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户人家?”陈宁柔当先发问。

宝珠摇头:“奴婢不甚清楚,像是什么表亲,有一个妇人,还带两个孩子来的。”

“奇怪,是谁呢?”陈宁柔皱起眉。

“去了不就知道。”陈宁玉先往前走了。

陈宁柔来到慈心苑,方才知晓,原是曾来过的客人,大概七年前,他们来侯府,带了好些土特产,太夫人也曾好好招待过。

那妇人乃是太夫人一个表弟的女儿,老家是在大名府的,家里做点小生意,那表弟还惦念太夫人,叫他们来拜会了一次。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他们回去,那表弟没多久就去世了,妇人的相公后来又染了病,也死了。

太夫人想到那表弟,就哭了一回。

她年少时,那表弟过来住了几年,只没有考上举人便回去了,二人倒是有些感情,偶尔会有书信往来,当时听说他去世,也是难过了一阵子。

那一辈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了,都不是什么长寿的人。

“快来见过你们表姑,表姐,表弟。”太夫人抹一下眼睛,叫几个姑娘前来相见。

那妇人赵氏很是拘谨,伸手拉一拉衣摆,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先开口就唤几位姑娘,倒像是个下人。

张氏皱了皱眉,姜氏撇了撇嘴。

赵氏的女儿吕芸红了脸,握住她娘亲的手。

赵氏另一个儿子吕合,只立得笔直,嘴唇微微抿着。

太夫人看在眼里,叫几个孙女儿坐,同张氏说道:“你一会儿准备个地方,他们一路上也劳累了。”

张氏点头:“空的院子倒有,很快就能收拾好的。”

赵氏忙道:“也不用啥院子,咱们什么地儿都能住。”

太夫人摆摆手:“这怎么成,淑良,咱们亲里亲戚的,你就别太客气了。”又看向吕芸,像是很喜欢她,“上一回见芸儿,不过才八岁,这都长成大姑娘了,瞧着便是懂事的。”

“跟着她祖父学过几年书,能一些识文断字。”听到她夸赞自己的女儿,赵氏不由自主放松下来,笑的很高兴。

吕芸忙道:“比起表姐表妹,不值一提的。”

“也是很不错了,可见家里是很疼你的。”太夫人又看向吕合,“合儿长得健健壮壮的,虽是弟弟,却像个哥哥呢。”

“寻常家里活都是他做的,自然是有力气了。”赵氏心疼,叹了一口气,“都是家里连累他,这几年都不曾念书。”

“娘,您说这些做什么,家里就我一个男人,难道还能坐视不理?”吕合小小年纪,却很有自己的想法,他其实并不想来投靠永春侯府,奈何拗不过她娘跟亲姐,只得来了。

太夫人微微点了点头,男儿有担当,那便是很不错的人了。

想来他们也是山穷水尽,但凡有点儿生计,也不会背井离乡。

说起来,也是苦,到最后竟然只剩下孤儿寡母了。

张氏很快就叫人去整理院子。

陈宁安微微笑道:“吕姐姐路上奔波,裙衫也脏了,祖母,我新做的几套不如给了吕姐姐穿,像是身量也一样的。”

赵氏合手道:“二姑娘真是心善,不过我芸儿哪里好穿你的衣服呀!咱们自己也带了的。”

太夫人投去称赞的目光:“宁安考虑的周到,女儿家是该穿得漂漂亮亮的,以后你们住在这儿,便是一家人了。”

赵氏感动的泪花闪闪。

陈宁柔微微的哼了一声,她是看不惯陈宁安做好人的。

陈宁玉无甚作为,只发现吕芸的脸又红了。

张氏打理完事情,回头同太夫人说话:“母亲当真要让他们常住下来?”

又不是太亲的人,她对此怀有异议。

太夫人瞧她一眼,慢悠悠道:“我年纪大了,总觉得对人该宽和一些,他们既然投奔来,没得赶了人走的,我那表弟至死还念着我呢,他的后人,还能不照顾一二?咱们家不至于还容不得这三个人。”

张氏忙道:“儿媳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如何安排呢?”

尤其这吕芸,正当是嫁人的年纪,难不成也当她是府里姑娘一般?

