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啦,你这个女人,放开我!”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她的手往下拉,一边有些埋怨地说,“一睁开眼就满嘴胡话……”

艾薇则好像完全没听到一般,继续捏着他的脸。但是,记忆中那柔柔软软的小脸触感好像变了不少,她微微皱起眉,看着眼前的少年。

琥珀色的眼睛、浓密的眉毛、挺拔的鼻子、略带古铜色的肌肤,究竟哪里不同了呢?

比非图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也忘记了逃离她的魔爪,而是有些奇怪地看向她,“怎、怎么了?”

“你……”艾薇看着他,然后笑了起来,水蓝色的眼睛漾起了充满活力的光芒,“怎么才一天时间就好像瘦了一点。”

“哼,你说什么?”比非图瞥了她一眼,然后站了起来,将手伸给她要拉她起来,“都过了这么多年,我难道不长的吗?”

艾薇又愣住了。也对,他的腿好像更长了一些,以前还带着一点点婴儿肥的可爱感觉,如今则全部换上了坚瘦的肌肉。他已经不是小男孩了,他可以以少年来形容了。艾薇借着他的手的力量站了起来。

原来只到她胸口的小屁孩如今只比她矮一点点了,时间究竟过了多久。心里不由有些慌张,时间如果一下过了这么久,她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于是她说:“你多大?”

比非图看了她一眼,“十二岁,你呢?”十二岁,这样看来,怎样也过了四五年的时间!

艾薇紧张地站起来。她必须要找个方法回到机场。不,她需要先找面镜子,看看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五年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迈着步子。可还没有移动多少,手却突然被谁紧紧地拉住。她有些讶异,于是便偏过头,皱着眉头看向他。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有些迷离,飘忽的视线转了几转,最后落在了艾薇脚边的沙地上。

“你又要走了?”

“又?”艾薇看着比非图,想发问,可看着他的样子,却莫名地,怎样也放不出什么狠话来。在她内心深处,她有些想要待在他身边,她不想无休止地站在一片什么都没有的黑暗里,也不愿无尽地坠落在一片令人恐慌的血红之中。她眷恋着与他接触时,指尖温暖的感触。

即使她不知道他是谁,他和她,究竟是不是一样的人。

她一直沉默,他便更用力了一些,“不要走,就在这里。”

于是,过了一会儿,她就静静地陪着少年一同坐在距河不远的沙地上,拳着腿,双手紧紧地环绕起自己的腿。看着眼前不远处的壮美河水,有些无聊地发呆。河流宽大湍急,从中心至两边,依次呈现着由深蓝到淡淡的蓝绿色的渐变。太阳由半挂在空中的金色圆盘,缓缓地变为橙色的巨大光晕,沉重的色彩在天空中晕染开来,延伸向遥远的地平线。

“尼罗河……”艾薇有些恍惚地说着。

“尼罗河,”比非图懒懒地接到,“是埃及的母亲河。别看它平日如此平稳壮阔,汹涌起来的时候,也是可以置人于死地的。”

艾薇点点头,不说话了,心里控制不住的担忧。这是一个梦吗?是梦的话,快点醒过来吧。

二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很快艾薇就感到自己的皮肤被晒得热热的,艾薇将身体向一旁挪了挪,随即不由歪头看了看比非图。但少年缄默着,透明的琥珀色眼睛静静地望向河水。这样略带忧郁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他。

艾薇挠了挠头发,决定先行开口打破僵局。

“今天怎么又一个人来河边呢?”

少年没有回答。

艾薇皱皱眉,捡起一颗石子用力扔入不远处雄浑的河水。石子碰触水面,激起了微小的水花,但还来不及扩为涟漪,就被湍急的流动吞噬了进去。

“上次你回家,是什么事情呢?”艾薇已经开始没话找话了,问到这里的时候,她看到比非图的肩膀稍微紧了一下,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放弃地呼了口气,身体向后倾去,“对了,那个叫塔利的小孩,怎么样了呢?”

话说到这里,少年一下子站了起来,背对着无限的夕阳,向她伸出了手。

“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带你去吧?”

