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蛮习惯的,而且大家也对我很好。”沙罗忽然想起那个麻雀式神的事,不由抿嘴一笑,低声道:“对了,上次你的式神很可爱呢。”

“沙罗,我说了不许再叫那个名字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上次看到她的回执,真是又好笑又可气。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你的式神竟然敢在我头顶拉‘黄金’!”

他先是一愣,随即轻轻地在几帐后笑了起来。

“沙罗,你刚才傻傻的表情还真像师兄的猫式神。”

“啊,你有看见?”

“呵呵。”

“晴明你…”

“沙罗,不要说话。”他的声音一下子凝重起来,“它好像——来了。”

沙罗心里一寒,只感到一阵阴风刮过,那样的阴冷,森森惨惨,几乎要把呼吸都冻结,附骨索魂一般躲不开挥不去。她的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股凉意一直钻到了心底。

只听“吱嘎”一声,移门慢慢地被移开了,紧接着一个白色人影飘了进来。

“美丽的小姐啊,我这里有能让你更美丽的妆粉,你想不想试一试,只要一点点,您就会成为这宫里最美的女人了…”那个人影渐渐飘到了沙罗的面前,声音似乎带着一丝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答应她的请求。

借着烛光,沙罗看清了那个人的真面目。原来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妖怪不但一点也不吓人,相反还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

“我很穷,所以买不起。”沙罗按照之前晴明所教得说道。

“不用担心买不起,我不收钱,我只要…”老婆婆打开了盒子,声音在瞬间变得阴森无比,“你的脸。”她的话音刚落,晴明已经飞快挡在了沙罗的面前,只见他迅速地拿出符咒,双手结印,犹如闪电般不停变换,从大金刚轮印到内外狮子印,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口中默念九字真言,他的符咒挟带着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直飞白粉姥姥而去,紧紧地罩住了她。

白粉姥姥面目更加狰狞,脸上的面皮开始一张张脱落,变幻出不同的面容,她凄厉地挣扎着惨叫:“我的脸!我的脸…”就在她快要消失在金光中的时候,她手中的盒子忽然飞了出来,盒子的盖子在半空中被打开了…如沙尘般的白色粉末雪花般落了下来,沙罗想躲已经来不及,只得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可那些粉末却好像飞蛾扑火一般,纷纷飞向了晴明的方向。只见晴明伸手轻轻一挥,那些粉尘瞬间集结成团,变成了一个白色的雪球,随后,就慢慢融化为了虚无。

沙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难道这是他的阴阳术吗?

晴明慢慢走了过来,他看着沙罗,嘴角噙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她也抬眼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因为隔着泡泡的缘故,她觉得今天晴明的眼神好像格外温柔,温柔得让人不敢相信,温柔得让人心跳…让她想起了青草上被彩虹映出七色华辉的露水…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晴明…”她喃喃唤了一声。

晴明仿佛被她的声音拉回了神思,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很快恢复了一贯清淡的表情。

“没事吧?沙罗。”

“没事。”她低声道。刚才的一切是她的幻觉吗?可是,晴明的温暖却好像还遗留在手上。

“既然除掉了白粉姥姥,那就去禀告主上吧。”她急忙掩饰着纷乱的情绪。

“也好。”他淡淡答了一句。

“我送你回去。”他一边说着,一边踏出房去。

沙罗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自己的心会跳得这么厉害?她真怕跳着跳着就跳出自己的胸腔了…

第24章 青海波舞

这件事过后,皇上自然是龙心大悦,重重褒奖了晴明,当然,连带着也有沙罗的份。晴明一下子成为了皇上身前的红人,再加上他本来就风姿清雅,气韵无双,一时之间,也有不少女房给他写去了许多爱慕的情信。

在弘徽殿,佑姬也对沙罗的胆色大大称赞了一番,这件事很快传了开来,沙罗好像也借了晴明的光,知名度大大提高,不过人红了也有更多的烦恼呢,除了源高明的信之外,她也陆续收到了一些其他公卿贵族的情信。

