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学习宝石的鉴定与加工。不管她想要什么宝石,他都有办法叫人给她送来。虽然不能随意出宫,但是因为手艺极好,所以她的作品很快就在埃及的贵族阶层有了不小的名气。每个人都以自己能戴上一副艾薇公主设计的宝石首饰为荣,而仿制品在坊间也不知不觉地流行了起来。大家渐渐忘记了三年前才华横溢的可米托尔,取而代之被谈起的,是已经淡出政治舞台,却曾经颇有几分传奇色彩的艾薇公主。

而三年里,与他唯一的一次交集,是他迎娶不知第几个妃子的那天。

年幼的外国公主听说了艾薇公主的大名,未嫁过来之前,就兴致勃勃地请求她为他们的婚礼制作精美的首饰。

因为内心极度的痛苦,她几乎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能支撑过那段日子。于是就把自己关在他为她在宫殿里筑起的小工房里,埋头雕刻宝石首饰。连续七天她都没有离开工房,到了第八天,在无数失败品的基础上,她终于做出了一个漂亮的荷鲁斯护身符。她让阿纳绯蒂包了送给了那位小公主。

但是送出去不到一刻水位线,就觉得自己很虚伪,于是就后悔得不得了。

虽然历史总算重回正轨,她只是作为他的妹妹旁观。但是她根本不愿意他与别人结婚,或许以后还会生下孩子。只是想想,就痛苦到难以呼吸,何况是以“妹妹”的身份送去贺礼。

而这件事情似乎激怒了他,他亲自来到了她的房间,脸色很不好地说:“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是还是忍不住和他大吵一架。吵架的时候格外好面子,选择的话语就更加虚伪了起来,“兄长的妃子亲自开口,依照我国的礼节,我总是要送点东西。”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脸色则可怕得好像要把她一口吞下去一般,然后才冷笑地说:“可笑,这么粗制滥造的护身符,你不要拿出来丢王室的人了。”他扔下这句,就再也没有回头。

后来,却再也没机会见到那位年轻的公主。至于那个护身符,也再未见过,估计早就让他叫人扔了出去。

后来两年,虽然手艺越来越精湛,做出的东西也越来越漂亮,她却再也没有送任何一个给他。

时光流转。

第37章 用心

那三年的时光对于艾薇而言,仿佛是静止的。时间的枷锁被解禁,再次猛烈地向前推进,是从收到一封匿名的书简时开始的。那天艾薇如常吃了早餐,立刻往工房里钻。最近一年,她习惯了早起,到了工房的时候,给她打下手的人还都没有来。

在桌子前坐定,发现上面放着一个之前没有见过的物件。小小的、精致的盒子旁边放着一卷被金色带子系起的莎草纸文书。愣了一下,她连忙起身把工房的门关上,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文书。

上面的文字熟悉而亲切,选用的材料虽然十分古老,但是语言却是稍微有些正式的英文,几乎立刻知道了是谁送来的这封信。

那个人,果然还平安无事。

见信,是两句草草的留言。

荷鲁斯之眼随封,或许有用。

此生不会再次会面,就此祝您一切幸福。

以后也许不会再次会面。这几个字显得格外模糊,艾薇怔了好一会儿,才将文书卷好收起来。打开了随封的小盒子,里面是破碎的荷鲁斯之眼。失去了鲜红的颜色,它变成了一片死灰色笼罩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艾薇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从工房里摸出一条链子,将它串起来,然后戴在脖子上。

冬选择在这个时候送回荷鲁斯之眼,必然有他的深意。

心中虽有惴惴,却也有了几分解脱般的快感。卡迭石之战快些到来,快些终结。之后,不管结局如何,她总算可以获得心灵上的自由。

果然,傍晚回宫殿的时候,看到了白衣祭司礼塔赫的身影。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站了很久,但是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不耐烦的样子,依然带着宛若阳光流水一般的微笑。见到艾薇,他先是一躬身,然后说:“殿下,陛下让我向您……”

“不用麻烦了,我直接和她说吧。”随即是拉美西斯淡淡的声音,他从昏暗的树荫下走出来的时候,礼塔赫似乎也微微怔了一下,仿佛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三年来除却那次因贺礼发生争执以来,他第一次主动来向她说什么事情,想来一定十分重要。他遣退四周的侍从,让礼塔赫在外面候着,随即带着艾薇走回了她的房间。

没有意想之中的局促或者尴尬,因为他直奔主题,“三年前你曾经提起这件事情,所以我想还是来告诉你。”

艾薇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即接话。

他于是就继续说:“三年的停战协议结束,赫梯方面向埃及发了战书。雅里·阿各诺尔的军队已经进入了叙利亚北部。你之前提起的战事,或许就是指的这件事?”

