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简背挺得笔直,站在露天的帐篷底下。身着的订制西服合衬轩昂,脚下的手工皮鞋锃亮舒适,从领带、衬衣边角到袖口的一切细节都无懈可击——价格不菲。

冯简决定自己这辈子尽量只结一次婚,不管他此刻娶得是谁。

先从零默数到一百;再以一百为基数默数到三千七十二,新娘终于自红地毯那方出现。但走红地毯又是极其无比漫长的等候过程,无论是心理还是现实的时间。

冯简不得不再把左手压在右手之上,克制自己想频频看表的冲动。

五分钟,也许是一万五千年,打扮得像孔雀般的大伯才终于将宛云的手交给他,但这不够,作为李氏长辈,大伯还要假仁假义地说些嘱咐他对宛云好的鬼话。

冯简根本没费心听。

如今他很渴,很累、很烦、很没耐心,而且烦躁闷热。今日凌晨三点就被何泷的来电惊醒,花费四个小时穿着打扮,两个小时站在门口接客。再联想到明天就要正式搬入这所别墅和“妻子”同住,冯简目前的心情是何泷也披着婚纱走来,都难伤他更多元气。

宛云自然感觉冯简握着自己的手僵硬无比,自面纱后抬起头来看他。

“又忘戴婚戒了?”冷不防地问,放低声音只让他一人听见。

冯简一愣,大拇指下意识地往自己指背按去。下一秒,他今日一直烦躁的情绪终于掺杂进了另一种感情——那就是绝望。

该死!怎么又忘记了。他明明之前还特意提醒过自己,这次随手扔到哪里——但等等,等等,好像早上的时候…

宛云轻声说:“我在开玩笑,戒指全部被收走了,待会才会再换回来。忘记了?”

冯简沉默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话:“…你还真风趣。”

宛云再望着他的表情,了然道:“你是不喜欢今天这种场合,还只是因为娶了我而意难平?”

冯简看都不看她,冷冷道:“你现在说这种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台上的牧师依旧在宣读老一套“to love and to cherish, till death do us part"”之类的誓言,完全没注意到眼皮子底下的新婚夫妻正在集体走神。

“婚礼至少还有两个小时,你总这么厌倦,恐怕不大礼貌,不如分散下自己的注意力在别的事上。”

冯简根本不认为她能在这方面帮助到自己,便冷笑劝她不要再添乱。

宛云静静道:“你今日还没有正式看过我一眼。”

冯简越发专注地盯着牧师,宛云也没有妥协。于是到最后,冯简先撑不住,勉强给面子瞥了宛云一眼,随即呆了呆。

早见过宛云穿婚纱的模样,此刻仍忍不住暗自惊艳。抛开某些私心,冯简愿意承认娶宛云很能满足男性自尊心。但再好看,一眼也便够了,她又想干嘛?

宛云目光流转,轻声说:“你猜,我现在戴着的耳钉多少钱?”

她没有再给冯简任何侥幸的余地,轻声说出价钱。

随后在新婚夫妻交换戒指的过程中,外人看来,新郎深情的目光不离新娘脸庞半侧。

准备吻宛云前,冯简压着内心的感情,很平静地问妻子:“…你新买的?”

宛云提起嘴唇:“我怎么敢那么奢侈?”

冯简没来得及再说话。

众人的鼓掌声中,新人终于亲吻。

两唇相碰,同样的冰冷。

举行完仪式,冯先生和冯太太分别散开和宾客应酬。

冯简一方面尽量远离新娘,避免看到她触情伤情影响情绪;一方面却又忍不住地紧盯她,生怕宛云再疯到一时兴起,把耳钉送给随便什么人。

如果说宛云抓到他的什么死穴,她显然很成功。冯简想,他对联姻预想到最可怕的情况也只是妻子是娇蛮暴躁软弱而对生活充满幼稚幻想整天想情情爱爱的少女。

宛云不是哪门子的少女,但她对他所做的一切,比全宇宙任何少女对他做的都更恶劣。而她之前说得很对,他有些怕她。冯简想,如果他再文艺点,也许会说出“鲜花一样的面容下藏着毒蛇一样的心”,但他们之间肯定并非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关系就是…

就这么注视宛云的时间有些长了,正和冯简交谈的人都不自觉顺着男人阴沉的目光看去,再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目光。

