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艾薇愣神的当口,他已经迈起优雅的步子向前花园的方向踱去。他那身奇特的打扮加上粗糙的声音,真让人无法抑制地心生恐惧。艾薇皱皱眉,随即便试着不再去想这件事。只凭这样短短的接触就来判断他似乎对他太不公平了。他一定有穿成这样的原因,而她与他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于是,她将戒指收进口袋,摇了摇头,集中精神,左转,打算从另一个方向绕到前花园的后方。

艾薇到达前花园的时候,拉美西斯还没有正式登场,属于法老的王座上还没有人,但是花园里已经站满了来自各国的使者团。

前花园以种满了白嫩莲花的方形莲池为中心,四周的平地上按国家摆好的遮阳华盖,下面是舒适的软椅和长凳,平地外则都是在埃及很少见的茂密树木。在如此干旱的国度,这些树木的价值不亚于华贵的珠宝,而它们提供的阴凉则似乎成为了王室或贵族奢华的象征。

拉美西斯继位三年,埃及的地位在西亚如日中天。几乎所有艾薇能叫得上名字来的国家都来了使者,还有很多她不认识的国家。或许是某个昙花一现的民族,或者是莫名其妙的部落,或者是自治区。艾薇端着水果,飞速地在井然有序的使者团里寻找着那萨尔的身影。终于,在一面绘有公狮纹样的华盖下,她看到了斜倚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那萨尔。她想过去,却骤然发现他似乎被周围站着的侍者、卫士保护得水泄不通,为难之际,恰好这位长得漂亮的青年也抬起眼皮来,看到了她。

他直起身,对她摆摆手,“过来。”

今日的那萨尔,似乎是换上了自己民族的传统服饰。天蓝色的长袍,从左肩开始到腰部系着樱红色滚金的长巾,头顶戴着金色的发饰,手里则拿着一把茶色的羽扇。令艾薇感觉最为滑稽的是,他还戴了一副夸张的假胡子。那胡子又浓密又长,弯曲着从那萨尔的嘴巴上方撒落下来,仿佛一个梯形一般,将他从下巴到锁骨全挡住了。

艾薇忍着笑,一边把果盘端上来,一边说:“哎,差点认不出你了。”

他随手捡起一片水果,送进自己嘴里,“怎么?”

“戴了这么滑稽的胡子。”

“放肆,你怎么能和……”那萨尔还没开口,他身后的一个很大块头的侍从倒是先开了口。艾薇对他的印象很深刻,因为他的外貌实在太有特点,他面长钩鼻,下巴上蓄着满满的胡子。皮肤黝黑的他身体颇为结实,高高的个子从艾薇的角度看,就好像一片庞大的乌云。更令人难忘的是他那震耳欲聋的声音。

果然,连那萨尔也是一副受不了的样子,不等他说完就打断道:“辛纳,拜托你先安静会儿。”看着大乌云不爽地退了一步,艾薇又想笑。

而这时,那萨尔看向她,然后又夸张地叹气,“大小姐,你多少也读点书好不好,这么没有常识。我现在穿得可是亚述贵族里最流行的服饰,这个胡子应该是整个尼尼微里最让人喜欢的样式了。”他一边说,一边煞有介事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假胡子,“比你们埃及喜欢戴的那一条好像香蕉一样的胡子好看多了。”

艾薇沉默了一下,决定忽略他的自夸,又说:“你是亚述人?”

那萨尔白了她一眼,却用眼色制止了身旁又想发作的大乌云辛纳。

亚述,好战又残暴的西亚民族。在过去的数百年里经历了数次起起落落,却会在未来的三百年后猛然崛起,逐步强大,征服小亚细亚东部、叙利亚、腓尼基……乃至埃及——这是一个崇尚武力的国家,依靠手中一把悍剑扫平整个西亚,难怪初遇时,那萨尔可以对杀人这样的事情那般冷漠与习以为常。

然而如今的亚述还只是刚刚在这舞台上崭露头角,待到他们唱主角的时候还是多年以后的事情。

现在,在台上唱大戏的还是埃及与赫梯。就算她一直待在这个时代,她也根本无法看到亚述站在中心的那一刻。对于现在自身也难保的她,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我来的目的你很清楚,快把那个人指给我看吧。”