她依然不说话。他就有些黯然地继续说了下去,“过了这么久,我不会问你如何知道。”他顿了顿,随即又侧过头去,淡淡地说,“我即将出兵北上,把赫梯挡在叙利亚境内。这场战争旷日持久,你近期还有什么想要的就告诉我,在出征之前,我可以尽量满足你。”

原来如此,卡迭石之战,即将开始。

痛苦地、煎熬般地度过这三年,不过是为了等到这样一天。

艾薇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说:“那好,我要和你一起去叙利亚。”

他一顿,琥珀色的眸子有些讶异地看向她,“战场很危险。”

艾薇坚定地说:“这就是我全部的要求。”

他沉默了好久,然后好像了解到什么一般,又说:“雅里宣布开战,是有条件的。他说如果我们愿意把你送去赫梯,他们便无条件宣布退兵,永不主动进犯埃及……听到这些,你怎么想。”

艾薇几乎是立刻回复道:“我拒绝。”

那一刻,法老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明显的放松。线条从嘴角开始慢慢变得柔和起来,她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千年后塑像上他含蓄而温和的微笑。发怔的时刻,她又轻轻地重复了一遍,“但是,还请带我去战场。”

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一下子看了过来,透明的颜色仿佛要将她看穿,她几乎有些措手不及。

然后他突然开口,“虽然现在问这件事,已经有些晚了……”

很不似他的风格,他似乎在小心地选择词句,想问什么,却又不敢听到答案一般。沉默了半晌,才继续把话说下去,“你……真的没有爱过我吗?”

问题一出,她有些讶异地抬起头,看到他略带不知所措的神情。那一刻,心酸得几乎要流下泪来,哽咽了好一会儿,才把眼泪咽了回去,才能看似平稳地对他说:“是啊,这么多年了。你迎娶了那么多妃子,再也不理会我。我起初虽然难过,但是现在觉得,只要能看到你活着,我就很开心了。我不打扰你的历史,你就可以像现在这样,按照既定的路线,伟大地、闪耀地活下去,去到唯一的未来。”她咬了咬唇,最终轻轻地说,“现在想想,或许,这才是我最大的愿望,也是失去那段时空后,重新回到这里的意义。”

总算能像现在这样坦然地说出来了。因为一直那么介意,所以总说不出口。许是心里已经被刺伤得没有感觉,反而这些原本不愿说的话,轻松地就说出来了。

他愣了好久,脸上的血色慢慢退去,直到嘴唇发白,然后有些烦躁地站起身,向外走了几步。她以为自己又有哪句话说得不对,心情正慢慢地沉了下去。可突然,他转身回来,一下子拉住她,将她紧紧地扣在自己的怀里,随即热切的吻就如同狂风骤雨一般地落了下来。

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他又突然将她推开,双手紧紧地扣住她的肩膀,仿佛要嵌入她的骨里去。他的眼里泛起了鲜红的血丝,然后他说:“什么叫不打扰我的历史,我不懂这些事情。你这样说话,你明明是爱着我的,可你……”于此,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房间里是一片如死般的寂静。他重重吸气,然后说,“对你而言,过去那么重要,未来那么重要。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就忍心这样一次次地对待我,‘现在’对于你,难道就如此一文不值。”

她怔怔地望着他,许久,然后轻轻地说:“现在,如此转瞬即逝。即便如此,你也想要吗?”

