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睡着,她想忘记——

自己是私生女的事实。

自己的父亲明明就在同一个城市,却拒不相认的事实。

自己和母亲被遗弃的事实。

浓浓的黑暗如她所愿一般向她扑过来。她就这样睡去了,直到一阵浓烈的烟进入她的鼻息,四周猛地热了起来,她强忍着呼吸,勉强从床铺前支撑着坐起来,却骤然发现自己在一片火海当中。

“妈妈……”第一个念头是睡在楼下的母亲不知是否有危险。她弯下腰,拼命地走到房门前,却骤然发现门不知被谁从外面锁上了。她用力地推着、敲打着,却丝毫没有反应。烟变得越来越浓烈,她慢慢地趴下身子,脑子有些不清醒了。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白天见到的那位优雅的提雅男爵。她只记得,他给她形容过的,那个美丽的国度,如同黄金一般的国度。

她紧紧地握着胸前的红宝石链坠。

湛蓝的天空,黄金的国土,蔚蓝的河流。如果有可能,她真的好想去那里看看。

但是没有希望了吧,神啊,她真的不想死在这里……

四周仿佛亮起了极耀眼的光线,她觉得自己周身变得热了起来。她想,或许就这样结束了吧,或许火舌已经将她吞噬了。于是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就这样,任凭那光芒将她围绕起来……

“这……这不可能!”艾薇站起身来,她身后的藤椅因为她的力量往地面倒去,发出喀嚓的声音。房间里一片寂静,缇茜又开始不住地咳嗽。但是艾薇已经无暇顾及给她找水或是什么,一双湛蓝的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仿佛不相信她所说的任何话语。

从缇茜的话里,她听到了父亲的名字——欧文,以及祖父的名字——威廉。面对这些令人惊讶的事实,艾薇只能不住地摇着头。艾弦的话好像梦魇一般再次在耳边响起。

“如果能这样生活在幸福里,哪怕是假象不也很好吗?为什么,你总想知道那些丑陋的事情呢?”

“世上谁都有可能害缇茜,但是莫迪埃特家族是绝不会对她下狠手的。”

“你是莫迪埃特家族的人,不可能,若是如此,你为何会仅仅在我家帮佣。祖父他……他不可能……”那一刻,艾薇骤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身世。缇茜背负的事情与自己如此相仿!但是,她不愿意相信祖父与父亲竟可以如此对待缇茜……相比之下,艾薇是幸福的。

面对着艾薇难以置信的表情,缇茜讪笑了一下,干涸的嗓子听起来有些嘶哑,“因为莫迪埃特家族都很现实,尤其是威廉,要记得,你的祖母是大英帝国的公主,他断然不会让别人知道此事。我的母亲在大火中丧生,我也在那场劫难中失踪……但后来的事,我想你能猜到,我被胸前的荷鲁斯之眼带回到了三千年前,并在那里生活了好一阵子。”

“待我回来时,他们都以为我疯了。威廉和欧文算是可怜我,让我住在庄园里。他们不能让我拥有我应得的名分,可是我根本不在乎!”她的表情变得坚决而阴暗,“只有神知道,我多么想回到那个古老的国度。”缇茜的视线穿透艾薇,仿佛飘到了遥远的埃及,“我的女儿,还留在那遥远的地方。”

她的女儿……自己曾经灵魂附体的公主?那名银发的公主或许应当是,自己的姐姐。艾薇低下头,她与自己如此相似,甚至一样的名字……这一切,也并不全然是巧合。“但是……”她不由缓缓地摇着自己的头,“但是,我不明白。”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你问我吧。我会在这最后的时间一一回答你。”缇茜的眼睛里写满苍老的疲惫,她看回艾薇。

“你这样热爱塞提,留恋埃及,为什么你还要回来。”缇茜是在塞提死后失踪的,抛下自己的祭司职,抛下自己的女儿,她不会记错。

“你以为这是我的决定吗?”老妪的眼角有了些湿意,她的身体稍稍前倾,语气又一次加重,“我说过,荷鲁斯之眼,是命运的恶作剧,你永远无法预测它接下来安排了怎样的陷阱。当我到达埃及后,那块红宝石——荷鲁斯之眼发生了龟裂。眼看着它的外表碎裂,我连忙用个小瓶子,接住从里面流淌出的液体,就好像鲜血一样的液体。”她深深吸了口气,“后来,塞提死了,他的儿子拉美西斯莫名地憎恨我。我本想带着艾薇一起回来的。但是,但是……我和我的女儿一并饮下那液体,结果却只有我一个人回来,我的女儿依然留在那个时代。之后不管我如何努力,那液体就好像是一剂毒药一般,灼烧着我的皮肤,让我几乎体验死去一般的痛苦,却无论如何都不再满足我的愿望。”