“每月也发些月钱罢了。”太夫人才发现确实也没想了仔细,这会儿顿一顿道,“我这表侄女还年轻,人也老实,随便寻个事儿给她做都是妥当的,合儿的话,让他去书院罢,他们吕家原也是呢,不能没了念书的。至于芸儿,小姑娘还挺有自尊,也别怎么多管,到嫁人了,她母亲自会说的,倒是问问要求,寻个人嫁出去也罢了。”

张氏心想,说着倒简单,但总是多一家子,未免有些不满,太夫人一时善心,倒添了好些麻烦!

她回去忍不住便同陈行诉苦。

可陈行一个大老爷,哪里想那么细致,与太夫人一般说话,张氏气得也没法子,只得先不管了。

陈宁玉这几日看账本,每回都看得头晕脑胀,才发觉自己真不是做账房先生的料子,后来想想,也是笨了,长公主管得那么好,难道就一定是她亲自动手的?

她其实是缺了管事的人了。

幸好可以信任的人还是有的。

她叫来谷秋道:“谷秋,我学算术的时候,你也跟着学了一些的,今儿开始,你给我看这些账本,每一笔都要搞得清清楚楚。”

谷秋听了,非但没有因这繁琐的事情而不乐,反而是欣喜若狂,连连点头:“奴婢一定会好好看的,请姑娘放心!”

自打陈宁玉拿了账本之后,她私底下也认真复习过算术,陈宁玉是知道的。

有时候,不用怕自己有野心,在主子眼里,无所作为的下人才令人头疼呢。

这事儿很快就被姜氏知道了,却是大为不满,等到陈修回来,同他说道:“原来宁玉已经开始管家业了,我倒不是怪她不说,只这么大的事情,她一个小姑娘如何忙得过来?出点差错,如何是好?”

陈修淡淡道:“她一早便告诉我了。”

见他一点也没有责备陈宁玉的意思,姜氏只得忍气吞声,仍旧柔声道:“相公还真放心让她自个儿管?”

“本就是她的东西。”

“这谁人不知,她外祖母去世后,便把产业全给她了,妾身还不是担心她么,从小不愁吃不愁穿的,哪里学过这些?”

陈修转眸看她:“怎么,你有什么好主意?”

“我是一心为她打算,相公您想想,这些产业原是长公主在管的,庄上,铺子里多是她的人,现今给了宁玉,听说也收回了一些人,这不就缺人了么?我是看,不如派些得力的人给宁玉,她一个姑娘家,总不能时常出门罢?”

这番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陈宁玉将来是要嫁人的,难不成还一直用着长公主的人?他点点头:“那你去同宁玉说罢,她若肯,便派几个去。”

姜氏眉开眼笑的应了。

等到陈宁玉哪日来请安,姜氏便提起来。

“相公说了,你管这些未免累,找几个有经验的来比较妥当。”

陈宁玉哪里听不出其中的意思,不过这金山银山再多,也都是她的,可容不得别人来插手,更何况那人还是姜氏。

她虽然对这个后母没有诸多怨恨,可姜氏对她十分关心,有两分是真心都算不错的了,陈宁玉很清楚,不是亲生的,到底不一样。

所以她也从不期望这些。

“母亲考虑的也是,我正为此担忧,想与祖母借几个人。”她把太夫人抬了出来。

姜氏脸色有些不好看:“太夫人这把年纪,少操心点事情才是真的,你现在大了,正该同我学学管家。”

陈宁玉轻轻笑了一下。

以前只知道教陈宁柔,这会儿她拿了好大一份家业,姜氏便发现她才是姐姐,理应该先教她么?

不过也太晚了。

陈宁玉低头抚一抚腰间的荷包:“我早同祖母说了,母亲平日繁忙,女儿就不劳烦您了,祖母虽然容易疲累,可却是真的喜欢教我,说闲着也是闲着呢。”

姜氏听了嘴角略歪。

侯府大半事宜都是交给大夫人张氏管的,她能有多繁忙?还说太夫人是真喜欢,听者有心,姜氏又不是笨人,自然恼火的很。

可投鼠忌器,她嫁给陈修之后,即便陈宁玉总是不合她意,也是不敢斥责的,想着随之任之罢了。

结果,陈宁玉却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样样都比陈宁柔出彩。

如今,更是不把她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了!

姜氏冷笑:“你总是很有主意,也罢了,既然太夫人愿意教,那再好不过。”

“也谢谢母亲关心了。”陈宁玉颔首。

等她走了,姜氏忍不住摔了一个茶盏。

第10章 小生辰

陈宁柔过来,见母亲脸色阴沉,追问道:“可是四姐惹娘生气了?”

