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萨尔大手一按,“别乱动,到时候晒伤了我可不管你。”

“但是你自己也没穿上衣……”

“不一样的,你已经很爷们了,再这样下去,可能真嫁不出去了。”

“什么?”

“快去拿染料。”

他气势汹汹,艾薇又一愣,下意识地“哦”了一声,转身去抱染料桶。后来一想才明白,那萨尔是在帮她的。而即使有了那萨尔的帮衬,自己只是做了搬搬染料这样简单的工作,一天下来,她的手臂几乎酸痛得动不了了。工头一说收工,她几乎连步子都没迈,直接趴在了染料桶旁边。那萨尔在她旁边蹲坐下来,用手捅捅她,“死了?”

“我可真不明白……”她的气息微弱得宛若悬丝,里面还带着一点不满意。

“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是个女生?”那萨尔还在开玩笑,艾薇连和他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不明白的是,我觉得我们现在做的事情纯属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那萨尔有点感兴趣了。

“当然,把墓修在这个位置,肯定会被挖的。我们今天费这么大力气把它建得漂漂亮亮的,估计拉美西斯一死,这墓就会被掏得一干二净。”

“你在说什么啊?这可是建筑院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地方,在帝王谷的深处,由原本为法老妃子预留的墓穴改建的。”

艾薇继续好像溶化一般趴着,“这么显眼的地方,你当盗墓贼眼瞎啊?”

“那依你看呢?”

艾薇稍微移动了下身体,往阴影处爬了一点,但还是保持着匍匐在地面上的姿势没变。她就想好好地休息一下,困倦到以至于那萨尔的声音似乎变了她都没有感觉出来。

“我看?要是法老真不想她的墓被盗,就修到一些华丽的墓的下面。如果塞提这样的墓下面不行的话,就修到王后墓的下面。总之上面的墓越大越复杂越华丽,下面的墓就越不容易被发现。其次就是要把墓修得小一点,最后关键的墓室装饰只找很少的人去做,最好找死刑犯。别那么招摇,现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代尔麦地那是为了艾薇公主而专建的工匠村,不知道有多少盗墓的人早就盯准了这个墓。总不能最后把整个村子的人杀了吧?”

就算把所有的人都杀了,帝王谷的墓穴,几乎所有都难免被盗。一般而言,法老也好、贵族也好,总是希望自己的墓能风风光光地独立修建,恨不得入口再配上数百个卫兵。然而图坦卡蒙的墓却满足了上述这两点。它修建得比较早,后来被塞提等大法老华丽陵墓盖了过去,又有比较小的规模,数千年来竟然免遭盗墓者的侵袭。

“你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这人的声音太正派了,实在没办法和那萨尔联系到一起去。艾薇愣了一下,终于翻过身来,看向那萨尔前面站着的约莫四十五六的埃及男子。他身体微圆,光头,身穿亚麻长裙,足踏镶金凉鞋,颈间系着华丽的金饰。艾薇还不及去想他的身份,他就已经开口,“我是建筑院的阿图,你叫什么名字?”

艾薇又是一怔,那萨尔好像也有点意外的样子。可只过了一秒,他就又挤眉弄眼地示意艾薇赶紧答应。艾薇犹豫了一下,但立刻还是随口就甩出去了个名字,“阿图大人,我叫那萨尔。”

阿图微微颔首,“你的想法很有趣,从明天起,跟在我身边吧。”他又对身后跟着的人点点头,文书官赶紧把艾薇谎报的名字记在纸上,告诉艾薇迟些会有人来跟进一些相应的程序。

在埃及,女人的地位不比赫梯,很多职业她们都无法从事。阿图必然以为她是男人才动了把她带在身边的心思。她没有说自己不是女人,只是报上一个中性化的名字,也不算欺上。她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在阿图身后的那萨尔。看来,因为她用了他名字这么荣耀的事情,他开心得脸色都发青了。

