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自己会有灰色的眼眸,与缇茜·伊笛一样的眼睛。

难怪自己会有白皙的皮肤,与缇茜·伊笛一样的皮肤。

难怪自己会有欧罗巴人的相貌,与缇茜·伊笛同属一个人种的相貌。

难怪自己会被叫做艾薇。

艾薇,艾薇,艾薇……

不属于这古老国度的音节,不属于这久远时代的名字。

这个身体果然属于缇茜的女儿!

散落的信息在这一刻连成了一串明晰的情节,看似荒谬的碎片在排除一切不可能后,组成了唯一的可能:同为现代人的缇茜·伊笛因为某个原因回到了古代,与拉美西斯二世的父亲塞提一世相爱并产下一女,之后在这个世界尽职地扮演祭司的职位。然而,后来因为某种力量她回到了未来,仅仅留下这个身体的主人——她的女儿。

那么,之所以让她寻找荷鲁斯之眼,唯一的理由应该就是为了带给她“希望”,回到这个令人难以忘却的过去的希望,会是……这样的吗?

那么,既然如此想回到过去,为何当时要返回未来呢?

“伊笛大人虽然在先王死去后莫名地消失,虽然她的身世被很多人怀疑,但是这一切都不影响也无法掩盖她对您的爱。”朵颤颤巍巍地说,“老奴相信她在离开的时候,依然是最惦记您的身体的,像这样处理您疾患的方式,也是之前她教给我的。”

这样的处理方式,的确在现代社会也是通用的。

也就是说,缇茜知道自己这个身体会患有心脏病。

这样年轻便患有心脏病,多半是源自遗传。难道是塞提一世?不,不会,塞提一世并非死于这样的疾病,而他的父亲拉美西斯一世是军人,年轻时死于非命,他的儿子拉美西斯二世也是长寿的范本,死因是牙周炎。

那么是缇茜吗?她本人可真的不太像是有心脏病的样子,即使已经上了年纪仍然可以那样气势逼人地对着自己说三道四。那么……艾薇轻轻地按住心脏,已经不是那么疼了。在那个时代里,自己的母亲也是死于心脏病,但是她却十分健康。或许此处的心脏病是缇茜家族里的某个基因倒霉地显现在了自己身上?应该是这样的。

“呼——”艾薇大大地呼出了一口气。

但是,还有很多问题不清楚。

当年身为第一先知的缇茜为什么会不知道荷鲁斯之眼的下落;为什么她说落回这久远的过去,是莫迪埃特家族的宿命;还有,为什么她回到了过去,却落在了这具本应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身体之上;最后,为什么这具身体的名字竟与自己的名字不谋而合,英文的名字Avril来自她中文的名字艾薇,读音相似,但是缇茜为何偏偏选中了这个名字?

为什么?这一切中间暗藏的联系和不协调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她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再次梳理一下自己的思绪,一旁的拉美西斯将地上的白色披风轻轻一提,将她包住,一下子揽进怀里。

“啊,我自己可以走……”艾薇的脸猛地热了起来,脑海里刚刚浮现的种种线索一下子变成一片白雾。艾薇轻轻地拍打将自己抱得紧紧的拉美西斯。

“不行。”他不看她,只是径自抱着她转身向一边的坐骑走去。

她便缩在他怀里,用偌大的斗篷遮住自己的脸,小声地说:“谢谢。”

那声音太细小,她抬头看看他依然没有表情的面孔,心想也许他并没有听到吧。

“殿下!”朵突然用尽全力地大叫一声,虽然她仍然背对着二人,身体却是紧紧地匍匐在地面,行至尊大礼,“殿下,老奴……”

拉美西斯没有停下脚步,沉稳的声音淡淡地抛下一句冰冷的回复:“你已经说得够多了,还是你以后再也不想说话了?”