姜氏不答,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柔儿啊,你可要替娘争口气,别再像小孩儿了,娘以后是要靠你与礼儿的。”

“给祖母的抹额快做好了,我明儿就送去。”陈宁柔安慰道,“娘也不要这样了,爹爹还是对娘很好的。”

那要看跟谁比了,若是在陈宁玉同她之间选一个,陈修定是选前者,原本娶她来,也不过是要给陈宁玉找个母亲。

姜氏叹口气,抚摸下女儿的脸:“过两日是你爹爹的小生辰,你可有打算了?”

陈宁柔怔了怔。

显然是忘掉了。

姜氏气得皱起眉头,训斥道:“那可是你父亲,你四姐连鞋子都做好了,你竟什么都还没有想?”

这女儿,样样事情都要她叮嘱!

陈宁柔挽住她胳膊摇了摇:“娘,爹爹什么都不缺,照我看,送鞋子也无甚意思的。”

“相公每日在外面,鞋是最容易坏的了,岂会无意思?”姜氏板下脸,“你爹爹平日里也疼你护你的,怎的你竟毫无孝心?”

“娘,女儿岂会是这种人。”陈宁柔眼睛一转,“爹爹喜欢吃饺子,不如我亲手做饺子给爹爹吃,可好?”

姜氏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你爹爹吃了,定会高兴的,只饺子常在过年吃呢。”

“女儿倒是不懂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何只在过年吃,只怕爹爹也想的很呢,正好让他解馋。”陈宁柔嘻嘻笑。

姜氏沉吟会儿:“我一会儿叫人来教教你。”

“好!”陈宁柔笑道,“定叫爹爹吃得停不下来。”

等到陈修生辰那日,因晚上太夫人也要同儿子吃饭,小庆祝一下,故而他们小家,六个人便在午时聚一起用饭。

看到饺子端上来,陈修果然很高兴,连吃了二十来个,还称赞馅儿好吃。

说起来这饺子确实不错,皮薄又滑爽,馅儿也是多种多样,有十来种呢,最好吃的,当是一种鱼肉饺子,又鲜又嫩,入口生香,就是陈宁玉都吃了好多个。

“也是新鲜,还是第一次吃到,哪个做得,赏些钱下去。”陈修兴致很高,还吩咐人上点酒来。

姜氏笑道:“相公猜呢?”

陈修奇怪:“这我如何猜得到?”

“是五姐姐做的。”陈礼已经迫不及待说了,“我还去看了呢,五姐姐弄了一脸的面粉,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

“哎哟,柔儿还会做饺子了?”陈修笑起来,打趣道,“可难为你了罢?”

“给爹爹做的,再难,我也得做好呢。”

陈修哈哈大笑:“刚才还说赏厨子,既是你做的,乖女儿你说,想要爹爹赏什么呢?”

“爹爹什么都给么?”陈宁柔期待的看着他。

“那当然了,只要爹爹有。”

陈宁柔却拧了拧手指,叹口气道:“也算了,女儿不比四姐心灵手巧,不过是吃得东西,哪里有姐姐做得鞋子好呢,爹爹穿了到哪儿都记得。”

陈修微微一愣,很快便伸手捏了捏陈宁柔的脸蛋,哄道:“爹爹吃了饺子也会记得柔儿的,你与玉儿自是不一样,何必要比呢?都是爹爹的好女儿就是了!”

陈宁柔高兴起来,又让陈修吃了几个饺子。

见她在父亲跟前承欢,陈宁玉保持微笑,问道:“这鱼肉是哪种鱼呀?好似不是常吃的,确实是美味。”

陈宁柔没有立刻答上来,姜氏说道:“是鲅鱼,柔儿说这鱼儿肉多刺少,想做来试试,谁知道还真的不错。”

“妹妹当真有心了。”陈宁玉拿起筷子,又笑眯眯的吃了两个。

陈宁华没怎么说话,期间只恭祝了两句,她在陈修面前总是十分拘谨的,外人看了,兴许都不当他们是父女。

陈修刚才夸了陈宁柔,等用过饭,就把陈宁玉做得鞋子穿上了。

陈宁玉打趣道:“再配上三姐姐做得锦袜,女儿的孝心穿身上,爹爹便冬暖夏凉,浑身通泰了罢?”