艾薇不得不说,自己运气确实比较好。做了苦力才两天,就阴差阳错地被阿图看上了。阿图是建筑院梅手下的红人,这次特地被法老派来监工陵墓的修建,大家都知道他未来前途无量,梅要是退了死了,估计建筑院就归他管了。这时能被他看上带在身边做事情,基本上自己也是前途无量。搞不好,一个月能赚不止两个德本的银子呢。艾薇心里美滋滋地换上了新的短衣,这次她连头带、护腕都有了。阿图对她之前的观点好像也很惊讶,觉得她很机灵,竟然与他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这在当时陵墓要搞大、搞华丽、搞特殊的年代,是很难得的。于是也问过她很多次家里是做什么的,有没有人在建筑院或工匠村工作过。埃及的职位多半是世袭的,金匠的儿子还继续做金匠,文书官的孩子会继续做文书官。阿图因此以为艾薇必然是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所以才会有了这样创造性的见解。

当得知她就是突发奇想,在埃及没有亲人后。他更是决定要把艾薇带在身边当个小学徒,本着爱才心切的态度,好好培养培养。

艾薇对建筑没什么兴趣。但是她也知道,拉美西斯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建筑,建筑院应该是他最器重的几个部门之一,而梅又是极受他喜爱的部属,跟着梅的直系阿图混肯定错不了。而她被安排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每天听他们聊修建陵墓的事情,然后偶尔她按照自己读过的关于古埃及的书插嘴给几句建议,日子过得也算惬意。

当她拿到当月十德本银子薪水的时候,更加笃定自己找了份好工作。她不忙的时候,偶尔会去找阿纳绯蒂聊天,给她讲她的这些奇遇,听得她嘴都合不拢。阿纳绯蒂也轻声地嘱咐艾薇很多次,千万不要让罗妮塔她们知道。建筑院是不能有女人的,知道了会很麻烦。在阿纳绯蒂的强烈要求下,艾薇就只好减少去见她的时间,只是还是会偷偷地送给她食物或者织物。

而阿图这边的工作实在是很轻松,她有的时候也没什么事情做。本着借用那萨尔名字过意不去的想法,她就时常带着自己的面包或泉水跑到工地上,借故把他拉到一边,分给他一半。那萨尔每次见她都是把她的东西吃得一点不剩,然后回头又对她出口讽刺。

她却也习惯了他说话的方式,也不怎么生气,只是笑眯眯的,到后来,他也懒得讽刺她了。他们断断续续也聊了不少话题,关于西亚的,关于埃及的,关于拉美西斯的。

于是有一天,她就问:“那萨尔,你为什么来工地?”

“赚钱呗。”

艾薇摇摇头,“别骗人了。”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骗人了?”

“你的手虽然结实,但却不像是干粗活的人;你的皮肤虽然是古铜色,但却是你本来的肤色,不像是长期在烈日下暴晒的结果;你的功夫很好,就算是到吉萨自治区保护商人做生意也很轻松,赚的钱可比这个多多了。”

那萨尔没说话。

艾薇也没有多问的意思,“你不想说,我也不多问你。但是你可不要做出对不起埃及的事情,不然我可不饶你。”

“没想到你还是爱国主义者。”那萨尔笑了。

艾薇看了他一眼。那萨尔对局势十分了解,和她讲的时候也深入浅出,必然是看得很透彻。他非权即贵,但他绝对不是埃及人,也不是赫梯人,也不是古实人。他来埃及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待在代尔麦地那,他有什么……计划吗?她表情里下意识带了几分警惕,那萨尔一摊手,“不要担心了,我只是出于个人爱好,来找东西的。”

“找东西?”艾薇愣了愣,“找东西要来做苦工?”

