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相隔多年才聚会,吴家这一趟来自是要多待一会儿了,是以就算用过午饭之后,也还是没有走。

因天气热,众人也没有出去逛园子,几位姑娘在陈宁安屋中谈笑,陈宁安把那碧山茶拿出来,请她们喝,身后又有丫环执扇轻摇,惬意非常。

陈琳茹三个女儿都还小,最大的徐慧不过八岁,也就她跟过来,其他二个都留在长辈那儿。

陈宁华环顾四周,心中暗暗叹气,这里比起陈宁柔那儿,又是精致贵气了好些,到底是两家掌心的明珠,陈宁安就是不一样的。

“咱们都说了好些,四姑娘你怎的就没几句话呢?”吴黛容含笑看向陈宁玉,这样漂亮的姑娘就是在苏州,她都没有见过。

陈宁玉今儿的话确实有点少,闻言笑道:“只看二姐与你投缘,我尽是听着了,再说咱们坐一起,左右高兴就是了,我一时也没想到说什么。”

吴黛容笑起来,点点头:“没错,我老早就听母亲总念起你们家,今日见到了,便觉欢喜,想必父亲母亲也是一样。”

“你们这样,自然高兴了,哪里像我。”章季琬的声音传来,浑厚响亮,“到哪儿都被我爹说,还是这儿好,二表姐,快些拿茶给我喝喝。”一边还朝陈宁玉眨眨眼,得意的一拍自己的荷包。

陈宁玉无言,这小子就是没规矩啊,再被他爹骂,被他爹打,有改么?一点用都没有的。

陈宁安也是尴尬,她并不想让吴黛容看见这样的表弟。

“二表哥,你怎么乱闯闺房啊,我叫人告诉姑爹去!”陈宁柔第一个斥责,瞪起眼睛骂道,“姑爹肯定会揍你的,你信不信?没见吴姐姐在呢?”

听到这话,章季琬还是害怕的,忙道:“好好好,我这就走,你别告诉我爹啊,其实我是来找四表姐的。”

陈宁玉心知他是要还钱,瞥一眼见他手里提一个布袋,问道:“怎么急在这会儿?”

“还不是我爹呢,一会儿就让我们回去了,我以后未必还有空过来的。”章季琬催她,“你快些出来,说完就走了。”

幸好章季琬年纪还小,不然指不定就被人说闲话,陈宁玉想了想,还是去了,总归欠债还钱,再说,她对这钱还挺好奇的,莫非是哪儿借来的不成?

误会来了

陈宁玉一出去,章季琬就把她拉到颇远一处亭子里。

他把荷包打开,里面竟然放了几张大额银票,还有些零碎的银子。

陈宁玉大惊:“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姑母给你的不成?”

兴许陈琳芝是心疼儿子,私下给的也不一定。

章季琬撇撇嘴:“娘最听爹的话,给我才怪了,我这是自己赚的,上回我可没有诳你,说赔就赔,这些够了罢?”

他拿出三十五两给她。

陈宁玉收下了,仍是问:“你怎么赚的?大姑姑说你成天都在念书呢。”

章季琬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四处看了看,才轻声道:“四表姐,我同你好,才对你说,你可别告诉我爹跟我娘,就是我哥都不知道的。”

他的确很喜欢同她说话,每回来,总要找她的,至于为何,她不清楚,不过看在亲戚一场,陈宁玉也是好好对待,毕竟这少年虽调皮,但性子却豪爽的很,没有叫人那么讨厌。

可说好,她倒并不觉得自己同他有多好。

陈宁玉点点头:“你说罢。”

若是做了什么坏事,她只怕还是要告诉陈琳芝的。

章季琬翘起二郎腿,一摇一摇的道:“我放了钱在一家铺子,一开始是二十两银子,现今翻了三倍呢。”

那是入股的意思了,陈宁玉更加好奇,疑问道:“既然姑爹姑姑都不知道,那你是放在别家的铺子里了?是谁家?生意有那么好,给你这么多钱?”

