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们用力推开比耶,扬长而去。穿着崭新祭司服装的少年倒在了泥土当中,脸上分不清楚是汗水还是泪水,他喃喃地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嬷嬷,求求您告诉我,我是埃及人!我的爸爸是一个普通的底比斯人!我的妈妈是埃及边境村落里的农妇!我是埃及人!我有父母!”比耶跌跌撞撞地跑回到住所,疯狂地摇着陪伴自己十几年的嬷嬷,为什么?难道不是这样吗?这十多年来,自己一直相信母亲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才去世,而父亲则是因为繁忙的工作才鲜有时间来看自己。他们应该是相爱的,自己的诞生应该是被他们所希望、所祝福的!

嬷嬷别开头,一语不发。比耶更为用力地摇着她,她终于跪拜在地上,老泪纵横地说:“请原谅我啊,拉神!我背叛了我的誓言,因为我实在不忍看到眼前这个孩子晶莹的眼泪啊!”

“嬷嬷……”

“比耶,不,殿下!您的真实身份,您的真实身份是当今国王的弟弟、尼哥殿下的儿子啊!而您的母亲……”嬷嬷停止了说话,伏倒在地面颤抖着、嗫嚅着,久久不能发出一个音节来。

“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怎么样?”比耶也蹲跪了下来,紧张地看着嬷嬷。

“请原谅我,尼哥殿下……您的母亲,是尼哥殿下从赫梯边境虏获回来的女奴。在生下您以后,自尽了。”

那一刻,世界仿佛碎了。

嬷嬷细碎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但是他已经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他,原来是自己心中最伟大的、最接近神的埃及王室与敌国赫梯的女奴所产下的孩子!

自己的诞生是多余的……难怪父亲几乎从来没有来看过自己。因为父亲,以自己的存在为耻辱,他不想见到自己,不管自己付出多少努力,他永远都不会以自己为荣!没有人希望他留在这个世界上,包括母亲,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宁愿自杀,也不愿意陪伴他多一点时间吗……

不,他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知道。

比耶,被遗弃之意。比耶,他原来一直是一个被遗弃的、被厌恶的孩子。

自己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不!不会的……”比耶几近崩溃地夺门而出,全然不顾在身后叫着他的嬷嬷。他疯狂地跑着,跑向横亘底比斯的尼罗河,血红的夕阳正慢慢沉入河底,将天空染成一片悲哀的猩红色。他跪在尼罗河之畔,任凭河水一次次地将泥土拍击到自己的身上,将那洁白的祭司服装染上泥土的颜色。

“阿蒙神、拉神、伊西斯女神!能够看到过去、看穿未来、横跨生死两界的诸神!比耶在这里恳求你们,请让我看到‘真实’!请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他哀鸣着,但是却久久得不到回应,只有尼罗河的流动声,怒吼一般带走了所有的寂静。

“与其问那些不一定存在的神,为什么不靠自己去寻找‘真实’?”一个年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带着几分气愤转过了头去,赫然望见不远处的沙地上坐着一位气宇不凡的少年。少年看起来年纪与自己相仿,却有着一份与年龄不符的锐气,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琥珀色眸子让他不由得有几分焦躁起来。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少年翻身站起来,走到比耶的眼前,夕阳的余晖笼罩在他的身上,竟让比耶产生了如同见到天神般的错觉,“你就是比耶吗?我听说你是全国上下最年轻的祭司,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可以帮你得到你想知道的答案。”

愣了一下,比耶恼怒地站起身来,说道:“关你什么事,你不会懂的!”

少年冷冷地一笑,俊俏的脸宛若反射了美丽光照的冰山一角,“你想知道,你犹豫,这是迟早的事情。但是没想到你居然从心底里惧怕这个事实,惧怕现实。”

比耶一愣,接着一种宛若被羞辱的神情就落到了脸上,“你也是来嘲讽我的么?”