他笑了,“是啊,因为那东西太难找,只有可能在这里出现。”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艾薇继续问了下去。

那萨尔淡淡一笑,没有接话,不管艾薇怎样问,他都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忽然伸手掀开艾薇的前发,有些微热的手指碰触了她额角一个细细的小疤痕。在尼罗河西岸他们初遇时,她留下了这个疤痕。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已经变淡变浅了。

看着那个疤痕,那萨尔突然笑了起来,“你就像我的妹妹。”

这是什么和什么?艾薇突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也和你一样,是个很热心、很讲义气的小丫头,还很逞强,有的时候就算疼得不行也咬着牙不哭一声。”那萨尔将手从她的额头移开,又将她的前发放下来,替她抚弄了几下,那双微挑的眼里却有了几分柔和。

“噢……那她现在怎么样了?”艾薇顺着话题问了一句。

那萨尔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了下去,“她死了。”短促的句子让艾薇彻底没有办法接续下去,而接下来的话,又让她更加不知如何反应才好,“代替我而死。”

艾薇看向那萨尔,然而他深深的眼里却什么都看不到,平时闪烁着的有几分狂妄的光芒仿佛被深深地隐藏了,而在无尽的黑暗里,似乎有种被强烈的决心驱动的深远计划正在暗暗涌动着。

莫名地濡染在空气里的哀伤,沉重得好像令人无法呼吸。

生死的事情在现代这种和平年代,被谈得很少,但是在古代西亚这种原始的年代,人们的命还是会被很轻易地撼动。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萨尔却突然笑了,就好像刚才沉默在回忆中的人不是他一般,微微上挑的黑色双眼随意地看了艾薇一眼,“但是她可和你不一样,她是那边出名的大美女。”

他话题转变得太快,艾薇一下子适应不过来。正想抗议他的讽刺,他却突然又收敛了笑,美丽的脸上破天荒地带着几分严肃,“要不要跟我走,离开这破烂的工地,我会带给你想象不到的奢华。”

“你说什么啊?”

那萨尔又是笑,就好像他刚才从未说过那句话。艾薇不由有些恼,“我不和你开玩笑了,回去睡觉了。”

那萨尔仿佛只顾着嘲笑她,拉过她,如常一般在她脸颊轻轻地亲了下,却并没有拦她。艾薇走出了好远,才听到他在她身后轻轻地说:“好梦,奈菲尔塔利。”

那声音极轻柔,艾薇顿了顿脚步,却没有停下来。那萨尔今天的样子太奇怪了,明天她应该好好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明天,总是很快就到的,只要睡一觉就好了,睡醒了,他就该恢复正常了,她就再来找他聊天。

然而那个会再见面的明天,却迟迟没有到来。

第10章 热风

不管分离是怎样残酷,不管是痛苦也好、绝望也罢,相聚总是有它的意义。

艾薇早上醒来的时候胡乱地洗了一把脸,迷迷糊糊地就要出门去找那萨尔。但还没走几步,就被阿图的侍者拦了下来,恭敬地说:“那萨尔,阿图大人说请您过去一趟。”

艾薇虽然没有头衔,但是阿图周围的人都看得出阿图很器重这个少年,对她说话不由都很客气。艾薇愣了一下,然后说:“我现在有点急事,等我一小会儿,我就立刻过去……”

“阿图大人请您现在就过去。”

侍者的口气有些强硬,看来确实是急事,真想不明白阿图找她这么个小角色能有什么急事。她于是摸不着头脑地就想出门往阿图的房子走,但还没迈出去两步,就被侍者拦了下来。

“又有什么事?”

侍者好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套衣服、一双鞋、腰带和几副少年用的首饰。艾薇一愣,问道:“这又是干什么?”

“阿图大人嘱咐我帮您更衣以后再去见他。”

更衣?到底什么事?艾薇更加糊涂了,她一把接过衣服,对侍者说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侍者没动。

“干什么?我自己更衣就可以了。”

侍者犹豫了一下,“阿图大人说这事情很重要……”

“重要我也要自己更衣,你出去等我!”艾薇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侍者又想了想,总算是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艾薇一边在心里诅咒着,一边飞速地换好了衣服。

这是一身比较正式的少年官员的服装。凉鞋的做工很精良,部分地方雕刻了金色的花纹,亚麻的衣服上有着细致的褶皱,而腰带上则镶嵌着成色不错的绿松石。

把这套衣服卖了,自己应该能舒服地活上个半年。艾薇一边想着,一边随着在外面等得有些焦急的侍者迈着步子向阿图的房子走过去。

今天工匠村里不知为何多了不少士兵。阿图的房子日常也有几个卫兵守着,但是今天恨不得有一个小分队都在这边。他们穿着整齐,严阵以待。艾薇拉过自己身边的侍者,小声地问道:“喂,今天怎么回事?”