“知道啦。”那萨尔一摊手,随即站起来,看向前面熙熙攘攘的使者群。艾薇站在他的侧后面打量着他。那萨尔的五官很精致,却带着男孩子独有的英气,线条分明,鼻梁高耸,双目微挑,怎样看都一定算是亚述的极品美男子,不过却更让那个胡子戴在他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不过可能三千年前,人们对相貌的审美眼光本来就与当代不同,说不定这样的打扮真的如他所说,在亚述非常流行。

想到这里,她便又将视线移到了花园里的人群上。各国的使者果然都穿上了自己国家最豪华的服饰,五彩缤纷的布料,光芒四射的宝石首饰。正有些眼花缭乱之际,在相对比较靠近法老王座的一处空地,树影下,一队身着赫梯服饰的小卫兵吸引了艾薇的注意。但是却没有看到绛紫深黑旗,所以来的肯定不是雅里。她于是踮起脚,看向侧坐在椅子上的使者。

猛地,那一袭深棕色的长袍映入了眼帘。

那个人沉静地坐在那里,隔着数十米远,刺骨的寒意仿佛就可以浸入她的身体。

她下意识地拉了拉那萨尔的衣摆,伸手指向那边,“那个……”

那萨尔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然后突然地轻呼了声,“就是他!哎,让我好找。”

“原来是雅里·阿各诺尔的使者……”

那萨尔一愣,随即歪头,扯出个无所谓的笑容,坐回了自己椅子上,“也对,你或多或少应该知道那家伙。”

“为什么赫梯的使者会有我的画像?那个画像的主人,难道是雅里吗?你和雅里是朋友?还有,赫梯和埃及最近局势不是紧张吗?为什么……”

“奈菲尔塔利,我们说过这件事——”他顿了顿,抬起眼,黑色的眼睛里竟有几分艾薇不熟悉的冰冷,“不要盘根问底。”

原本轻松的气氛仿佛一下沉了下来。那萨尔与艾薇相互对视着,空气重若千斤。

而下一秒,他就又恢复了如常的嬉皮笑脸,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拉美西斯就要来啦,你站到后面去,不然被法老发现就不好了。”

艾薇还在犹豫的时候,那萨尔就已经半推半送地将她塞到了自己身后的侍者团里。艾薇第一个反应是想尽快脱身,可就在这时,礼官已经用浑厚的声音唱响了法老的名字。使团里的所有原本站立的人全部都跪下了,而原本坐着的人,也都站了起来,对着法老王椅的方向,恭敬地弯腰拜礼。

艾薇没有办法,只好跟着跪在地上,眼睛却一直瞄向那个看不到脸的使者。

他的年龄、声音与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不相符。但是她却本能地怕他,从他身上感到一种难以说明的恐惧感。想要远离他,想要逃避他。

但是在现在,她被困在深宫里。他可能是唯一一条联系着她与冬的线索——那幅画像。

“欢迎各位,来到埃及。”年轻的法老慢慢开口,偌大的花园里暗涌起各样的情绪。膜拜、观察、敌意、屈服,而最后只化为了同样整齐的动作。大家都看起来极度敬畏地按照最高的外交礼节拜礼,随即整齐地向法老问安。

他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只是缓缓抬手,示意人们可以站立起来。

但是却依然没有人敢落座,大家只是恭敬地站着,等候着他的发话。

如同往常一样,他简单地对各国使者的到来表示了欢迎,又命令文书官一一清点、收下他们送来的贺礼,随即也宣读回去由埃及赐还的封赏。除此,他也大致向各国使者说明了一下古实已对埃及投降的事情,然后便是客套地邀请各位在底比斯王城停留。

并不是冗长的会面,全部过程只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在他准备离去的时候,那萨尔突然上前了几步,深深地弯下腰去。

“陛下,我是来自亚述的萨尔玛,久仰陛下大名,今日初次见面,不胜荣幸。”

