:“这些人都是危险分子,不能随便安置,得找个地方看守起来,统一上下工才行。”

其时顾云章正站在自己的账房中,听了这话就随手拿起沈傲城面前的钢笔,在鬓角上蹭了蹭:“哪儿有地方呢?”

贝雪峻忙得很,没时间和他废话,夹着公文包急匆匆的要走:“你去公司总办,让日本经理给你想办法,这事他们一定能管。”然后他又对着沈傲城一点头,随即快步离去了。

顾云章腿长,可以轻轻松松的靠在桌沿上半坐半站;见贝雪峻走了,他下身不动,把上身扭过来转向了沈傲城:“我还得去趟总办。”

沈傲城这才看清了他的面目,当即皱着眉头站起来:“头皮痒了就用手挠,人长指甲是干什么用的?怎么能用漏墨水的钢笔尖往头上乱捅?自己找镜子瞧瞧去!”

顾云章放下钢笔,怔怔的看着沈傲城:“这儿没镜子。”

沈傲城正处在发汗的季节,身边常备着几条毛巾擦汗,此刻就抽出一条干净的去给他擦了鬓角头发,结果蹭下一抹浓重墨迹。顾云章被他擦的摇头晃脑,他使不上力气,只好隔着桌子探过身去,一手托住对方的脑袋,一手拿了毛巾用力抹拭。

一时擦净了,沈傲城放下毛巾,累的又出了一身汗。摇着折扇坐回位置上,他靠入沙发椅中正要缓过这口气,不想顾云章忽然转身趴在桌上,把个脑袋直伸到了他面前:“二叔,我头上染了墨水,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傲城奋力扇着折扇,莫名其妙的看着顾云章那张一本正经的面孔:“和我有什么关系?什么关系也没有啊!”

顾云章笑了一下:“那你管我干什么?”

沈傲城被他问的愈发摸不着头脑:“蹭了半脑袋墨水出门,不丢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