侍者诺诺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只能送您到这里。阿图大人吩咐您快些过去,您已经……”

“好好,我知道了。”艾薇不耐烦地摆摆手,对着正面的士兵报出自己的名字,随即就快速地向阿图的房子走去。毕竟拿人工钱,做工要专业。

她一进门,眼睛一扫到站在一旁的阿图,她二话不说就恭恭敬敬地把腰弯得低低的,给阿图行了个大礼,客客气气地说:“阿图大人,您找那萨尔有什么事吗?”

房间里安静了那么一会儿。大约一两秒的光景,或者更久。久到艾薇有些奇怪为什么阿图回复得这么慢,或是为什么阿图是站在房间的斜侧角度,而不是坐在他平日正中的椅子上。而她的疑问还没有结束,就听到一个漠然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少年,抬起头来。”

淡淡的话,轻轻地触动着她的耳膜,在这一刻响亮得令四周寂静无声。

起初,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在过去的一年里,她经常感觉自己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在已经消失的时空中,在另一个艾薇的身体里,她始终听得到的声音。而一睁眼的时候,却发现,那些只是比回忆更虚渺的梦境。

而刚才那一句话,却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在身周的空气里。这样的真实,这样的确切。她无法相信。

于是,她用手指暗暗地捏起自己另一条胳膊上的皮肤,狠狠地旋拧了一下。

疼。

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片鲜红的印记,很快就会转化为黑紫色的淤血吧。眼眶突然酸得不得了。或许是太疼了,但为什么却想要哭着大笑呢。反复了许久,或许也并没有很久,她终于慢慢地抬起头来,看进那一双漠然看回自己的琥珀色眸子里。光线略显黯淡的房间里,他的面孔朦胧而清晰。他穿着简单的白色长衫,他的头发比之前又长长了一点,如往常一样随意地束在脑后。

回到埃及后,她也想过,或许他们会在某种机缘巧合下,再次见面。但是,在现代待了那么久,他的面容都已经渐渐地从记忆里退去了,只剩下一个印象犹如正午的阳光无法抹去。

到了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记忆力那么好。

好到在未来的一年,仿佛只被压缩成了短短的一瞬。而她,只是眨眼间没有见到他。

他看起来比印象里更加憔悴了,却依然是淡漠的表情、清澈的眸子、棱角分明的脸庞。孤独伫立在王椅旁的那名年轻君主,将头靠在自己肩膀的那名疲惫的统治者,爱着她、用生命保护着她的那名不顾一切的年轻人。她依然记得他们的每一段过往,记得他的每一个细节,甚至连他垂下眼睛微微皱眉的样子,都好像细密的精工画一样印在脑海里,记得那么清楚。

不是记得清楚,而是忘不掉。

但是,这个人,已经完全认不出她了。

看到她的脸时,他的睫毛微微地闪动了一下,但那微小的火花随即又迅速地消失在了冷漠的目光里。他瞥了一眼阿图,随即又将视线放回艾薇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艾薇愣了一下,就看到阿图带着些焦急地看着自己,示意她注意礼节,礼节。

艾薇于是就乖乖地跪坐到了地上,又将头垂了下去,恭敬地回答:“那萨尔,陛下。”

那一刻,年轻的法老顿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称呼自己。然而更快,他就轻轻扬起嘴角,“嗯”了一声。

艾薇觉得有些紧张?不,那不是紧张,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声音因为哽咽而在微微地颤抖,无法抑制地表达出自己心底一阵一阵掀起的巨波狂澜。她拼命地吞了下口水,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手心出着汗,她不住地紧紧捏住衣角。

阿图在一旁善意地解释道:“那萨尔还年轻,今天能够见到陛下,难免有些失仪。”

拉美西斯微微颔首,“阿图把你推荐给建筑院,说我不妨听听你有趣的想法。”