拉美西斯本来已经要离开,但听到了这个名字,即将站起的身体又坐了回去。琥珀色的眼睛扫过了那萨尔的面孔,随即他用两个手指从侧面撑住脸颊,淡淡地回应道:“萨尔玛·那萨尔·萨伊尔,阿达德尼拉里一世的第四王子,欢迎来到埃及。”

“荣幸之至。”那萨尔依然半弯着腰,黑色的眼睛却骤然挑起,直视向英俊的统治者,“陛下,萨尔玛有个问题。”

“讲。”

“听说在古实之战不幸去世的艾薇公主在埃及诸神的庇佑下重生了。”

花园里一片沉默,只有法老漠然地“嗯”了一声,算是肯定了他这样的说法。

四周发出了不明所以细碎的议论声,但这位亚述的年轻王子还没有停下话头的意思,他继续说着:“陛下,我在亚述的时候,听闻过很多关于这位公主的故事,不由心生敬佩。”他继续说着,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我这次来,父王也特意嘱咐,希望能与埃及有更亲密的关系。艾薇公主还没有出嫁的计划,是否可以考虑我们亚述呢?”而他也未等拉美西斯回复,蓦然回身,走到队伍中间,一手就将呆呆地愣在那里的艾薇拉了出来,伸手摘去她的假发,看着她金色的头发如同阳光一样倾泻而出,他随即笑嘻嘻地说:“我现在还没有娶妻,如果艾薇公主嫁给我,一定是最高贵的正妃的位置。就是这么回事,陛下请一定考虑一下。”

第20章 危险的逼近

艾薇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的尴尬、不满及无奈。她还穿着少年侍者的衣服,半长的金发戳穿了她的身份,整个埃及地位最高的公主、古实大战大功之人、法老最珍贵的妹妹,就这样,草率地与全西亚的使者见面了。她几乎想夺路而逃,那萨尔的手偏偏好像铁钳一样,她连甩开他、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能力都没有。她只能强压着满腔的怒火,镇静地回复道:“那萨尔,请不要妄下结论。”

可这句话一出,又激起了花园里一片小声议论,以亚述的团队最为惊讶。大乌云辛纳几乎惊呼出来,“你竟然如此称呼萨伊尔殿下!”然后他又因为那萨尔扔过来的一个视线而闭了嘴。

花园里每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艾薇的身上,似乎嗅到了水果腐烂气息的飞虫,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场闹剧。艾薇余光里看到那位身着深棕色长袍的赫梯使者依旧是背对着自己坐着,似乎对发生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

猛地,自己的另一条胳膊也被拉住,她吓了一跳,却只见到年轻法老漠无表情的脸,“萨尔玛·那萨尔·萨伊尔,艾薇公主刚从古实嫁行归来,受了不少惊吓,我打算暂时将她留在身边。刚才的事情,你就当没提过吧。”

语毕,他便微微一用力,将艾薇扯向他的方向。那萨尔依然是笑着,一点都没有意见地松了力气,将双臂于身侧抬起,做出个暂时放弃的样子,嘴里却加了一句:“那么陛下,如果以后考虑将艾薇公主嫁人的话,请一定不要忘记了今日萨尔玛的请求。”

那一刻,艾薇只觉得他拉住她手臂的手稍微用了些力气,但那微小的波动转瞬即逝,抬起头,他的表情依然是波澜不惊。他仿佛没有听到那萨尔说的话一样,将她拉到自己的身侧,轻轻地附在她的耳边说,“艾薇,你不能这样顽皮,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他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将她金色的头发挂到耳后,稍稍提高了点声音,“不过这才像你,很可爱。”

他似乎在与艾薇说话,但是花园里十分静谧,几乎每个人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有几个风格比较传统的地区来的侍女一下子就红了脸。大家都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拉美西斯柔和的脸庞,而最难以置信的就是艾薇。当他刚开始与自己耳语的时候,她的心脏就已经狂跳,听到“很可爱”这三个字的时候,她几乎怀疑和自己说话的不是拉美西斯。

而这一刻,拉美西斯又正色说:“那么今日,就请各位回去早点休息。登基纪念式后,我会正式将她介绍给各位。”