他一愣,似是不明白她说的话,于是就索性忽略,手指间却加大了力量,“三年来,我一直等着你有一天回头来找我,但你竟能一句话都不说。之前做下了那么狠心的事情,我以为你对我的感觉不过如此。现在,现在你却说了这样的话……既然你对我还有这点情意,难道你就不能好好地留在我身边,管他什么未来、过去,消失的就让他过去,未来,我们总是可以想办法。”

他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不知所措,喉咙里仿佛燃烧一般干涩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好久才战战兢兢地蹦出两个字:“后宫……”

他冷冷地说道:“充盈后宫是扩张权力的方法,我早就猜测赫梯必然会在停战协议后反扑,我要通过这一次彻底打垮他们,控制西亚的外交与国土的势力。之后这些后宫我就不用留着了,她们被迎娶进来后,一直住在底比斯外的离宫,很多人我甚至都没有见过。依照法律,侧室可以直接被休掉,而唯一有些麻烦的离婚手续也办理得差不多了。”

他说了很多,她就一直宛若做梦一般地听着。看着她迷茫的神情,他终是顿了一顿,然后自嘲道:“我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真是至极的愚蠢。你自己那么坚定地为了那些无所谓的理由想要离开我,我却还执拗地不遗余力,等有一天,你想回头了,我可以无愧于你。”

听到这句话,她终于红了眼睛,“我这样做,你总会知道它的道理。”

他将她紧紧地抱入怀里,揽住她的双手已经有了些微的颤抖,“我不想知道那些道理,我只是想抱住你,想每天睁眼的时候能够看到你,脑海里出现你的时候能够碰到你。”他从未这样任性地说过,但是他脆弱的样子却有着比任何假象更加强大的力量。她眼泪实在是再也绷不住,终于滴答滴答地落了下来,静静地濡进了他的臂膀。

“我等了你那么久,三年前,我以为我终于得到了你。但是没想到你还是离得那么远,远到就算抱进了怀里,还是得不到。”他又顿了好久,想说什么,却始终是没有说出来。

三年的隐忍,不过是为了保护她的存在。

三年前法老宠爱艾薇的事情全埃及的贵族都知道,法老甚至不顾一切想要娶艾薇为妃的事情全埃及的贵族也都知道。以西曼为首的权臣派和另一边的贵族派恨艾薇恨得牙痒痒,因为法老对艾薇的执著已经超越了常理,这显然是一件会影响权力均衡的大事件。他们很快团结了起来,每天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挑艾薇的毛病。如果能找到她犯下的大错,例如违背法律或者触犯王家信条,她就必然会被交由祭司院处置,接下来法老能控制的部分,就会减少很多。

找到入手的地方,是从那萨尔王子那次在花园的妄语。他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艾薇公主的兴趣,而很显然艾薇公主也与这位那萨尔王子有所过往。紧接着是又一次那萨尔王子与艾薇公主私下约定的会面。起初,他们想以艾薇公主叛国的角度入手弹劾,后来发现连古实王子拉玛莫名其妙地死了这么大的事情都被法老硬生生地给压了下去,估计在这个方面,就算艾薇公主真的做出了什么,恐怕也没有办法撼动她的地位。

就算如此,他们也没想过放弃,反而更加如狼似虎般地想要将艾薇置于死地。

朵想要害死艾薇,侍者就在门口,原本不会有机会让艾薇落入那般危险的境地。正因为身边潜伏着反对她的人,才会导致救援久久未到。若不是冬的出现,艾薇可能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

之后,因为艾薇昏迷醒来,提起冬的名字,更是让他们想以叛国罪弹劾她。

拉美西斯知道,他的妃子太少,对艾薇又太重视。这样下去,她会一直处在危险之中。

作为公主,还可仅仅作为王家丑闻,加以惩罚就可风平浪静。若是宠妃,太容易被人找到施以诛灭的重罪,绝无转圜的余地。

终于,只好让步。

这些道理,好几次想和她说,却怕说了,遭到她冷冷的拒绝。若然如此,他这几年花下的心思、捧出的那一颗真心,就更宛若没有分毫意义。

于是,话说到那里,就只好停了。他深深地叹气,“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不明白?”

他重复了两次,而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

感觉自己好像绕了一个巨大的圈子,跌跌撞撞,总以为自己可以跑出去,然而,跑不离的,却是那份将二人紧紧凝系的宿命。结果不仅自己摔得遍体鳞伤,就连最珍贵的他,也一并伤痕累累。

艾薇忽然紧紧地抱住他,将脸深深地埋入了他的肩窝。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听到她带着哽咽、断断续续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

道歉的声音宛若呓语,却也并不知道她是为何而心生歉意,过了很久,声音仿佛变成了细小的呜咽,他听不清她在讲什么,只好任由她靠在他的怀里,将她紧紧抱住。

“不要说对不起,你不要再说那些我不懂的话……你就待在我身边,好吗?”