老妪骤然噤声,颤抖着不再敢出声。

艾薇用力抓住拉美西斯抱住自己的手腕,冰冷而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扣住他被阳光晒得发热的小臂。

“停下,请你停下——”

声音清脆而坚决,全然不带有半分的不自然与恐惧。拉美西斯微微垂下头,深棕色的发丝轻轻地扫过她的脸颊,阳光从他背后射过来,阴影使得他的表情变得模糊不清。

感到他前进的步伐停了下来,她从他的身侧探出头来看向背对自己的老侍女,“朵,你说。”

朵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抬起身体,紧接着她的背脊僵硬地直起,她的话语带着几分哽咽再次响了起来,苍老的声音里饱含着几分带着苦楚的情感,“殿下,朵不能再留在您和陛下的身边尽忠了!请您在古实一切多加小心!不要……不要像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

艾薇愣了一下,朵的女儿怎么了?艾薇正想继续问些什么,但是拉美西斯却俯下身来,轻轻地对她耳语:“我已经满足了你的第一个要求,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

确实,第一个要求只是让朵荣华余生……与地点并没有关系。

“够了,快些起程吧。”拉美西斯冷漠地打断了朵恳切的话语与艾薇的思绪。他紧紧地抱着艾薇,不再给她发问的机会,小心地跃身上马,“你们快些送朵前往孟斐斯,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轻易回到上埃及。”

周围的侍者依然背对二人伏地,整齐地回应法老的命令。

拉美西斯轻轻一夹马匹腹部,棕色的骏马就慢慢地走动了起来。他温柔地抱着怀里银灰色的小人儿,好似在保护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尽力不让她感受到颠簸。

侍者扶着朵站起来,鉴于法老的命令与压力,不再给她任何机会开口,将她半押送般地架上马车。一行人慌慌张张地起程,甚至连必要的礼节都省略掉,就这样仓皇地离开了底比斯。

艾薇缩在拉美西斯的怀里,慢慢地从心脏剧烈的疼痛与缇茜真实身份的双重打击中回过神来。她从将自己紧紧裹住的披风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看向拉美西斯的脸。棱角分明的嘴唇微微抿起,几近透明的琥珀色双眼轻轻抬起,没有表情地看着前方,略微古铜色的皮肤闪着健康的光泽,深棕色的发丝被随意地束在脑后,微微垂下的几根发丝被微风吹拂,在他英俊的脸庞两侧轻轻飘扬。

他的面孔是这样的清晰而真实,这是从现代回到这里来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将他看得这样清楚。一定要与他距离很近,才可以从这个角度看到他的脸。就像现在的样子,就好像他从未厌恶过她、从未忘记过她,不管发生什么他也愿意保护她一般。

心中暖暖的。

她伸出洁白的双臂,紧紧地环绕他的身体,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胸口,银色的发丝流淌过他的手臂,被热风吹起,在阳光下显露出如同钻石一般的美丽色彩。

他的身体微微地紧绷了一下。

他会将她推开吗?或许不会吧,至少现在是没有的。

艾薇这样想着,之后发现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生。马匹继续有韵律地慢慢向前奔跑着,她稍稍放下心来,紧接着一种铺天盖地的困意却开始将她包围,眼皮骤然变得很重,很重。

这时他说了什么,耳语般的声音却被吞噬到了风里,她耳边只听到了有规律的马蹄声。于是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询问,只是继续舒服地靠在他的怀里,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温柔呵护。

然后,最后,一切都安静了。

眼前一片黑暗,只剩下他抱着她的臂弯,这样有力,这样炙热。

第十一章 宫中骤变

她就像一个旁观者,过去身为他的宠妃的种种甜蜜回忆与她再不相干。

她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景象有些陌生。

这是一间宽敞华丽的屋子,屋里的家具制作精良,多半镶嵌着金质的王家纹章。身旁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华丽的花瓶,上面雕有古巴比伦的花纹,里面放着新鲜的、娇嫩欲滴的淡粉色莲花。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溢了出来,使人仿佛置身于荷花池畔。

她躺在一张洁白宽敞的床上。并不是那么舒适柔软,但多半是因为古埃及没有制造弹簧的技术的原因。可以看出这张床被仔细地整理过,上面铺着的席子编织精细,甚至有金线镶边作为装饰。她躺在一个并不舒适的枕头上,那种典型的古埃及枕头,高高的支架上有一个弧形的托儿,将脑袋枕在那里,她的脖子就不得不被高高地架起,这让她感觉很难受。