语毕,拉美西斯拽着艾薇向花园之外走去。经验丰富的老臣西曼连忙出面圆场,以毫无纰漏的外交礼节收了尾,众使臣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说着客套的话,纷纷向花园外面退场。各种语言小声议论骤然充斥了园外狭小的通道。

“听说法老想要迎娶她的妹妹做第二个侧妃的传言果然不假。”

“艾薇公主再生以后在埃及很受尊重,这令我想起了以前的另一位公主。”

“哦,那个亚曼拉不是吗?但那个公主不是因为被赫梯……”

声音渐渐消失了,人群散去,只剩下了那萨尔所在的亚述使者团与赫梯的使者团。那萨尔遣散了围绕在他四周的使者,向赫梯使者团走过去。

正巧这个时候,赫梯的使者团也依照他们领队的命令准备向使者居住的别院返回了。他们齐刷刷地站起来,一丝不苟地对那萨尔以外交礼节问了安,随即走开了。身穿深棕长袍的使者伸手抓住了椅子的扶手,手背上的青筋此刻看起来更加明显。奇特风格的戒指在阳光下隐隐泛着光芒,那萨尔盯着他戒指上深蓝的宝石发了会儿呆,想要透过那平整而光滑的晶体反射出这个人的长相,然而只是看到了他下巴的线条,他便已经开口了。粗嘎难听的声音让那萨尔不由移开了视线。

“你没必要做成这样。”

那萨尔耸耸肩,然后又正色说:“我看那个法老根本不在乎艾薇公主。如果动了真心,这个时候早就翻天覆地,还能做到这样平静地向我示威?”

使者顿了一下,又开口,“你是看不透拉美西斯的,不要多生是非。”

那萨尔笑得轻描淡写,“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竟成了如此关键的人物。”

使者沉默良久,最终回道:“埃及内部生起事端,对你我双方都有好处。其他的事情,不要多谈了。”

语毕,他站了起来,颀长的身体在地面投射出幽暗而冰冷的影子。他将苍老的手收回自己的袖口,对那萨尔微微一躬身,清瘦的身影伴随着悠闲的步伐消失在花园的拐角,那萨尔耸耸肩,摘下了自己那被艾薇称之为“滑稽”的胡子。

那日在集市的巧遇是偶然,而今日当着拉美西斯的面拉出艾薇,则是刻意。

拉美西斯对艾薇的反常态度早就引起了各个西亚国家的注意,大家都不确认拉美西斯究竟打算将怎样的荣耀加诸于这位公主。加之,最近摆平了古实的埃及风头过劲,平了南部,下一步难免要往北面或者东面动动心思。法老近日在叙利亚的几场小战役都可圈可点,赫梯的雅里·阿各诺尔好像在忙着搞政变、揽权,没空管外面的事情,赫梯的势力转瞬就遭受了很大的钳制。

因此也不难想象,各国对埃及的事情是多么的关心。

相对于诸国,亚述的位置比较中立。但是迫于最近埃及过于强大的势头,那萨尔的父王阿达德尼拉里一世也有些担忧。于是,当雅里的使者前来拜访时,他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两国合作的建议。

“埃及最近有些太强势了,雅里大人的意思是或许是时候给拉美西斯个警告,让他多花心思在自家的事上。”

“他的作风倒也一直没变,只是他对于那个艾薇公主的举动很反常。”

“从另一个角度看,那位公主说不定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如果能让他们二人之间产生间隙,拉美西斯不免要花时间去查证,一旦心里有了怀疑,他甚至可能暂缓手中需要艾薇公主配合的一切计划,不管是什么计划。”

亚述的使者赶到埃及,找到那萨尔,将那日阿达德尼拉里一世与赫梯使者的结论匆匆地转告了他。那萨尔接到这样的指示后一度认为这任务宛若天方夜谭。自己的老爸虽然有点暴戾,有点算不上光明磊落,但总体而言还是比较靠谱。加上他与雅里的交情与了解,真没想到他们会拿女人来做文章。

对方的说法是:亚述这样中立的国家出面,更有说服力。

本来想要把这件事推给辛纳去做,而当他拿到赫梯送来的黏土版时,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因某个原因在埃及南部游历时偶遇的有趣丫头,竟然就是传说中艾薇公主的转世。但是,他记得很清楚,在代尔麦地那时,每次提起拉美西斯,艾薇脸上复杂的神情以及欲言又止的样子。难道拉美西斯与艾薇公主之间并不仅仅是合作一出战略大戏,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在里面吗?