“不,当然不是。”少年微微侧身,望向尼罗河的另一侧,停了一会,又开口说到,“你看,底比斯的西岸。”

比耶看过去,被尼罗河所隔开的城市的西侧,那是另一个世界,死去的人们,都被安葬在那里。

“比耶,”少年接着说了下去,“不管你还是我,甚至最高等级的祭司,无论怎样祈求神的庇佑、祈求永生,一旦生命的火光消失,那么一切又都化为尘寂。所以何苦相信神论,我更相信自己,我愿意用我短暂而浅薄的一生去追求我想要的东西、去亲手解开我所不知晓的谜团、去达到我希望达到的目的。”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比耶将头撇开,不去理会他。

少年笑了,他走过去,一手扳住比耶的肩膀说:“我需要你的帮助,不因为你是最年轻的祭司,而因为你的聪明、你的才智,我早就听神庙里的那些老头子说过关于你的所有事情。我不管你与谁有着怎样的纠葛,那些与我都没有关系,我希望你能跟我走,呆在我身边,为我效力。你对我来说有这样的价值。同样,”他微微一顿,眼中射出了危险的光芒,“跟着我,你也可以达成你自己的目的,亲眼目睹你所谓的‘真实’,或者……改变它。”

比耶被他冰冷的眼神摄住了,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少年绝非善类,那不是一双一般人所拥有的眼睛,那是一双属于君王的犀利双目。但他渐渐犹豫了起来,眼前这个小子说的或许有几分道理,但是……虽然自己心中开始怀疑父亲、憎恨父亲,但是却始终不愿下定决心去做什么。在他心底深处,他仍然愿意相信父亲对自己还有那么一丝丝怜爱,只是碍于身份才故意对自己不闻不问。

他愿意相信。

“怎么样?如果你今天跟我走,明天就可以见到你父亲了,有什么疑问,你当着他的面问清楚就好了。”少年放开了抓着他肩膀的手,轻描淡写地说道。比耶呆呆地看着他,眼前这个人,或许真的有什么特别之处,真的可以让他逃离这个令自己迷乱的情形,让自己不再迷惑,但是……

“对不起……”但是,他心里还是抱着那一丝丝希望的。

少年轻轻地颔首,“没有关系,你可以慢慢考虑,希望下次见到你,得到的是你肯定的答案。”

比耶看了少年一眼,那清澈的琥珀色双眸竟然使自己慢慢冷静了下来。他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或许,如果不是还抱着对父亲的最后那一丝希望,他会跟他走,但是现在,他只想,等待,等待自己成为伟大的祭司,等父亲过来亲口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误会。

也或许,他只是胆小、不敢去问而已,怕真的一问,得到的那“真实”会将最后的希望也变成泡沫,击碎。他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去承受那一切。

嬷嬷死了。

当比耶回到自己居住了十四年的小屋时,发现慈爱的嬷嬷倒在地上,倒在一片血泊里,停止了呼吸。那一刻,他的呼吸也停止了。

“她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所以理应死去。殿下不要为此哀伤。”背后走出来两个手持刀剑的蒙面埃及武士,“如果殿下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殿下还可以继续活下去,既然现在一切都偏离了原有的轨道,那么,你们,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泛着冰冷光辉的剑高高地举起来了,比耶漠然地看着那蒙着脸的武士,突然,他发现自己心中最后的希望,如同尼罗河翻腾的潮涌所制造的泡沫一般,消失了,消失了。

那一刹,他笑了,如同没有生气的阳光、如同不能流动的死水。那诡异的笑容,竟让两个武士呆住了。难道他疯了吗?可这疑问还没有说出来,下一秒,两个人的身体就裂开了,被人从身后横断开来,发黑的血柱喷涌了出来,溅到了比耶洁白的祭司礼服上。琥珀色眼睛的少年从鲜血中走了出来,“没想到叔父竟然这样残忍,幸好我跟过来了。喂?你没事吧,死了人,你为什么还那么开心呢?”

“咦?我,我没有啊……”他的脸上,还留着那份特别的微笑,自己却并不自觉。

少年上前一步,向他伸出手,“奇怪的人。但这就是真实,真实有的时候是残酷的。跟我走吧,你想做的事情会更加容易实现。”

比耶看着他,深黑的眸子里不带有一丝情感,也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神已经不再是我的信仰,我的生活已经没有目的,我想我帮不到你任何事情了。”

少年微微扬起的嘴角,扯出一丝略带轻狂霸气的表情,“那么便信仰我吧!为了我,你将成为埃及上下的第一先知,我将让你看到比真实更大、更广阔的世界。”

他的表情那样坚决,竟让比耶微微地感动了起来。即将消逝的夕阳,将金红的光芒赐予了眼前这个英气四射的少年,他身上还残留着刚才喷溅出来的血液,而那清澈的琥珀色双眸,就好像冲破了一切污秽,清楚地说明着他自己所希望的方向。

比耶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跟他走。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做拉美西斯。”少年看着比耶,自信得几近狂妄地说,“这个名字,在千年之后必然会作为埃及最伟大法老的名讳,刻在我国各个辉煌的神庙之上,接受众人的朝拜。而你,则会作为我最信任和重用的臣子,与我的名字一同出现。”