“啊?”艾薇愣住。

“走吧。”少年用力地拉着艾薇,他的手很大,力气也出乎意料的大,一下子就将艾薇拉了起来。不再是像他七八岁的时候,艾薇拉着他慢慢地走路,现在是他有点焦急地用力拉着艾薇,飞快地前往河岸的另一侧。比非图走路很快,手臂也非常结实,十二岁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吗?还是比非图受到过更多的训练呢?

只觉得天色渐渐要暗去了,两个人的视线里却没有出现城墙、住家一类的东西。艾薇有些奇怪地问道:“要去哪里啊?天黑了,你不回家很不安全的。”

“啰嗦。”

艾薇真想打自己一个巴掌,面对这样臭脾气的小屁孩,她还会因为担心他而鸡婆。笨蛋艾薇。

“好啦,别闹脾气了,来这里。”少年扔给艾薇一句算是安慰的话语,小心地扶着她向一处略高的地方走去。

“我?闹脾气?”艾薇有些不满地嘟囔,“和你说话都不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任性的小孩,还说别人。”

比非图回头看了艾薇一眼,琥珀色的眸子一下子暗了下来,“任性的是你才对吧,明明答应的事情,自己都不记得。”艾薇一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此时他却集中精神,硬是将还在思考的艾薇拽上了那个高地。

这是河岸向里侧走约一里左右的一处较高的地势。艾薇站在上面,还可以看到脚下大片的纸莎草,不远处的河流,稍远处开始点亮灯火的城墙以及再远处,河岸的另一面被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太阳染成血红的金色沙漠。艾薇转向比非图,“你要我看什么呢?”

比非图拉着她往高地处又走了几步,眼前骤然展开了一汪清澈的池。即沉的夕阳将光线从斜侧面洒向池水,池水的深浅和水底的细沙折射出多彩的光芒。绿色、金色、橙色、绯色、赤色……这样的国家竟会有如此奇妙的泉水,若不是此等角度,如此隐蔽,怎会一直保持如此清洁、这等美丽。

艾薇被池水吸引了,比非图却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起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我的妹妹……两岁了,今日底比斯的灯光将为她而恢弘,热情欢庆的声音将为她而响起。”

艾薇一顿,转过头来看向比非图,他或许是吃醋了吧,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孩对于父母的偏宠是很敏感的。难怪他今天有点不对劲,虽然他老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但归根到底还是一个小屁孩。艾薇于是扯出一个微笑,自以为体贴地说:“你的妹妹生日这样热闹,你要开心才对。而且不要难过,你的父亲还是会非常非常爱你的。”

比非图的眉毛皱了起来,他眯起眼睛看了艾薇一眼,然后略带轻蔑地说:“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我会因为我妹妹过生日而不开心吗?”他平淡地继续说了下去,“你是小孩吗?”

这小子,艾薇感到自己的脑门上一根筋绷起来了。

他瞥了艾薇一眼,继续说了下去:“男人有几个情人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从不是什么问题。只是我妹妹的母亲是一个很奇怪的异族女人,她相貌奇异,衣着古怪,从来到我们身边的那天起就满口胡言。更奇怪的是,我的父亲却极为信任她,宠溺她,天天泡在她那里,甚至还封她……甚至还给她很多荣誉与珠宝。”他抬起眼睛看向艾薇,“我对我父亲受到她的蛊惑感到十分的遗憾。”

“蛊惑?”

“她身为父亲最喜爱的女人,却总是说出一些奇怪的论调,影响父亲的判断,这样并不是一个妻子应当有的表现。”比非图顿了一下,“女人本身就应该是在男人身边的陪衬,她作为一个旁室,不应该过于喧宾夺主。”

艾薇歪着头,“但是爱情本身应当是排外的,不是吗?首先,男人不能有很多情人,若是结婚了,就应当从头到尾只爱一个女人,只对一个女人好,这点你明白吗?”