“说起来,其实是无意间做了一桩好事,我在书院念书时曾认识一位姓邱的学子,他家境贫寒,恰逢母亲生病,把家中钱都用光了,自己又考不上举人,数次落榜,毫无生计,咱们便出资与他,叫他学艺后,去开一家小饭馆好糊口。”章季琬嘿嘿笑道,“你猜后来怎么着?他开了馆子,到如今,日日都坐满了人呢。”

陈宁玉听得颇感兴趣:“是哪家饭馆呢?”

“名字普通的很,取他的姓,叫邱记,拿手好菜是狮子头,三套鸭,软兜长鱼。”

“都是淮扬菜呀。”

“是啊,教他厨艺的便是淮安人。”

“那为何表哥也不知道呢?”他们可是一个书院念书的。

章季琬哈哈一声:“我哥你还不知道么,他又不爱与人结交的,深交的更是少了,别人也只爱找我,反正这钱是出对了。”

陈宁玉叮嘱道:“那你钱可放好了,别被姑爹看见,我这就走了。”

章季琬这时把手里布袋递给她:“总是砸了你东西,有钱也未必买得来的,这也一并赔给你罢。”

她奇怪,打开来一看,发现竟是个卵白釉石榴水注。

章季琬解释:“上回见你书房的水注破了个口子,放着也不雅了,这水注虽没有你那个好,但我看着挺喜欢,就买了来。”

看他一脸真诚的笑,陈宁玉收下了,这水注不是贵重之物,且是一片心意,章季琬没说假话,他确实对她算是好的。

“你下回再来,别给我耍什么技艺,再砸了,你不够陪的,这钱也来之不易,好好存着。”陈宁玉把水注给丹秋,叫她放到书房。

章季琬笑了笑说好。

二人分开走了。

结果路过一片竹林时,陈宁玉遇到陈敏,陈礼,还有章季和,吴简。

原是有一段距离,她想假装没看见,走过去就罢了,偏偏陈礼却喊了她。

陈礼是姜氏所出,二房唯一的嫡子。

陈宁玉只得过来见礼。

“四妹怎会在此?可是同她们来赏花了?”陈敏询问。

“不是。”陈宁玉回答,“刚才二表弟过来,与我说了几句话。”

章季和冷笑一声道:“我说他去哪儿了呢,原来又来找你了,也不打声招呼,真不怕被父亲打!”

这兄弟两个的心思她搞不懂,章季琬说同她好,这章季和么,像是常看她不顺眼。

陈宁玉道:“不打搅你们了,告辞。”

陈礼年纪还小,挽留道:“四姐,咱们要去看吴公子舞剑呢,你也去呀。”

“我还有事情呢,你几位姐姐在等着我回去,礼儿,你原本也爱这些,跟着吴公子好好学学。”陈宁玉很温婉的说完,转身就走。

吴简发现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他一下。

而他自然是看了她几眼的,毕竟是个少见的美人,但也无甚想法,他少年老成,不是那么容易心动的。

陈宁玉回去时,陈宁柔奇怪道:“怎会去那么久?二表哥同你说什么了?”

陈宁玉没有透露还钱的事情,章季琬做到了赔偿,她自是要保守秘密的,笑了笑道:“也无什么,寻常话而已,不过说姑爹责备他之类。”

章季琬常被教训,众人皆知,陈宁柔哼了声:“他活该!”

吴家一直待到酉时才走,又约好说两家要常走动,彼时,张氏已经与吴夫人相熟的很了,吴夫人看着陈宁安的眼神也是颇为满意。

太夫人很高兴,真要成了,实在是一桩大喜事。

那会儿,她没有要成吴夫人做儿媳妇,现今,她儿子做自己的孙女婿也算是圆了心愿,更别说,人也是很出众的。

陈琳芝打包票:“吴姐姐对我夸了好几次宁安呢。”

两家虽然隔了好些年未见,可吴夫人与陈琳芝一直都有通信,吴夫人在信中便说没有找到合适的儿媳妇,如今这样说,肯定是有此意愿。

张氏便像是吃了定心丸。

太夫人还让陈行与陈修抽空去吴家看望下吴老太爷。

陈宁柔回到房里,脱了鞋躺在美人榻上,回想那吴简,脸儿微红,这样子的男人,也难怪他们都很满意,就算陈宁安自视甚高,怕也是心动的。

大房的两姐妹还真是要什么得什么,倒不知她以后能寻个什么样的夫君,总是不能比她们两个的差!