在草坪地那厢,何泷正容光焕发地旁观宛云被她一圈贵妇朋友拉去照相。

宛云的美丽不费吹灰之力,一颦一笑都格外动人。她穿着层叠繁复的拖地裙,摆出任何姿态都可当婚纱的最佳宣传画。大家纷纷拉着她合影,不肯放她去换短款礼服,而婚礼摄影师也始终把镜头对准她。

新娘身边人气如此鼎盛,但渐渐的,仿佛是察觉到什么异样,围在宛云身边的人突然开始越来越少,也不再有人不识趣地主动凑上去。宛云松口气,借机脱身走回别墅更衣。

何泷的虚荣心显然还没被得到彻底满足,她皱眉,但放眼环视一圈并无异样,非常奇怪。

宛灵从男宾那方走过来:“真稀奇,冯简居然肯赏脸和我说话,”挑眉道,“他让我陪姐姐去更衣,说什么一堆人围着姐姐,看着闹心之类。”

原来是冯简放话轰走宛云身边的人。

宛灵说话的口气非常不屑,也并不觉得冯简体谅宛云。

李家上下,对宛云和冯简现状有清晰认知的似乎只有宛灵。但宛灵的关注重心一直是冯简对李氏的野心,此刻她猜冯简只是避免自己旁听他和重要人士的公事讲话,搬出宛云权当指使她离去的借口。

何泷闻后,内心同样转了不少想法,她思考的大体方向还是和宛灵类似,然而思考角度又截然不同。

此刻在二女儿面前只肯矜持地笑,随意闲扯:“你看你姐姐和冯简之间已经结婚,但两人互相称呼的永远那么客气。大概举行完正式婚礼后一起同住,会有所改善…”

正在各自计较间,有人快步跑来通报。

“夫人,周家——周家送来贺礼。”顿了顿,压着激动和新奇,“周少本人亲自前来,现在他的车就停在别墅门外。”

5.2 下

今日婚礼在冯简的强烈要求下,举办得是私人仪式,邀请得都是李氏亲朋。

李氏给城里有头有脸的政客巨贾和社会名流都送出口信。但发散请帖到底少数,没收到的人只送出口头祝福表示礼貌,再和李家相熟者托人送来贺礼和祝福——绝不会有人未收请帖,巴巴地亲至送礼,更别说在圈中地位首屈一指的周家。

李氏也只是给周家敷衍性地递了口信,不期望收到任何回复。

要说周家,自然要提到周愈,本城至大传奇人物,低调、不世出。何泷自己也算社交高手,应酬甚广,但连她都从未亲见周家少爷一面。而圈内大部分的人了解周愈的途径,和普通大众一样,自新闻放映和八卦杂志中惊鸿一瞥他的最新动向。

流传最广的照片里,周愈露出半张侧脸,眉毛清晰,眼睛深邃,非常笃定又冷漠地姿态,然而又总有些深情的意味流露。

此刻何泷得知周少在门口,亲自前来送礼,她预感到又一件有头有脸的事情要发生,但无法判断是好是坏。

沉吟片刻,何泷让来人去唤冯简,自己就要去找宛云。

宛灵目光闪烁拦住她:“周家再名贵,不至于让新婚夫妻和咱家长辈全体出动——有您、冯简,再算上大伯,这样迎接已经足够有礼。”

何泷瞥她一眼,宛灵是向来忌惮继母的阅历和毒眼,移开视线,心下忐忑。

“也是。”何泷淡淡说,“那你也留在这里陪你姐姐吧。”

等宛云换好衣衫走出时,草坪上只余宛灵一人在沉思。

“妈呢?”她随意问。

宛灵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宛云。那目光过于探究和尖锐,宛云不由略微皱眉,却听她说:“…他在你家门口。”

宛灵淡淡地重复:“周愈,现在,就在你家门口。”

如果宛灵指望长姊流露什么表情,她定然要失望。宛云听后只是抬高了纤细的眉,接着扫了眼四周:“所以妈妈和冯简都出去迎接他了?”

形容淡淡,根本不把这事当作回事,全成等闲。

宛灵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宛云,然而在宛云要对上自己的视线时,再移开。

宛云笑着问她:“你怎么不出去凑这份热闹?”