几度春风,几番春雨过后,繁茂的红椿丛泛起了细浪,一簇簇火焰般地燃烧着,一串一串浓紫色的紫藤花挂满了院落,随风摇曳,舞落花瓣片片。

“看,看,那位就是安倍晴明大人呢。”一群女房遥遥望着正进宫来的安倍晴明细声交谈。

“晴明大人真是年少有为,姿容风流,我看和右大臣大人都不相上下呢。”

“是啊,看晴明大人的风姿就像秋菊一样美好。”

“我说晴明大人更像是冬日梅花上的薄雪。”

沙罗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身穿一袭白色狩衣的晴明正一脸淡然地走过回廊,根本没有往这个方向看一眼,迅速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这样的晴明,还真像和梅花上的薄雪一样清冷,她轻轻一笑,忽然想起了那天温柔笑着的他,就好像梦幻一般的不真实。

不过也许只有她知道,晴明他,其实也有温柔狡猾的一面呢。想到这是晴明和她之间的秘密,她的心里就涌起了一丝小小的窃喜。

“沙罗,你还没准备好吗?今日的宴会上据说右大臣大人会表演青海波舞哦。”小宰相一脸神往地边说边走了进来。

“右大臣?”沙罗愣了一下,青海波是宫廷中最为华丽优雅的舞蹈,舞姿模仿海潮,舞者一般都是朝中第一贵公子。

“快一点,不要让娘娘等了。还有,今天要穿上正装。”她的这句话更是打击沙罗,平时已经觉得行走不方便了,如今还要穿上繁琐的正装,简直就是个被缚住的大粽子。

等她们到了清凉殿前,那里已经坐了不少公卿贵族。御帐台的垂帘后端坐的是村上天皇,沙罗跟着佑姬到了女眷所在的回廊上。说实话,来了这么久,她还从没看到过皇上的其他妃子呢。不过虽然没有设置垂帘,女眷们依然用手中的蝙蝠扇半挡着自己的脸,遮遮掩掩,她也看不清楚。

正疑惑着,忽闻一阵嘹亮的笛声响彻云霄,在这样悠袅的旋律中,众人翘首以待的右大臣优雅地出场了。今天的源高明的确让人眼前一亮!他身穿覆盖着鸟甲的华丽缺腋舞袍,萌黄的袍子上装饰着青海波中的千鸟,下身着绘着波浪纹样的下袭,配着螺钿千鸟的太刀,手持同色的蝙蝠扇,头戴卷缨冠,冠上簪着一枝娇艳的紫藤花,远远看去,眉目如画,姿态秀丽,舞姿翩跹,真是说不尽的风流。

紫色藤花纷纷落下,随风乱舞,他那朝花带露般的风姿,随风翻飞的舞袖,使得天地都增加了光辉,令众人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忘却一切尘世烦恼,眼中唯有贵公子的极魅之舞。

在那一瞬间,沙罗也有些迷惑了…

舞乐结束之时,大家过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源高明的唇边勾起了一丝优雅的笑容,令在座众人更觉惊艳绝伦。这时,他忽然抬眼朝沙罗所在的方向望来,接触到他热情的目光,沙罗赶紧低下头去,心里怎么都不明白,这样的翩翩贵公子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看上她了?难道越是得不到他越有兴趣?

不过,看完这么精彩的舞蹈,沙罗倒的确对他改观了一点。

没坐了一会儿,沙罗忽然感到下腹有些涨。糟了,一定是刚才出来前喝了太多水,无奈之下,她侧头在佑姬耳边低语了几句,佑姬微微一笑,轻声道:“快去快回。”

在沙罗听来,这句话简直是天籁之音,她刚想匆匆起身,忽然想到周围还有这么多双眼睛,赶紧很慢地很慢用她认为最优雅的姿势起了身,缓缓行出回廊。

一离开众人的视线,她也不管什么淑女风度,急忙提起衣服就走,这可是最为繁琐的正装啊,方便一次是多么的不容易。

刚快步走到渡廊上,她就倒霉地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一阵轻风略凉的涩香扑鼻而来。这个香味…她揉着鼻子抬起头来,果然,是源高明。

“你怎么在这里,刚刚不是还在清凉殿吗?”沙罗诧异地倒退了一步。

“喜欢我的青海波舞吗?”他微笑着取下帽上的藤花,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你跳得很好。”她说的是真心话。