陈修哈哈笑起来:“恁会说,不过为父自会穿的。”他顿一顿,终于看了一眼陈宁华,“你袜子做得很精细,女工大有进步了。”

陈宁华不知道几年才能得陈修一次夸奖,差点激动的哭了。

姜氏暗地撇了撇嘴。

要说那两个女儿,她还更喜欢陈宁玉一点,虽然她不听话,却有自己的想法,而陈宁华委曲求全的样子往往叫她看了更堵心。

庶女么,总与嫡女不一样的,可怜给谁看?

出来后,陈宁玉跟陈宁华走一道。

“我还多做了几双袜子,妹妹若喜欢,便拿去穿了罢。”陈宁华叫丫环拿来两双,这袜子都是锦缎做的,上面还绣了淡紫色的花儿。

陈宁玉笑道:“那么好看,我自是喜欢的,谢谢二姐了。”

“应当的。”陈宁华面色暗淡。

身为庶女,父亲不喜,母亲也不喜,不管是童年,还是现在,她感受到的苦总是比甜多得多,可是这家里又有谁能真正的理解呢?

陈宁玉暗暗叹了口气,安慰道:“三姐也别伤心了,父亲早晚明白你的好。”

陈宁华看着月光下,依旧明艳照人的陈宁玉,笑了笑道:“也是我没有妹妹讨人喜欢,不过你说得对。”

二人并肩往前走了,到一座洞门方才分开,各自回去。

吕家住在侯府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虽然张氏不喜,可太夫人却很高兴。

赵氏自父亲,相公去世,家里生意失败后,过得日子很苦,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务农,绣花卖钱,摆地摊,甚至于给馆子洗碗都做过,所以看起来拘谨老实,说话却很有意思的,因为见识过的事情多么。

太夫人便常与她闲聊,这表姑,表侄女的感情却是越来越好了,而吕芸与吕合都是自尊心比较强的孩子,并不给府里添麻烦,也算相安无事。

这日陈宁玉去太夫人那儿,又见赵氏在,便叫了一声表姑姑。

赵氏忙站起来:“可是有事要说呢,我这就走了。”

太夫人笑道:“别忙活,都是家里人,有什么好避开的?”

陈宁玉也道:“不过是来向祖母求几个人。”

赵氏便又坐下来。

太夫人叫陈宁玉坐一张榻上:“我这几日也想过了,刚列了单子,都是能干的人,给你用最合适不过。”

她让胡妈妈把单子拿来。

陈宁玉也没看:“祖母挑的,总是最好的,我是瞧着隔的时间久了,没个管事的,下面的会闹腾,这才来问祖母。”

太夫人笑道:“罢了,你一向信我,我还能不给你挑好的?不过你自己总要花些心思,我老婆子能有多少年好活,将来你还得靠自己。”

太夫人乐观豁达,谈到自己的寿年也从不避忌。

陈宁玉鼻子发酸,忙道:“祖母能活一百岁的!”

太夫人哈哈笑起来,拢一拢她的肩膀:“傻孩子,谁人不死呢?不过我儿孙孝顺,有出息,这辈子也无遗憾了。”

陈宁玉把头拱在她怀里轻声道:“祖母虽不惧死,可我听着,却是害怕的。”

在这世间,她最爱三个人,一个是太夫人,一个是父亲,还有一个便是长公主。

想她生活无忧无虑,托得便是他们的福,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她自觉也与他们有了真正的血缘亲情,她已经变成了陈宁玉,虽然曾经的她,并不是。

太夫人伸手抚摸她的秀发,慈爱的道:“好了,宁玉,我近日听王御医叮嘱,这不都不太占荤了么,就是为活久一点,傻孩子,祖母又哪里真的舍得你们呢?”

陈宁玉这才笑了。

赵氏称赞道:“四姑娘真个有孝心。”

“你两个孩子也有孝心。”太夫人笑道,“合儿念书很刻苦,他多年不碰了,比起别人,还是辛苦很多的,听礼儿说,总是去请教夫子呢。”

赵氏眉开眼笑:“合儿是有福,才能继续念书哩。”

太夫人道:“又说些客气话。”她看向陈宁玉,“这单子上的人你还是认一认,有不懂的,胡妈妈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