于是,在底比斯再次与奈菲尔塔利相遇的他骤然有了一个新的主意。

不如就试探看看她与拉美西斯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便有了在前花园里,将她拉出来那一幕。不管出于何种理由,现在拉美西斯肯定是不会伤害她的。但是那小丫头肯定会很愤恼地再跑过来找他。那萨尔心情极好地拿起放在赫梯使者桌子上的葡萄,随意往嘴里扔了一颗。

结果是,那萨尔的刻意,起了极佳的效果。

拉美西斯狠狠地扣着艾薇的手。因为长期的锻炼,他的力量很大,再加上此时心情不稳定,手上不由又加了几分力气。修长的手指深深地陷入她洁白的皮肤里,温度交错的地方漾起淡淡的红色。

艾薇吃力地跟着他的步子,好容易从他刚才过分的温柔里回过神来,脑子就开始飞速地思考。

那萨尔想要娶她,肯定不是认真的。他如此开口,背后的目的十分明显。他,或者亚述国,或者与亚述国有其他利益关系的某个国家,希望艾薇公主与拉美西斯之间产生间隙。只要他能够证明艾薇公主有过乔装与他私下见面的事实,她与亚述国之间就会有说不明白的把柄。

拉美西斯本身就很多疑,她这次回来,朝中很多的臣子对她的转生也持有十分谨慎的态度。那萨尔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将她置于了较为尴尬的境地。

她抬头看看年轻的法老,弧线优美却不失刚毅的侧面里读不出任何导向性的信息。那萨尔的挑拨如此明显,拉美西斯无论多么多疑,他应该立刻明白,此时,他若对她有了不信,就定是落入了他们的圈套。

他们来到了一处静谧的宫殿,他将四周的人斥退,又将她一甩手推到旁边宽大舒适的椅子上。力气有些猛,她未及准备,几乎是跌坐上去。还没有调整好姿势,他已经双手撑着她椅子的两个扶手,宽大结实的身体遮住了从窗口倾泻而进的阳光,沉重的影子凝落在她的脸上。

她被他禁锢在由他身体与椅子构成的狭小空间,无法逃避他的视线,无法提问。

“你要找的人,到底是谁?”

他的问题有些不符上下文。艾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水蓝色的眼睛不解地看向他。而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双手一拍椅侧两个扶手,椅子被他的力气震得颤抖起来。艾薇身体不由一缩,向椅背又靠去了一点。

他又问了一次:“你要找的,那个外国人,究竟是谁?”

艾薇清了清嗓子,有些紧张地说:“等,等等,这是两件事。”

他突然站直身体,在房间里踱步走了一个来回。然后,他又回到了她的椅前,伸手钳制住她不堪一击的下巴,强迫她的视线落在他的眼里,“你在代尔麦地那用的名字很古怪,听起来是亚述巴比伦一带年轻男子的名字。那个时候我当你是外国人,没有理会你。现在想想,萨尔玛·那萨尔·萨伊尔这么有名的王子,我怎就没有把你和他中间的名字联系起来。”

他的声音有些急迫,又有些被蒙在鼓里骤然明了之时背后蕴含的不甘。

艾薇有些急了,“这明明是别国的挑衅,你好好想想。”

“就算如此……”话似乎到了口边,他却突然止住了。声音顿在喉咙里,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映出她不安的样子。他突然垂下头,棕色的发丝顺着颊侧流淌下来,落在她的膝盖上。

“奈菲尔塔利,你真是要把我弄疯了。”他喃喃地嘀咕了这样一句。那语句似乎脆弱,声音又小得仿佛从未出口。艾薇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踌躇之间他却抬起了头,将脸转到另一侧。他的样子显得很孤独,好像是一个很害怕被抛弃的孩子一般。