“那么,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源高明靠近她,将藤花轻轻放在自己的扇面上,递到了她的面前,柔声吟道:“我亦惜花者,何曾手触枝。我可是一直都很有耐心哦。”

他那反复熏香的桧扇有一股子浓郁的香味,粗粗嗅着仿佛是樱花吹雪,再一闻却变成了菊花带着霜雪岑寂的清高味道,又有五月花桔的甜丝丝的触感,最后却转为兰花的馥郁无比。

“我…”她现在只想要快点去解决人生一大急,实在没有这份闲情和他如此风雅。

“右大臣,我已经说过,平凡如我,实在不值得你如此费心,告辞了。”她刚走了一步,就被他拉住了衣袖。

“我实在是不明白,比我美丽的女子多的是,为什么右大臣偏偏对我有兴趣。”沙罗一急,干脆折过身,盯着他问道。

他先是一愣,又笑了起来,道:“沙罗,这就是缘分啊。”

“我看是孽缘。”她低低嘟囔了一句。

源高明听见了她的低语,不由笑出声来:“欲折樱花去,惜花怕折枝。沙罗,你也要明白我这份惜花之心哦。”他的语气温柔,眼眸中却没了笑意。

“嗯嗯,我明白,我明白。”她急于脱身,随口应了几句。

他这才放了手,沙罗急忙很没有风度地快步离开了那里,直奔她现在最想去的地方。

宴会结束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等沙罗从佑姬处回来,天已经暗透了。她进了房,立刻累得瘫倒在了寝台上。维持端庄的坐姿实在、实在是件很累的事情,她的腰好像都快断了。

躺了一会儿,她又坐起了身,揉起发麻的膝盖。刚揉了没多久,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扣门声。

“谁?”她问道。

“沙罗,是我,小宰相。”

“嗯,等等。”沙罗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她还没脱去正装,这厚重的衣服令她行动不便。刚移开门,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轻风略凉的涩香,她心里暗叫糟糕,刚要关门,一个高挑的身影已经闯了进来。

凭着这香味,不用看她也知道来者是何人。

“小宰相!”沙罗心里一阵发紧,朝门外怒喊了一声,这该死的小宰相,竟然出卖她。门外早没了声音。这家伙一定还觉得是件很风雅的事情吧。

沙罗定了定神,对着面前的男子道:“天色已经这么晚,右大臣大人怕是走错了地方吧?”

源高明已经换了一身藤紫色的直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沙罗,既然你说了明白我的心意,那么今晚就一解我相思之苦吧。”话音刚落,他就轻轻捉住了她的手。沙罗浑身僵硬,手上的扇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的脑中一阵晕眩,但还是立即反应过来,伸手用力将他推开,朝门口跑去。可是——她忘了自己身上沉重的累赘。刚跑了一步,就被他拉住衣袖拽了回来。只那么轻轻一带,就被他推倒在了寝台上。本来这么沉重的衣服她已经很难站起身,就更别说被他按住了。现在的她,就好像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粽子。

“源高明,你不是自己还说欲折樱花去,惜花怕折枝。现在怎么变卦了。”她强作镇定道。

“沙罗,唐土不是也有一句汉诗,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他优雅地笑着,依旧牢牢握着她的手。

这个男人,还真会找借口。沙罗保持着冷静,今天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清白,只能靠自己了,所以,千万不能惊慌,一定要冷静,一定会有办法的。

想到这里,她干笑了几下道:“既然这样,沙罗也没什么可说,请让沙罗为大人更衣。”

他似乎微微一诧,随即又愉快地笑了起来,道:“好。我的沙罗,果然是个解风情的女子。”

沙罗继续干笑着,伸手去替他解直衣,刚碰到他的直衣,她就愣住了,不知该怎么解这么复杂的男装。

源高明看出她的窘态,不由一笑,牵起她的手轻轻一吻,低声道:“纤纤素玉手,不知何解衣。沙罗,你还真是可爱呢。”

说着,他自己动手熟练地脱下了直衣,直到剩下内里的单衣,沙罗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他的动作还真熟练呢,一定经常干这种偷香窃玉的勾当。

