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在埃及境内总长约1530公里,两岸形成3到16公里宽的河谷,到开罗后分成两条支流,注入地中海,也就是古代两河流域周围的人口中所称的大绿海。这两条支流冲积形成尼罗河三角洲,面积24万平方公里,是埃及人口最稠密、最富饶的地区。

虽然泛泛来讲河宽3到16公里不等,不过最窄的地区,实际甚至仅为三四百米。

沿途可清晰地看到若隐若现分散在尼罗河三角洲南部,雪白而尖挺的金字塔尖,在黄昏暮霭的笼罩下,流动出银色的曲线。簇新而雄伟的建筑体。曾听人说过,在几千年前这些伟大的东西所鼎盛的年代,它们的身体因表面的质材而产生出一种类似镜面般的反射效果,阳光下,甚至可以折射出天空中流云浅淡的烟波。

传说是不是真的,展琳不得而知,趴在栏杆上发着呆的时候,她满脑子只在惦记着随包一起被那艘船带走的枪。82式9毫米冲锋枪,就这么没了,她的力量…

如果这时候再碰上森那样的一批人该用什么方式去对付。逃?似乎也只能这样…见鬼,她不喜欢这样…

“在看什么?”身后冷不防响起的话音让她兀然吃了一惊,回头看清来者,她笑了笑:“…我在找狮身人面像。”

“从这里是见不到它的。”掠了掠被风吹乱的发丝,伊奴走到她身边同样靠向栏杆,循着她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岸:“它在孟菲斯平原上守着,最近好像没听说过它要搬家。”

“呵呵…对了,这船是你的?”

“是大家的。”

“打算去哪儿?”

“赫梯。”

笑容一敛,目光随即锁定在他那张安静的脸庞上:“伊奴,难道你…”

沉默。低头望着湍急的河面,浑浊的河水在船底急促流动,静静带出一圈圈白色的浪。

许久,他将视线收回,转向展琳:“他杀了我父亲,为此我准备了那么多年。这次是他走运,以后他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

“你疯了?一次还不够?!”

轻笑:“也许,因为我继承了我父亲最顽固的血液。”

“你在自杀…”

“我自有分寸。”

看着他的眼睛,展琳不知道还应该再对他说些什么,或者说什么都是没用的,有些人看上去很柔和,也许他有着世界上最温柔的眼睛,但那眼睛里有你用世界上最锋利的矛都刺不破的固执。片刻,她轻轻叹了口气:“记得明年的尼罗河祭,我和路玛等你回来。”

“不会忘记。”微笑,揉了揉她的发丝:“对了,你哥哥现在怎么样?”

怔。半晌才醒悟过来他问的是奥拉西斯,脸随即微微一红:“他…很好,好多了。”

“那就好,晚上有没有事?”

“…好像没。”

“那不如一起参加我们晚上在甲板上举行的集会吧。”挤挤眼,拍了拍她的肩:“在宫里是见不到的。”

“集会?”

“对,打扮得漂亮点。”

“…好。”

流浪艺人的集会,其实就是所有人集中在甲板上聚餐,顺便搞的一个小型篝火晚会。很热闹,也很能让人融于其中忘了一切地开心,因为他们本就是一群非常容易快乐的人。

烤肉在炭上发出嗞嗞诱人的声响,交织在劈劈啪啪火星恣意爆裂出的音响声中,连带骨笛和角铃的协奏,也变得分外诱人起来。那些形形色色的人,见过的,没见过的,穿着各个种族的衣服,围着圈在甲板中央高台上的篝火旁翩然起舞,火焰因此而高涨,就像他们酒后艳红的脸色。

展琳穿着伊奴让人送来的埃及努格白——那种白色的带坎肩长裙,托着晚餐在这兴奋的人群间挤着,左顾右盼。裙摆上很快就被许多小小的手印子给拍满了,那些四处尖笑着钻来钻去的小孩,每每喜欢突然跑到人脚下抓着别人裙子一掀,引来男人们的大笑,引来女人们高声的尖叫,出其不意,却倒也让人很快感染到了这里四溢的快乐心情。

“西鲁!萨布拉尔!快过来!”

“还有你们!嘿!小淘气!快从上面下来!老爹看见会揍你屁股!”

一串尖笑,几个小不点一脸兴奋地从缆绳上滑了下来,落到展琳面前,转瞬唧唧喳喳跑向堆满食物的船头。一个小胖墩落地时绊了一下,嘴巴一瘪刚要哭,她忙过去把他搀起。而他随即眼睛一亮:“咦!是和伊奴哥一起跳舞的姐姐!看啊!是那个和伊奴哥一起跳舞的姐姐!!”

随即无数视线把展琳包围了,那些兴致勃勃的眼睛,几乎比篝火还要让人无处遁形。

“姐姐!再和伊奴哥跳一次吧!”

“姑娘!去啊!”

“来,没关系的姑娘,来!”