宛灵冷笑:“又不是没见过。”顿了顿,罕见带着孩子气地抱怨,“男人长成那样的相貌,真是比你更可耻。”

宛云再被她逗笑,依旧是镇定自若地表情,笑的时候依旧冷冷的,非常好看。

宛灵从来摸不透宛云的想法,只好若无其事地问:“你说他会不会破坏你的婚礼?”

宛云摇头:“冯简是我最先看上,周愈若抢我新郎,我可不会白白相让。”

宛灵不由瞪她一眼:“姐,你到底…”顿了顿,“周愈这十年来,也许一直在等你。”

宛云只漫不经心地扬扬眉当作回应,随即掸着裙角褶皱。。

宛灵沉默片刻,提高声音,讥嘲地:“你还是不能原谅他?姐姐,我觉得你当初应该庆幸是他毁了你的幻想——不然,你以为你真能和一个纯粹的穷光蛋过一辈子?追求崇高爱情是您的癖好,但你也不能强求别人…”

目光下移,看到宛云正抚在裙上的右手,嘴里半截的话又生生地截住。

很美的手,按在天蓝色的礼服上,纤指细且长,每个指节都似玉一般——然而小拇指蜷曲的时候僵硬不自然,这辈子再也不能自由伸展——十年前车祸的后遗症。

如果宛灵曾经见过世界上从样貌到性情最应成为情侣夫妻羡煞世人的男女,那还可能会有谁?可惜他们都一样的骄傲、自尊、又过于愚蠢。那么好的缘分,如果换作自己是宛云…

宛云抬起眉,冷淡挑衅而不客气地说:“别啰嗦!”再微微笑了,“你是我妹妹,自然看我百般好,但世界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等着另外一个人。”她冷淡说,“我和周愈,从来就没有开始过。”

所以…这世界上,没人能变成第二个宛云吧。宛灵叹口气,她不知世界上有第二个女人能拒绝得了那样的周愈,那样的婚姻。

曾经宛云触手可得。

草坪尽头,冯简和何泷已经出现。

宛灵远远地看着宛云的这位新郎,如果不知道周愈也就算了,但和周愈相比,冯简便是形容为泥泞中出来的鱼珠也不为过。

“珠玉在前,这一位你甘心?即使你嫁的人不是周愈,但这位冯简也太…”

话还没说完,冯简便从遥远的地方迅速地来到到两人面前。

宛灵的话再转了个弯:“姐夫?”尴尬地问,“这么快就回来了?”

冯简解释道:“绿杉企业的周总在去参加访谈时,正好路过带来贺礼。我和你妈妈出去迎接了一下——”

宛灵刚想继续追问,何泷这时也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宛灵之前期期艾艾地表情给了何泷不少疑心,在出门前,她内心是把各种可能思索遍了,又忧又燥。但等真走出去见了周愈,对方只是客气地送上喜礼,说几句客气话。几分钟后,周家的加长轿车便消失在山路尽头,就似他来时般迅捷,虚惊一场。

见面的时间只有几分钟而已,但无可否认,周愈的做派和风度显然深深地打动了何泷。在走回别墅的路上,恨铁不成钢地何泷拉着冯简,想要以周愈为例,向他灌输从下车时怎么不露出袜子到接人待物如何优雅得体——

不料冯简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把她迅速抛到脑后。

何泷前几天往脸上打多羊胎素,不肯作太激烈的表情,此刻只好用行为表达愤懑。她看似亲密实则用尽全力地狠狠拍了下冯简的臂膀:“小冯还是走路走得那么快,呵呵,呵呵呵呵呵。”

男人臂膀的肌肉很结实,又把何泷的玉手打疼,但何泷也不想在两位女儿面前数落冯简,只好酸溜溜地说:“如此着急跑过来,宛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不知你在担心什么。”

冯简见了宛云和宛灵站在这里,下意识奔来。此刻他都快被李家烦死了,木着脸向后退一步:“我继续去接待宾客。”

宛灵便说:“姐夫等等我,我和你一起。”

而何泷在原地看着宛灵和冯简一起离去,忽地问宛云:“你认不认识周愈?”

宛云便说:“怎么,妈妈觉得那个人比冯简要好?”