“这……”他睁大了眼睛,“你这还真是稀奇的论调。”他难以置信地想要辩解,艾薇没有理会,只是缓缓地继续说了下去。

“第二,你父亲的情人,就因为她是异族的女人,外表奇异,你就不喜欢她,还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她的身上!”艾薇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绪会如此低落,她语调低低的,却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感情这样的事情,永远都不可控制。在爱情面前,若能保持着原有的理智……”她的心里就是有这样的一个信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于是她说,“至少对我来说会是很难的。”

她看回愣在一边的比非图,她自觉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于是她挠挠鼻子,“你的父亲做法有一定的问题,而你的想法也有一定的问题,以后不要这样小孩子气了。”

没想到比非图撇了撇嘴,迅速地顶了回去,“你才是小孩子好吧,明明答应我说第二天来河边,结果忘记得一干二净。”

“咦?”艾薇一愣,紧接着想起在上一次梦境里,那个小孩确实说过“我明天再来,去河边吧”这样的话,而那个时候,她也确实曾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五年前的今天我在那边遇到你。”比非图站在高地,然后指向稍远处,透过渐暗的光线,艾薇可以隐隐看到有些熟悉的没有房顶的破墙。比非图继续说,“这段时间你到底去了哪里,说话不算话。”

“啊,嗯,这个——”艾薇挠挠脑袋,总不能回答他说,这段时间她都一直莫名其妙地在一片红色里不停地坠落吧。他会以为她神经不正常。她盯着眼前的池子,用尽力量在脑海里搜罗合适的话题将事情岔开。电光石火之间,她一拍手,“啊,对了,你知道吗,在我们的国家——”

艾薇一边想着,慌张地摸着自己身上的每一个口袋,手指竟然触到了一枚坚硬而冰冷的圆形金属片。她开心地将它拿了出来,放在掌心,递向比非图,是一枚浅铜色的硬币。

“你看,这个。”

“这是什么啊?”比非图没有接过来,只是很怀疑地看着艾薇。

“这个呢,叫硬币。在我们的国家,如果背对着水池,闭上眼睛许下一个愿望,再将硬币就这样向后投进去,这样,右手拿硬币越过左肩抛进去,那么愿望就会实现。”

少年睁大琥珀色的眸子,半信半疑地看着艾薇手中的一英镑硬币。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当然当然,什么都可以。”艾薇将硬币递给比非图,“这里的池水这么漂亮,一定可以的。不过你只能许一个愿,而且不能告诉别人你的愿望。”

比非图拿着硬币,眨了眨眼。

“试试看吧?”艾薇鼓励着他。

“我一闭上眼,你就又跑了吧?”他怀疑地说。

“喂,你当我是什么人啊,而且天色都晚了,我一个人跑喂鳄鱼啊。”艾薇四周环顾了一下,太阳已经渐渐地失去了踪影,只剩下天边一抹泛着蓝色的橘光。脚下的纸莎草变得难以辨认,虽然比非图年纪小,但是他应该会比较熟悉这附近的地形。她才不要一个人傻乎乎地去探险呢。

比非图自负地笑了一下,“谅你也是个胆小鬼。那我试试,你等着我啊。”

“噢,好啊。”艾薇乖乖地站在他的身侧。

空中的光线消失了,七彩的池子化为一抹醉人的深蓝,星星从天的另一侧升起来了,映在美丽的池里就好似衬着天鹅绒的宝石。俊美的少年虔诚地拿着硬币,双眼轻轻闭合,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上划出深深的影儿,他的嘴唇微微动着,好像在说些什么,但是却又什么都听不到。过了片刻,他一抬手,硬币离开了他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个美丽的弧线,向那透明的池子飞去。

银色的硬币反射着最后一丝光亮,在空中好似一颗跳跃的星。

艾薇眯起眼,等待着入水那一刻响起的令人愉悦的叮咚声。

可以实现她的愿望吗?让她回到机场好吗?

然而就在这一刻,四周倏地变为黑暗,好像华丽的歌剧在最美好的时刻骤然落下了帷幕,她的身体猛地失去了重量,漂浮起来,然后重重地向地面落去。

没有风,亦没有半丝光线。她只是一直这样,失去自我地不停坠落,坠落进了熟悉的无尽深红之中。

第四章 法老的宠妃结局

艾薇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金黄色的麦田里。眼前是一望无垠湛蓝的天空,耳边是微风轻轻拂过的声音,背后是略带湿润的泥土。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有些失落地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回到机场,就连之前一直会在第一时间露面的小屁孩,也没有再一次登场。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如常的干燥。慵懒的感觉袭上心头,就这样睡去也挺好的,至少可以闻到麦田的清香,可以感到阳光的温暖。