不知是谁把她放成这样的,她抬手将那奇怪的枕头撤了下来扔到一边,自己将胳膊弯曲起来暂时当做枕头。银色的长发从她的手臂间倾泻出来,静静地搭在床铺侧边。

从这个角度,她可以看到没有玻璃的窗子,外面是郁郁葱葱的植物,遮挡了阳光,不远处可以看到荷花盛开的水池,虽然并不是上次她不慎闯入的那个。

大约愣了三秒钟,她好像渐渐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自己之前在拉美西斯的怀里睡着了,然后应该是被带回了宫殿。这里就是她的新住所,位于底比斯宫殿的中央,法老住所的附近。

“殿下,您醒了。”

艾薇转过头去,冬的身影一如既往的恭敬,静静地站在她旁边。他的身后跟着侍女,手里端着水、水果还有其他一些奇怪的瓶瓶罐罐。

艾薇支起身来,那几个侍女就走了上来,微微行礼之后,便分两侧站开,列于她的身旁。

“殿下,您不用活动,需要什么,就让她们给您吧。”冬笑着对艾薇说,“这里有放在阴凉处的甘甜的泉水,有新摘下来的蜜果,喝过草药以后,您就可以随意享用了。”

“噢……草药?”艾薇发现了冬故意淡化和掩饰的一个重要话题,“草药是做什么的?我又没病。”

冬的表情稍微闪过一丝丝变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陛下吩咐您喝的。”

艾薇看了看侍女手中的各式瓶罐。古埃及的医学十分发达,内科、外科、妇科均有涉猎,眼病、胃病、心血管疾病、囊肿、疥疮、骨伤等病患的研究和治疗也被记载于莎草纸书之上,其科学性、广泛性,即使从现代的科学来评判,也是令人惊叹的。况且在那个世界大半地区都处于原始状态的时代,这样的研究不能不说是在当时世界不知领先多少光年的程度。

但是……她抱着怀疑的态度又看了看那些大小不一的泥土瓶子。上面都是些奇怪的古埃及图腾。

拉美西斯强迫自己喝这些药水,多半是因为先前在朵面前展露的心脏病吧?他一定是不希望她在出行前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才让人准备了这么多药。

坦白地讲,若自己现在是骨折或者是扭伤之类的毛病,她真的会非常放心地交给古埃及的医师来处理。他们会本着客观、实用的方法加以治疗,而且——她抬起手看看自己在卡尔纳克神庙前被刺伤的手臂,包扎得十分仔细,现在一点儿都不疼了——十分有效。

但是,如果是心脏的问题,那就说不准了。她早有耳闻,心脏是古埃及人最重视的器官,埃及人认为它是人的生命和智慧之源。因此他们在制作木乃伊时,才会把心脏留在体内。医师也同样重视心脏的存在,古埃及文本上有记载,医师秘诀的根本,就是心脏运动的知识,血管从心脏通往人体各部分,因此任何医师在触到头、臂、手掌、脚的时候,都会触到心脏。因为血管是从心脏伸向人体每个部分的。

这样的理论给她的感觉是颇有一番神化的意味。即使在当今社会仍属于相当复杂、具有极高难度和颇为微小的治愈率的心脏疾病,她实在无法相信三千年前的人们能靠自己的摸索,从这些不知名的草药中找出什么安全有效的治疗方法。况且,这些草药一定会非常非常的苦,不然刚才冬怎么会一直不停地强调“甘甜”还有“蜜果”这样的话语。

想到这里,她果断地作了决定。

“我不喝。”她探身,从侍女端着的盘子里拿过一个椰枣放到嘴里,然后又坚决地重复了一遍,“反正我就是不喝。”