何泷控制住自己的不平衡感,她到底是不肯说自己亲自选定的女婿比外面的男人差,便违心道:“其实,冯简也有冯简的好。”话没说完,也被再来的客人拉走。

终于剩宛云独自站在原处。

她轻轻呼了口气,把完全麻木的小指举到嘴边,哈了口气,仍然没有任何感觉。

不管外表如何镇定,在得知他来了的一瞬,得知他此刻站在门外的一瞬,自己内心并不是不触动的。但是再触动…也不过如此。

宛云看着午后的云,风散了后什么都不是。她曾经最喜欢的东西,如今最瞧不起的东西。就像年少时的爱情。

5.3

婚礼送走最后的一名客人,是送外卖的店员。

冯简接过对方手里的牛腩面,流露出当天第一个真心笑容。他甚至懒得理旁边宛云探究的目光,便瘫坐在沙发,松开了领带,把西服扔到沙发背。

太累,简直是太累了。结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冯简感到自己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而明天过于遥远,他甚至打不起精神去设想。

这时冯简才要深深佩服宛云,果然名门闺秀,大家作风,从始至终不耐烦的表情都丝毫不露,笑得时候弧度分毫不差。她,包括和今天碰到的周愈,都很值得学习,他暗中想,假装礼貌是种本钱。

宛云随手把冯简的西服挂起来,准备明日干洗。她妆容未散,但神情也带几丝疲倦。冯简闭眼假寐,又实在不好忽视客厅里另一个人走来走去,便很客气地说:“都歇一会吧。”

宛云笑了笑,在他旁边拉开椅子坐下,看了眼外卖:“今日没吃好?”似笑非笑地说,“大伯若是知道,多么伤心。”

冯简没作声。

今日李家纨绔借机订了波士顿龙虾,巴黎甜点,以及日本寿司——食材很新鲜,做工很精细,卖相很绝佳,口感很美味,但没一个能真正吃饱。

冯简绕着琳琅满目地桌子走了三圈,发现连个三明治都没有。而他本身不嗜甜,不抽烟,对海鲜兴趣缺缺,这就意味餐桌上的大部分食物和他完全绝缘。酒水从威士忌伏特加再喝到粉色香槟,每杯和泔水的区别在于杯子,胃酸都要涌出。

最后冯简只得自己订外卖——又被告知身处半山别墅区,交通不便,外卖的服务费从10%加到了38%。

冯简目前的心情异常复杂,然而实在疲倦得难以表达这种复杂。他只好面无表情地继续拆开外卖盒。

他正准备吃第一口面的时候,抬头看到宛云正托腮看着自己。冯简沉默片刻,把另一碗推过去:“要不要吃一些?”

宛云只笑着问:“一共两碗,我吃了一碗,你不够怎么办?”

冯简看了她眼。首先冯简不认为宛云会放□段吃这种“粗俗之物”,其次再思筹着宛云鸟类一样的饭量,估计也吃不了一碗面。他便把碗推给她,假笑:“你可以把吃不了的先拨些给我。”

宛云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在剩下的半个小时里,冯简便一直盯着宛云完美无缺的用餐礼仪。她把面上的叉蛋和香菜拨给他,随后自己默默地、安静地、优雅地吃完了大半碗面。

冯简忍了又忍,没忍住:“你是多久没好好吃过饭了?”

宛云对他的讽刺毫不在意,纠正他:“这是我和你在今后人生□享的第一顿饭。”

冯简眯着眼睛盯了她片刻,异常艰难地咽下讥嘲,没什么精神地开始吃自己的面。然后他听到宛云慢慢说:“对了,很抱歉…有件事情,我今晚不太想洞房。”

冯简尽量不动声色地抬起头,预感到今晚自己的胃不会太舒服。

宛云说完后也露出苦笑。

只剩两个人的餐厅过于安静,但说是呼吸可闻却又有些夸张。熟悉的房子,陌生的摆设,半生不熟的结婚对象正沉默盯着自己。

“并不是抗拒你,也并不是不想履行责任。但我今天状态实在不那么好。那种事情,相熟的人放松做起来比较有趣味…”她顿了顿,“抱歉,请你再给我点时间,并不会太久。但今天不行。”

对方径自沉默。

宛云不是特别想看那人的表情,她其实也理解冯简之前的犹豫:把自己的一生,和普遍意义上的陌生人绑在一起,即使为了利益,即使说得轻松,其实哪那么容易。而明明在绑架人家时说得那么磊落,到头来又是她首先畏缩。