展琳一时哭笑不得。本想不为人注意地混在人群里感受一下热闹的气氛,谁知道一秒不到的时间就莫名其妙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束手无措地站在那群人目光中间,面对着他们的笑闹,面对着他们的怂恿…及至抬头,却看见伊奴也在对着自己招手,站在篝火边那个显眼的位置,打了个响指,朝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指。

于是她几乎是赶鸭子上架般地被推到了伊奴的身边。

“伊奴我…”

话音未落,已被台下沸腾起来的声浪硬生生逼了回去:“伊奴!伊奴!伊奴!伊奴!伊奴!”

人群随着揉入鼓点的乐曲声而变得亢奋,各式各样的语言混杂在一起,令人分辨不出一字一句,但那兴奋的目光却是统一的,对着她身后妖娆高贵于一身的身影,亦对着她。

“来吧,热闹热闹,琳,别拒绝。”

的确无法拒绝。这样的欢笑,这样的热切,这样的音乐…于是在他手指牵引下长裙旋起,火焰下散作一朵盛开的百合,飞扬在舞者纤巧敏锐的足间。

“上次不太尽兴,这次再来。”

“呵呵,疯子。”

感染了周围的激情展琳也有些兴奋起来,身子一转带动伊奴的身形在人群中引发出又一波激越的尖叫,笑,笑得放纵恣意。

却在越过他的肩膀落到甲板人头攒动的黑暗时,没来由地,忽然便凝固了。

她看到一抹熟悉的影子。高大,沉默,在甲板深处靠近围栏的地方静静站着,一动不动。浓郁的夜色模糊了他的神情,只除了一双暗绿色眸子,在身周那些模糊成一片的黑色身影间闪烁着荧荧光芒,淡淡的,对着她的方向。

再看时,那个身影不见了。

她匆匆挣离了伊奴的手指,不知道为了什么。

“琳?”乐曲和四周欢快的喧嚣声依旧,而她的身影已朝人群外挤去。

“我有点事,离开一会儿。”

夜色下奔腾的尼罗河,有着白天所不太容易体会的汹涌澎湃。或许就像他刚才安静却并不宁静的眼睛,她想。

“奥拉西斯…”

他侧眸看了她一眼,不语。发丝被河面上的风猎猎吹起,四下散开,轻抚在她脸上,一种柔软的沉默。展琳跳上围栏,自顾着坐到他身边。

坐在围栏上的感觉很惬意,视线一路没有任何阻碍,就好像直接坐在奔走的水面。

“玩得开心吗?”一波浪在船身拍打出一片嘈杂,奥拉西斯在这些嘈杂声中打破沉默。

“开心。”

“我想也是,很少见到你这样笑。”

“我可以笑给你看的,如果你不介意。”

“好的,我不介意。”

“…可我现在笑不出来。”

“呵…有时候你像个傻瓜。”

船身一阵颠簸,展琳身子不由自主地随着船身一晃,下意识伸手想把围栏抓牢,前倾的肩膀已被一只手轻轻搂进他的怀里。

微微一怔,却并没有挣扎开来。他握着她肩膀的手指力道很轻,一种淡淡的感觉,就像他安静凝视着水面的眼睛。

“谢谢…”

“客气。”

再一次沉默,展琳转头将目光投向船头那些仍在喧闹着的人群。

“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想底比斯,还有我的哥哥俄塞利斯。”

“想尽早让他帮你摆脱这副尊容?”

他笑,不语。

“奥拉西斯,我的包还在那艘船上。”低下头,她忽然有些含糊地道。

“那只装着够我们俩吃上半个月粮食的包?”

“那里还有些别的东西…”

“是什么?”

“武器…”

眼神轻轻一闪:“什么?”

“我的武器,你还给我的那把武器…”

不语,奥拉西斯的目光转向河面,淡淡的眼神中读不出任何表情。

突然有些后悔说了这些话,她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对他说这些,像个把事情搞砸急于向人偷偷倾诉一下的小孩。

见鬼,他根本不会理解。

“你在害怕?”他开口。她惊跳了一下。

“我为什么要害怕?”

“某种特殊的东西,在某些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里,能让人得到某种特殊的安全感和优越感。琳,你害怕,因为你失去了你的‘无敌’。”

霍地抬起头直直注视着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简单地说,武器丢了,你怕你就此失去了你的能力。”

“不要以为自己什么都很了解!”突然拔高的嗓音:“当初它也丢过,不是吗?”

“那是因为当初你对它并不依赖。”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就对它依赖?”

“那得问你自己。”看着她,他的目光似海。没人喜欢在感到冷的时候贴近海面。

“我想我应该走了。”转身想离开,肩膀上的手却有力地一收。

“说说,琳,为什么过去可以很不在乎地随它被我拿走,现在却对它这么依赖?”

“没什么好说的。”冷冷地回答,用力甩开他的手,近乎粗鲁。

“你觉得靠它才能真正帮我是吗?”耳边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

展琳的心跳忽然间加快了,在感觉到他的气息轻轻缠绕着发丝的瞬间。然后用力笑了一下:“我有必要为你想那么多吗,奥拉西斯?谁告诉你我…”

“谢谢…”他低声道,脸静静地靠着她的颈弯。

她的身体僵硬了,连同她倔强的唇线:“谢什么,我已经没力量帮到你什么了。”

“力量吗…”手重新搭上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从后方环到她面前,然后将手在她面前摊开,再将它合拢:“琳,这是什么?”

