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什么?”

“得查点资料,我那台便携式忘在办公室了。”

“明天再查好了。”

“明天可能来不及,我要把资料和程序分析一下装进电脑,他们等着我的报告。”

“那我先去洗个澡,回头给你弄点吃的。”

“谢了。”

在满是泡沫的浴缸里泡着,展琳对着面前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浴室的设计者是牧慧,凡是涉及到享受的地方她都喜欢插上一脚,因着她的恶趣味。比如这个可以让人直躺下来的浴缸,比如这面直面洗澡者的镜子。

一个爱坐在浴缸里看着自己裸体洗澡的女人。

雾气迷蒙的镜面模糊折射着身体每一个优点,亦不会放过每一个清晰的缺点。手指在肩膀轻轻游移,那里杯口大一个伤疤,虽然在外科手术修补下恢复得几近完美,但还是毫不掩饰地张扬着它曾经的可怕。

展琳至今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得到这个伤口的,由后肩直贯至前,至少一根木桩的粗细才能造成这样大的破坏面积。从博物馆遭受袭击,到几个月后被人在一处新开工地的地基处发现,那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她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隐隐觉得自己一定知道些什么,或者有着某种程度的牵连,关于博物馆那次袭击事件。如果能靠什么媒介让自己深入思索一下的话…可是为什么罗扬连她提出看看自己被发现当天所穿衣裳的要求都回答得模棱两可,到底是为什么…

思忖间,漫不经心地在浴刷上倒了点沐浴露。揉出一层泡沫正要往脖子上抹,目光不经意地掠过镜面,随即,整个人一定。

她见到被水汽蒸得有些模糊的镜子里出现一道背影。挺高的个子,配着一头挺长的黑发,散乱随性地披散在看不清是什么款式的白衣后,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镜子里拿着浴刷一动不动的自己一步步走去。

可是镜子前面便是浴缸,浴缸里除了呆呆坐着不动的自己,没有第二个人。

这道背影是谁的?!

脑神经骤然间紧绷。头一个反应是身后是不是有人在放投影。猛回头急扫一眼,随即,眉梢轻轻一挑。

身后的磨砂玻璃窗关得严严实实,而边上墙壁光洁的瓷砖表面泛着干净柔和的光,每一寸都尽显眼底,根本不可能隐藏架设任何一种哪怕是最小一种的投影仪。

难道又是错觉…愕然,展琳回过头,朝镜子方向再次投去一瞥。

这次她惊得几乎从浴缸里直窜而起。

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有些疲惫地躺在浴缸里。脸色苍白,眼圈青得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得到过休息。头发依旧是出院时半长不短那种样子,凌乱散在脸侧,让一张脸看上去憔悴得更为厉害…而那道高大的背影就伫立在她的边上,低着头,似乎在凝视自己镜中虚弱得令她自己都感觉可怕的身影。

然后他忽然俯下身子,低头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展琳不由自主朝后一退。

背撞击到浴缸的刹那,她明显感觉到一缕发丝从那背影的肩头滑落到自己脖颈时细细的麻痒。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低头去看,除了身周一圈随着水波荡漾的泡沫,什么都没有。

而镜子里的自己却动了,在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水中对着镜子发愣的时候。

伸手搭在那始终无法见到正面的男子肩膀上,镜子里的展琳侧过头,似乎想将他推离自己,但显然并不见效,那男子反将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深埋在她颈窝的脸沿着她脖颈柔软起伏的线条贴向她的脸,一瞬间的契合,冗长的发丝将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脸庞悄然覆盖…

嘴唇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种燃烧起来的感觉。疼痛,她几乎可以感觉到镜中那身影起伏间喷洒在自己身上灼热的呼吸…

忽然有种想窥知镜中那道背影真实面目的强烈冲动。

搭着浴缸起身靠近镜子,在镜中两人纠缠得令自己心乱得绞成一团的时候。镜面却忽然模糊得更厉害了,因着被自己突然而起的身体所带出的一波热气。

展琳僵了僵。

眼看着里面的身影在水汽蒸腾下一点一点消失成一粒粒银白色的水珠,情急下试图伸手去抹,谁知道手还没靠近镜面,那上面的水汽却忽然间迅速蒸发了,正如同刚才聚集时一般的突然和快捷。