他轻轻地请求着。她将他抱得更紧,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对不起,对不起……

因为未来只有一个。

我只是不想,在未来的某一天,让你伤心。

第38章 宿命前夜 法老的宠妃3终结篇结局

公元前1275年春。

在长达三年的停战协议之后,赫梯的铁蹄踏过了叙利亚的首都大马士革,重新获得对叙利亚的绝对控制权,军队继续向埃及边境挺进。

四月末,拉美西斯二世御驾亲征,率塞特、阿蒙、拉及普塔赫四大军团从下埃及三角洲东部的嘉鲁要塞出发,沿里达尼河谷和奥伦特河谷挥师北上,路上间或遇到些微赫梯的抵抗,其余均被强大的阿蒙、塞特以及拉军团的军事力量踩碎。

埃及乘胜追进,以名将布卡带领的塞特军团为先锋,经过近一个月的行军,进至卡迭石地区,于卡迭石以南约十五英里处的高地宿营。位于奥伦特河上游西岸的卡迭石,河水湍急,峭壁耸立,地势险要,是联结南北叙利亚的咽喉要道,也是赫梯军队的军事重镇和战略要地。埃及军队的战略是试图首先攻克卡迭石,控制北进的咽喉,之后再向北推进,恢复对整个叙利亚的统治。

埃及此次行军,颇有一举击溃赫梯的打算。拉美西斯将礼塔赫、孟图斯两名得力助手分别留在上下埃及,稳定局势,同时国内不分昼夜地举行祭祀活动,意为志在必得。此次亦起用了屡立战功的名将布卡、擅长防御与阵形的喀图与多莫。拉美西斯自己扮演了战略制定者的角色,随行的侍者从简,只有一位蒙面的少年。他从不开口,但法老却似乎极为器重他,不管什么时候都将他带在身旁。

次日即将渡河。是夜,法老召开军事会议,将渡河计划分派给军将布卡、喀图与多莫。早前,曾经抓到过两名赫梯俘虏,得知赫梯主力尚远在卡迭石以北百里之外的哈尔帕,渡河时应无大碍。但是那两个人看起来颇为可疑,拉美西斯不由格外小心。渡河时军队将会被迫分为两个部分,此时容易遭到敌方侵袭,四人密谈至深夜,制订了完备的支援计划。

布卡、喀图与多莫恭敬地拜礼,随即退下。当夜又将是个不眠夜,次日渡河,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拉美西斯又展开图纸,就着跳跃的火光,再次细细察看着地形。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下了图纸,沉吟一会儿,随即叫了始终在门外候着的侍者进来,仿佛有事情要吩咐,但是话刚要出口,却又突兀地停止。随从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他沉吟了半晌,还是没有出声,只是径自起身,脚步匆忙地向外走去。

侍者看他去得急,以为是有了重要军情,不由几分紧张地跟过去。他却走到了军中的偏帐,停下了脚步。侍者吃力地跟上来,轻声问:“陛下,是否需要属下通报您……”询问被他挥手打断,有些烦躁地斥退侍者及门口的卫兵。伸手想要掀起帘子进去,但是手伸了一半,却又尴尬地停在了空气里。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些不敢迈进那一步。好像迈进去,就会有什么东西失去,然后就再也回不来了。踌躇间,门帘却突然自己掀开,少女匆匆地向外走来,几乎撞上了他。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拉住了她。若是平常,肯定会问她要去哪里吧。而到了这个时候,却说不出话来。若是真的知道了,说不定就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如不听。

艾薇抬起头,视线相触的那一刻,她也怔了一下,随即却绽开了非常清澈的笑容,温和的光芒从蔚蓝的眼中满溢开来,充满着令人不容置疑的平和。

“你来了,我正想去找你。”一边说着,她已经一边拉着他的手一并往帐篷外面走,“今天还有点时间吗?”