仿佛早在意料之中,冬轻轻地叹了口气,然而他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没有改变。他向侍女挥手示意,几名侍女立刻整齐地将手中的各色水果、水瓶、药品放到艾薇床榻不远的桌子上,然后齐刷刷地退出了房间。冬从中拣出一个金色的小型容器,走到艾薇面前,单膝点地,半跪在了她的床榻旁边。

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少年的身上,照射得他的皮肤宛若极薄的白瓷。他淡淡的浅棕色短发柔软地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飘动,深胡桃色的眼睛里映出了艾薇娇小的身影。

“陛下很关心您的身体。”少年关切地说。

“我——不——喝。”艾薇将头扭到一边。

冬犹豫了一下,身体又向艾薇靠过去了一点儿,有点儿像哄小孩子,“冬请侍女在里面加了蜂蜜,不会苦。”

真是令人心中一暖的体贴话语,艾薇鼻子一酸:回到古代来,大家对自己都是视而不见、冷言冷语的样子。一直以来,只有朵对自己忠心不二,现在朵又走了。若不是还有冬在自己身边……虽然冬是拉美西斯派来监视自己的,但是他身为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却是如此的细致。

但是,她还是不想喝……虽然身体不是自己的,可是她也要对它负责。乱喝东西万一损失更多的寿命那该如何是好?眼珠一转,她转过头来,对冬说:“谢谢,但是我真的不想喝,要不我们偷偷把它倒掉,然后假装我喝过了好吗?这样你也好交差。”

冬看着艾薇,为难地笑笑,然后说:“殿下,那么请至少喝一半好吗?冬……”他顿了一下,白皙的面孔染上了一丝粉红,腼腆地说,“冬希望殿下可以一直健康。”

艾薇看向他,深胡桃色的眼睛却在四目交接时下意识地逃离。他只是恭敬地将药水双手递给艾薇,视线停留在其他的什么不相干的地方。艾薇接过药水,凑过来闻了闻,好像确实有蜂蜜的味道。又看了看冬迫切的样子,确实是希望她能够喝下去的。她叹了口气,象征性地嘬了一小口,然后就又递回给冬。

“我真的不想喝……这身体的情况,我最清楚,你不要担心。”

“但是殿下……”

“还有啊,”艾薇转过来看向这个腼腆的少年,“没人的时候你就叫我艾薇,没关系的。”

“啊?”好像没有见过如此大大咧咧的皇室中人,冬愣了一下。

“反正这样叫就好了。”艾薇懒洋洋地躺回床上,面对着天花板,闭上了眼睛,“我要睡一会儿,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再来找我。”

虽然嘴上这样说,其实她早有心理准备。目前想要随便跑出宫去已经不太可能,而自己身为一个政治工具,也无法期待在离开埃及前往古实的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目前她唯一的期待,就是拉美西斯可以履行他的承诺,尽快将荷鲁斯之眼找出来。若是如此,或许从某种意义上,她就可以拥有更多的安全感。

然而,身体的四周仿佛还残留着先前他怀抱的温暖。那熟悉的胸膛,让她有种回到另一个时空的错觉。

或许,就是这样渺茫的希望,可以让她舍不得,也无法离开这里吧。

她想着想着,意识就慢慢淡去了。

看着艾薇渐渐地睡去,冬拿着金色的小容器,尽可能安静地退出了艾薇的房间。这金色的容器里,放置着底比斯最高明的医师调制的草药,据说有增强心脏力量、安缓神思的奇效。想到味道可能会很苦,为了让艾薇公主饮用,他亲手在里面调放了上好的蜂蜜,即使如此艾薇还是浅尝辄止,丝毫没有要喝完的意思。

看着这个精致的瓶子,冬犹豫了片刻,然后将瓶口凑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蜂蜜的甜味混合着草药的苦涩味道一并进入了他的口中。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以前喝草药的时候,他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有这次,他感觉到了不同的味道。或许这种带着苦涩的甜对于那个女孩子来说还是太难以下咽,或许下一次他应该在里面放更多的蜂蜜。