然后她逐渐看清镜子中再次倒映出她半跪在浴缸里的身影,一手半举着,抓着泛满泡沫的浴刷;一手紧紧抓着浴缸边缘,瞪大双眼,一动不动地透过那层玻璃,死死望着自己。

“琳!我有事出去一次!”门外乍然响起利丝拔高的嗓音,终结了展琳一动不动跪在浴缸里形同老僧入定般的状态。

回过神匆匆擦干了身体从浴缸里跨出,披上浴袍开门的一刹,她再次朝镜子方向看了一眼。

镜子表面的水汽已经被蒸发掉不少,清明光洁的镜面,映着浴缸后的墨绿色瓷砖,以及她一张略带着苍白的脸。没有任何类似人背影的东西,亦没有任何异相…又是错觉吗,真实到有点过分的错觉…

转身出门,腿有点软,她发现自己的膝盖竟然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在浴缸里跪得太久。

走进过道,一阵风吹得没有干透的皮肤一阵微寒。

外间门半掩着,铁门被走道里的风吹得嘭嘭作响,看样子利丝走得有点匆忙,电脑还处在选择是否关闭的状态,她就急着离开了。

把门用力推上,现在的她只想给自己膨胀的胃找点刺激的东西,一天内连着两次看到某些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实的东西,心底有种没来由的烦躁感。

电脑桌面被清理得很干净,原先充斥着大半个屏幕的图标,现在只剩下一个“我的电脑”、一个IE快捷键,以及一个文件夹。文件夹被锁住了,点击后会跳出请求输入密码的框,这是利丝搞出来的把戏,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总之展琳或者牧慧都没有能力破解。

文件夹名字叫“天狼之眼”。

乍看像是某本书,或者某种PC游戏的名称,想来,它应该就是利丝急着重装完系统后所查的资料,而为什么要加密,“天狼之眼”里到底藏着些什么连对自己都必须保密的东西…鼠标在文件夹上轻轻游移,展琳思忖着,低头呷了口咖啡。

目光不经意瞥过屏幕底部,那条导航栏上有张IE页面还留着没关,她信手把它点了开来。

——“被红海之水与北非沙漠吞没的历史帝都凯姆?特之毁灭”

凯姆?特,乍看到这三个字,展琳有种说不清的熟悉感,但一时却又想不起这到底讲的是哪个国家。

红海和北非…至利比亚边境起划分,算起来应该都是亚述尼斯坦的领土,那里有它多个州和省。这标题指的是那些地方在成为亚述尼斯坦土地之前的历史吗?自从它与雅典一役最终形成了现今这块版图后,那些被它收复的国家曾有过的辉煌历史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忘于人们的记忆,惟一多少保存一点它们在时空中曾盛放过的痕迹的,怕是只有历史书和各类民间传记了。而其中最有名、最常在书中或者史学家口中谈到的,应该是指…那是非常耳熟能详的一段历史,它是指…是指…

放下杯子,她发现自己脑子要命地卡在这一环节上了,某种呼之欲出的感觉,可偏偏到了脑子里,却在一个小小的拐角处给卡住了,小却足够憋死人的拐角。

眉心微蹙,她凝神往下细看。

文章一开始有很长几大段介绍了这个名叫凯姆?特的国家的发展史,从奴隶制的形成,到同一时代别的很多国家还处在茹毛饮血阶段,而这个国家却已拥有极文明先进的政治经济管理机制和城邦建设机构,尤其是数学的利用…一条条,一例例。

令展琳疑惑的是这些描写让她觉得真的很熟悉,但又真的无法把它们同这个国家以及它的历史交叠起来。非常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一段已知的历史忽然莫名嫁接到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国家上,而那段已知的历史,明明熟悉得随时随地可以从脑海里泛出,却又如雾里观花般朦胧和陌生。