渐渐地,耳边隐隐传来潮涨般鼎沸的人声,夹杂着少女们的尖叫和男人们的喝彩。艾薇直起了身来,环顾四周,除却金黄色的麦田,她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那些激烈的叫喊声却始终没有消失。好奇心驱使着她向着声音的来源走去。走出了金色的麦田,踏过周边骤然干燥的沙地,爬上一个小小的山丘,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干涸的地面中央,木制的围栏里,双眼布满血丝的公牛高傲地在地面划动着自己的前蹄。它的对面站立着一位结实的少年,古铜的皮肤,深棕的短发,背对着艾薇看不到面孔。他身着短衣,赤手空拳,双脚紧密地贴合在地面上。人们密密麻麻将围栏环绕了起来,兴奋地为那少年加油喝彩。

赤手空拳对付发怒的公牛?这真是奇怪的休闲方式,艾薇在心中暗暗地为那位少年捏了一把冷汗的同时,却也不由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她一口气从山坡上跑了下去,冲进了围绕在四周的人群里。艾薇这时意识到自己很矮,在那些壮硕的观众的围绕下,她什么都看不到。她用力向里面挤去,但是反而被挤得更厉害,一动也动不了了。

为难之际,耳边突然响起公牛的硬蹄踏过地面的响声,随即便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尖叫,想必少年又成功躲过了公牛的一次进攻。但是下一次又会如何呢?艾薇莫名担心起那位连面孔都见不到的少年,于是她更加用力地向前挤去,瘦小的身体抓住每一个缝隙,尽力向那木制的围栏靠近了。

她终于来到了人群的最前端,从人堆里挤出来,用力地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还来不及放松,耳边又是一阵惊恐的呼喊。她抬眼一看,少年已经用手牢牢地抓住了公牛挺立的双角,身体一跃,随即轻松绕到了公牛的背后,将它骑在了身下。那只牛不由暴躁异常,开始横冲直撞,拼命扭动自己的身躯,想要把少年狠狠地摔在地上。但是他却灵活地贴在它的背部,无论它怎样挣扎都无法把他甩掉。

公牛愤怒了,它开始加速,向旁边的栅栏蛮横地冲去。那个方向的观众尖叫着向两边闪躲,使得人群涌起一阵骚乱。公牛在临近栅栏的边上急停,将自己的身侧对着结实的木篱撞上去,想要将少年撞下来。可少年非常聪敏地将身体侧了过去,躲过了公牛疯狂的进攻。然而,仿佛是感觉到这个方法奏效,公牛更加用力地向篱笆撞去,各种角度,几乎要将篱笆撞倒。

少年迟早都会被甩下来。艾薇担心地看着,骤然发现四周的人群因为担心公牛跑出来,都在不知不觉间,散去到了比较远的地方。如果那名少年掉了下来,赤手空拳的他一定无法控制这样的情况,说不定公牛会一蹄踏死他,然后再冲出来把刚才看热闹的这群人挑个稀巴烂。

虽然自己也属于那群看热闹的人,但不知为何,艾薇却不觉得怕。或许再大恐惧感也没有那无尽的红色更加令人难以忍受吧。于是她没有移动脚步,反而开始环顾四周,思忖着自己如何可以帮助那名勇敢的少年。正在思考的时候,只见公牛又一次撞到了木篱上,这一次,少年来不及躲闪,被它顶着,将那原本就摇摇晃晃的木桩子生生地撞了下来。

不远处的人群倒吸一口冷气,少女们惊恐地向更远处跑去,男人们叫喊着说要去拿工具来帮忙。但是少年已经呈半挂在公牛身上的样子,不可能来得及的。

感觉到自己眼前还有人影,少年用力地扣住公牛的角,用尽自己的力气控制着牛的方向。他大声地喊着:“快走!”