“刚才奴婢遇到月兰,她说二公子他们路上见过四姑娘呢。”丫环银桂凑上来轻声告知。

陈宁柔一下子来了精神,从榻上坐起来问:“是与二表哥一起么?”

“不是,就四姑娘一个人。”

陈宁柔冷笑起来。

她把鞋子穿好:“我去看看弟弟。”

第二日众人去同太夫人请安,太夫人还未从与吴家相见的欢喜中出来,时不时的提到吴家的人。

姜氏道:“昨日礼儿见过吴公子的剑法,直说好看呢。”

太夫人看向陈礼,笑问:“难道比你父亲还厉害?”

陈礼认真道:“吴大哥剑法是很厉害,不过比起爹爹来,还是差一些的,所以,我就只同爹爹学好了。”

他一本正经。

众人忍不住都笑。

陈礼又道:“可惜就咱们去看了,姐姐们都没有,路上遇到四姐姐,我想叫四姐姐去,她也不肯。”

屋里一时鸦雀无声。

陈宁玉没想到陈礼会这么说,不过这是事实,就是提了,也没什么:“是遇到了,我其实也想看,只不过与吴公子到底不熟,便没有去。”

她很是坦荡。

太夫人虽然有些奇怪,可也始终没有往别的地方去想。

张氏的脸色却难看至极。

因这事儿她们都不知,陈宁玉半途相见,只是转瞬间的事情,那日又都是男人,个性不是婆婆妈妈的,回去并不会与其他人提起,但陈礼年纪小,却与照顾他的丫环月兰提了。

所以姜氏现在的表情也很复杂,说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尴尬。

若这陈宁玉不是她名义上的女儿,那定是好事。

“你们不是都在宁安那儿待着么,怎你会出来?”姜氏立刻表明态度,严厉道,“我早叮嘱晚叮嘱的,叫你们不要失仪,自家地方,什么时候不好闲逛,非得在那会儿?”

她直接就当面斥责起陈宁玉。

陈宁玉眼帘一垂,瞧了瞧地上的青石板,慢条斯理道:“母亲,我这算什么失仪?要不是二表弟来找我,我压根儿也不会出去的,不信你问她们。”

“是啊,母亲,确实是二表弟过来了,四妹才走的。”倒是陈宁华第一个给她作证。

“你与你表弟也该避嫌!”姜氏强调,“你们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他与你有什么话不好明说,非得出去呢?”

“表弟这人,母亲不是不知道。”陈宁玉淡淡道,“既是找我,我自然要去说两句,到底吴姐姐也在呢。”

太夫人这时道:“好了,不过是见到吴公子一面,算得了什么?两家人那么亲近的,不至于如此。”

她一发话,别人自然也只能收口。

但陈宁玉能感觉到张氏极为恼火的情绪。

可能李家那件事,实在是伤她太深了罢?不过她觉得,吴公子应不似那李公子,若是的话,这吴家的家风也未免太令人失望。

等到众人离开,陈宁玉赖着没有走。

太夫人看看她:“怎么,你有话说呢?”

“当然,别的人不信我,可祖母这儿,我不得不解释一句。”她有些委屈的道,“实在是怪二表哥!他上回摔了我的茶具,我一直替他瞒着,今儿他是来还钱的,也是叫我不要让姑爹知道,我晓得他常被责骂,也是同情他,没有说。祖母,我真不是故意要见吴公子的,大姑姑与大伯母的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么?”

太夫人笑起来,拿指头戳她一下额头:“鬼灵精,你这么聪明,还能不知道我的心思?我岂会怀疑你?傻丫头!”

陈宁玉高兴极了,上去抱住太夫人的胳膊,把头搁在上面道:“我就知道祖母最疼我!”

太夫人叹一声:“你也不要怪你大伯母。”

谁叫这孙女儿长得太让人不放心,她暗想,等到二孙女,三孙女都嫁出去了,得赶紧也让这四孙女嫁出去,她方才能安心。

这等容貌,又是待嫁之身,总是让人有些担忧。

惠英长公主府

张氏回去后就差点摔了一个花瓶,被心腹蔡妈妈拦住。

蔡妈妈劝解道:“我看四姑娘也不是故意的,夫人消消气,再怎么样,吴家可不是李家那,依咱们两家的关系,哪里是只会看样貌的?”