这到底是怎么一种感觉。

莫名,亦费解。犹疑着,她另开了一张页面进GOOGLE,随后搜索了一下“凯姆?特”。

随之而来近数十页的相关字段搜索结果,让她不由自主吃了一惊。这虽然眼熟却几乎在自己脑中没有留下过任何痕迹的国家,存在感竟然是这样强的:凯姆?特的兴亡;凯姆?特历代帝王年鉴;尼罗河畔失落的文明;太阳历;膜拜太阳的帝国;一个黄金帝国的神秘消亡…尼罗河畔?尼罗河?这不是埃…埃…

又来了,那种呼之欲出,却被大脑某个小小的弯口突兀卡住的痛苦。

“埃”什么,盯着满屏幕的凯姆?特思索了半天,展琳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再次无法倾倒出脑中灵光一闪后的全部。

不知不觉一杯咖啡全倒进了喉咙,咖啡忘了加糖和牛奶,而她却感觉不出这黑得纯粹的液体里让人有些发麻的涩苦,整个大脑充斥着疑惑和不甘心。明明网页上记载了那么多的历史,她为什么会完全没有印象,甚至连历史的真实存在感都会觉得错位和模糊?如果只是一两张网页,还能解释有可能是粗心的编辑排版错误,而长达几十页的相关链接,那怎么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点燃一支烟含入嘴里,她深吸了一口。

“嘭!”窗突然被台风一波猛烈的侵袭撞得发出阵急促的颤抖,在这安静的有点压抑的空气里,让她的心没来由一阵急跳。外面停了半晌的雨再次倾倒了下来,比之前更猛烈的感觉,她坐直身躯重新点开那张“帝都凯姆?特之毁灭”的页面,对着屏幕缓缓喷出一口烟。

“我回来了!”铁门咔啷一阵脆响,伴着迅速席卷而入的风,牧慧踢里踏拉的脚步声从走廊里传了进来:“风大雨大,见鬼的天气!”随手把翻了边的伞丢进筒里,她拧着湿透的衣服喋喋不休地抱怨:“抠门啊,这种天本来以为能在宾馆混一夜,居然把我们都赶回来了,小气张,以后再让我加班做梦都别想!”小气张是她部门顶头上司,以精明抠门在整个总部闻名。虽然说出于工作需要,牧慧、展琳和利丝被分配在一个行动组,不过平时还是各有各自的领导管辖,比如展琳的顶头上司是罗扬,而牧慧的则是“小气张”。

“别拧了,去洗澡吧。”

“弄弄干先,这礼拜轮我打扫。”

“这记性你倒还长。”

“嘿嘿,我准备申请一周值班,打扫的事就…”

“那行啊,下周双倍,我没意见的。”

“你这女人过不过分?和小气张有得一拼。”

“这话我会替你转告给她的。”

“…”无语,撇着嘴晃到展琳身后,顺手拿起她的咖啡杯。眼角瞥见她面前的屏幕,微微一愣:“怎么,你也在看这个?”

“没事做翻着看看,对了慧,正好你在,我问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

“被红海之水与北非沙漠吞没的历史,帝都凯姆?特之毁灭,这标题确定没有写错吗?”

牧慧放下杯子看了看她:“我不太明白…”

“在北非沙漠,靠近红海,被尼罗河贯穿的国家,那不是埃…埃…你记得那个国家名字吗?埃什么?”

“埃什么?”重复了一句,牧慧笑:“我怎么知道埃什么,那国家就叫凯姆?特,博物馆为保护这个国家那些国宝级文物,你吃的苦头还不够多,怎么连个名字都会搞不清楚?”