她哽咽着,“度过了绝望的几年后,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曾经成功过,或许其他人也会成功,而且那个人在莫迪埃特家族的可能性非常之大,他们说不定可以带给我新的希望。我便不停地寻找,寻找可能与那古老国度有所联系的蛛丝马迹。”

她尴尬地笑笑,“我并非第一次就认准你,我问过一些其他的旁系亲戚,但都错了,只让你的父亲更提防我或许精神还不太稳定。我于是变得谨慎,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希望就那样的,慢慢地萎缩,几乎消失。但那天,当我看到你与拉美西斯的后代一同出现时,我就知道,我早就猜错了,应该是你,和我有着类似经历的你,你一定可以回去!而且我发现你确实回去过!”

艾薇看着缇茜,她浑浊的眼里放出精湛的光芒,“我要你找荷鲁斯之眼。那个温特说过,荷鲁斯之眼是拉美西斯赐予他宠妃的秘宝,若你能回到那个年代,你一定可以找到还没有液化的、保存有它原始力量的荷鲁斯之眼,待你回来,我便还有机会,再回到那个古老的国度一次,哪怕一次就可以。这就是……这就是所有一切的前因后果……”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艾薇的身边,拉住她的手,满怀着希望地问她:“现在,你回来了。告诉我好吗?你见到我的女儿了吗?她还好吗?她过得幸福吗?拉美西斯没有为难她吧……我的时间不多了,请你告诉我……”

艾薇心底一阵阵地难过。那位银发的公主,恐怕在她的灵魂离开的时候……不,或许最开始,拉美西斯那冰冷的一杖打在她的胸口时,她就已经死了。她闭上眼睛,不去看缇茜充满希望的双眼。

“是的,她过得很好。拉美西斯对她很好,还给她选了很好的夫婿,让她嫁给了某国的王子。”她在背后交叉自己的食指和中指。请原谅她的谎言,她只是不忍让缇茜绝望。

“啊,是吗?”缇茜的脸上浮现出满足的微笑,她慢慢地退后了几步,“那就好,那就好。”但是艾薇明明看到她的眼角闪着点点的泪光。

缇茜或许是知道什么的,艾薇低下头,只是……她并不愿意承认。

“那些人都忘记了我……只要我记得她们都好,就好了。”年迈的老妪看着窗外,喃喃地说着。

艾薇连忙接口道:“不是的,大家都记得你。还有对你最忠心的朵,一直都没有忘记你。”

其实,如果她们知道彼此现在的境况,一定都会很难过的。心里一阵难受,艾薇就不继续说了。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艾薇决定询问她最关心的问题,那就是提雅男爵为何会出现在半个世纪之前,他到底与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可以这样长久地活到现代呢?

想到这里,她果断地开口了,“关于……那位提雅男爵的事情。”

而就在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苍老的缇茜骤然离开了座位,整个身体前倾后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缇茜!”艾薇有些慌了,她跑过去,扶住她,她脸色变得铁青,嘴唇渐渐变得黑紫,“缇茜,你怎么了?”

她的脸上还带着微笑,但是生命的光芒渐渐在眼中消失。

“缇茜!你怎么了!弦哥哥!弦哥哥快来帮忙啊!”那一刻,艾薇无助地喊着。缇茜的样子十分反常,就好像心脏病重症病人发作时的样子。

但是不管她怎样叫喊,声音似乎传不出去一般,在外面等着的艾弦并没有回答。艾薇不由想要站起身来,出门叫哥哥帮忙。但是刚要起身,她的手腕就被人紧紧地扣住。她回过头去,只见缇茜干枯的手指好似一脉古老的藤条,紧紧地缠绕在她细嫩的皮肤上。她不由有些恐惧,缇茜却睁大了眼睛,不顾她半边脸上已经染上浓浓的墨黑。

“我就要死了,那个人早就计划好了,若你问起他的事情,就是我生命的终结。”她竭尽全力地说着,她气若悬丝,艾薇有一瞬甚至无法听清她的话语。但是她手中的力气却格外的大,禁锢着艾薇让她哪里都不能去,“让我给你最后的忠告,你听好。”

