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有在听我讲吗?”老臣米迪亚姆停止了说话,略带不满地问向艾薇。艾薇骤然从刚才的遐想中回过神来,又将视线放到了眼前的老臣身上。

“有,当然有,好了,试完了吧?”她把头饰扯了下来,扔给身边的侍女,不顾米迪亚姆一脸的不满,“我要去见陛下,我们下次再讲关于王后的事吧。”

“殿下,离开大婚的日子只有三天了,请您务必要找出时间学习大婚的礼仪……”

“殿下,这是非常重要的仪式啊……”

米迪亚姆的声音在背后渐渐地变小,艾薇将及地的白裙卷到膝盖之上,快步地向拉美西斯的寝宫走去。好像又是有时间没有见到他了,她怕他又像上次一样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吃不喝,靠伤害自己来压抑心中的痛苦。早知道如此,那天应该不管他怎么反对,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他,直到确认他无事。

他的心情,她渐渐能理解了。

高傲的他,心中一定早将雅里千刀万剐。埃及最大的威胁,他最大的敌人。

这一次,他其实是输得彻底了呀。何况,只是对方的即兴之作!

这个玩笑一般的计谋,竟然将他的妹妹,天真的亚曼拉置于死地,本来这一切和她是没有关系的;竟然让他怀疑了最忠实于自己的属下,让他后悔莫及,毁掉了他挚友的全部幸福……

思考之间,已经到了拉美西斯的寝宫,艾薇匆匆放下裙摆,整理了一下因为快速前进而些微凌乱的发丝,调整了一下呼吸。

“奈菲尔塔利殿下。”门口的士兵见到她的到来纷纷下跪。

“我要求见法老,请代为通报。”

“陛下有令,奈菲尔塔利殿下可以免除通报,直接晋见。”

艾薇轻轻地一震,原来他一直等着她呢,如果她早点来就好了。

她犹豫了一下,微微地咬了咬嘴唇,走进了屋子里。

她不想再看到那零乱的场景,不想看到他身上任何自虐的痕迹,更不想看到他那种明明痛苦,但却要压抑住情绪的所谓君主的面孔。

那会使她的心都碎裂的啊。

她竟有些怕了起来。

双脚已经不听使唤地迈进了内厅,华丽的凉鞋踩在青花石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在偌大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冷清。

“薇,那是你吗?”

听到那熟悉却依旧冷冷的声音,艾薇竟然有点想哭。转过一个弯去,只见到他独自一人坐在房里,面对着外面华丽的庭院。青葱的树木,美丽的水池,精致的雕饰。他背对着门口,没有回头,那笔直的背脊映在自然的天色中,显得有几分孤独起来,宛若一个迷路的孩子,静静地等着谁告诉他回家的路。

但他不是孩子,他是伟大的法老啊。

那一刻,艾薇突然觉得心里一紧,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已经忍不住冲上前去,双膝一弯,跪在了他身后,双手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坐在藤椅上的他。

“你会伤心吗?”

他没有回答。

“若你想哭,你便哭吧,我不看你。”

依旧是没有声音。

“比非图……”

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被他抱住了。他的双手将她的头埋进自己怀里,温柔地说道:“哭的人,是你吧。”

艾薇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将他的衣襟都浸湿了。

这就是结局吗?这会是结局吗?这样轻易的结局好像彻底将这么长时间的猜测、怀疑、纠缠轻描淡写地定义为了闹剧一场。

好像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释清楚,很多问题没有答案。

自己,究竟是否成功地挽救了他的生命呢?

自己,究竟是否修正了历史呢?

还是……她伸开自己的双手,洁白的手臂轻轻地环绕着眼前的男人,把自己精致的下巴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之上。

还是自己什么都没有做成,只是失去了一颗心呢?

拉美西斯轻轻地抚摸着艾薇如阳光一般美丽的金发,“薇,给我讲讲你那里的事情好吗?”她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温柔的声音,温柔得就好像是轻轻的叹息。他不想谈亚曼拉的事情,不想谈内奸的事情吗?那么,就不谈吧。

艾薇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你想知道什么呢?”