比耶呆呆地看着他。

“从今天起,你没有过去,你是我拉美西斯最得力的臣子。你不是比耶,从现在起,你叫礼塔赫。”

少年霸道地宣称,完全不在乎比耶接受与否。

比耶愣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这次的笑容是那样沉静、那样温和,宛若阳光,更似流水。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深黑的眸子里闪出了犹如黑曜石一般的光芒,含蓄却暗藏锐利。

“是,那么,礼塔赫从命。”

直到今天,礼塔赫想起这一段往事还会忍不住会心一笑,当时并不知道拉美西斯是谁,为什么就那样相信了他呢?现在想想,自己一定是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王者气质所深深吸引了吧,看着他就好像能看到明天,看到比真实更为令人叹服的无限未来。那种使人不得不信服的霸气和信心使他不由得也被同化了,然后渐渐地,拉美西斯的梦就变成了礼塔赫的梦,拉美西斯,就成了礼塔赫的信仰……

两年后,第七王子拉美西斯被法老封为“年长国王之子”,即摄政王子。礼塔赫成为底比斯神庙的第二先知,其前所未有的年轻与睿智,使他一跃成为全国上下广为流传的神话。

又过了两年,王叔尼哥在一次用膳的时候被人毒死,至今仍未找到凶手。同年,礼塔赫成为了为数不多的第一先知,并列位于众臣,参加议事。

又过了半年,礼塔赫在执行一次任务的时候,在埃及与赫梯边境认识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她有着乌黑的头发,明亮的双眼,白皙的皮肤配上鲜红的嘴唇,竟好似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惊艳。那一刻,礼塔赫年轻的心被深深地打动了。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不知道彼此姓名,他们约定一年后再次相会,然后,便永远地在一起。

又过了几个月,一个自称叫奈菲尔塔利的外国女孩闯进了拉美西斯的生活。她聪明,但是却缺乏基本的常识;她有谋略,但是却不怎么知晓礼节;她敏锐,但是却迟钝得不能意识到拉美西斯对她的迷恋。

这个略带古怪的女孩子改变了拉美西斯,那短短的数月,那简单的一举一动,竟无一不牵扯着拉美西斯的喜、怒、哀、乐,让年轻的王子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礼塔赫曾想过,或许她消失会更好。后来她真的消失了,就如同空气一样,无论如何也寻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但是她却也带走了拉美西斯那如同炙热的太阳一般的情感。

他不会忘记她消失的那一天,因为那天,他又一次见到了自己心爱女子。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第一次知道她的身份。但,居然,几乎是诀别……

后来,又是五年。

五年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一切,已天翻地覆。

拉美西斯如愿登上了法老的王座,那冰冷而漠然的性格,相较起十年前,简直判若两人。没有变的,是那双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坚定的琥珀色双眼,和那永远无法隐藏的君王气质。

他还在他身边,他打算一直在他身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他希望能一直看着他,微笑地看着,如同阳光、流水。

他要伴随他,一直前进,去寻找真实,或更多超出真实的,更为宽广的、更为动人的世界。

这就是礼塔赫一直以来的——信仰。

第十五章 崩塌的一角

“御医……叫御医!”

虚弱的话语,就好像一滴水,掉进了如同晚湖一般死寂的大厅,渐渐地,漾起了波纹,一圈一圈,扩散了出去,渐渐地,出现阵阵涟漪,最后竟沸腾了起来。

“御医!御医在哪里?”

“快叫御医啊!礼塔赫大人他中毒了!”

“御医!礼塔赫大人他,大人他……御医快来啊!”

……

四周的朝臣乱作一团,跌跌撞撞地叫着御医,但是却不敢走上殿去;门口的武士们守着大门,没有法老的命令,不敢踏入一步。四周的人潮和喧闹都被那一道法令截断了,这就使得殿上那一块地方,变成了喧闹混乱的大厅中唯一的空旷之地。

礼塔赫仍然紧闭双眼,血顺着短剑,慢慢地滴了出来,落在青花石的地面上,散成了一点一点黑色的花。马特浩倪洁茹伏在他身上,已经不再撕心裂肺地号哭,但是眼角却止不住地渗出大滴的眼泪,落了下去,打散了由鲜血凝成的花朵。

突然,礼塔赫长长的睫毛轻轻地扇动了一下。马特浩倪洁茹立刻直起身来,双手握住他的手,焦急地说:“我在这里,礼塔赫,我在这里。”