“那个人?难道是提雅男爵吗?怎么回事缇茜!你不要着急,我去叫弦哥哥,他就在门外。”

缇茜的身体又是一下剧烈的抽搐。她于是不理会艾薇的提问,只是死命地看着她,“不管曾有多少可能性,未来却只有一个。”

“我的忠告有两个……”她的身体又挺直了一些,她的手指好似粗大的针一样狠狠地嵌入艾薇的肌肤,“你听过后,牢牢地记在心里。”

那样的坚持和严肃,艾薇不由全神贯注地看向缇茜。

“得到秘宝之钥,但并非为了找到荷鲁斯之眼。”她继续说着,“在你身边的人,却未必为了一直保护你。”

说到这里,她猛地喷出一口血来。艾薇连忙用自己的袖子擦擦她的脸颊,强忍着眼泪,把这两句自己有些不太明白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

缇茜微笑着点点头,继续慢慢说着她最后的话语,“我顺从命运的安排,所以命运将我推上了绝路。然而你要勇敢、孤独地面对各种可能……如此,你才能斩断荷鲁斯之眼带给莫迪埃特家族的宿命,跳出无限悲哀的轮回。在那之前,不管多么爱,怎样爱……都是没有用的……”最后一句话里满是哽咽,灰色的眸子仿佛看到自己十七岁第一次遇到塞提的样子,被他专宠的日子,生下他们女儿的那天……与那一千一万个孤独的夜晚,对着埃及的方向痛苦地说着“爱你”的时刻。

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命运的安排。

爱得那样深,在历史上他的王后却永远只会是图雅。

既然未来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为何要给予她与任何人所知不相同的“过去”……

光芒,熄灭了。

她的头重重地垂下了。一阵猛烈的风重重地吹来,用力地鼓动着窗,冲破了艾薇身后的门。啪的一声,一股炙热的风席卷着沙的味道涌进房门。可只有一瞬,温度骤降,周身又恢复了如常的英式田园独有的带着香气的新鲜空气。

艾薇愣愣地看着倒在自己跪坐着的腿上的老妪,她的生命随着她嘴边渐渐暗去的血迹,消逝了。虽然周遭能感到一股股的热浪,两个最后的忠告却使艾薇觉得自己的身体格外冰冷。

“荷鲁斯之眼,带给莫迪埃特家族的宿命……”她喃喃道。如果她没有猜错,当年提雅家族丢失的木乃伊,辗转之后由莫迪埃特家族获得。在解剖了身体之后,发现了里面的奇异宝石——荷鲁斯之眼,侯爵将它装饰成了一枚精致的链坠。到了爷爷威廉·莫迪埃特那一代,转送了自己的情人——缇茜的母亲,伊笛女士。而最后,命运选择的是缇茜——倒在自己面前,静静地、孤独地死去的苍老女人。

艾薇举起自己的左手,那淡淡的红色仿佛昭告着她已被卷入了螺旋般的宿命。缇茜顺从了,但是命运却为她安排了如此绝望的结局。塞提一世的王后只有图雅,第十九王朝第二位伟大的妻子永远没有缇茜的位置,而埃及的壁画上也只会有他们二人孩子的名字。

只有缇茜,抱着无尽的痛苦与爱意,担负了她所热爱的那个年代所有人的谩骂、不解、唾弃,郁郁终老,孤独而死。

那么,她呢?宿命就好像一个庞大的黑色旋涡,正将她卷进去。她是否还有机会逃离?还是或许,她的结局,早已注定……

那两句莫名的忠告,秘宝之钥的存在,不是为了找到荷鲁斯之眼,还有,在身边的人未必是为了保护自己。

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艾薇退后了几步,不小心靠近了听到声音匆匆赶来的艾弦身上。黑发的青年伸手揽住艾薇,只发现她周身一片冰冷。他扫了一眼地上死去的老妪,微微蹙眉,然后双手不由加力抱紧娇小的艾薇,“这件事情,莫迪埃特家族会清查。”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缇茜的死,与莫迪埃特家族没有关系。

艾薇木然地点点头,任由艾弦将她小心地带回车子里,安置好,然后开始电话家族的律师、侦探、公关管理人员等等。

艾薇坐在车子里,艾弦特意吩咐司机开了暖风,气温渐渐变得舒适,她却依旧无法停止发抖。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管如何酸痛,却都无法掉下泪来。莫迪埃特家族与古老埃及千丝万缕的联系、哥哥与父亲一直尽力隐瞒的秘密、令人绝望的荷鲁斯之眼残酷的圈套,还有……