艾薇低着头没说话。

“陛下公事繁忙,那萨尔你不可失礼,耽误了陛下的时间。”阿图明显有点着急。

艾薇于是回复道:“谢谢陛下,荣幸之至。”

拉美西斯于是看向阿图,“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连忙一拜,纷纷退出,阿图在离开时还安慰似的拍了拍艾薇的肩膀,低声鼓励她:“你是个锥子,总有天要刺破束缚你的袋子,闪耀出光芒。我在陛下面前提起你,不是为你,而是为了埃及。”

艾薇抬头看回这位和蔼的建筑师,他已经面带微笑地退了出去。

于是房间里就只剩了他们二人。空气凝滞成巨大的暗影,没过她的头顶。她像一个被无尽海水淹没的人,拼命地盯着地上薄毯的花纹,凭借这古老的纹样,确认着自己不是在做梦,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是现实。

持久的静默终于被法老打断。

拉美西斯拿起身侧的杯子,淡漠的语言里似乎提不起对艾薇的任何兴趣,“说说吧。人都没有了,不用紧张。”

拉美西斯登基三年,胸怀大志,求贤若渴,再加上他对建筑的极大热忱,除了国家要事,他最重视的部分就是建筑院。此番估计阿图对艾薇又是大力推荐,他甚至可以抽出时间来与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谈话。然而他却始终是很无聊的样子,对艾薇的问话,也是心不在焉,手里把玩着空空的泥塑杯子,似乎对那上面金塑花纹的兴趣远大于对艾薇的。

电光石火之间,脑海中已经划过千万思绪。而睁眼,膝下的地毯似乎凝近又遥远。嘴巴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将日常与阿图他们讨论过的很多想法又说了一遍。

他似乎听着,又似乎在想着其他事情。她说完了,他顿了一下,似乎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只是又问:“工匠村里外国人是不是多了点?”

她想到他或许是在问外国人政策的事情。拉美西斯治理下的埃及在对外国人的包容程度在全西亚首屈一指,然而也诟病不少。他一方面大力用了很多各个国家的雇佣兵、大臣等等,但另一方面,他似乎又极不喜欢希伯来人,甚至听说过比较骇人听闻的屠杀。

但是总体来说,艾薇赞同他对外国人的开明政策,虽然不同意他对某些种族的极端政策。她对自己的用词精挑细选,然后小心地讲述了自己的见解。既赞同了拉美西斯的总体策略,又提醒了他关于过于严苛屠杀的后患。她说着,他只是微微闭上眼听着,似乎也不觉得如何。

艾薇说完了,他就睁开眼睛看了看她,然后淡淡地说:“谁问你这么多了。”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面前的人很陌生,作为一个比他低了不知多少阶的臣子,她抓不住他的想法。

然后他又是轻描淡写地一挥手,“不用怕,以后简短点。”

艾薇出了口气,他说了“以后”,就说明自己还没办太离谱的事。原本是如此亲密的两个人,现今她却要小心地揣测他的意思,真是可悲。

他指指一旁的酒壶和杯子。艾薇以为他要她倒酒,于是连忙上前几步正要拿起壶往他的酒杯里斟。他却微微摇头,简略地说:“赐你的。总体而言,你答得还不错。”

艾薇于是将那杯子倒满了酒,小心地端着又退回自己原来的地方跪坐好。拉美西斯向她微微举杯,她连忙回应,随即有些紧张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他又随意地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她也都磕磕巴巴地按照自己的理解答完了。他终于问完了,却始终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似乎倦了一般,双眼微闭着,嘴唇抿起,对眼前跪在地面的人再也提不起兴趣,只是靠着椅背不再说话。

她能看到他眼睑下淡淡的青色,和脸侧因消瘦而凹陷的阴影。

她正在想他似乎睡着了,于是打算轻轻地起身,偷偷地退出去。然而抬起头,看着他的脸,起身离去又仿佛变得格外艰难。她于是保持原来跪坐的样子,仰起脸,看着他。

“喂?”她轻声地试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