“所有的一切,你的国家,你的时代,你。”他慢慢地说着,“三天后,你会是我的妻子,我想更多地了解你。”

艾薇抬起头,轻轻地呼了口气。她的时代啊,几句话说得明白吗?

阴雨连绵的城市,呼啸轰鸣的交通,诡异前卫的后现代?

她笑了。

拉美西斯不由得带着几分古怪看着她,然后说道:“不许你想我不知道的事情。”

她却更想笑了,他果然还是他。

“我的时代啊,”她眯起水蓝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的样子,小小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洁白的贝齿,“那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人们可以建很高的楼,可以飞翔,可以在一天之内往返孟斐斯和底比斯。没有绝对的君主,没有绝对的等级,任何人都可以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做自己喜欢的事……当然,这是相对而言。”

“我住在一个古老的城堡里,”艾薇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那里没有拉美西斯的宫殿古老,也没有他的宫殿豪华,“城堡的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爬山虎,如果到了春天,从我房间的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大片绿色的田野,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心情平静的花香。父亲让人在院子里种满了蔷薇,黄色的、粉红色的、白色的。我会顺着窗外的大树爬下去,采一些,放在房间里面。我喜欢蔷薇,美丽而娇嫩,却有着自己坚强的武器。”

“我是一个学生,我学习经济学,宏观的、微观的、经济史、计量,我都很喜欢。我想去一所很有名气的学院读书,所以我写了一篇文章,关于你的文章。”

“关于我的文章?”剑眉微微挑起。

“对,关于你的文章,我给大家讲你的事情,发表我对你的看法。”艾薇说话的声音不由得微微提高了一点,“你是一个伟大的君主,在你的治理下,埃及国力昌盛、经济繁荣。你长命百岁,有一百多个妃子,几十个后代。”

“从今以后,我只会有你一个妃子,你能生下几个孩子,我就有几个后代。”他微微不满地说。

她笑着又抱抱他。

“对对,随便你怎么说。”反正她也想好要和他在一起了,那么历史会变成怎么样,她还是不去想比较好。

“薇,”他突然非常严肃地说,“我想去你那里看看。”

嗯?

“我想亲眼看看你喜欢的蔷薇,看看你居住的城堡,看看大片绿色的田野。”他将她的头微微抬起来,认真地看着她,“想去你喜欢的古老学院,想看看你们的高楼,想和你一起飞翔……我很想多了解你。”

她的鼻子忽然酸了起来,会吗?有可能吗?

“说什么傻话,以后你就可以一直了解我了,不是吗?”艾薇笑了,“那个镯子不是都放在你那里了,你还怕我逃跑?”

“薇,”他又把她抱住,非常用力地抱住,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对吗?不会再把我扔下,一下子就离开好多年了,对吗?”

那声音竟然有几分颤抖。

她很想哭,但是却强忍着,忍得喉咙都有些疼痛。

“不会的,我都要嫁给你了,我怎么会抛下你。”

他用下巴轻轻地摩擦她的头发,喃喃道:“薇,你不要骗我,不然我会恨你的。”

艾薇突然觉得好笑,这样宛若小孩子一般的话由他嘴里说出来,好像十分不协调,但是他却那么认真,认真到她没有办法笑出来。

虽然是君主,虽然被称为最接近神的法老,但是他依旧不是神,他只是个人而已,只是个每天肩负着无数压力、无数责任的人而已。他要坚强,坚强到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装作不为所动。

其实他心里一定需要一个肩膀靠一下,纵使如钢铁般坚强的人,也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吧。

“喂,我的肩膀,借你一下吧。”

艾薇轻轻地挣脱他的怀抱,站直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她即使站直,也只比坐着的拉美西斯高不出多少。他琥珀色的眸子突然凝住了,仿佛看着天外来客一般看着艾薇。

“借你靠一下吧。”

她笑着,灿烂得如同光芒四射的神女一般。

笔直的金发如同太阳的光芒,垂泻到她瘦小的肩膀上,白皙的肌肤宛若透明的陶瓷一般,没有半点瑕疵,水蓝色的双眼就像深海的宝石,闪着含蓄而跳跃的色彩。

她美丽得过分了,甚至比太阳的光辉还要耀眼。

他突然觉得自己无法直视她。

那一刻,她就仿佛要消失了,仿佛要消失在窗外射进来的阳光里了。

他慌忙伸手过去,将她紧紧地抱住,将头靠进了她的怀里。

很……温暖。

“薇……你喜欢我吗?”