张氏恨恨的坐下,咬牙道:“这死丫头指不定是专克咱们宁安的!”

“她又哪里比得上二姑娘呢?”蔡妈妈笑道,“二姑娘可是您跟老爷的孩子。”

陈宁安的父亲是侯爷,母亲家世又极好,反观陈宁玉,生母已故,父亲也不算显眼,怎么样,都是无法比的,长得美还能当饭吃?

吴家可不是那么傻的人,他们吴老爷青云直上,眼界宽得很。

张氏舒服了一些,喝了几口茶,揉一揉胸口道:“刚才实在是气了,你这么一说,也是,反正吴夫人也是瞧中宁安的,可没有提到四丫头。”

“是啊,夫人放心好了。”

却说姜氏回去,路上就问陈礼:“怎么突然就提到你四姐姐?”

陈礼歪着头,一脸不明白的样子。

姜氏皱了皱眉,心想到底是小孩子,想到什么说什么罢了。

陈宁玉回到屋里,又睡了个回笼觉,到得快午时才起来。

丹秋摘了院子里新开的丁香,金雀,插在一个黑釉剔花胆瓶里,这花紫的紫,金黄的金黄,当真是热闹。

不过却毫无美感。

陈宁玉看着就笑起来,这丹秋呀,与她一般,对插花是无甚天赋的,不过管它呢,有些芳香有些美就好,不过是点缀。

谷秋给她端来水漱口。

陈宁玉用完午饭便去做鞋子,她平日里闲得很,但这种日子也过惯了,绣绣花,看看书,一天就这么过去。

到得五月初,陈宁玉的表姨派人来请她过去住几日。

太夫人没有不肯的。

陈宁玉也很高兴,换个地方透透气总是好事,更何况,她表姨是她除开家人外,最亲的一个了,对她也极好。

她让谷秋拿了几套衣服出来,一并带过去。

听说她要去她表姨那里,陈宁柔摇着纨扇过来道:“惠英长公主府乃前朝蓝玉公主所住,传闻华丽非常,我竟是一次都没见过呢。”

陈宁玉的表姨就是惠英长公主,她笑了笑道:“我表姨不喜原先的,早就重修了几处了。”

陈宁柔微微皱眉。

惠英长公主说起来也是他们亲戚,可是一次也没有请他们过去府上玩,这次陈宁玉又要去住,仍是不愿意带她前往。

“四姐,你这次住几日呢?”她收起不悦之色。

“也不知,大概六七日罢。”

陈宁柔侧过身子,半掩住脸,关切的问:“傅二公子身体可好了一些?”

陈宁玉看她一眼,转眸道:“像是有好转,我也不太清楚。”

陈宁柔叹一声,不再说话,稍后就告辞走了。

陈宁玉见下人打理完,去与太夫人告别。

太夫人面色微黯:“我叫人准备了些药材,公主府虽说什么都不缺,可这几样在京城也是少有的。还有些野菜,水果,庄上才送来,你带过去给他们尝一尝。”

陈宁玉应了一声。

“也不知娥姿如今什么样了,想一想,已经有十年未见。”太夫人说罢顿了顿,“你去罢,你父亲那儿,自是同意的。”

陈宁玉点点头,没有多话,其实她挺想安慰太夫人,可却知道说什么,都不会有作用。

只因事实就是这样,惠英长公主李娥姿与他们陈家已恩断义绝,除了她,再不与任何一人往来。

她坐在马车上,微微叹了口气。

公主府并不远,只隔了三条街的距离,很快便到了。

二门处,她下来,谷秋与丹秋各自拎着一个包袱跟在后面,并没有婆子。

那里早有丫环来迎接。

石莲命婆子赶紧去接了包袱,还有车上的东西,一边笑道:“姑娘总算来了,长公主盼了好一会儿,一早就命厨房炖了云林鹅,直说你慢腾呢。”

“叫姨母久等了,我这就过去。”陈宁玉走得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