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惊愕地发现,比起和林子勿在一起,她其实更怕失去他。

她曾经把十年最纯真的岁月给了一个人,却发现他并不值得。后来她又花了十年去经营与另一个人的感情,原以为这感情并不是很深,可以割舍,可是真的到了他们相顾无言的时候,她却发现她是那么的心慌。

这种心慌几乎就催着她开口了:“其……”

“洛萧,以后还是不要来往了吧。”

她还没说出口的话梗在喉间,忽然觉得口干舌燥,伸在桌上原本不知是要去握什么东西的那只手,转而握上了冰冷的可乐瓶。

林子勿闷声道:“如果你不喜欢我,就别再见了。”

“林子勿……”

“你知道,我不可能一辈子做你的学弟,我喜欢你,看不到你,我会很不适应。但是看到你了,我就会又忍不住燃起一点点希望,希望有一天,你能够接受我,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看到你越久,就觉得这个愿望越真实。”他说着,近乎是叹息的,“当愿望落空的时候,就会更加难过。”

“林……”

“你让我说完。”林子勿塞了根羊肉串在她手里,强作幽默,只是脸上的笑容那么难看,完全就是挤出来的,简直能拿金酸梅奖,“那次喝醉酒,我对你做了……很不好的事情,希望你不要觉得我是个罪大恶极的人,我……不知道自己会这样……我已经戒酒了,洛萧,从今往后都不会再碰,再也不会这样了。”

洛萧犹豫着,心里有些模糊的猜测。

难道他……对当时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他难道不记得最后并不是他强迫了她,最后她也并未再挣扎么?

林子勿垂着眼睫:“洛萧,我喜欢你,可是我……没有追过女孩子,总也不知道该怎么样讨你欢心。我去网上搜,那些点子在你身上却都没有用,我去问白小锤,她让我要向你喜欢的类型靠近。可是洛萧,你究竟喜欢怎样的人呢?我想了很久,却发现自己知道的是零。”

“你到底喜欢怎么样的人?我都可以演,你想要的,我都会努力。可是你……”他闭了闭眼睛,眉尖微蹙,“你让我看不清。”

“洛萧,我是很糟糕吗?是一点都无法让你喜欢吗?是不是不管我坚持多久,努力多久,我在你眼里都只能是当初那个承蒙你相救的小学弟,你永远不会肯看我一眼,不会肯握我的手,永远都是这样,对不对?”

他的心事,虽然洛萧模糊都已知道,但是此时听他亲口说出来,却字句砸在她心里。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当他当着她的面,终于把心底压了多年的情感诉出时,自己的内心竟然会振颤至此。

“我是真的不可能一直陪着你的,是吗?”

她看着他,心里有个沉睡了很久的声音慢慢苏醒,那声音喟叹着呢喃:不是的……

“如果我不是你的学弟,你是不是连这些年给我的关心,都要一并抹去了?”

不是的……

“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喜欢我?”

不是的!

那个声音忽然在洛萧心中喊得那么响,响到令她自己都骤然色变,嘴唇都微微颤抖着。

难道……竟是这样的吗?

其实她的心里,也是有他的。

只是一直畏惧着,躲藏着,不敢相信别人,不敢再把真心,交给另一个人。

欺骗着自己,麻醉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个人,只是弟弟而已。

林子勿最后举起易拉罐,以饮料代了酒,终于抬起脸来,向洛萧致意,那微微湿红的眸子,曾经是如此依恋又热切地凝视过她,那温润柔软的嘴唇,曾是那样炽烈又渴慕地亲吻过她。

那双眼睛看着他,那曾经说着婉转情话的嘴唇仿佛在诉说最后的诀别。

林子勿朝她举杯:“洛萧,真正喜欢过的人,是做不了朋友的。”

洛萧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以前固执横在两人之间的那厚厚的堤坝就此崩裂。

她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林子勿起身,将那易拉罐里的可乐一饮而尽,碳酸饮料燃烧在喉管里,火辣辣的,竟也不输于酒。

林子勿眼眶红红的,把易拉罐放在桌上,似乎很想再向以往那样,朝洛萧温柔又忍耐地微笑告别。

可是他的嘴角动了动,却怎么也演不出昔日从容。

最后他别过头,像是极力忍着的什么终于忍不住了,转过脸只希望她不要看到。

“林子勿……”

她轻声喊他,想跟他说不是的,不是这样。

可是喉咙那么哑,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林子勿抬起手,胡乱在脸上抹着,只嘶哑地说了句:“我走了。洛萧,新年快乐。”

她呆呆在原处坐着。

直到他走了很久,那些两个人未吃完的东西,都还在面前堆着。

老板娘过来催促:“姑娘啊,太迟了,我们要关门了,你……哎呀,你怎么哭了啊?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

洛萧茫然睁着眼睛,看着老板娘关切的脸。

原来自己竟然哭了吗?

脸上那些温热流淌过的,竟然是眼泪吗?