艾薇觉得她一定是弄错了,回到这个时空之后,他从未在她面前流露出这样的情绪。从来都是他在利用她、伤害她,而他现在这个样子,却好像是她狠狠地抛弃了他一般。

只是看着他,就感觉声音要哽咽了。她将哭意用力地吞咽下去,吸了一大口气,对他说:“我与那萨尔在埃及南部相识的时候,他从几个强盗手里救了我。”她顿了顿,“我不知道他是亚述人,更不知他是什么王子,在代尔麦地那,我不过是借用他的名字,哪想到他有如此名气。”

她不停地解释着,只觉得自己若不停地说话,他就不会显得那么难过,“我要找的人,面目特征都与那萨尔完全不一样。这两件事情,毫无联系。”

他依旧侧着脸,似乎听到了她的话,似乎又没有听到,“奈菲尔塔利,我问你。”他的声音平淡、沉静,仿佛恢复他平日的样子,却又找不到日常入骨的淡漠,“你心里放不下的那个人,到底在哪里?”

艾薇抬起头,仿佛不能理解他所说的话。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特别胆怯。虽然很想知道,却无法继续问下去。他收了声,心里快速地盘转着下一步的行动。

时间在沉默中流转,她突然说:“是你。”

他怔了好久,随即垂下眼,嘴里轻哼了一声,“我们长得很像吗?”

艾薇抬起眼,鼓起勇气说:“嗯,简直一模一样。”那一刻突然有个冲动,不如就试试吧,把一切告诉他,就算受到伤害,就算他不相信,至少她再也不会后悔了,不会后悔没有做过尝试。

可就在这一刻,他却骤然开口,头低着,深棕色的发丝从他的两颊划过,她看不请他的表情。“你不想回答就算了,何必如此搪塞我。之前你说过,他早已死了。”再抬起头,琥珀色的眼里已没有了犹豫,却溢出了满满的冰冷。他退后了几步,坐到了她对面的椅子上,双手交叉。他的举动拒绝了她话题的继续,他说,“谈谈我的计划吧,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吗。”

“一周后,你带着我之前给你的尤阿拉斯礼冠出席。”

他的话清晰极了,一字一句,时间、地点、细节,他早已考虑完善。法老的思维缜密,每一步行进都只为勾勒出完美无缺的棋局。

“你知道,现在埃及面临着很多来自各国的威胁。古实虽然臣服,但是他们还坚持要见到王子拉玛回去才同意交还政权。赫梯那边虽然这几年还忙着内政的事情,但是雅里·阿各诺尔也在不停地寻找各种机会牵制埃及的动向。巴比伦、亚述、叙利亚都是不成气候的小国,但是却必须平衡他们的关系。如果我们一旦示弱,他们就会倒向赫梯。”

他说了很多,她只是默默地听着。

“我们必须要守护这个国家。这个时候,作为法老的我,和作为蒙获大功的公主你之间不能产生分歧。”他看向她,“你现在在埃及的声望很高,他们都想让我们之间产生猜疑,今天只是一个开始。”

他根本没必要和她解释那么多。艾薇心想,今天这番话,他在强迫她收下尤阿拉斯礼冠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打算吧。

“你对我……对埃及很重要。”不知何时,他又一次起身,站到了她的面前,“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事情,但是他已经死了。你做我的妃子,我会让你开心,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你说完了吗?等等……”艾薇厌倦了这个话题,她想要起身离开,却忽然又好像刚听到他说的话一般坐了回去,“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要在各国使者面前宣布迎娶你。”

可米托尔坐在艾薇对面,手里拿着艾薇那块从赫梯使者处得来的绿松石戒指。

“西奈绿松石,上等成色。瓷松,天蓝色,硬度、色泽都无可挑剔。”可米托尔将戒指翻了过去,“指环是黄铜的,镶嵌方法很考究,是在十年前的赫梯、巴比伦一带很流行的手艺。”她将戒指递回给了艾薇,“但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这个水准的戒指在上等的贵族之家不算什么稀罕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