她不会后悔回到过三千年前,不会后悔爱过那名伟大又残酷的法老,不会因为救了他而失去他的爱情而感到伤心。但是,如果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不管如何,确定的未来永远都不会改变,她只是一次次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擦肩而过,看着他与奈菲尔塔利永远并肩而站。

她将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心里一阵阵地掀起极为负面的情绪。

她宁愿,什么都不再发生。

关于那个三千年前爱过的人的事情……真的,就此结束好了。

第6章 男爵宅邸

艾弦的努力终究还是挡不住媒体对上流社会家庭八卦的热情,缇茜的死引发了社会极大的关注。先是从很小的一部分三流杂志开始,把缇茜与莫迪埃特家族的纠葛写得好像一部煽情小说,但是这部小说出奇地受到公众欢迎。很快,原本被莫迪埃特家族公关团队摆平的二线杂志也开始有些小幅报道。不过鉴于莫迪埃特侯爵的压力,最终还是没有被主流媒体渲染。虽然一度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八卦,但幸好没有广泛传播出去。

但在上流社会的圈子里,这件事情成为了侯爵家族一件较大的丑闻。虽然侯爵家的官方解释是缇茜是自然死,但是小报记者却发现缇茜根本没有被送到过抢救室,也不是自然死,死前也是被莫迪埃特家族安排在某个地方居住。这一切连接到一起,侯爵家百口莫辩,陷入了很大的公关危机中。

在这样的情况下,艾弦自然是将艾薇非常小心地保护了起来。除非是他信任的人,比如温蕾,其他人一律要经过他的应允才能与她见面。艾薇似乎也很配合,她每天只是在家里读读书,偶尔上上网,听话到让艾弦觉得有些蹊跷的地步。

但其实艾薇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她只是非常确定,缇茜的死与提雅男爵的关系一定很大。那个神秘的男人,一定会来找她的。

她只是需要等待而已。

缇茜的事件沸沸扬扬地闹了大约一个月,有一天,艾薇终于从艾弦那里等到了她想要的消息。提雅男爵希望约自己出去,一同观看最近新上映的一场音乐剧。考虑到媒体的关系,他体贴地包下了二层斜侧的所有包厢,并且应允艾弦在音乐剧结束后一个小时内将艾薇送回去。

这件事情出来,莫迪埃特侯爵这样说:“嗯……提雅男爵,爵位是低了点,不过年轻人很不错。去吧,但是也要记得带上保镖。”

艾弦则这样说:“温特是我多年的好友,但是如果你超过十点半还不出来,我就会让管家去找你,这样一来,你短时间就别再想出去了。”

但不管如何,艾薇总算是有机会和提雅男爵接触了。为了不给媒体带来更多不必要的猛料,她特意戴了黑色的假发,穿上自己平时绝对不会穿的绸光礼服,画了个浓艳的冷色妆。当温特看到她的时候,都忍不住笑出来说:“我几乎认不出来你了。”

那一天的音乐剧似乎是在讲一个吸血鬼的故事,他有着永恒的生命,却只能在漫长的时光中寻找他爱的人,短暂地与她见面。这是一出难得的颇具浪漫色彩的出色剧目。但是艾薇却心不在焉,完全没有看进去,一直想着音乐剧后提雅男爵可能会和她谈什么,她如何开始说起缇茜的事情,最后如何摊牌等等。两个小时就在她的烦恼中以极慢的速度度过了。

周围一片掌声雷动的时候,艾薇才回过神来。

提雅男爵非常绅士地问她对剧目的感想。艾薇支吾了一会儿,把早前在杂志上看到的评论挑了一些说出来。温特依然微笑,和她又简单地说了几句有的没的,就把她送上了一直在歌剧院外等着的车子里。直到回到家门口,他都没有说什么关键话题,只是在送她进门的时候,他温和而礼貌地说了一句:“一直都很想和你这样出来,下次还可以约你吗?”