“沙罗…”他低唤一声,伸手想来解她的衣裳。

“阿,阿嚏。”她忽然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冷吗?”他停了手。http://.bookqi./

“嗯,好像有风吹进来呢,不知道右大臣大人可不可以去看看门有没有关严实。”沙罗被自己发嗲的声音呕了一下。

“我去看看。”他温柔地笑了笑,立刻起身走到门边,靠在门侧,低头一看道,“沙罗,门好好的。”

“可是,我怎么好像听见外面有奇怪的声音呢?”沙罗也慢慢靠了过去,故意装出了一副害怕的表情。

源高明迟疑了一下,移开了门,探头看了一眼,道:“没有…”

还没等他说完,沙罗用尽气力,对着他的后背重重一脚踹去,他猝不及防,就这么直接跌出了门外!沙罗立刻移上门,并用木棒牢牢地卡住了门的内侧。

“沙罗!”他显然是大吃一惊,沉声道,“快开门,这是怎么回事?”

“右大臣大人,您还是早些回去吧。”沙罗靠在门边忍着笑道。

“可是,沙罗,我的衣服…”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尴尬。

她忍不住要笑出声来,第一贵公子只穿着内衣回家,若是被人撞见,可就太没面子了!

“大人,沙罗实在打不开门…”她装腔作势地说了两句。

“沙罗,你好大的胆子!快开门!”他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淡淡的怒意。

沙罗心里乐极,口中仍然道:“大人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被人撞见您这个样子的话…恐怕…”

“沙罗你,你…”他好像很郁闷的样子,又唤了几句却始终不见她开门。

过了一会儿,门外已经没了声音。

沙罗终于咯咯笑出声来,光是想想源高明那狼狈的样子,她就乐不可支。

右大臣大人在溜出皇宫的时候很不巧地遇上了在宫中巡逻的藤原中将,而这位藤原中将偏偏一直都看不惯右大臣大人。

于是,第二天,右大臣偷香不成,仅仅穿着内衣狼狈出宫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可怜堂堂第一贵公子居然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右大臣也因此事,以避物忌为由,好几日没有来上殿。

至于小宰相,在答应了这整整一个月帮沙罗做所有的事情后,沙罗也不再追究她了,宫里的这种风气沙罗也清楚,所以也就没再怪她。

不过这件事过后,沙罗收到的情信一下子锐减,从别人看她的怪异目光中,她清楚地感觉到很多人都很同情右大臣,明显把她归入那不知好歹的一类中了。

第25章 乞巧节

初夏时节,雨后常有薄云流离在天际,花草舒展的枝叶被雨水洗得发亮。宫中的荷花恣意盛放,暗香如缕,流连池中。沙罗一个人无聊地坐在庭院里,看着淡紫色的云彩渐渐地漂成洁白,似赫映姬的羽衣般要凭空飞去。宫里,似乎没有她想像的好玩,她好像有点想家了…“沙罗!”一个喜悦的声音把她从暇思中拉了回来。

沙罗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穿蓝色直衣的年轻男子正对着她笑,是——保宪哥哥!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纯白的狩衣,眉目之清秀犹如高山琼雪,清澈重霄。那云淡风清的浅笑,清雅无比的风姿立刻抢去了保宪的风头。

“晴明!”沙罗心里涌起了欣喜之情,忙站起身向他们打招呼。

“哦呀,沙罗,你还真是让哥哥伤心,竟然先和晴明打招呼。”保宪走了过来,极其熟练地用桧扇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我早就在心里喊了无数遍哥哥了,是你没有听见。”她揉着脑袋狡辩道。

“还敢顶嘴。”保宪想装出凶恶的表情,最后还是嘴角一松,又笑了起来。

“对了,今天你们怎么会来内里?”她兴高采烈地问道。

“刚才给将要出生的东宫占卜。”晴明在旁边接了一句。

“哦,是这样啊,父亲大人好吗?”

“父亲大人很好。”保宪敛起了笑容,“对了,我听说了右大臣的事呢。”

“啊…”她尴尬地笑了笑。

“居然敢打我宝贝妹妹的主意,你放心,我一定召唤几个落水鬼、吊死鬼、饿死鬼去吓吓他。”保宪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报复性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