她闭上眼睛,泪珠大颗大颗地滚下来,心中的愧疚、悔恨、自责、伤心、不忍,终于溃于一旦,她趴在桌上,肩膀微微颤动,最终竟成嚎啕。

她错了。

她真的做错了。

她是喜欢他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是喜欢他的。

也许是意大利的再相见,也许从在荧幕上看着他成长的时候,就已经有喜爱在心里萌芽。

可是为什么不承认呢?

为什么要欺骗自己,要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

只是因为他温和吗?因为觉得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觉得他不会走。

还是因为他长得有那么几分像那个曾经扎痛了她的人?

可是他不是的。

他不是吴轼,他是林子勿啊。

从一开始,就是那个和煦温柔,声调里有些吴侬软语,小心翼翼对待她的林子勿啊……

她在西宁的夜摊上,终于明白感情,终于失声痛哭。

是。

深爱过的人,又怎么能做朋友?

只怕再看一眼都会是折磨。

她曾经爱过吴轼,她知道的。

但她却让林子勿遭受这种折磨那么久,让深切爱着她的林子勿站在她身后,站在弟弟的位置,钻心剜骨地,求而不得地,看了她那么久。

是她辜负了。

作者有话要说:洛小姐这么笨,真的是……

☆、游戏

林子勿从她的生活里,又淡去了。

她再一次地,只能在电视里看他的模样,只能在媒体中捕捉他的身影,他像是偶然闯入她枯燥生命的不速之客,像是掷于水潭的石子,当涟漪散去,复归平静,他也沉入湖底,消殇无形。

洛萧过年回家,父母张罗着让她去和友人的孩子相亲,她推托不过,便只能去见。

那世伯家的儿子三十出头,是个程序员,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笑起来的时候木讷而腼腆。

她和他吃了一餐饭,只觉得食不知味。

忽然发现,其实并不是和所有人,都会那么有话聊,并不是和所有人都可以一起挤在屋子里,就着小汤锅,吃一碗加了火腿肠的面,笑得前仰后合,眸子晶亮。

她细慢地吃着肉排,程序员在和她讲着游戏的构架,讲她听不懂的C语言,她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抬头微笑,却忍不住想起林子勿的脸。

在那不勒斯的海岸边,在托斯卡纳的艳阳下,在泡面蒸腾的水雾里,在盛夏在严冬在秋叶落尽时。

他专注又温亮地凝视着她,抿了抿嘴,唤她的名字。

那名字蘸着蜜糖,在他唇齿间甜蜜的化开,他连喊她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微笑,噙在嘴角,似浅似深,无限温柔。

除夕夜,她想给林子勿发了一条祝福。

她在微信编辑页面停顿了很久,敲下一行字,又删除,敲下一行又删除,一个多小时后,她才发出去她的消息。

小小的字,只写了一句“新年快乐”。

凌晨窗外爆竹声响,父母早已歇下,她倚仗年轻,拥着家里的猫儿,固执地坐在电视机前守岁。

手机响了好多好多次,每一次却都不是他的回复。

她等待着,爆竹声中一岁又除,零点的喧闹过后慢慢归于安定,人们终于陆续睡下,窗外也只能听到些零星的鞭炮礼花声。

她坐在地毯上,脑袋靠在沙发边,贺年的讯息也渐少了,她握着手机,就那么等待着,直至渐渐睡着,都再没等来他的消息。

他在她身边等了太久,终于决心远去,在西宁他敬一杯往事,还爱她,却再不愿回头。

她终于如愿以偿,终于只能远远地躲在人群里,看着他在微博中,祝大家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那微博底下是他的《沙棘》剧照,在西北的晴空下,重新按剧本要求穿上高中校服的他剪着整齐又干净的短发,雪白的T恤,面容竟仍然有些青涩稚气。

照片上的他靠着操场的栏杆,阳光追逐着微风浮跃于他的发丝上,他的眼神安静又淡然,像极了她第一次在学校见到他的样子。

洛萧握着手机,看着屏幕。

过了很久,她把荧幕轻贴在唇上,叹息般念着:

“林子勿,新年快乐。”

洛萧说完,闭上眼睛,手机温热的屏幕闪着光亮。

那多少有些像他唇上微微的温度。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之后的几个月平淡如水。

春节结束,她回到上海。

有时和安娜一起去看电影,有时和店里的人们一起聚餐,但更多的时候,她有空就会登上那个林子勿以前常玩,还拉着她一起cos过的游戏。

她之前下载在电脑上,一直都没有去玩,现在摸爬滚打,也混到了满级。

林子勿在意大利玩过一次这个游戏,她记得他的名字,第一天玩就加了他好友,可不知道是林子勿拍戏在忙,还是已经A了,总之好友栏里他的头像就一直没有亮起过。

但是,她每天都会上去看看,熟悉一下满级后的副本,磨练一下操作。

她玩了一个和林子勿相同的门派,甚至也傻乎乎地注册了一个男号,系统捏脸时,捏了一张和林子勿有着几分相似的容颜。

每天她就骑在她的小白马上,沿着地图跑遍洛阳,长安,扬州,清理日常任务,慢慢累积着那些经验点。

一天又一天。

当现实世界的严冬过去,春日又一次降临大地,游戏里的洛萧也换上了最高品级的护手、头盔、然后是鞋子、戒指、再后来衣服、配饰也齐了,最后全紫品装备毕业,还搞来一把橙武,神装配操作,她成了区服甚有名气的PVP人头收割机,野外红名看到她纵马而来便吓得自绝经脉,分分钟自杀求痛快。