其实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总是对明日的渡河有些不安,想要再确认一下军备,再调配下阵形。但是她问得自然,他也就随着点了点头。

见他答应了,她又微笑了起来。许久没有见过这样放松而愉悦的神情,他下意识地,嘴角也勾起了温和的弧度。她说:“那真好,陪陪我吧。”

她的手指很细,又带着些冰冷,但是却很用力地抓着他的手,好像生怕他会逃跑一般。不知什么缘由,他只觉得她可爱,于是便任由她去抓。她已经摘掉了黑色的假发,换上了平日喜欢的白色短裙。金色的头发在月光下发出淡淡的光芒,衬在几近黑色的深夜里,宛若超越时空的虚幻。她一边走,一边轻轻地说:“我们去逛逛吧。”然后她回过头,眼睛笑成弯弯的形状,“军营里不好有女人,我们瞒着他们吧?”

她眨眨眼,那放松的神情让他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明日什么都不会发生,现在也不是在行军。他们是一对普通的恋人,从很久以前就在一起,平平淡淡的,却十分甜美,那些痛苦的过往都未曾存在,他们二人以后还将继续如此平淡却永远地一起下去。

见他没有反应,她就稍稍用力拉扯了他一下,他下意识地回握她,随后就被她拉着绕到军营的后面。那边火光较暗,但依然有十分完备的巡逻机制。每次快要被人看到时,她就将他推出来,自己则藏到他的身后去,士兵见是法老,自然不会有所怀疑,连忙将视线垂下,行礼。直到走出军营,竟然一直都没有人发现艾薇。

“啊,还是法老的权力大。”她调皮地呼了口气,然后又很兴奋地扯着他,指向不远处,“你看,那边有个高地,我们上去吧?”他一怔,她已经往前走了起来,嘴里还说着,“从那里说不定可以看到更漂亮的星星。”她莫名的开心,好像他们要爬上去的不是一块在西奈半岛随处可见的高地,而是一座美丽壮秀的山岳,好像他们要看到的不是千篇一律的夜空,而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特景观。她雀跃地走着,半拖半拽地将他拉上了高地。

春日,西奈半岛的夜风还带着几分微微的寒意,他不由将她向自己的怀里揽了一揽,而她却出乎意料顺从地投进了他的怀抱。从他的高度看,她的脸显得更加小,长长的睫毛挡住了她的眼睛,而精致的下巴显得更加袖珍,仿佛要看不见了一般。

“你看,那些连绵的营地的火光好像浮在河上的花灯。”他不知道她说什么,她已经自己说了下去,“我母亲居住的地方,每年在特殊的节日,他们就做好多纸船,然后在上面放上蜡烛,让那些船随着河流漂走,然后就可以把思念带给远方的人。”她眨了眨眼,抬起头笑着说,“传说,就连死去的人,那些说不定永远都见不到的人,都可以感受到思念。”

她垂下头,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那份沉默久到他以为她不想再说话。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却始终没有开口询问。他感觉她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行军这一路上的沉默,就是为了今天,她将这件事情告诉自己。

因此,他也保持了缄默。

终于,她抬起了头,水蓝色的眼睛里映出了他的面孔。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深深地刻进脑海里。记不清已有多久,她没有这样与自己对视,那一刻,他骤然觉得虽然这一个月,她都静默地跟在自己的队伍里,但实际上,他们已经分开很久了。

“过往的三年里,我时常会做一些这样的纸灯,我让阿纳绯蒂带到尼罗河畔,找个恬静的支线,将它们放进去。纸船本就脆弱,尼罗河历来湍急,那些花灯,不出多远,就会沉到河底,于是我就相信,每沉下一盏,就说明我的心意传达了一分。”她长长叹气,“我傻傻地等待着奇迹的发生,但现在我却知道,我不过是在逃避。”她抬起头,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在逃避一个事实:人是不可能对抗未来的来临。未来永远只有一个,无论如何坚持、如何努力,都无法撼动它的前进。命运宛若隆隆的战车,永远会坚决地驶向既定的方向。”

“你什么意思。”他骤然扣住了她的肩膀,“你怎么又说这些我不明白的事情,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再提这些,你就待在我身侧吗?”强硬的声音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瘦小的身体被他牢牢地控制,她的肩骨硌着他的手,她从未比现在这般更加真实,而她说的话,也含着十分真实的无奈、绝望与认命感。