果不其然,冯简突然起身站起,椅子在大理石地面发出的摩擦声尖锐一声。脸上终于露出了阴沉表情:“你这个女人…”

宛云依旧垂眸静坐。之前的牛腩面全堵在喉咙。她已经许久没吃这么油腻的食物,医生嘱咐过太多这不要那不要,殊不知自己多羡慕那些鲜活的习气。她注视着眼前玻璃杯中浸泡的柠檬片起起伏伏,鲜黄诱人,扬手就要先抿一口。

下一秒,玻璃杯被夺走。

宛云不由蹙眉看着冯简,目光隐隐有警告之意。

这女人肌肤是几近透明的雪白,平时也总是假装一推就倒,与世无争的鬼样子。但每当宛云凝神看人的时候,却隐隐有气势压迫——并非贵气,并非洞察,冯简实在说不好那种感觉,但他可以肯定那绝非大家小姐该有的气质,甚至隐隐地有些熟悉。

但他也没深想。也就如同世界上所有冯简不以为然便全面忽视的东西一样,此刻他实在缺乏耐心和这位大小姐废话。

冯简反握着她的手,冷静道:“我先问你,你的项链是从你妈那里借来的?”

饶是宛云也不由怔了片刻:“什么?”

“项链,项链,你之前带的项链。”冯简平生最讨厌重复,也从不乐意怜香惜玉,“宛灵告诉我,你今天婚礼上戴的项链,那并不是你新买的,而是你找你妈借的,是不是?”

见宛云迟疑点了头,冯简才冷淡了扫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又略带嫌弃地松开了宛云的手,随后把玻璃杯放稳回桌。

“至于洞房…咳,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回去睡吧。”他绷着脸,重新面对温暖合口的牛腩面。冯简不客气地说,“明天要早点起来,我们必须把你每个月的零用再说一下。”

宛云却不动,她揉着自己手腕,像是第一次看冯简,细细地打量他。

沉默片刻,冯简忍着被宛云盯着的毛骨悚然感觉,平淡无奇地解释:“你妈一直跟我说你胃不好,不能吃太多肉类面食。所以刚才我说让你吃面,也是故意气你的——但你居然吃完了整碗面,而吃完后还想喝柠檬水——我估计你打的主意是万一我真要对你怎么样,你就要刺激自己胃疼,来逃避洞房。”

宛云看着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收紧。

冯简冷峭地勾起唇角。新鲜,宛云从见面就对他这么做——假装询问,实际主导,不动声色就让他气得内伤。冯简之前都不屑试,不过可以看出宛云为什么喜欢这么做,十分令人愉悦。他应该记住这个。

“李大小姐,我不知道你曾经的生长环境是怎么样,但你嫁给了我,从此就要开始适应我的生活习惯和做事风格——包括项链的事,以后不要拿钱开玩笑——你以后有什么要求,麻烦直接提出来。那些无关大局的东西,我要是能妥协就会对你妥协。即使妥协不了,我也会给你时间,让你的脑瓜想想有什么可以交换——你不需要伤害自己。这招对我没用,懂么?别以为这些女人的小把戏对我有效,我可不是你亲爱的妈妈。”

沉默片刻,冯简微微挑着眉,再仔细回忆宛云之前的表情,他玩味道:“但你刚才的表现,是在害怕吧?你居然也怕我?”他索性弃了筷子,双手交叉冷笑,“李大小姐何必,你不会认为自己美到让我情不自禁地想强迫你?”

宛云望着他。

这便是冯简,你可以说他性格直接,但不能说他性格简单。这个男人很冷眼,很实际,很利益分明,很自顾其身。所以她为自己找的夫婿没错,即使不相爱,宛云相信他们也会是和谐的一对。她不由微微笑了。

正说得畅快的冯简却不由再皱眉,他不知世界上有人能听自己说完如此难听的话后还笑得如此甜蜜和恶心。大晚上的实在颇瘆人,他把椅子往后挪了挪,希望宛云识趣到尽快消失。

“你可以走了。”冯简平淡无奇地把视线转回他不再鲜香诱人的牛腩面上。

宛云却往前探探身子,向他确认道:“即使我们现在不洞房。但你曾承诺过我,我会是你唯一发生关系的对象,这一点并不会改变?”

冯简不由沉默片刻,他说:“你怎么还不去吃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