她轻轻地动了一下,答道:“如果不喜欢你,为什么要答应你留下来呢?”

“薇,我问你的是,你喜欢我吗?”没有等她回答,他又接着说,“我是亚曼拉的哥哥,我或许……比她更加冷血无情,我的权力建立在猜疑、背叛、残酷的斗争之上,我的每一步都踩在鲜血与尸骨搭成的阶梯之上。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样,你喜欢我吗?”

他的双手不由得抱得更紧了一点,艾薇可以感到那有力的双臂在微微地颤抖。

她充满怜惜地看着怀里的男子,洁白的手轻轻地抚上了他深棕色的头发。

她喜欢他吗?

双手收紧,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在慢慢下沉的夕阳余晖下,宛若变成了一尊完美的雕像。

“嗯,喜欢。无论你做什么、怎么样,我都喜欢你。

——即使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我还是喜欢你。我要留在你身边,守护你。只喜欢你一个人。”

晚风静静地吹着,

尼罗河水,奔流不息。

星光穿越了三千年,

见证了时光静止的那一刹。

突然,

命运的齿轮开始飞速的转动,

加速、更加速——

就好似车轮一样,

将历史碾成碎末!

时间无情地推进——

第二十四章 时空枢纽

二零零七年,埃及,开罗

“艾先生,欢迎您来到埃及。”

艾弦走下私人飞机,机场外已经有司机开着车恭候。穿着白衫的埃及青年笑着对艾弦打招呼,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见艾弦走近,他恭敬地打开了车门,礼貌地问道:“艾先生是想去酒店休息,还是前往其他地方?”

艾弦将自己的领带扯开,解开衬衫的前两颗扣子。

“去孟斐斯,现在。”

“是,艾先生,孟斐斯遗址位于距离开罗以南三十二公里的拉伊纳村。很快就要入夜,为了保证您的休息质量,请您今夜暂且留宿开罗……”

“去孟斐斯。”

“是的,艾先生。”青年利落地将车门关上,快步行至前门,坐进驾驶座里,发动了汽车。

是一个好天气,太阳正慢慢地潜到地平线以下,将天空染成鲜血一般触目惊心的红色。放眼所及,看到的是空旷的、荒凉的沙漠,再远处可以隐约看到雄伟的金字塔。间或有骑着骆驼的旅人出现,若不是他们身上现代化的装扮,艾弦真的难以分清这究竟是现代,还是久远的过去。

艾弦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衬衫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潦草的信笺。

艾薇留下的。

“哥哥,我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请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

拿着这张信笺,仿佛可以看到艾薇认真的脸,水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嘴抿了起来,十分严肃地对着自己说这些话。

然后,她又像上次那样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还记得以前她曾在黄金手镯的光芒中消失,他思来想去,这一次肯定还是与那蛇形的黄金镯脱不开关系。在她昏迷时轻轻叫过的名字,比非图,那是一个古老的埃及名字。

他握住信笺的手,下意识地微微用力。

艾弦调查过她在离开之前做过的事情。她曾经去过美容院,将自己的皮肤晒成古铜色,购买黑色的假发,还去过军品店。

她或许在做十分危险的事情。

但是过去了一个月,依旧没有任何头绪,关于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毫不知情。无奈之下,他决定再次拜访出售这只手镯的商人。

车子缓缓地停下,白衣的青年从前面跑了过来,毕恭毕敬地拉开了艾弦的车门,“艾先生,这里就是孟斐斯遗址了。”

这一片残垣断壁荒凉得让艾弦甚至有些微失望。

他点了点头,示意白衣的青年不用跟过来。古董商人的小店就在附近。

抬脚刚走了两步,艾弦的眼前突然白光一闪,展现出一片华丽的景象。

黑夜瞬时变为白昼,眼前出现了耸立的高台,四周是宏伟的雕像,高大的蕨类植物直直地耸立着,伸入透彻而纯洁的蓝天之中,阳光如同钻石一样绽放刺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