霎时间,大厅陷入了静默,所有人都看向厅中倒在地上的年轻祭司,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但是那苍白的嘴唇并没有唤出那可怜的公主的名字,“……陛下。”那一刻,马特浩倪洁茹的脸更加惨白,她的眼中出现了一丝自嘲与愤愤,之后,便抬起头来,看向拉美西斯。

“他在叫你。”

那样冰冷、那样不敬。这就是五年来这个公主和拉美西斯说过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这句话一出口,拉美西斯才仿佛刚刚被惊醒一样,低头下去,竟有几分木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礼塔赫,仿佛不知映入自己眼帘的是何种场景。

“陛下……”礼塔赫仍然闭着眼睛,虚弱地说着,“陛下,礼塔赫有罪,擅自上了殿。”

骤然一种急躁感涌入了拉美西斯的心中,他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迈动自己的步伐,无比艰难地向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走过去。在他那琥珀色透明的双眸中,已经看不到四周慌乱的大臣们,也看不到以一种仇视眼光盯着自己的赫梯公主。全部的精力、视线都只是集中在那个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只为救他的那个傻瓜身上……那一刻,时间仿佛倒退回了十年前,十年前那个黄昏,白衣的比耶与自己的初次相识。

但是,眼前这个倒在地上虚弱的人,他为什么还能微笑着呢。如果不是自己一时的迷惑、一时的怀疑、一时的犹豫,他怎么会落得如此结果。他已经知道他怀疑他了,为什么不出来澄清、为什么心中没有怨恨,为什么……还能如此平淡地,说出那样的话呢。

刹那间,千言万语涌进了拉美西斯的脑海中,他的嘴边勾起了一丝难以说明的苦笑,想说的话,出了口,却变成了一句不痛不痒的普通对白:“和你说过了……不用对我这样客气。”

礼塔赫感到拉美西斯的声音离开自己很近,于是他用尽全部的力量睁开眼睛,黑曜石般的眸子失去了日常美丽的光辉,他已经看不到自己跟随、陪伴了十年的君主,即使用力睁大眼睛,他依然只能看到黑暗,自己五官的感觉宛若在渐渐地远离这个世界,生存的感觉在快速地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正慢慢包围自己的冰冷恐惧感,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如果是死亡是恐惧,那么他的恐惧便是要永远离开那个人了吧。

但是他还有话要说,有话要告诉那个琥珀色眼睛的君主。

“陛下,您没事实在太好了……”他断断续续地、慢慢地、竭尽最后的力量说着,“对不起,礼塔赫,不能继续陪伴您了……”

“说,说什么傻话,御医这就来了。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做,我不允许你现在停止为我效命。”

礼塔赫苍白的脸上又一次绽放了如同阳光一般的笑容,“谢谢您,您赐予了礼塔赫生命……能够帮到您是礼塔赫的荣幸。”

“你不要说话了。御医呢!御医呢?!”拉美西斯怒吼了起来,他那声嘶力竭的叫声,在如死亡一般寂静的大厅里回荡着。群臣焦急地翘首企盼,但是御医仍然没有赶到。

“礼塔赫看到了超越真实的东西……陛下,请您一定要把您的梦想实现……”礼塔赫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更加坚定了起来,那清晰的声音传了出来,回荡在大殿上空,每个人都听到了。

然后话语声又小了下去,就如同在耳边喃喃一样,“马特浩倪洁茹……”他轻轻地叫着公主的名字,好像在叫她,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马特浩倪洁茹噙着泪水,呆呆地看着他,屏息等着他下面一句话。

可是久久地,他再也没有开口。

“礼塔赫,礼塔赫,你给我醒过来!”

但是地上的青年,不再如平日那样谦恭与礼貌,只是冷冷地,没有回答。

“礼塔赫!这是命令!醒过来!”

年事已高的御医接到消息,提着各种珍贵的草药,一路小跑,终于到达了大厅。矮小的他抱着药箱,一边擦着汗,一边喘着粗气,蹒跚地从人群中向殿上挤去。当他的头一探出人群的时候,就被拉美西斯一把抓了过去,扔在殿上的礼塔赫身边上。

“御医来了,给我起来,他会治好你!”

御医看了看下礼塔赫的脸,伸手过去试探了一下,怯怯地说道:“陛下……大人他已经……”

“告诉你,如果你治不好他,我要你全家的命!”拉美西斯阴冷地看着御医,琥珀色的眼睛中透露出几分狂乱的杀意。御医嗫嚅着,又低下头看向礼塔赫……但是,即使是阿蒙及姆特神也救不了一个生命之息不复存在的人啊……

“拉美西斯,他已经死了,你还要怎么样?”马特浩倪洁茹冷冷地说,语气竟出乎意料地平静,“他一辈子都忠于你,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放过他吗?”