艾薇却没有理会,她上前一步,快速地拾起那条木桩。

“用这个!”艾薇将大约是她身高一半长短的木桩举过头顶。或是这举动太显眼,公牛转过身来,暴怒地盯着艾薇,挑衅地在地上划起了前蹄,在他们还不及反应的时候,就疯狂地向艾薇冲了过来。

少年啐了一口,在牛背上艰难地撑起身体,眼看牛就要撞到艾薇,他竟一下子跳到牛的面前,硬生生地用手推住它的牛角,他微微拳起膝盖,双臂用力地抵抗着公牛。公牛奋力向前,他的双脚便深深地陷入地里。少年身体里显然有着异于常人的力量,否则定是连一秒也坚持不住。然而,很快地,面对着体型大于自己数倍的公牛,他的抵抗变得十分勉强,不出几秒,他的双臂便不由微微颤抖了起来。

可他却不躲避,头也不转地扔下一句话:“快跑!”

艾薇抓住这个时机,用力地举着木桩,向公牛跑去。就算她没有很大的力量,但是用尽全力,触击它最脆弱的地方,必然会有效果。她用力睁大眼,以免自己因为惧怕而偏离方向,她攒足全部力气,精准地将那枚木桩打向了公牛的额头。

随着木头敲击头骨的沉闷声音,公牛被打得一愣,身体一软,力气骤然退去。抓住这个机会,少年从艾薇手里拿过了木桩,翻转方向,尖锐的一面向前,对着公牛的额头又是一阵猛烈的敲击。少年的力量十分强大,只几下,那公牛的额前就洇出了点点血迹,庞大的身躯竟然已经开始摇摇晃晃得几乎连站也站不稳。然而少年并未停手,他更加用力、狠鸷地将手里的木桩砸向那头公牛。

四周的人们渐渐地看明白了局势,他们慢慢地靠近少年,却屏气凝神。四周一片静默,只有尖锐的木桩用力敲打公牛头骨的声音格外响亮。最后,少年用足力气狠狠一击,同时伸手拉过牛角,狠狠地将公牛按向地面,沉重的身体落在带着浮沙的地面,一时四周尘土飞扬。那一刻,沉默好像一张薄薄的纸,将满是泥土的少年包围了起来,他在静谧的中央,竟显得有几分遥不可及。片刻,四周人们的喝彩就好像潮水一般冲涌过来,撕破了这纸,将少年紧紧地包围了起来。

艾薇还没有反应过来,人们已经越过她的身边,来到少年的身旁,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向他递上一把锋利的匕首,少年接了过来,弯下身去刺向昏迷公牛的牛角。刀法利落,行动迅速,不出几下,就将那一对完整漂亮的角连根从公牛头上拔了起来。

他高举双角,周围的喝彩声更是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然而垂下头,公牛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鲜血从那两个狰狞的空洞里汩汩地流出来。艾薇不由有一丝不忍,便抬起眼不再看那牛。就在此时,少年微微仰起头来,他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脸庞棱角分明,血污与汗水挡不住他俊俏的面孔。不加掩饰地,他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那种自负、那种俊俏,在见到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时,艾薇一下就认出来了……

“拉美西斯!”

然而,在艾薇叫出他的名字之前,另一个娇美的声音却先她一步跳了出来,唤出了一个艾薇从未听说过的名字。只见一名漂亮的少女快速地跑到少年的身旁,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丝毫不介意他身上的泥土与血污,“殿……拉美西斯,你真的好厉害哦!”

少年微微一皱眉,稍稍把她推开了一点点,“别乱碰,刚才撞到了。”

少女吐吐舌头,却又小心地换了一个角度黏了上来。少年不置可否地一手搂过她的腰,一手举起那一副还带着鲜血的牛角。他得意地笑着,嘴角染着抹不去的张扬,“等我把这副角拿回去,作为献于哈比女神最伟大的礼物,为法老的奥帕特节献上祝福。”

少女笑得更甜了,更卖力地贴上去。少年微微颔首,没有表情地在她精致的脸上印下一个吻。围观的人哄的一下笑了起来,各种没有恶意的起哄声骤然弥漫开来。

“不愧是拥有好像王子一样的名字啊!”