“怎么会是凯姆?特,听都没听说过这个国家,明明是那个埃…什么。”脸色微微涨红,展琳指指身旁的椅子:“你坐下来,我们查地图。”

“你自己查吧,我得先去洗澡,回头再说,”摇摇头避开展琳的视线,牧慧拍拍她的肩膀转身朝洗手间走去:“琳,我看你中学是白读了。”

展琳不语,目光集中在刚打开的世界地图上,找到了凯姆?特,也就是她脑子中所认为的应该是埃什么国家的位置。

位于沙特阿拉伯和利比亚之间,沿尼罗河分成南北两个版块,从公元1643年起被征服者,亚述尼斯坦当时的国王命名为南北阿罗巴哈曼洲。再搜索阿罗巴哈曼洲,出现的页面清晰显示,南北阿罗巴哈曼洲,旧称凯姆?特,于公元前3×××年一场世纪瘟疫爆发过后,被横渡红海而来,当时新近崛起的军事强国亚述及其联盟国赫梯攻占,自此终结了数千年称雄北非的历史…

一清二楚的历史记录。

可是…脑子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排斥感是什么…本能地排斥这段历史,还是本能地排斥这段历史的真实?而为什么这样一段并非不起眼的历史过往,在自己大脑里会亦真亦假,氤氲交杂得近乎虚幻?分明这种历史本该在中学时就该熟知了的,难道真如慧所说,自己中学都白读了…

把手里的烟头掐灭,展琳点开“帝都凯姆?特之毁灭”,继续往下看。

“百年不遇的瘟疫席卷整个凯姆?特。”

“北部城市在过后的十年内持续着一座死城的恐怖,到处是烧焦的尸体和建筑残骸,有路经的商旅这么形容——像一只浑身长满了窟窿的漆黑色兽,横卧在沙砾上悲哀地仰望着天空。”

“红海站起来了!摩西在上帝的帮助下让红海分裂出道路,带着他的以色列信徒,亚述人在神的帮助下让红海直立成墙,带着他们的军队。”

“庞大的军队在努比亚来不及调转回来,南凯姆?特面临腹背受敌的威胁。”

“消失的辉煌,消失的黄金之都,诅咒,还是神放弃了对它的庇佑…”

额角有些冰冷的液体悄然下滑,房间里并不热,可当展琳随之触摸上自己额头的时候,却拭到了一手心滑腻的湿。

怎么会出那么多汗…视线从屏幕上稍稍移开,随即感觉到自己心脏跳动得厉害。是因为这些记录吗…可是,自己到底是在紧张些什么…

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冷开水,回到电脑前坐下。汗很快在空调下挥发干净了,她觉得心跳似乎正常了一些。牧慧还在浴室里哼着歌,想必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迟疑片刻,她拖动鼠标继续往下看。

鼠标一路下滑,这次看得比较快和粗略。直到占据屏幕四分之一的一幅插图蓦然跳进眼底,她的手这才不由自主顿了顿。

黑白色的图片,加深了画面的清晰感,极细腻真实的一副战斗场面,图旁注解寥寥数行:至今亚述尼斯坦国家博物馆内陈列着当时征服者亚述大帝辛伽命人雕刻的一块胜利石碑,石碑上一幅图和一句话,那是曾令当时亚述人在胜利后感到无上荣耀的一幅画面、一句话。

插图上是当时末代法老王奥拉西斯?卡?阿曼被战场上无数把刀砍倒在地的画面,法老王…对,那个国家的人,称他们的帝王为法老王。画面上的法老王看上去非常年轻,粗砺的手工艺模糊了他的五官和表情,只看得清他手里紧握着他的剑,半侧着头望着自己被烈火熊熊包围的城池,双目微睁。

无数双脚踏过他的肩膀、他的头颅、他的四肢涌向那座城。碑基上横刻这样一行字,译成中文,大意是:“想要攻克我凯姆?特,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心忽然钝钝地一痛,没来由地。

对着那句话怔怔看了许久,展琳站起身走出客厅。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压迫着,突然觉得有点累了,想睡。

“王,东门处所有兵马已经调集齐全!”

“女人和孩子从密道离开,其余人跟我出城!”

“王!求王务必先行离开底比斯!”

“雷伊没有回来之前我哪里都不会去,城在我在。”

“王!”

“他们不是想要攻下我的凯姆?特?那么,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可是王…”

“我们出发!”

“是!”