“放肆!谁允许你说话了?没有我的应允,礼塔赫是不会离我而去的!”拉美西斯狂怒地回答。

比耶,比耶,自十年前见到他,自己就想把那个睿智的少年归于麾下。十年来他对自己忠心耿耿。他已经习惯了与他商讨自己的想法,他已经习惯了在书房中与他探讨自己的野心,他已经习惯了与他一同驰骋在尼罗河畔巡视自己的疆土。礼塔赫,是不会违抗自己的命令的,因为拉美西斯的梦想,就是礼塔赫的梦想!所以……这个死去的人,不是礼塔赫吧!

骤然醒悟,他才发现,礼塔赫已经不是简单的一枚他想利用的棋子,或者一个愚忠的臣下。他是他内心深处,最信任的朋友啊……

那么,为什么他会怀疑他呢。

为什么会怀疑眼前这个为了自己,连性命都可以舍弃的可怜的人呢?

不!不可能,不是他的错,不是他怀疑他,是赫梯!是该死的赫梯人的错!!

琥珀色的眸子里漾起了狂暴的杀意,还有一个赫梯使者,他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来人,把赫梯使者给我抓起来!”

厅中的大臣与武士骤然混乱了起来,刚才那震惊的一幕几乎让他们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但是因为武士已经奉命将大厅围得水泄不通,那么料想这个使者是插翅难飞了。只是,他会在哪里……

一个年轻的臣子,眼尖看了过去,“那边!”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个使者竟不知何时跑到了殿上去,手里还劫持着一个人质。定睛一看,那个人质竟然是……

剧情的发展仿佛是一种无奈的必然。拉美西斯方才躲避刺杀时狂乱的一吼让所有的人都意识到那个站在王座后面、举着羽毛扇、不起眼的、瘦弱的黑发少年就是奈菲尔塔利。而那一刹那的震惊转眼被当时紧张的气氛吞并了。当所有混乱、惊恐、悲哀刚刚告一段落,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把冰冷的铁剑就已经架在了她——拉美西斯最宝贝的宠妃——“奈菲尔塔利”细嫩的脖子上。

这一举动来得太突然,艾薇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枪,隔着宽大的衣服,指向身后的人。一时的慌乱,让她不由得难以控制地轻轻颤抖了起来。

“不要动。”冷冷的声音,贴在艾薇的耳边,温柔却含着令人战栗的恐怖。那便是刚才语气略带嘲讽的使者塔利,听似轻薄却隐隐叫人惧怕的语气,与艾弦相去甚远。“其实除了长相,也并没有什么地方相似”,惊恐之余,艾薇心中不自觉地蹦出了这样的想法。

“把你手里的东西扔掉。”

什么?艾薇愣了一下,骤然有种想回头过去抓住他问个明白的强烈欲望。难道他知道这是枪?怎么会?

“扔掉。”塔利冷酷地又说了一遍,铁剑更多力气地压迫在她的脖子上,肌肤已经能感到几分生疼。艾薇心有不甘,不过还是本着明哲保身的心态,自觉地抬起双手做成投降状,松开右手,手枪就掉落在了青花石的地面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乖。”声音又变得温柔了起来,塔利轻轻地在她耳边说,转眼又抬起头,望着厅内看着自己的一干人等,扬声道,“我要求的不多,一匹马,放我出城。”

艾薇偷偷地瞄了拉美西斯一眼,如果说眼神能杀人,身后的塔利可能都死掉五百次了。而自己,如果有连带的话,也见了阎王不下百次。如果不是自己的任性与大意,怎会落得如此尴尬的境地。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自己不在这里,说不好那个像极了哥哥的人,现在已经倒地身亡了。想到自己能帮了他,总觉得有一点欣慰。在这一刹,艾薇对艾弦曾经刻骨铭心的情感,就好像穿越了几千年被移植到身后这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了。

只那一秒,只有那一秒,这一短短的错觉就消失了。应该说,自从礼塔赫生命消逝的那一刹那,对哥哥的执著就不知不觉地淡了,另一个人鲜活的形象仿佛一把利剑,冲入了她的视野,让她的心脏骤然间疼痛得难以呼吸。

想到这里,她又抬头看了那个年轻的法老一眼,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正隐隐闪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