“拳头。”她随口一句,然后觉得自己的回答很可笑。

“我叫它权力。”

蹙眉,她侧眸,在黑暗中望着他。

船似乎已从集会的热闹中沉静了下来,隐隐还能听见余兴未了的人,在月光下不知道对着哪扇舷窗哼唱着情歌。不时有零零落落的脚步声在甲板响成一片,伴着压抑过后的笑声,噼里啪啦一晃而过。

“什么叫做权力?”在那些声音消失过后,他继续道,用他低沉而好听的声音:“在那些动荡不安的日子里,我曾以为…不,或者说,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权力这东西,就是我父亲手里那把叫做权杖的东西。”

抬头,他安静的眸子里忽然溢出一道蔚蓝色的光,透过瞳孔暗绿色的膜,直直投入展琳的眼眸:“后来才明白,其实权力,一直都在我这里。”伸手,他将自己的掌心对向展琳:“因为我把它遗失了,又在这里找到了它。在我为了丢失权杖而失魂落魄的时候,它一直都在,琳,正如你的力量。”

展琳目光闪烁,在他掌心的温度,和他眼眸的晶莹中。

“或许你丢失了它的实体,但其实它一直都在你这里,握紧它,它永远不会背弃你。”

他的手掌抚住了她的脸,温暖而粗糙的感觉。

而她始终沉默,在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

忽然觉得他是陌生的,认真得陌生。却又觉得他是熟悉的,温柔得熟悉。

“很晚了,回去吧。”他轻声道,像是在自言自语。肩膀上传来他手指的温度,有点烫。

她回头看向他的眼睛,而他闪烁着暗绿色光泽的眼睛径自看着浑浊的河面。

“晚安。”她低下头,嘴唇几乎碰触到他的手背。

他沉默着把搭在她肩膀的手松开。

踏上甲板的时候,码头上已是人山人海。

官方派来维持秩序的军队几乎有种力不从心的焦躁,一大早赶来底比斯港口看热闹的人太多,为了这朵来自安纳托利亚的玫瑰。

显然,凯姆?特王室为迎接她的到来花费了大量的心力。庞大的仪仗,黄金的、帝王专用的马车,一丝不苟地守候在码头迎接她的,是几乎半数以上这个国家地位显赫的官僚和将军…厚厚的花瓣铺满整张从甲板到码头的搁板,因为安纳托利亚的玫瑰不爱穿鞋,因为安纳托利亚的玫瑰,有着令世界为之赞叹的最美丽最柔软的双足。

精心细致,一丝不苟。一切安排得如此周到,为首的宰相甚至对自己行着只有面对他的王时才会行使的跪拜礼仪。然而,纵使如此,赫梯国公主赛拉薇,当她风姿绰约、万人瞩目地出现在船首的那一刻,一张美丽的脸庞上,颜色却始终没有好看过,甚至,还带着那么一丝愠怒。

她的男主角没有出现。

在她这个即将以未婚妻的身份,带着关系到两国一切利益关系的契约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身为她的未婚夫,身为凯姆?特一国之主,那位年轻傲慢的法老王…居然没有亲自出来迎接她。

漠视周遭所有的视线,赛拉薇一边缓缓地从甲板上走下,一边静静地注视着跪在下方那老宰相隐隐带着些闪烁的眼。直至来到他跟前,既不让他起身,也不接过他伸来搀扶自己的手,只是轻轻用脚趾碾着那些柔软的花瓣,看着它们粉色的汁液,慢慢染红整个足尖。

原本嘈杂热闹的空气,悄然间便凝固了。包括那些人头攒动的民众,包括那些维持治安的士兵。所有人的目光都一动不动注视着这美丽又安静的女子,那香艳中透着一丝冰冷的傲然,同她贴身缠裹着的黑色长裙一般,妩媚却又窒息地在不自觉中夺去了每个人身上活跃的气息。

“宰相…阿赫拉谢普大人?”半晌,终于开口,却令这年高权重的老宰相不由自主在心底暗暗一凌。

俯下身,恭敬地再次行了个礼:“是,公主,阿赫拉谢普叩见公主。”

“宰相不必多礼,请起。”

“谢公主。公主请随臣…”

“阿赫拉谢普大人,王在哪里?”

冷不防扬声插入的话音,令阿赫拉谢普再次一凌。

额头有汗在微微渗出,该来的,果然还是避免不掉:“王从昨日起身体就感到不适,为了怕影响公主的情绪,所以特命老臣代表他前来迎接公主,有失周到处,还请公主…”

“身体不适?”

“是。”

若有所思的目光在老宰相有些浑浊的眼底逗留了片刻,收回视线,赛拉薇那由始至终不带任何表情的脸,忽然抬起朝人群绽出抹轻快的笑颜:“既然这样,那就烦劳宰相大人了。”

“公主多礼,请。”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