那一刻,似乎二人之间,隔开了弥天的大雾。星星仿佛已经坠落,四周深蓝的夜弥漫了上来,将他们紧紧地缠住。

“你知道我来自未来。我曾经天真地想过,或许我们可以小小地改变历史,甚至篡改历史,只要我们在一起,有多少困难,我们总可以克服,不管有多少不顺心,我们总……”

“我们可以。”他轻轻地摇着她,“是你自己总不相信,这天下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你想要的事情,我总是可以满足你。”

她苍白地笑了一下,“你确实,曾经给过我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所以我才会一次次地、不遗余力地回到你的身边,就算你不认得我、你刺伤我,我仍然忍不住想接近你。但是我发现——”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他俊美的脸庞。星光下他略带不安的面孔看起来如此虚幻,会不会一睁眼,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和缇茜一样,有些癫狂了,她对话的人、抚摸的人,都仅仅是墙壁上的壁画呢?可即便如此,她也想告诉他。

“但是我发现,不管我做了什么,就算是推迟了,或者是影响了事件发生的方式,历史总会按照它的轨迹前进。我能看到它在前往我所熟知的未来。”她抱住了他,“而在那个未来里,你的身边,是没有一个叫做‘奈菲尔塔利’的外国人的。”

一直拼命地忍着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喉咙里已经有些异样的生疼。有的时候不说出来,还可以欺骗自己,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而话一出口,就将这一切变成了真的。

想想看吧,第一次穿越回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改变了历史,但是因为莫名的情感,她再次回到了埃及。原本可以得到幸福,但是却必须以他的死亡来捍卫二人的爱情。她为了他的生存,放弃了那个时空,那个支线于是消逝,历史回到了原来的轴线。

第二次回到过去,二人再次发生了交集。他正在按照历史的安排前进,迎娶了应该迎娶的王后、生下了应该生下的孩子。她的回来,借用了存在于历史脚本里人物的肉身,自然地嵌入了这个历史。若她按照计划,就那样被嫁去古实,那么历史就不会有丝毫改变。然而他在最后的时候向她表达了不应存在的情感。可就在这时,他们之中又必须有一个人死亡。她选择了保护他,于是又在历史中退场。历史的轴线,依然没有改变。

第三次,二人几乎等于再次重新开始。原本决定不再与他产生交集,却在冥冥之中再次相会。她一直竭力逃避,却逃不过自己的感情。而他几乎要为了她,破坏历史的进程,宛若螳臂挡车、飞蛾扑火。

但是她知道,这一次她清晰地知道,历史必然会再次将这件事情的存在抹杀。或者是她的退场,或者是时空的消失。缇茜的存在轻描淡写地就被抹去了,冬即使去到了未来,也只能顺从历史的发展,历史的前进不可逆,亦不可违抗。

她将自己的头埋进他的胸膛,金色的发丝静静地绕过他的手臂,再垂落下去。

“我只有一个最后的办法。”

她轻轻地说,声音几乎微弱不可闻。他垂下头去,将耳朵贴近她。

“我必须在这个历史中死去……”

她似乎梦呓般说着,他则越听越恼,说到后来,他索性有些粗暴地打断她,正想反驳。可此时,却突然听到下面的军营发生了骚动。二人连忙向前走了几步,却发现军营西侧火光一片。异样的火舌向深蓝的夜空中蔓延,噼噼啪啪的声音里夹杂着慌乱的兵械声与埃及士兵的叫喊声,“赫梯人的偷袭,赫梯人的偷袭!”

他眉头皱了起来。虽然想过赫梯人随时有可能偷袭,但他以为必然会是发生在明天渡河的时候,不想现在就遇到这种麻烦。他揽住艾薇,快步向营地返回,“我们现在必须回去,军中无帅会扰乱军心。”

她“嗯”了一声。

他就又说:“你好好待在我的身边,一步都不要离开。你那番胡言乱语,我要证明给你看,根本不会成立。我会将你留在我的身边。”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沙的苦味。那句话好像是抹了蜂蜜的葡萄,吃进口中,化开,甜进了心里。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带着哽咽地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