“拉美西斯,年纪轻轻,真的很了不起啊!把我的女儿嫁给你吧。”

“少来,拉美西斯才不理。”少女娇嗔的声音在一片调侃的祝福里显得格外刺耳。

艾薇茫然地站着,那名空手对付公牛的少年明明是她记忆里的小屁孩——比非图。然而他现在却好像很陌生一般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怀里抱着一个她不认识的人。突然那一刻,她才觉得他其实离她很远。不管是那个把鞋让给自己的小屁孩,还是那个曾经郑重其事许愿的孩子,还是眼前这个结实挺拔的少年,她或许都不曾熟悉。因为他站在那里,被很多她不认识的人包围着,被叫着她从未听过的名字。

周围的人不知道在喊什么,他们兴奋地向前挤去,她被夹在中间,推来搡去,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她想她或许应该退出来,退回到她原本一直躺着的那片金黄色的麦田里。然而不知谁推了她一下,她无法退开,就这样狼狈地从人群中间跌了出去,跌倒在那一片染着公牛鲜血的沙地上,跌倒在抱着美丽少女的小屁孩的面前。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倏地一下冲进她的鼻息。

少女好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咦?拉美西斯你快看,她的头发是金色的呀。”艾薇连忙抱住自己的头。

少年扫了莫名紧张地缩在地上的艾薇一眼,无聊地把头抬起来。片刻,他又猛地垂下去,看着她,眨了眨眼。

“哎?拉美西斯,你干什么?”少女的声音带着不解了。

艾薇还在考虑着自己到底要怎样站起来才不那么尴尬,一双有力的手已经架着她的手臂,略带蛮力地将她拉了起来,一直拉到他与她的视线平行交汇的状态。艾薇一抬眼,小屁孩琥珀色的眼睛就映入了眼帘。他竟把自己辛苦得来的牛角就那样扔在地上,反而过来做这样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这个小孩!

“喂!”少女的声音已经是气急败坏了。

“哎……好久不见啦。”艾薇想想,这样说了。应该是过了很久吧,他长得比她高了。他架起她的时候,她的脚已经触不到地面了。被他紧紧架着的胳膊却有些疼,但他却没有想把她放下来的意思。“你介意把我放下来吗?放下来慢慢说。”

他微微皱眉,想了足足有几十秒钟,然后他咧嘴一笑,“你的样子怎么一点都没有变,都过去五年了,你和那时候长得一个样。”

艾薇不好意思地笑笑,慌忙掩饰着,“树多了几个年轮,你也不一定能看得出来。怎么样,先把我放下来吧。”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脸不满的样子,放下她的动作却是小心极了,待艾薇站定,他刚想说些什么,可是开口之前,却被方才那个少女抢了话,“拉美西斯,她到底是谁啊!”少女紧紧地挽着比非图的胳膊,棕色的杏眼被墨绿的眼线拉得长长的,闪着掩饰不去的敌意。

艾薇连忙退后了一步,摊开双手,下意识地说:“我是他的姐姐。”

比非图脸一沉,艾薇一愣,趁着工夫,那个女孩子就笑着大叫了起来,“开什么玩笑,你怎么可能是拉美西斯的姐姐,简直是胡言乱语,小心我让父亲割了你的舌头!”她的最后一句话,说得严肃而阴冷。艾薇不由微微皱眉,看了那人一眼。

“珞,闭嘴。”比非图冷漠地丢下一句,琥珀色的眼睛却一直没离开过艾薇。

那个叫珞的少女撇撇嘴,一拂头发,神情间隐隐流露不似她年龄一般的妩媚。难怪她可以当上比非图的女朋友,看那小屁孩方才春风得意的样子和珞紧张的神情,想必比非图身边的这个位置是异常珍贵、令人骄傲的。

“我说你啊——”珞的语气稍微放松了点,身体微微前倾,拉起艾薇的金色头发,有些挑衅地说,“你没照过镜子吗?一个外国人,长成这个样子,你怎么可能是拉美西斯的姐姐,你说啊。”

艾薇被她拽着头发,只觉得心中一阵怒火,但是更快的,这一切又被一股强大的好奇弥盖了过去。那么,她现在究竟长成了什么样子,她一直都不知道呢。珞好像还在不停地说些什么,艾薇只想快点脱身,她想找个什么能反光的东西看看自己,她到底以着怎样的面貌,莫名地穿梭在一个个故事的片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