艾薇那个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就下意识点头了。提雅男爵显得很开心,非常温柔地拉过她的手实行了很古老的吻手礼,然后就与她告别。

结果,艾薇设想的话题,什么都没有谈。而到家的时间,十点二十。

艾薇心里有些摸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反而更加惴惴了起来。然后又过了两个星期,提雅男爵从希腊做了一笔生意回来,又一次对艾薇发来了邀请。这次是想请她一起共进晚餐。这一次,几乎没受到什么反对,艾弦直接派了车子送他们去。二人在泰晤士河附近一家极小的餐厅用餐。据说这家餐厅已经有了二百年的历史,而提雅男爵是这家的老主顾。这些年餐厅名气越来越大,但是接客却越来越少,在上流社会圈子也十分有人气。

提雅男爵为艾薇推开门,然后带着微笑说:“这家很不错,我一直都很想和你一起来这里一次。”

用餐的时候,艾薇几次想要提起缇茜的事情,但是提雅男爵只是一次次地将话题引开到很不相关的地方。两个人吃了两个小时左右,他又一次非常准时地将她送回去。在最后告别的时候,依然是非常传统的吻手礼,然后他说:“下次请允许我再邀请你出来。”

于是,下一次,在一周后,提雅男爵邀请艾薇去他的府邸观赏他新收集到的一批油画。提雅男爵的府邸在伦敦的近郊,起初艾弦还有些担心,但是莫迪埃特侯爵十分开心。除却他对提雅男爵个人的欣赏及对他家族十分看好外,他也觉得这一年来,提雅男爵是少有能让艾薇愿意主动接近与交流的。加上之前两次,他都很有礼貌,没有做出任何令人不快的事情。这一次,他提出邀约,莫迪埃特侯爵就笑眯眯地劝艾弦,“薇薇也不是小孩子了。”

于是,艾薇又一次被提雅男爵约了出去。艾弦起初很不乐意,特意叫人加了一辆保镖的车子跟着。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接通了管家的内线,“找人稍微查查提雅男爵的身世吧,稍微查查就好。”

并不是不信任自己好友的为人,只是感觉艾薇向来对出去与人约会没有兴趣,这次却比较积极,总觉得她似乎在计划着什么事情。艾弦揉一揉自己的太阳穴,又或者不过是他想多了。毕竟,艾薇不是小孩子了,不是吗?他喝了一口用人端上来的红茶,透过窗前薄薄的帘子向下望去,温特·提雅已经穿戴整齐,静静地站在主屋的前面,微笑地看着艾薇快步地走向自己。

艾薇走出房门,午后的阳光正慵懒地洒下来,落在伫立在车旁等候的提雅男爵身上。他始终微笑着,深胡桃色的眼里闪烁着含蓄而礼貌的光芒,在看到艾薇的时候,他微微欠身,对着自己的车子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浅棕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修长而挺拔的身材,见艾薇走过来,温特微笑着开口,美丽的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在我城郊的本宅里,有来自各地的艺术品,今天一定不会让艾薇小姐失望。”

艾薇看了一眼温特,随即舒展开自己俊秀的眉毛,开心地报之一笑,水蓝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形,“当然好,十分期待。”

温特微微颔首,侧身请艾薇坐入车子,随即也在她身边落座。车子启动后,他收敛了平常时礼貌的微笑,也并不与艾薇交谈,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深胡桃色的眼睛漠然地看着远处的街道,好像在静静地思考着什么。

二人就这样无言地坐着,心中各怀着彼此的心事,就这样向提雅男爵的住宅行去。

从市内开车,大约四十分钟的时间,就到达了提雅男爵所居住的庄园。虽不及莫迪埃特侯爵家的庄园庞大,提雅男爵的居所依然是整齐而充满活力。长长的车道盘山而上,尚未到居所主体,满目就充盈起干净而盎然的绿意。离开城堡主体数十米便是气势磅礴的黑色铁门,四周是高得难以逾越的围墙。

在主建筑前停下。管家带着女佣早已在外面恭迎,管家拉开车门,艾薇不等别人伸手扶她,自己先跳下车来,深深地吸入了一下久违的郊区清新空气。

管家对提雅男爵微微躬身,眼睛往一直默默跟在他们后面的黑色车子扫了一下,对艾薇客气地说道:“提雅男爵主宅保护设备非常完善,稍后就请侯爵家的各位到别栋休息。”艾薇连忙巴巴儿地点头。管家随即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提雅男爵侧身,示意艾薇先行,于是她便随着管家的脚步走进了温特的主宅。

乍一看,温特宅邸的格局并无特别之处。外客大厅地面是见方的精砖、雕花扶手、华丽锦缎墙面、雕刻曲线装饰的门以及经典的黄铜门把手等等。但是若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很多家具与摆设已经有了相当的年岁,仿佛以这样古旧的过往暗示主人贵族血统的纯久。往前走了几步,可以看到天花板穹顶上绘有精致的壁画,正中一块与相对应的地面上刻着第一位受封男爵的全名。