马蹄骆驼蹄践踏起尘沙一蓬蓬飞扬,空气是浑浊而朦胧的,阳光都刺不破的朦胧。天空模模糊糊翻腾着黄褐色的云彩,大地因此却反显得白皙。血色阳光努力挣扎在模糊的空气里,那些骆驼和骏马背上骑手的脸亦是模糊的,同周遭那些飞扬的风和沙混作一片。

嘶鸣声,隆隆的铁蹄掩盖不住东北方红海直立起来的咆哮。那个方向的天空是暗灰色的,黑压压,几乎同土地吸连到了一块儿。

“轰”,厚重的铜门在尘埃散尽的军队背后用力合拢,军队为首那道暗金色的身影,在大门关闭一刹回头朝城楼方向投之一瞥。

那瞬间忽然很想看清楚他的长相,因着他熟悉的身影,熟悉的举动。

只是一张脸始终是模糊着的,即使掩盖在脸侧那把漆黑色长发随着风沙在半空中挥散。他抬手对城楼方向扬了扬,随即回头,抬手一鞭。

队伍的速度骤然间加快了,朝向东北方那天与地几乎连到一起的地方。

“想要攻克我凯姆?特,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停…不要去…”

“想要攻克我凯姆?特,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停啊…”

“想要攻克我凯姆?特,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停…奥…停啊——!!!”

一声呼叫终于从压抑许久的喉咙里挣扎而出,猛睁开眼,天花板上被风吹得群魔乱舞的梧桐阴影没头没脑朝自己眼底压了下来。

血色的阳光没了。

昏黄的沙场没了。

沙场上那些纵骑前行的矫健身影亦没了。

是梦…

身子微微一颤,半张着口,一连串急促的呼吸从嘴里喷了出来,心跳快得令胸腔膨胀到发疼,展琳不得不用手按着胸口,往床的左边转了个身。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战场…凯姆?特…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看过那样的文章马上就做到那样的梦,未免应证得太快了一些…有点好笑,平静一下呼吸,她侧眸朝床边不经意扫了一眼,却在陡然之间,呼吸再次一窒。

身旁静静躺着道身影,一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的身影。

修长,带着熟睡中的随性和安静,他就那样慵懒恣意地仰面静躺在那个地方,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曾在哪里见到过这样无声而魅惑的张扬,只是一张脸被窗帘和凌晨浓郁的黑遮挡着,看不清他脸部的任何一点线条和阴影。惟有一双薄唇在房间微存的光线中折射着隐隐的光泽,线条柔和优雅,轻抿着,仿佛随时随地会因某个表情、某个动作而微微上扬…

展琳不能确定眼前的一幕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

下意识身子朝后一弓,牵动床单扯了扯,那身影随之一动。

她险些因此而从床上纵身而起,只是被克制住了,因着那身影在一动之后便不再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存在的感觉,都不是那么真实,以致连着几次看到过那样真实幻觉的她,此时不太敢轻信自己的眼睛。

一缕风从窗缝里挤了进来,吹了一晚依旧不见势头减弱的台风,拂开窗帘,拂着他的发丝和衣摆轻轻摇曳。

他的发很长,漆黑色,像横在床褥上一匹上好的绸缎。他的衣服似乎是亚麻的,奇怪的式样,和刚才在梦里见到的那些骑士的穿着有点相似…他在轻轻呼吸,隔着半个枕头的距离,她甚至可以清晰感觉到那些细若游丝轻洒在自己额头的温度。

难道不是幻觉…

迟疑着伸出手,她慢慢靠近那张被阴影所隐匿的脸庞,在离开肌肤不到一公分远的距离,顿了顿。

指尖由下感觉到的淡淡体温,那是真实的。被风吹得微微扬起的发丝轻扫在手背瘙痒的感觉,亦是真实的…难道…

不再迟疑,她的手朝那张脸直接按了上去。

却非常清晰而直接地按了个空。

手指压在空落的床单上,那上面是冰冷的,感觉不到任何曾有人在这里躺过的温度。平整的床面几乎没有任何褶皱,除了被她手指压出的几道细细的痕迹。

根本…不像刚刚还有人在这上面躺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