在艾薇房间的门口,他停下了脚步,太阳照射在他浅棕色的头发和白皙的皮肤上,可能是阳光太强了些,面颊有些热热的。

是不是女孩子都会像她一样柔弱和敏感,还是因为她是公主的缘故,所以格外需要别人的保护?那么,会不会每一位公主都像她一样善良,可以不顾危险地去保护一个与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外国小孩?他轻轻勾起嘴角,深胡桃色的眼睛里映出了不远处荷花池的景象。

“冬大人。”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那一瞬,少年收敛了脸上温和的表情,精致的面孔转瞬如同极地的冰,与依旧当午的炙热阳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等他回过头来看向身后恭敬下跪的身着金色服饰的武官,他已仿佛换了一个人,视线里隐隐射出冰冷的光芒。

男人手中抽出一卷细小的莎草纸书,快速地递给冬。

“次日,正午前。”

冬微微点头,男人便快速地行了一个礼,从冬的眼前消失了。

冬回头看了看艾薇所在的屋子,将手中的药瓶小心地收在怀里,随后快步离开了她的寝宫。

在后来的几天,埃及一如既往地在瑰丽无比的晴日中度过。尼罗河水依旧蔚蓝如昔,雄壮却平缓地向地中海流去。在等待涨水之际到来的这段日子,农民们被法老征来修建工事,虽然辛苦,但不失为农闲之时赚取生活费用的好方式。同时,西塔特村的保镖们也护送着外国的商团源源不断地通过吉萨进入孟斐斯,继续着日常的交易。而作为政治宗教中心的底比斯,虽然看不到与下埃及相同的繁华商事,但各种祭祀活动依然有条不紊地进行。不时会有不同衣着风格的使者队造访,为平淡的日子增添了几道靓丽的风景。

底比斯王宫里的生活一如既往地令人烦躁。在冬的陪伴或者说是监视下,艾薇百无聊赖地在她新的住所里度过了几个风平浪静的日子。但与此同时,在看似平静的底比斯王宫里,发生了一系列从政治上说或许是相当敏感的事情。若是处理不当,也许会引起诸多繁杂的后续效应。

首先是一件非常小的后宫琐事,发生在皇后奈菲尔塔利与法老的侧室卡蜜罗塔身上,二人在一次普通的相遇时的礼节问题上发生了争执。当时奈菲尔塔利带着自己的妹妹舍普特以及部分侍女从法老的书房出来,在回自己寝宫的路上,遇到了正匆匆走来的穿着妖艳暴露的卡蜜罗塔一行人。卡蜜罗塔在遇到这位法老唯一的正妻时,并没有施行应有的、恭敬的拜礼,而是颇具挑衅意味地稍一欠身,说:“陛下今天请我过去。怎么,殿下也是吗?”

这让刚刚丧女的奈菲尔塔利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原本法老的书房是只允许奈菲尔塔利一名后妃出入的,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特权,然而卡蜜罗塔当日的所作所为分明是暗示她也可以出入法老的书房。奈菲尔塔利虽然拥有各种特权和加封,但是法老对她并非真正宠爱一事,却是后宫尽人皆知的。如今,在失去女儿之后,连这份特权都岌岌可危,让她的内心不由得无法保持一如既往的淡定。

但是真正将她的不满爆发出来的却是她的妹妹舍普特,当时这位娇小的埃及少女激动地站了出来,大声地对卡蜜罗塔说:“放肆!见到皇后殿下还不下跪!”

卡蜜罗塔一愣,紧接着却皱起了眉头,偏偏不理舍普特,就要这样从奈菲尔塔利身边走过去。

舍普特一急,伸手就推了卡蜜罗塔一下,当下这位穿金戴银的侧室一个不稳就摔到了地上,将手腕扭伤,就地大哭了起来。

这本来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首先奈菲尔塔利的想法只是一个误会,拉美西斯叫卡蜜罗塔过去完全只是因为她的舞技天下闻名,想要她为来访的使者展示一番,在前厅——这更说明了其实法老对她并不在乎,所以卡蜜罗塔的不恭与挑衅其实都是源于对奈菲尔塔利特殊待遇的妒忌,自己本身就有错。再次,就算卡蜜罗塔非常不爽,动手的是舍普特,此时只要将舍普特关起来或者杀死,事情就可以轻易解决。