她站在门派辉煌的落日金殿前,武器熠熠生辉,目光灼华,鳞甲步动光流、英姿勃发。

只是站在那里发呆,都会有许多初级的玩家小丫头围在她旁边流着口水说师兄,求勾搭。

洛萧在挂机敷面膜,根本没有看到,于是小姑娘们七嘴八舌,那英俊的将军就是缄默不语,一副狂霸酷炫叼炸天的模样。

又过三个月,林子勿的微博发了一条消息。

洛萧几乎已经是条件反射,听到叮咚提示就点开来看。

原来是《沙棘》杀青,他发了“江湖再会”四个字,配上了剧组杀青的留影。

合影里男女主角站在最中间,林子勿和舒允,金童玉女,一个温润如江南水玉,一个妖娆似幽夜红花。

下面留言总是祝福多过谩骂,许多支持林子勿和舒允的人纷纷洒花鼓掌,感谢偶像发糖。

洛萧觉得腮帮子酸痛,大约是长了蛀牙,看到别人的甜蜜,无论是真是假,牙根总似又烂又黑心,蛀得连神经都疼。

这天晚上她打游戏打到很晚,带团打了两波副本还是牙疼难忍,又跑去风清水秀的洱海之畔挖马草,结果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新手,趁她埋头割草,对着她就扔了一堆技能。

洛萧脾气不差,平素里这种多任务地图,她还是会手下留情,放敌对阵营的人一条生路,她几步上马,懒得理会那个不长眼的红名,想要纵马而去。

可是那个傻比竟然还误以为她怕了,追着她打。

洛萧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忍不住了,两招戳死了那个玩家,正准备走,那死尸躺在地上骂人了:“有病啊!你装分这么高欺负刚毕业的,你要不要脸啊!”

洛萧怒极反笑:“按你这说法,我是要把装备扒光再跟你打咯?”

那人明明理亏,却还是不依不饶,极尽中文之污言秽语,骂得洛萧终于狂暴,干脆复活点守尸,复活一次杀一次,复活一次杀一次。

那人气的哇哇乱叫,竟然叫来了自己帮会的大半部分在线的小伙伴,跑到洱海来收拾洛萧。

洛萧独来独往惯了,好友列表里朋友不超过十个,帮会中也从不说话,没有帮手,只好一个人骑着白马,一边躲闪一边突刺,运用着回血和防御,竟一时半会儿也没死。

到后来,来了个路过的奶妈,是洛萧阵营的,无辜被那个帮会的暴徒给轮死了。

奶妈很生气,觉得打奶不是好东西,野外打落单奶更不是好东西,于是暗搓搓复活之后,就干脆跑过来给洛萧补血,一个奶一个暴力输出,两个绿名在红名海里跃闪蹦跳,竟然也杀死了好几个对手。

那个奶妈和洛萧不认识,但她对于自己逛街拍照被打死这件事情耿耿于怀,此时又发现那群红名阵营不要脸,一群人竟然在打洛萧一个,不由得就气炸了。

她喊来了一堆好友,于是洱海恬静幽雅不再,两波阵营杀的喊声震天血肉横飞,洛萧在里面驰骋纵横,削去人头无数,杀气值怒增,那鲜衣怒马,顶级橙武在人海中耀眼不可挡。

她难得大开杀戒,也无所谓事后被关游戏监狱,一时倒也忘情,正杀到酣畅,忽然一声咚咚咚的提示。

[系统消息] :您的好友[狂奔的小裤衩]上线了。

洛萧鼠标一滑,无意一个大招下去,削去敌方一群人头。

在那边辛苦了半天把那群敌方削成残血的某个友方小伙伴:“………………”

洛萧连忙:“不好意思,手滑……”

小伙伴:“啊啊啊啊啊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偷人头的人头狗!!!”

洛萧打了三个哭笑不得的脸,又加了两声对不起,鼠标就移到了好友栏里,点在了林子勿的头像上。

好几个月以来这个头像第一次亮起,显示的上线所在地竟然也是在洱海。

洛萧正出神,忽然就看到屏幕边沿闪进了一个红名。

狂奔的小裤衩。

正是林子勿!

她一时间竟然心跳加快,手心冒汗,握着鼠标的手微微颤抖,目标点在了林子勿身上。