“温特·D·提雅I”

艾薇一愣。那分明是提雅男爵的名字。他与第一代受封的男爵同名吗?抬起头,光线有些黯淡,温特弯起自己的手臂,臂弯处留出一个空位。艾薇将她的手放了上去,那一刻,他迈起步子,平稳地向前走去。

提雅男爵的腿很长,但是他的步子却速率适中,极有默契地与艾薇保持着相仿的频率,不会让她感到半分的局促或不适。

提雅男爵引着艾薇走上了主屋的顶层。与下面的两层不同,眼前是一条昏暗而狭长的走廊。光通过细长的窗子落在另一面的墙上,艾薇和温特每走一步,便就好像经过光影交错,穿梭于不同的时空。提雅男爵的手上,深邃的红宝石戒指反射着细微的光芒,他温柔的声音划过艾薇的耳畔,“这里暗,小心脚下。”

艾薇随着他慢慢向前走,墙壁的右侧上挂着人物的肖像画,应该是历代提雅男爵的绘画。出乎意料的是,除却不同的穿着与打扮,各个男爵的相貌与温特是如出一辙,区别甚微,想来多代单传的说法并非虚假。肖像画的间隔中,有一扇扇风格迥异的门,艾薇好奇地看着它们,脚步不由更慢了下来。

“那些门后便是不同的储藏室。”提雅男爵的声音响起。他依然静静地笑着,完美的侧面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好像白色大理石的雕塑。他伸出手,指向每一扇他们路过的门。

“这一扇里主要存放了中国的瓷器与玉器。”

“这里面是家父收集的中世纪时期的骑士盔甲等。”

“这里是一些重要文书的部分原本,比如死海文书。”

“这里是国王们使用过的东西,其中包括了三位国王的加冕冠。”

“这里主要放置了古代埃及的文物与遗留品。”

温特停止了介绍,艾薇的注意力于是全部落在了他方才说到的“古代埃及”几个字上面。那扇门与温特家的其他木门并无明显区别,只是门上挂着一枚奇特的纹章。鹰与蛇守护着一枚英气十足的眼睛,金色与蓝色奇妙搭配凸显出一种奇特的感触。

那是荷鲁斯之眼的纹章。

她还在观察那扇门,提雅男爵已经拉着她来到了门前,轻轻地转开把手,好像了解艾薇要说的一切一般,微笑道:“以私人藏品来说,埃及的这个部分是我最为骄傲的,请进。”

艾薇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温特牵着进入了那间奇异的房间。

房间的温度比室外略低,温暖的橘色灯光充满了没有窗户的内室。进入了这间房,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满目看到的,都是古老的文物与饰品。他们被放在恒温的木质储存器里,透过洁净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个细节。那些清晰地刻画在她记忆里的物品,如今却残旧了不知多少倍。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温特缓缓地开始了介绍:“外间左手是帝王家族用的东西,右手是日常百姓生活用品,里间则是一些尚未出手的木乃伊。”

他牵着艾薇来到左边,指着柜子里华丽的装饰慢慢地说:“这个是克莱奥帕特拉戴过的胸饰,那边的是图坦卡蒙的另一幅金面具,它旁边的是塞提一世的权杖,你看这一副蓝色宝石制成的项链,这是卡尔纳克神庙的祭司在奥帕特节时会佩戴的特殊饰品,还有那边……”

“奥帕特祭典的花船,一直扛到卡尔纳克神庙,可真辛苦啊。”艾薇专注地看着那个宝石项链,轻轻地说。

提雅男爵不以为然地回答:“所幸祭祀时可以使用连接底比斯的阿蒙神庙与卡尔纳克神庙的斯芬克斯之路,距离上还算可以。”

艾薇“嗯”了一声,然后又随意地看了看隔壁放在一个单独的玻璃小柜子里的一组殉葬品,圣甲虫、内脏容器……她突然又随口问道:“不过从宫殿过去就比较辛苦了吧,那段路很晒。”

“还好,不过是三十分钟的路程罢了。”话一说完,温特突然闭上了嘴。他有些紧张地回过头去,深邃的眼看向她,恬静的色彩里带着几分小心、几分试探,视线不放过她任何表情上的微小变化。而艾薇只是坦然地看回去,白皙的面孔不染一丝表情。温特稍微松了口气,指了指房间的内室,“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