但如果考虑到奈菲尔塔利与卡蜜罗塔各自的背景,事情就不这么简单了。虽然拉美西斯不乏身份各异的情人,但继位两年多来他迎娶的妃子并不是很多,并且,这些妃子的存在几乎全部是出于政治考虑。

于数年前嫁给拉美西斯的卡蜜罗塔,是三朝老臣西曼的小女儿,生得美丽动人,而且舞技也非常好,曾被称为上埃及第一舞姬,当年由塞提一世指给了拉美西斯。此外,西曼的二女儿是塞提一世的侧室之一。借由自己的女儿,西曼在朝中的地位日渐稳固。即使没有这桩联姻,从另一方面考虑,王室对西曼的存在也多有顾忌。虽然表面上对王国忠心耿耿,但西曼在朝中拥有一大批死心塌地跟随他的党羽,若是触动其一,就会牵连过半的国家中枢机构。

西曼在暗地里的势力不浅,刚登上王位仅仅两年的拉美西斯在诸多方面自然要让他几分。况且西曼做足了面子上的事情,其对王室表现出来的有些夸张的忠心,任谁都无法挑出半分不是。于是暗地里一种微妙的平衡就这样达成了。

为了维持这脆弱的平衡,这次卡蜜罗塔的手被扭伤,看似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严惩舍普特。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舍普特也并非是可以妄动的角色。

奈菲尔塔利在成为拉美西斯二世的皇后之前,是一名神殿的女祭司。即便如此,仍无法抹杀其身上高贵的底比斯世袭贵族的血统。甚至有人考证,奈菲尔塔利是图坦卡蒙之后的法老的孙女,具有纯正的王族血统。然而,第十九王朝的开朝法老拉美西斯一世并不是王族的后裔,而是第十八王朝的末代法老军队里的一名将军,来自尼罗河三角洲地区的统治者。对来自下埃及的拉美西斯家族来说,娶一位家世辉煌的上埃及名门之女,才可以得到大多数的底比斯贵族的拥护,因此拉美西斯二世与奈菲尔塔利的结合,是保证拉美西斯家族地位的有力保障。这也是当年塞提一世将其精挑细选出来呈送至拉美西斯二世面前的重要原因之一。

虽然奈菲尔塔利的家道已经中落,但是她的存在是底比斯众多贵族身份与地位的象征与保障,拉美西斯二世从而得到了世袭贵族团体的大力支持。

舍普特身为奈菲尔塔利唯一的妹妹,自然也受到姐姐的全力保护,虽然在此事后被关入了底比斯的秘狱,然而对她的处罚方式却久久无法定论。因此,原本一件十分渺小的后宫琐事,在这种背景下,渐渐演化成了西曼势力与支持奈菲尔塔利的世袭贵族团体的两大势力的暗斗。

与此同时,就在几天前,卡尔纳克神庙的大祭司被不明杀手暗杀了。

高官被暗杀本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但是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十分不巧。这名大祭司是西曼势力中核心的一位,发生这样的事情,气得那位三朝老臣在家里跳脚,一口咬定大祭司之死是世袭贵族暗地里操作的,从而三番五次地向拉美西斯进言说世袭贵族的势力实在太过猖獗,要求立刻处死舍普特。虽然废掉奈菲尔塔利的话并没有说出口,但是看西曼七窍生烟的样子,不难想象只要是谁提起了这件事情,他就敢站起来竭尽全力支持。

另一方面,在西曼公然的挑战之下,朝中力挺奈菲尔塔利的世袭贵族团体,以掌管农业的大臣欧姆洪德为首,开始全力保护奈菲尔塔利的地位和权威,不仅公然弹劾卡蜜罗塔的不敬之罪,甚至要求在卡蜜罗塔向皇后道歉之后,将舍普特释放。

两大团体对峙的局势逐日升级,导致双方在议事厅里经常为一个小小的提议进行来来回回的争执。

“或许,这对拉美西斯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